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敲门声把我震醒。刚过早上5点,所以我还没睡足一小时。我感觉恶心,被疲乏感麻痹了。外面已经亮了,因为西雅图实际上在北极圈里,太阳永远不落。敲门声继续响着。
我把自己从床上唤醒,打开门。塞缪尔爷爷站在走廊里,衣冠不整。他穿着老人睡衣和拖鞋,头发活脱脱一副阿尔伯特·爱因斯坦海报里的模样。他闻起来有些微的篝火味。我稍微想了一下,应不应该关心他的个人卫生问题?
“回去睡觉,爷爷。”我说。
“伊泽贝尔又在跳舞了!”他对我激动地耳语。
但那怎么可能呢?
我听了听。是真的。脚步声和音乐。瑟瑞娜在想什么?
我领着塞缪尔爷爷上楼去舞厅,果然是她——瑟瑞娜——在稀薄的曙光里绕着房间大圈优雅地旋转。
我开始说些什么,开始干涉,但塞缪尔爷爷把手放在我的肘部阻拦我。他把手指比在嘴唇上,低声地说:“真是美好的时光。”
太美了。她真是一个男人对一个跳舞的美丽女人的全部梦想。完美。于是我们看啊,看啊,看啊。我拉来折叠椅,这样我们就能坐着看她魅惑的舞蹈,房间也亮了起来。就好像时间整个停止了。然后又有时间,因为音乐奏起,一曲终了,又是一曲。当唱片的一面结束后,她把它翻过来,又开始跳舞。她知道我们在看她。她享受被人观看。她穿着一条不一样的裙子。深色天鹅绒的厚重质地。似乎夏季穿起来太热。她伸手去提留声机的唱针,把它放在唱片上,再次开始跳舞。我看到她额头上的汗珠,这让我想起舞厅里有多热。我也在流汗。我注意到篝火的气味从塞缪尔爷爷的身上散发出来,于是弯下身子去闻他头发附近的味道。
“你穿的是前几天晚上在篝火旁的衣服吗?”我低声问。
“什么?”
“你闻起来一股篝火味。”
“真是美好的时光。”他骄傲地说,同时把注意力转回瑟瑞娜的身上。
我觉得热得很不舒服,于是站起来穿过舞池,给瑟瑞娜一段安全距离。我打开面向草场的一扇窗。凉爽的空气马上扑面而来,让我感觉很好。我打开第二扇、第三扇。
“聪明鬼崔佛。”瑟瑞娜说着朝我舞过来。
我抬起头,很惊讶她居然离我这么近。
“那只会让它早点结束。”她说。
“但这里很热啊。”
“是啊,”她同意道,“是热。坐下来,让我为你跳舞。”
她把我领回椅子旁,我坐下了。她继续跳舞。塞缪尔爷爷和我看了她几首歌的时间。但我很烦躁,忍不住觉得整个状况就是有哪里错得离谱。还有气味。我再次闻了闻。
“我闻到有东西烧着了,”我对塞缪尔爷爷说,“你确定你没有在火坑里点火什么的吗?”
他摇摇头,还在微笑。
我站起来,漫步到舞厅的大门处。气味越发明显了。有东西在烧。我伸手去拉门把手。瑟瑞娜突然停下了舞蹈。
“哦,崔佛,”她不耐烦地说,“你真是没一件事能做对的。如果想要这一刻继续下去,你就不能做这种事情。你知道点燃篝火的原理,你不能说我没有教导过你。”
我回头看她。
“你做了什么?”我问。
然后我明白了,我知道她做了什么。
“着火了。”我嘶哑地喊,但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
“着火了!”瑟瑞娜模仿我喊叫,“着火了!”
“我爸爸在哪儿?”我问。
我打开舞厅的门,一阵热风把我顶回来,就像喷气式发动机的洗流。前厅里全是黑烟,我能听到脚下的干材被熊熊烈焰吞噬的噼啪声和爆破声。我听到楼梯上的一阵重响越来越大声,然后父亲从烟雾里冒出来。他把我推进舞厅,关上了门。
他身上蒙了一层烟灰和煤渣。他用手掌按着眼睛。
“我看不到了!”他大喊。
他把手放开,使劲眨眼,似乎找回了方位感。
“那下面都烧起来了,”他喊叫着,“整个地方都着火了。我们得离开这里。”
我思考可能的路径。哪条楼梯是最安全的?啊!竖井。升降机。我跑去密室,打开了门。
“如果她不是在地下室放的火,”我说,“这能带我们下去,然后我们可以从屠宰场的地窖门出去。”
“但你把它钉死了。”
“我用的是角钉。我们可以把它撞开。”
我们开始行动。父亲对着活板门踢,直到把它踢裂,能从竖井上扯下来为止。
“过来,”他呼唤瑟瑞娜和塞缪尔爷爷,“我们走!”
塞缪尔爷爷乖乖地答应了,瑟瑞娜退回舞厅的大门。
“爷爷先走,”父亲一边说,一边把塞缪尔爷爷推向竖井,“尽快下去,爸爸,然后等着崔佛。”
他搀着爷爷爬过入口。塞缪尔爷爷开始下梯子。等他爬完所有梯级后,我随后爬进去。
“瑟瑞娜人呢?”我问。
父亲注意到她在门边,朝她大叫:“瑟瑞娜!我们走啊!”
她犹豫了片刻,然后打开舞厅大门,跑过走廊冲进着火的房子。
“搞什么鬼?”父亲喊叫着,“瑟瑞娜!你去哪里?我们得从这里出去!”
父亲瞥着瑟瑞娜的背影时,时间停下了片刻。
“爸爸!快来啊!”
“跟着爷爷下去,”父亲命令道,“我就跟在你后面。我们得逃出房子进入草场。去,赶快!”
我下去了,他跟着我,降入房子炎热的内脏。我们能听到火在我们周围,如置身熔炉。我们飞快地下降,直到进入地下室,这里温暖、潮湿、黑暗。爷爷站着等我们,害怕得颤抖。父亲飞快地移动到地窖门旁——他了解这个地方,毫无疑问。他把沉重的金属门推开——我一个人没法打开那些门——凉爽的空气喷薄而入。我扶着塞缪尔爷爷上了台阶,然后跟上去。父亲留在了房子里。
“来啊!”我对着地下室喊。
“她是我的妹妹,”他说,身体隐藏在阴暗中,“我答应过她,会救她。”
“爸爸……”
“我必须试一下。你不理解吗?我养大了她。”
“爸爸,她不想从这里逃生。”
“我必须……”
“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不能再纵容下去了!”
“她是我的妹妹,”他重申道,“我爱你,崔佛,但请理解,我必须一试。如果没有马上找到她,我就回来,在草场跟你们会合。”
“你不能回去!”我尖声喊叫,一方面气他不愿从暗处出来,另一方面也害怕进去找他,“你会死的!”
“就看一眼,很快,”他匆匆地说,退回黑暗中,“然后我会跟你们在草场会合。”
他去了。
我不知道要怎么做。去追他吗?在他爬上陡坡的梯子时抓住他的脚踝?继续拽他,直到他跌到我的身上,然后打他的头,把他拖出地下室吗?我做不到。即使能做到,他也会想方设法绕开我。因为他坚定地要做某件事——他做出的一个承诺——除非实现,否则不会停止,就像本也不会停止,除非实现了承诺。
我拉住塞缪尔爷爷的手肘,把他领到草场,直到我们离得足够遥远,感觉安全为止。
“琼斯呢?”他问我。
“他去追瑟瑞娜了。”
“他来救她了,所以他才回家来。”
“他回家来是重见伊泽贝尔的。”我说。
从草场望去,橘色的火焰充满大宅,吞噬着残破窗格的边框。我能听到玻璃的震裂声,以及里面的东西因为热度而致的小型爆炸声。火势蔓延得很快。从一间房到另一间房再到下一间房,从一楼到二楼再到三楼。我扫视整片区域寻找父亲和瑟瑞娜,希望看到他们从燃烧的房子里跑出来,但没有他们的身影。我对某人祈祷——我对本祈祷——希望父亲和瑟瑞娜以某种方式能够得救。但我感觉不到脖子上有凉风。我只能感觉到里德尔大宅燃烧的炽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