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晨曦正在心胸外科会议室给一些实习大夫和住院医讲小切口手术:“左侧第四肋骨下,是这类小切口手术最常用的入镜处,开口一般是一至一点五厘米……”
一个护士急匆匆跑进来,附到陆晨曦耳边:“陆大夫,急诊那边……”陆晨曦有点莫名其妙,摆了摆手:“讲什么悄悄话,急诊怎么了?”
护士有点尴尬,直接说:“急诊来了个……重症病人,说是一定要您过去。”
陆晨曦一愣:“重症病人?”她立刻收起激光笔,“好了,今天就讲到这,有学习机会,实习医生都来吧。”她说完大步往外走去,三个实习医生赶紧起身跟去。
陆晨曦赶到急诊,姜守仁已经送到医院,进了抢救室。姜裴在门外来回走动,神情焦躁。
陆晨曦推开抢救室门,学生们跟着要进去,姜裴伸手拦住:“等等,你们就不要进了。”
陆晨曦回身解释:“他们是我的实习生。”
“里面的病人情况很严重,陆大夫,实习生就不要进去围观了。”姜裴说道。
学生们看向陆晨曦。陆晨曦诧异地盯着他:“你是谁啊?”
“我是病人家属,是我请您下来的。”
陆晨曦打量着他,淡淡地道:“适不适合让学生观摩,我会根据情况决定。”
姜裴面子有点挂不住:“陆大夫,我父亲在里面,您是不是……”
这时,杨帆从远处走过来,上前道:“陆大夫,这位姜总是我的朋友。”
“哦,您好。”陆晨曦依然淡淡地。
杨帆也有点尴尬,对姜裴说道:“实习生,没关系,让他们在旁边离远点儿就好了。”
姜裴犹豫了一下,终于点点头。
陆晨曦带着学生,快步进入抢救室,杨帆拍了拍姜裴,也跟了进去。
陆晨曦戴上手套、口罩,埋头操作。杨帆站在她边上,关切地问:“怎么样?”
陆晨曦操作完成,抬起头来,看着床上张大口呼吸的老人,监护信息显示各项数据已经稳定,说道:“病人食道肿瘤破溃,食管破裂,小静脉出血。现在已经止血了,做了胸腔引流,状况基本稳定了。”
“哦,处理得很及时。”杨帆舒口气。
陆晨曦压低声音问:“院长,这是什么重要人物?我都来了,您还来亲自关照?”
杨帆有点窘地压低声音说:“呃……先锋公司大中华区的老总,病人是他父亲。”
陆晨曦和杨帆出来,等姜守仁的检查结果。姜裴站在旁边,说道:“我父亲感觉吞咽困难已经有一阵了,他一周前在仁合查出是食道肿瘤。我一直在国外开会考察,昨天才回来,结果今天他就发生了呛咳,呼吸困难……”
“我们这些人到中年的,事业繁忙,可父母年纪都大了,需要照顾,确实矛盾啊。”杨帆道。
姜裴看着陆晨曦,恳求道:“陆大夫,我知道目前食道肿瘤手术最好的大夫就是您了,我父亲的手术,我希望您能全程主刀。”
“好,那按规则,我要向您说明一下,这种手术我习惯用手动吻合,当然,您也可以选择先锋公司的吻合器,需要我向您介绍一下这个产品吗?”陆晨曦直接开口,带点讽刺地问。
杨帆一脸尴尬,把头扭向一边。
姜裴并不在意,真诚地说:“我请您务必亲自做手动吻合。”
“不用你们的吻合器吗?”陆晨曦再次确认。
“虽然我们公司的食管吻合器是全球知名的产品,可是根据内部数据,陆大夫的手动吻合,食管瘘的发生率是零,所以我对您非常放心。”姜裴诚恳地说。
陆晨曦收了脸上的讽刺神情:“姜总,您过奖了。”
杨帆听到此,赶紧接话:“还是先谈病情吧。”
姜裴却道:“没关系,我不在意。我也听说过,因为我们向医院推销吻合器,用大数据做宣传,引导病患使用,陆大夫对此非常不满。但是现在,我恳请陆大夫体谅我的孝心,尽力完成我父亲的治疗。我会以个人的名义捐出五十万,用于您主持的小切口开胸的研究。”
陆晨曦和杨帆对视一眼。
这时,姜守仁的片子出来了,陆晨曦把片子插在片墙上,仔细看过之后指着几张片子说:“谢谢姜总。您父亲病情非常严重,肿瘤突破了食管壁,突入气管,这是呛咳和呼吸困难发生的原因。这个手术难度很大,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请您相信,我们肯定会以最强的技术团队来负责。”
“谢谢您你陆大夫,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姜裴欠身。
“但是说明一下,这跟您的捐助没有关系,我不想把一次单纯的治疗行为,搞得像交易一样。”陆晨曦皱皱眉说道。
姜裴摆手:“当然不是交易,医药公司支持医学科研项目,本身就是常有的事。而且有关吻合器和手动缝合的争议,我们非常愿意与您继续探讨,先锋公司绝不会强推产品。”
“关于吻合器的使用问题,我们单独讨论吧。”杨帆插话。
陆晨曦看着姜裴,认真地说:“姜总,我从来没有说吻合器不该用。我所反对的,是不分情况地诱导病人、要求大夫使用高价的医疗器械。我知道,你们公司已经重新评估吻合器和手动缝合的效果,我相信这是许多像我一样的大夫争取来的结果。我希望你们以后对医疗器械的推广,能够根据手术大夫的水平,做出更有针对性的方案,也避免让医院领导和手术大夫发生矛盾,院长您说呢?”
杨帆只能认同:“嗯,说的有道理。”
陈绍聪陪着一个急性肠胃炎的病人出来,边走边嘱咐:“止泻针看来起效了,回家吃点清淡的,消炎药还得吃两到三天,如果肚子还疼,顺时针按摩腹部可以缓解症状。”
病人道谢后离开,陈绍聪正要进去,马主任拿着一张写了字的纸走到他跟前,叫住他道:“移动初诊平台这个事我有几个建议,想跟你说说,想听不?”
陈绍聪笑了:“当然想听了,您说!”
“走,进去。”马主任和他边走边说,“我想啊,急诊有时候接诊量大,咱们的大夫不一定都有时间,可以建立一个和各科室当班大夫的临时视频会诊机制,在院里推广……”
陈绍聪表示赞同:“对对对,您说的这个有道理……”两人讨论起来,杨羽远远看着,发自内心又是骄傲又是甜蜜地一笑。
杨子轩一心想请庄恕吃午饭,结果是两人各拿一个三明治,在街心花园边吃边聊。杨子轩腿上的小本子上已经记满笔记,庄恕吃着三明治说道:“你也不用一次问那么多,有什么事儿可以随时找我。快吃饭吧。”
杨子轩记完,放下笔,拱拱手:“太感谢了,幸亏您是张默涵大夫的上级大夫,对仁合那几个下级医院和指导化疗的病人情况都清楚,否则我的论文是要生生被拖黄了。”
庄恕笑了:“你这么执着,就算是没有我,也能想出其他办法来。”
杨子轩感慨地说:“中国的事儿太复杂了。我爸以前说我不懂中国,说中国的环境太复杂,不让我回来搞研究……没想到他反而是第一个给我出难题的。庄教授,你回来是不是也对这种复杂的环境不太习惯啊?”
庄恕沉吟了一下问:“子轩,你觉得国外很纯粹吗?”
杨子轩一愣:“从我的经历来看,还不错啊。”
“那是因为你在美国经历的还太少。”庄恕直接说。
“怎么讲?”杨子轩不解。
“你知道吗,我在美国读的是MD和PHD的Program(医学博士和理学博士双学位培养计划)。”
杨子轩感叹:“牛啊,这种Program(培养计划)可太难进了。”
“但是我的PHD论文论题,连续三次被论文委员会否掉,一拖再拖,轮转三年后才拿到学位,你知道为什么吗?”庄恕平静地说。
杨子轩诧异:“你的水平应该不至于吧?是因为你的导师太年轻吗?”
“我的导师本来在业内德高望重,是很优秀的科学家,也是理学院的院长。但就在我进入这个Program的那年,爆出他在新建科研楼的项目上受贿……他引咎辞职了,然后有关他的一切都被质疑,包括他的学生、研究、论题。我跟他做的论文也没逃过这样的结果。”庄恕摇摇头。
杨子轩呼出口长气:“这也太不合理了!怎么还有这样的事儿?”
庄恕沉声说道:“这种事情在哪里都可能出现,没有必要抱怨。我们这些搞医学科学的,必须尽量在不纯粹的环境里,让纯粹的医学科学生存和发展下去。”
杨子轩默默点头。
傅博文坐在院长办公室,看着医院办公室主任送来的几份文件,但他每翻开一份看了,办公室主任都提醒道:“这个杨主任已经签过字了。”
傅博文翻了一下几份文件,面无表情地说:“杨主任都签过字了,你有需要我签字的吗?”
办公室主任赶紧说:“杨主任说,这份抢险救灾表彰先进的名单,一定要请您签字,毕竟这次救灾是您主持大局,还是请您做决定吧。”
傅博文接过名单,见标题写着“抢险救灾表彰先进名单”,第一个表彰的名目是“终身荣誉奖”,得奖人是钟西北。而他的名字被标了黑框。
傅博文神情凝重地看着“钟西北”三个字,从旁边拿过钢笔,拧开,在领导签字一栏认真地写下自己的名字,一边签一边说:“按理说我是该走了,不过我在仁合还有些没办完的事情。你放心,等这些事都结束了,我会尽快离开的,你……不要着急。”
办公室主任无法应答地干笑着:“院长,您这是哪的话,不急,我不急。”
傅博文把文件递过去:“嗯,忙去吧。”
办公室主任有点迷茫地走了。
傅博文坐在椅子上,抬头看着墙上那幅“初心”。
傅博文站在一户人家门外,抬手按响门铃。
来开门的是修敏齐,老先生在家里也穿得整整齐齐。进门后可见他家里陈设一般,但十分干净整洁。
修敏齐引着傅博文走过门厅。
傅博文问:“彤彤身体怎么样了?”彤彤是修敏齐的独生女儿,有严重的心脏病。
修敏齐无声地一叹:“老样子,还是不太好。”
两人走进客厅,修敏齐一摆手让傅博文坐在沙发上,自己拿出茶叶、茶杯,给傅博文倒水,寒暄道:“你呢?我听说你去休养了一段时间,好一点儿了没有?”
“好些了,压力小了,自然也就没什么事了。”傅博文点点头。
修敏齐语重心长地说:“还是得注意啊,你这个性格啊,有事情就爱自己钻牛角尖,年纪大了,要往开了想,退了也好。”
“退也没退干净,这段时间还回院里做了些事情。”
“我听说了,救灾期间仁合闹得很厉害,气性坏疽、耐药菌株、HIV阳性患者……排着队都来了,这些事情指望杨帆是不行的,多亏了你在,有好几个老同志都跟我提了,说你退早了,你有没有想过,把这个辞职的事情再考虑考虑呢?如果需要的话我来说说话……”修敏齐说着,突然被傅博文打断:“小斌回来了。”
修敏齐一愣:“谁?”
傅博文抬起头看着他:“张淑梅的儿子,小斌。”
修敏齐平静地吸了口气:“哦……”
傅博文却有点激动:“利多卡因的致敏性,当时我们确实不了解,即使如实上报,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只会算作是一次医学发现。可错就错在我们一念之差,推卸了责任……现在,是挽回的时候了。”
修敏齐不置可否。
“修老,这件事虽然已经过去三十年了,但像一块石头一样,压了我三十年。现在小斌回来,他并没有选择直接公开质疑这件事,他所要求的,仅仅是我们给他一个交代。这个时候,我们不应该再保持沉默了,站出来吧,给张姐一个公道,这也是钟西北临终的愿望。”傅博文多年来心中沉重,近日更是被这桩心事压得辗转反侧,此刻终于在修敏齐面前全部倾诉出来。
修敏齐眯着眼,不说话。
傅博文目光沉郁:“我们都退了,也没有什么名利的纠缠,如果您同意的话,我私下里……去做这件事情……”
修敏齐摇摇头,幽幽地说:“一件简单的医疗事故,已经尘埃落定三十年了,就因为一个当事人家属私下里的质疑,你就跑来跟我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搞得好像我们两个都有什么责任似的,我看你是该退了。不管你,还是那个……叫什么小斌的,如果有什么搞不清的,可以去查查档案嘛,档案里记的,总比你一个生了病的老头子要清楚,你说呢?”他说完后,不再待客,起身走向卧室。
傅博文站起来,定定地看着他。
修敏齐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淡漠地道:“你这段时间待在那个康复中心,是不是病情加重了?还是应该住住院,吃点儿药。疗养什么的,不可靠。”说着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傅博文在客厅里茫然地站了一会儿,俯身从沙发上拿起包,缓缓地走向门口。
保姆从厨房出来,讶然道:“傅院长,这就走啊,不吃饭啊?”
傅博文冷冷地回应她:“嗯,走了,没什么事了。”
这时门铃又响,傅博文拉开门,门外赫然站着杨帆。
两个人面对面,都是一愣。
杨帆看着傅博文冷着脸走远,思忖片刻,走了进去。
修敏齐从卧室出来,若无其事地和他打招呼:“来了。”
两人在客厅坐下,杨帆开口道:“这次救灾的抢救工作,仁合医院在嘉林市是挑了重担的,接诊量达到那样的密度,我们也没有往兄弟单位推过病人,还帮传染病医院承担了一部分,死亡率控制到了前所未有的低点,这是有目共睹的,当然,这主要是傅院长做了大量的工作,我只是辅助。”
“成绩我是知道的,但是其他的消息我也听到过一些。”修敏齐微眯双眼。
“是啊,毕竟感染还是发生了。但是在密度那样大的情况下,消毒和无菌操作都不可能完备,介入性器材使用量大,感染也是无法避免的。”杨帆说道。
“我听实验室的人说,发现了E COLI的新亚型,这个你为什么不说?”修敏齐看他一眼。
杨帆赶紧道:“我正想和您汇报,这件事啊……其实是有人想拿来做文章,借此去查介入性医疗器材。您知道的,咱们仁合进器材,少一个合格证也不敢啊。不过器材都是在正常条件下做的检测,这次可是极端条件,无菌消毒都不完备,我们已经是为了大局,在挑战极限了,但是院里就是有人不顾事实,在借题发挥。”
修敏齐直截了当地问:“先锋公司的器械在仁合的使用比例,是多少?”
杨帆被噎住了:“……确实多了点儿。”
修敏齐坚持问:“具体多少?”
杨帆支吾道:“……百分之八十以上吧。”
修敏齐点点头:“大众不懂什么标准接诊量,什么检验合格的试验条件,大众一听——感染——跟器材有关,马上就会认为你有权钱勾当在里面。这百分之八十,你怎么解释?”
“但是我跟您保证,这个质量一定没问题。”杨帆急道。
修敏齐摆摆手:“你这个代理院长,还没有转正吧?”
杨帆没说话。
修敏齐叹口气:“你啊,能力是有的,就是和器材商走得太近了。”
杨帆点点头:“是是是……不过,菌株已经送出去了,一旦引起上面的关注,到时候调查组下来了,鉴定器材上您不用担心,我只是想请修老帮忙说句话,器材是合格的就好了,其他的事情,能不能就不要查了?”
修敏齐忽然问:“张淑梅的儿子,你认识吧?”
杨帆一愣:“……认识,认识啊。”
修敏齐没有看他,独自沉吟。
庄恕在办公室里刚把白大褂抖开穿上,听到电话响起,他接起来:“喂,廖先生,有什么消息吗?”
“庄大夫,您送来的标本有了初步结果,确实是CRE新的亚型。”(注:E COLI是大的概念,就是大肠埃希,包括耐药的、不耐药的;其中超级耐药的简称CRE。)
“太好了!请继续做下去,我会抽时间到北京去,跟您一起和威廉姆斯博士开个远程会议,他半年前也有过CRE新亚型的发现,看看是否相关。”
“这样最好,这种菌种的研究还是早做为好,否则再有感染病例出现,那就来不及了。”
庄恕吁出了一口气:“是啊,死亡患者最后留给我们的,都是珍贵的资料啊。”
陈绍聪刚在急诊送了个病人出来,正往办公室走,眼见一个女孩扶着另一个女孩走进来,那个女孩脸色灰白,到了护士台就趴在了台子上。
陈绍聪上前接诊,把她们带进诊室,一边把听诊器的听筒捂热,询问了姓名、年纪后问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肚子疼的?”
那个女孩称自己叫张晓涵,十九岁,有气无力又有点犹豫地说:“今天白天,哦不是,昨、昨天晚上,快天亮的时候。”
“有呕吐腹泻吗?”
她迟疑了片刻,摇摇头。
这时杨羽拿着温度计、血压计走进来,瞥见她吞吞吐吐的神色,微微皱眉。
陈绍聪继续问:“上次月经什么时候?”
张晓涵咬了咬嘴唇,眼神躲避着支吾道:“刚……刚完,嗯,刚完。”
杨羽皱着眉上前:“量血压。”拿着血压带给她缠上。
陈绍聪撩开她的衣服,露出腹部,做触诊,却诧异地发现她的下腹部皮肤隐约有黑线,肤色暗沉,有着隐隐的斑,腹部两侧还有着淡紫红色的纹路。
陈绍聪觉得有点奇怪,这看着分明像是妊娠刚结束的样子呀,不由问:“你多大了?你刚说你十九岁?”
张晓涵不看他,点点头。
陈绍聪问道:“你有没有生育过,或者大月份流产过,小产过吗?”
张晓涵躲避着他的眼神,哆嗦起来,突然猛地坐起,伸手推开陈绍聪,解开血压带往外走,边走边说道:“我不看了,你是当大夫还是查人隐私?”
杨羽赶紧把她解开的血压带收起,拉过陈绍聪:“这女孩有问题。”
陈绍聪低声说道:“可能是刚流产过。”
“那有什么可隐瞒的?”杨羽不解。
陪同的女孩赶紧上前扶住她,劝道:“晓涵,你都三十九℃了,还流那么多血……不看大夫不行啊!”
张晓涵按着肚子往外走,一脸虚汗仍执拗地说:“我不看了,我没事,咱们走。”
杨羽把手上的东西往旁边一放,起身要追出去,陈绍聪赶紧一把拉住她:“你干什么呀?”
“不能让她这样走了。”杨羽皱眉。
“我给妇产科住院医师赵丽打电话,让她做做工作,你就别去了。”陈绍聪拉着她。
“她肯定有事儿,我得问问。”
“你问什么呀?这是病人隐私,不想说很正常,你管得了吗?”陈绍聪没奈何地说。杨羽瞪他一眼:“你不知道我想问什么,你别拦着我!”
“这女孩儿一看就是瞒着家里的,你问多了不找事儿吗?”陈绍聪怕她去惹出乱子,不肯放开,杨羽着急地拉开他:“这种事儿你不懂,你放开我!”
“你别找事儿,不想干了是吧!”陈绍聪低声吼道。
杨羽没管他,冲着张晓涵大喊:“你站住!你把孩子扔哪儿了?!”
张晓涵一下子停住了。
陈绍聪懵了。杨羽一把甩开他,冲到张晓涵面前,抓着她的肩膀厉声说:“说!你把孩子扔到哪儿了?!”
张晓涵一脸惶恐,哆嗦着看着她,脚下一软,倒在地上。
妇产科住院医师赵丽和一个护士来接了病人,推着张晓涵的轮床往妇产科去。
陈绍聪紧急报警:“警官您好,我是仁合医院急诊的陈绍聪,我们刚刚接诊了一个产后患者,她两小时前把初生婴儿放在了南城区的一个公共卫生间里……”他正说着,见杨羽已经拎着药箱冲出了门,匆忙道:“好好好,请你们现在就去,我们也去找!”他挂了电话对护士喊了句,“跟马主任说一声,我和杨羽去抢救一个初生的弃婴,让他安排人替我!”大步朝杨羽追去。
他们两人冲到停车场,坐上陈绍聪的车,不料陈绍聪打了几次火,却怎么也打不着,急得一拍方向盘:“破玩意关键时刻掉链子……”
杨羽等不及他说的什么找人换电瓶之类,推开车门下车,提着药箱,发了狂般地飞奔。
身后不远处,陈绍聪向她追过去。
两人一直跑到南城区,杨羽冲进一间间公厕寻找,但看了五六间,都没有发现。
杨羽焦急地问:“下一个公厕在哪?”
陈绍聪对着手机地图看:“林大路,西边五百米。”
杨羽刚跑出去,被陈绍聪追上拽住:“你别急,我……我已经打电话报警了,派出所会立刻派出警力搜寻的。”
杨羽继续往前跑:“等他们找到再送到医院,就来不及了。”
陈绍聪跟着她快走着,问:“你……你怎么一下就确定她是产后的?”
杨羽没有理他。
“我问你呢!我第一反应也是产后,但还有其他可能啊。你怎么判定的?”陈绍聪追问。
杨羽直接道:“我没判定,我是直觉。”
陈绍聪一愣,杨羽没理他,接着跑远,陈绍聪只能追去。
就这样又找了两间公厕,还是没有。
杨羽实在跑不动了,扶着腰慢慢蹲下来。
陈绍聪赶来,想扶她,却被推开,杨羽喘着气,示意让他继续快去,别管她。
陈绍聪只好继续往前跑。
时值盛夏,烈日当空,骄阳似火,行人在路上都打着伞。地面上蒸腾着热气,杨羽捂着肚子拎着药箱,一步一步挪着,汗流浃背,疲惫不堪。
陈绍聪也是精疲力竭,满头是汗。汗水顺着额头流下来,让他的视线都模糊起来,但就在模糊的视线里,他看到前方有一间公厕。
他忙擦擦汗跑过去,站在女厕门口,累得扶着墙直喘气。正打算进去,里面出来一个女人和他正撞上,女人大惊,推了他一把:“你往哪儿钻呢!”
陈绍聪被她推得一个踉跄,冲着她的背影连连道:“对不起,对不起!”对厕所里喊着,“没人了吧里面?我进来了啊!”他喊完冲了进去,在最后一格,看到了一个包裹在一件普通白衬衫里的婴儿,紧紧闭着眼睛。
杨羽将婴儿放进暖箱,双眼还有些湿润。
儿科医生听心跳、呼吸,做检查。
杨羽小心地给他下头皮针,吊上液体。
儿科医生直起身道:“恐怕有肺部感染。孩子家长呢?如果家长清醒,这么小的孩子,所有检查治疗,都得监护人签字同意啊。”
陈绍聪和杨羽对看一眼。陈绍聪道:“杨羽,你先在这儿等着,我去找孩子妈妈去。”他转身要走,瞥见杨羽紧张的表情,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样都能找回来,孩子命大,你就放心吧。”
陈绍聪和儿科医生来到妇产科,见张晓涵躺在治疗床上,吊着抗生素。
妇产科医生赵丽给陈绍聪和儿科医生看病历和检查结果:“产后感染,盆腔炎,用了二代头孢静脉滴注。现在情况稳定,神志清醒。”
儿科医生转头对张晓涵说道:“你的孩子现在高热、脱水,我们怀疑有肺部感染,需要进行一系列检查、治疗,你是监护人,我们需要你的授权。”
张晓涵一动不动,也不睁眼。
儿科医生有些急,轻轻拍她肩膀:“张晓涵,你先别睡。”
张晓涵肩膀发抖,就是不睁眼。
儿科医生和赵丽无奈地看着陈绍聪。
陈绍聪上前蹲在她身边轻声道:“张晓涵,我知道你醒着,我也知道你一定有困难难以解决。我们不会问你跟孩子病情无关的事情,你看,从你来了,我们就没问过你的学校或者单位,对吧?”
张晓涵还是不动。
“哎,以后的问题,我们都可以一起想办法,但是现在孩子需要治病,你回我句话。”陈绍聪几乎是在恳求。
张晓涵缩成一团,用被子盖住了头。
陈绍聪一低头,无奈地出了口气。
儿科医生着急地说道:“你就不怕这孩子死了?!你做母亲的负点儿责任行不行?”
陈绍聪轻轻拉了下儿科医生,继续耐心地劝说:“我明白,你压力大,你害怕面对这个孩子、面对自己的未来,你可能不敢跟父母说,怕学校或者单位知道,你不知道自己以后该怎么办,更何况是这个孩子呢?我说的对吗?”
被子下轻轻颤抖着,张晓涵低声地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