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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二十九岁的夏天:四季流转而步履不停的爱情故事》微胖星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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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能算是一个胖姑娘。严格地说,我是属于微胖界的。

勤能补拙,胖能添勇。“一个勤劳的微胖子对别人的信任有一种类似万有引力般的吸纳能力”,这是我的万有引力定律分支第一条。所以,在校庆木构课的时候,成为小组负责人之一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件意外的事情。

但直到叮叮当当的施工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我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二月末开学的时候,在瑟瑟的冬雨里来看场地,准备做设计,大家都还是抱着嘻嘻哈哈玩笑的心态——谁会想到不到五月这里就真的要建一座房子了。仅仅因为恰逢学校110周年的校庆,有阔绰的校友出资,于是,木构课——在大家以为只是做个木头书架之类的东西的时候,居然变成了要亲手建一座真的房子。对于建筑系的学生而言,这是难得的机会。

年级共两个班分成三个组,计划在仙林校区建三座木结构的房子,房子分别位于教学楼前、大学生活动中心前以及食堂前。而这些小木屋会在五月的校庆活动期间成为展厅。茫茫新校区,我们要把自己的小木屋这样轻轻地放进去。而我们组要做的是食堂前面那个。

校庆的日子在五月。二月和三月里我们做设计,四月中旬,木房子开工建造了。

卡车送来一车一车的木料,仙林校区地下车库成为我们建房子的备料间。在灯火通明的地下室,还没有用过的木材堆成小山的样子,被叠放得整整齐齐,像冬天的森林般空旷而又充实。

第一天,除了几个人在地面上给建筑定位、放线,其他人都在地下室备料。我协调所有的工作,并在不需要协调的时候忙东忙西。我们要做的事便是按照图纸给每根木材做下切割、打孔、安装的标记,之后有人负责切割,有人负责钻孔。切割完毕并打过孔的木料,在截面写上编号,贴上黄色的小便利贴,用红色马克笔写上“OK”,整齐地码放在一旁,等待被送到地面上。

机器此起彼伏地轰鸣着。

傍晚,我们从地下室出来,在入口外休息一会儿。旁边是运动场,空旷的风穿过高高的铁丝网,金黄的阳光落在喧闹的跑道上,有队伍在进行篮球比赛。年轻的姑娘在一旁高声喊着加油。

江昊推着一车木料从地下室的坡道走上来,他是教学楼前那一组的。他的头发大概是新剪的,头顶卷卷的,看上去烫过,因为这发型很惹眼,让人忍不住要多看一眼或者调侃一句。坡道很长,我一直看着他,他于是显得很不自在。我上去帮忙推了一把,又接着回去坐着。

是什么时候开始熟起来的呢?要说交集,做木构房子之前,大约只有那么零星的一点吧——众人一起去郊区看某个房子,上课时偶尔会坐在附近这种程度。唯一微妙的时刻,是去年冬天的时候,有一场电影公映。有一天在班级群里聊天,众人纷纷表示可以一起去看。

我在网上给要去的人买了票。看电影的那天,有女同学从外地回来,在半路耽搁了,估计比电影开场晚到十分钟。

电影票在我手里,快开演时,我对他们说:“你们都进去吧,我一个人等她就好!”

别人都起身了,只有江昊还是坐在我隔壁的椅子上玩手机。

“你不进去啊?”

“一起等吧,留你一个人也不好。”

就这样一句话也没有再说地各自坐在椅子上。后来女同学来,我们一起猫着腰进场,里面人不多,我们随便找了三个座位坐下来。江昊坐在我身边。屏幕的微光亮起来的时候,我可以看到他瘦长的手搁在椅子的扶手上。“真瘦啊。”内心忍不住这样说了一遍。

唯一微妙的时刻,说起来,就是这里了。

四月初木构设计开始进入画施工图的阶段。江昊负责他们组的屋顶与结构,而我负责我们组的。因为结构是类似的,为了看图和探讨方便,在专业教室,我把自己的位置挪到了他对面,就这样渐渐熟悉了起来。然而,这份熟悉好像也仅仅是保存在专业教室里,像是在冰箱里保存着一样。

施工第四天,地下室备料工作差不多全部结束,搭建所需的所有木材都已经准备好,我终于不用地上地下两头跑,也来到地面上。

梁和柱子先按照图纸打好固定螺栓的孔洞,木材平躺在地上,被组装成一榀框架。框架再被系上绳子,众人排成一列将它拉起来、竖直,移动到定好的位置,再用横向的联系梁将各个框架连接起来,一个稳定的框架空间就这样形成了。

时间很快过去,我们的房子一点一点地立了起来,并在每一天里慢慢地长大了,在荡漾的春风里,风姿绰约。

第八天,主体结构施工完毕,开始铺设平台木地板。女生们把木地板用小推车搬过来,一一按照编号排好,努力地对齐木地板之间的缝隙,再标记上螺丝的位置。接下来的工作就是用手持电钻把平台上所有的木板条用自攻螺丝钉上去。钉自攻螺丝的手持电钻女生很少有用得好的,因为力气不够,螺丝很容易跑偏,都是男生在用。然而我是个例外,因为体重够重,可以结结实实地用身体抵住电钻,将自攻螺丝完美地钉进木头里去。事实上,对于地下室所有的机器我都颇有使用心得。使用切割机时需要用较大的力气压下去,不然会被机器反弹一下。冰冷锐利的机器给人带来微微的恐惧与紧迫感,让人集中精神使尽力气。电锯的要义在于脚要踩稳,并且眯起眼睛,防止木屑飞到眼睛里。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你要站得稳稳的”。

木地板完全铺设好的那天晚上,组里的女生们都住在了仙林校区。她们平时都在鼓楼校区,每天坐地铁来回。难得有一个可以聚会的借口,大家都很高兴。

天终于全部暗下来的时候,有人去食堂买了西瓜、冰饮与烧烤,再打电话一一招呼大家在小木屋集合。人陆陆续续地在昏暗里来了,拍拍屁股上的灰,一个挨着一个,在屋子前的木平台上团团坐了下来。屋子还没有通电,也没有灯,连风都带着昏暗的气息。小木屋旁边一丛鸡爪槭在风里晃,叶片上泛着夜晚的微光。

男生带了吉他来。就这样慢慢地有人不熟练地弹了起来。旁边的人忙着用手机上网找吉他谱子。

“昨天在梦里,我又看见你……”花明跟着吉他声唱了第一句。

“宝贝,他们说,我不爱你……”我于是也跟着唱了起来。

黑蓝色的天空有几朵昏黄的云朵飘浮着,几颗星星出现了,不真实地闪耀着。

过了一会儿,江昊出现在了屋顶上。他一动不动地坐着,似乎是在发呆,只留下一个黑色的影子。他是女生们傍晚在食堂遇到便一起喊过来的。

“你说江昊在想什么?这么安静、这么反常?”我凑到花明耳边问。

“如果不是想引起某个女生注意的话,应该只是想不受打扰地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吧。”她说。我们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深夜时分,众人散去。女生们一起回我的宿舍。由于学制不同,大部分同学不住仙林。我们寝室的床位也大多空着,平时只有我和另外一个同学住着。好在已经是夏初了,床上都有席子,擦干净,再找一条薄毯或者厚衣服盖一盖就可以过一夜。

躺在床上,好像刚才的兴奋劲儿还没有消散。深夜卧谈会在女生寝室总是很常见。

“一琦!有没有觉得江昊对你有意思?好像是这么回事吧?”晓蓓忽然开了这个头。

“啊?真的假的啊?你能看出来?”我吓了一跳。

“有啊,他不是会绕路过来我们屋子转转嘛,而且你们经常讨论结构问题啊。”海芹总是最八卦的那个。

“不是来看你的?来看花明的?来看晓蓓的?”

“要不要表白啊,我们帮你去探口风啊?”有人开始怂恿。

“一琦没恋爱过吧?没有喜欢过别人吗?”花明忽然问。

“这个嘛……也不是没有喜欢过别人。

“高中的时候、大学的时候,都喜欢过男生的。

“和所有人都是好朋友,可是好像没有人把我当真正的女孩子看,大概还是因为胖,当然是微胖!但还是长得很结实。穿着啊、行为啊,也像男生一样的。

“高中时暗恋一个同班同学,一狠心想减肥。每天吃得很少,可是好像并没有瘦下来多少。半年之后,例假没有来。后来去医院看了很久,也不敢再减肥了。

“大学的时候,都已经被起哄着要那个男生表白了。可是最终也没有。毕业的时候聚餐,玩真心话大冒险。那个男生被问到班上最喜欢哪个女生,说出来的名字也不是我,大家都很尴尬。

“毕业纪念册上写满了别人的祝福与友情,可是从来没有表白啊!

“所以说嘛,也是有那么一点沮丧吧。”

说完这些,我忍不住翻了个身,又翻回来,对着天花板。

“不过,表白这种事情,勇气我可是有的!”

“那就先再看看吧,木构房子不是还没建完吗?立面的阳光板才刚开始装啊,还有灯具,估计还得十来天吧。”

“时间还有的是。”我给自己打气。

话虽然这样说,隔天中午,我的脚步还是不由自主地往江昊他们组的房子那里走去了。我们两座房子之间的距离很远,一个在教学楼前,一个在食堂前,似天南地北,无法顺路。走了十来分钟,到了他们那里。几个男生还在乒乒乓乓地干活儿,江昊也在其中。我于是只好装作脚步匆匆另有目的地的样子,边走边回头,并假装很不在意地说了一句“怎么那么努力,大中午还在干活啊”就急忙消失了。

屋顶与太阳能板都已经搭好,连木平台的地板都已经铺好,在装阳光板立面与灯具之前,只剩下一件事情,就是将木平台上唯一的过道的顶部装上。

过道在木平台上,联系着东西两个不同的坡屋顶房子。设计过道的顶部时,使用了麻绳,一根根地联系起东西两边的木梁,这样就做成了一个若有若无并不封闭的顶部,阳光出现的时候还可以在木平台上落下好看的影子。

一天半的时间,我们三四个人合力将麻绳缠了上去。

然而,完工之后,我们发现,麻绳虽然都缠在了过道的顶部,但稍微有些下垂。使用的麻绳较粗,因此自重也大,这是当初设计时未曾考虑到的。我原本设想的效果是缠上的麻绳又密又直。

到了吃饭时间,于是先去吃饭吧。

中午,大家都在地下室里坐着休息。想到麻绳并不令人满意的效果,我有点纠结,还是想去调整一下,看麻绳是否能再绷紧些。我从地下室的木板堆里爬起来,跑到地面上去。

中午的阳光很热,脚手架有点高,我爬到屋顶上,从头开始一根接一根地试图将麻绳拉得再紧一些。

“你还真把自己当男生啊?”忽然听到下面传来这么一句。

往下一看,是江昊站在脚底下。

“唉……效果没想象的好,还是看看能不能补救一下好了!”我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怎么,要来帮我?”

“只是经过而已。”“快滚。”江昊却顺着脚手架爬了上来。

“这种慢工粗活儿,我们处女座干起来很合适呢!

“但是只能帮你一会儿,我们组下午活儿也挺多。”他说。

傍晚下起了大雨,于是提前收工。

隔天早晨,窗外阴沉沉的,还好应该不会影响施工。还在刷牙的时候,忽然接到晓蓓的电话。

“啊!啊!一琦,你快来!我们的房子歪了!”

“啊……噗!房子?歪了?那么大的房子怎么会歪?”

“不知道,看起来可能会倒掉,很可怕!你快来啊!”

“昨天不是好好的?”

“你快来啊……”

“好,马上就到。”慌忙把嘴里的泡泡吐掉,我拿袖子擦了下嘴,脸都没有洗,赶紧出门了。

房子歪得很厉害,两个独立的小屋各自向中间的连廊倾斜,顶部大约有五厘米的水平位移。

而拉动这倾斜走向的,是昨天才缠上去的麻绳。

我们的房子是临时建筑,为了节省造价也方便拆除,因此没有地基,直接坐落在水泥地上,建筑靠约一米高的低梁连接成一个大的整体来确保稳定性。前一天,由于主体结构施工完毕,加固的临时斜撑被卸下。没有地基,没有斜撑,房屋的稳固性当然远远低于平常的建筑。一夜大雨,连接两个空间的平台顶部的麻绳吸足了水分,粗壮的麻绳变得又硬又韧,一根一根缠得又紧,生生地将东西两个小屋拉起来,拽歪了。

在连廊顶部缠上麻绳是我的主意,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我被自责击中,动弹不得。

“设计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材料遇水收缩,会带来危险之类的问题。

“房子不会真的倒掉吧?千万不要砸到人啊!

“不行,离校庆就二十天了,倒掉简直太丢人!建筑系会就此被写进校史。

“还好是现在下大雨啊,要是施工完毕再下就完了。

“昨天还想着再缠紧一点,太蠢太蠢。

“啊,绝对会被老师毫不留情地骂成蠢货的。”

心里已经默默地翻来覆去好多台词。

然而嘴上说出来的还是:“估计很难解开,先把麻绳从中间割断,严师傅和老师马上就要来了,再和他们请教接下来该怎么办。”

长久以来,作为一个被人信任的稳重的胖子,我大概没有机会在这时候崩溃大哭了。

任何胖子的痛哭都是不合时宜的。

麻绳被从中间割断,严师傅指挥我们对建筑重新校位。我们十几个人一字排开,每个人拽着几束割断的麻绳,努力地将梁柱拉回原位。

终于,房子再次被定位垂直了。然而有几根柱子变形得厉害,还是有些弯曲。为了保证稳定性,我们又在柱子间加上了新的斜撑,并且在过道的顶部新增了两根联系梁。

天渐渐黑下来,我们切割最后的斜撑,并钉到柱子上去。钉锤敲击木头的梆梆声被空旷的夜晚拉长了,忙碌了一天终于直起腰,却发现几乎动弹不得。夏初的晚风很温柔,带着潮湿的水汽与身后食堂里人群的喧闹。大家相互招呼着收拾工具去吃饭。在这幽蓝的昏暗里,我走到一根尚且弯曲的柱子旁,像拍一个兄弟的肩膀一样拍了拍它。

“谢谢你没有倒。”

大踏步走下平台去吃饭。

“姚一琦!”

是江昊在叫我。他穿过人群,递给我一张小纸片:“给!”

难道是表白的情书?

人群喧闹,晚风里有花香,对面男生瘦长的手递过来的白色字条,这不是梦。

我自少女时代起的“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喜欢的人表白”的梦想就要实现了。

“多出来的两张餐券,拿去买烧烤吃吧!晚上多吃点,你们今天辛苦了!”

“餐券……谢谢。”

校庆的日子近了。

在五月风和日丽的日子里,我们忙着把立面的阳光板装上去,木制的灯箱与LED灯也一一安装好。透明的阳光板围合起房屋的立面,外面的风景若隐若现,房屋因此反而更加通透。晚上灯亮起来,好像在开晚会,我们就坐在平台上喝汽水。

快完工的那一天,我们在清洗立面和木地板。

“要不再把麻绳缠上去吧?现在好像还是缺少了点什么呢,没有光的影子了。”有人提议。

麻绳早就已经全都被拆下来了,过道的顶部现在只有几根木梁。

“好啊!我现在就去买新的!”我高兴地说。

吸取上次的教训,这次我们缠得疏朗而宽松,密度变成上次的一半,大概下一年的雨也没关系了。麻绳自然地垂下来,形成一道弧线,踮起脚伸手就能摸到。这样也好,喜欢它们的人走过去的时候也可以摸摸它们(后来它们很快被人扯得七零八落)。

下午,男生们还在休息,我提早了一些独自到房子里,爬到屋顶上,稍微调整上午已经缠好的一部分麻绳。

很神奇地,江昊又出现在了脚手架下。

“我们组的房子建好了,基本没事了。”他已经到我对面坐下了。

“啊,真好。我们这里估计要忙到明天。不过应该赶得上明晚的大聚会。”

“下午我来帮你们吧。”“真的?那我晚上请你吃西瓜,烧烤也行。”

“不用。”

大家都来了,于是一起干起活儿来。

江昊一直在认真地干活儿。我有时候看看他的背影,觉得自己的心很轻盈,就像五月这一天透明的阳光一样。

当我们一鼓作气把所有的麻绳都缠好的时候,天都快黑了。差不多该收工了,天黑了,因为看不清而一脚踩空擦伤或者掉下去可就不好了。

“收工去吃饭吧!”

“好!”

夜幕降临得如此之快,我最后一个下屋顶,江昊在我前面。

忽然他回头和我说:“站稳。”

“很稳啊!我是熟练工!”

“你需要男朋友吗?需要的话看我可以吗?”

“……”

“……”

“为什么现在说这个啊?”

此刻我满身大汗,短发随手扎成了一个小辫子,身上穿着干活儿时穿的黑色文化衫,手上还戴着工地手套。想象中的人生第一次被表白,自己应该美得更郑重其事一点,不是吗?“觉得在屋顶上找到一个女朋友挺不容易的……会爬上屋顶努力干活儿的女生也没几个……有点像摘下一颗珍贵的星星……”

少女时代,我在日记本上也抄过“每个女生都是天上的星星”这种肉麻话。令人伤感的是,如果长大后我还相信自己是颗星星的话,恐怕也只能是一颗微胖的星球。

“微胖的星星也没关系吗?”那时我脑海里想过这样问他。明明之前她们去探过口风,他说他喜欢瘦子,而且是真正的瘦子。然而这样的话最终还是没有问出来。那时他站在我对面,背后是那晚圆乎乎的月亮,它刚从黑夜里显露出来,带着淡淡的光辉。无论如何,那时的月亮与月光下的青年感动了我,就算是一枚胖胖的月亮,也是一枚更明亮的月亮啊,我就是这样一颗明亮的微胖星球,没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