难道我真要找出这样的话说说吗?我可以告诉您我是怎么开枪的,但我是怎么哭的,就没有什么好说,那是没法说清楚的。我只知道一件事:在战争中,人都变得十分可怕,又不可理喻。怎么可能理解透呢?
您是一位作家,您自己去想吧,想些美丽的东西。没有虱子和污垢,没有令人作呕的东西,也没有伏特加和血腥的味道……不要这么可怕的人生……
——阿纳斯塔西娅·伊万诺夫娜·梅德韦特金娜
(列兵,机枪手)
我不知道……不,我很明白您在问什么,但是我的语言不够用……我的语言……怎么形容呢?必须的……是为了……每当深夜躺在寂静中突然想起来的时候,我的心都抽搐得厉害,好像要闷死我。窒息得浑身发抖,就是这样子……
能用什么语言去表达呢?或者需要一位诗人,一位像但丁那样的诗人……
——安娜·彼得罗夫娜·卡里亚金娜
(中士,卫生指导员)
我常常想听音乐或歌曲……想听女人的歌声……从中可以找得到我那时候的感觉。某种似曾相识的东西……
我去看战争影片,觉得太虚假了,我去读写战争的书,也太虚假了。根本就不是真的……不是那么回事。当然,就算是我自己现在说,也已经不是那么回事了。其实,既没有那么恐怖,也没有那么美好。您知道吗,在战场上经常会出现多么美丽的早晨?就在战斗打响之前……看到那个早晨你马上就会想到这有可能是你人生的最后一个早晨。大地是如此美丽,空气是如此清新……朝阳是如此可爱……
——奥尔加·尼基契什娜·扎贝利娜
(战地军医)
在犹太人隔离区,我们被围困在铁丝网里面……我甚至还记得那是在一个星期二发生的事情,不知为什么我很清楚那天是星期二,却记不得是几月几日,就记得那天是星期二。我偶然走到窗前,在我们房子的对面,一个男孩和女孩坐在一个长椅上接吻。四周枪炮声不断,他们却在接吻!我一时间被眼前这和平的景象惊呆了……
我们这条街道很短,这时就在街道另一端出现了德军巡逻队。他们一定也都看见了,当时视野很好。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当然是来不及……就听见了惊叫声和枪声,德国人开枪了……我当时大脑一片空白……第一感觉就是恐惧。我正好看到那个男孩和女孩,他们刚刚站起来,就倒了下去。他们是一同倒下去的。
然后……这一天过去了,第二天、第三天也过去了……我依然在回想着那个情景。我想弄明白:他们为何不在家里,而要在街上接吻?到底为什么?他们应该就是想好了要这样死去……他们知道,在犹太隔离区里,反正迟早也会死去,不如以另一种方式死去。当然,这就是爱情。还有其他原因吗?哪里还会有其他原因?只有爱……
我和您说过了……真的,这就是在我眼前发生的,这就是美。但是在现实生活中呢?我经历的全都是悲惨……是的……还能有什么?我现在仍然认为……他们是在抗争……他们是想优美地死去。我确信,这就是他们的抉择。
——柳鲍芙·埃杜阿尔多夫娜·克雷索娃
(地下工作者)
我?我可不想谈……尽管没什么……总之……关于这些我不能说……
——伊琳娜·莫伊赛耶芙娜·列彼茨卡娅
(列兵,步兵)
有一个疯女人在满城游走……她从来都不洗澡、不梳头。她的五个孩子都被杀死了,那是她所有的孩子。孩子们被杀死的方式各有不同,一个是头部被枪打中,另一个是被子弹射进了耳朵……
她在街上逢人就讲……见到每一个人都这样说:“我给你讲啊,我的孩子们是怎么死掉的。先讲谁呢?先说瓦辛卡吧……他们打中了他的耳朵。还有托利卡,是被子弹打进脑袋了……是啊,从谁开始讲好啊?”
所有的人看到她就远远地逃离。因为她疯了,所以她还能够喋喋不休地说啊说啊……
——安东尼娜·阿尔贝托夫娜·维鲁托维奇
(游击队护士)
我只记得一件事:人们都在高喊胜利了!整整一天欢呼声不绝于耳……胜利了!兄弟们!我们胜利了!起初我不敢相信,因为我们已经习惯了战争,这已经成了我们的生活常态。胜利了!我们打胜了……我们多么幸福!多么快乐!
——安娜·米哈伊洛夫娜·彼列别尔卡
(中士,护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