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晨曦来到妇产科病房,站在柳灵床边。柳灵低着头,一言不发,刚才祁大伟来电话了,跟她说,他这次的麻烦有点儿大,处理不好可能倾家荡产。但接着信誓旦旦地让她放心,说他忙完了就去办离婚证,还说,你的预产期不是还有一个多月吗?结婚一定来得及。她装着乖巧地让他先忙,不用顾及她,她会好好照顾自己,等着他。祁大伟在电话里直夸她懂事,她握着电话眼泪悄无声息地已经流了满脸。她不敢告诉祁大伟,她已经生了,而且,生了一个病孩子。
柳灵一直没有抬头,陆晨曦看不到她脸上纵横的泪痕,见她不说话有点急,开口道:“你的孩子,现在每过一秒钟,就多一分感染、并发症、死亡的危险。他没法给自己做决定,如果你拒绝做手术的话,他就一点希望都没了!”
柳灵无法承受地呜咽:“陆大夫,我已经这么倒霉了,我求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再落井下石了好吗?你给我留条活路吧!”
陆晨曦不解地问:“你什么意思啊?我让你救孩子,怎么就不给你留活路了?”
柳灵猛地抬头,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郑燕华的孩子四岁得了白血病,他都会觉得不中用了,接不了他的班,就在外面找了我,我的这个一生出来就有毛病,他还能认吗?”
陆晨曦一愣。
“到时候祁大伟不认这个孩子,连我也完了!陆大夫,我现在放弃治疗,行吗?”柳灵委屈地哭述着。
陆晨曦停了停,为难地试探着问道:“你先不要这么快下决定,我能去找他的父亲谈一谈吗?”
柳灵摇头,凄然道:“你现在让他知道孩子的情况,我就一无所有了,别说孩子,连我自己的医药费,他都可能不给我付,你让我怎么办?”
“可是,祁大伟那里你还可以慢慢地想办法,但是这个孩子已经等不了了。早点进行修补手术,术后细心地护理,痊愈的可能性很大,并不见得就会是残疾。”陆晨曦不放弃地努力说服她。
柳灵抬手擦了擦泪,索性豁出去了对陆晨曦坦然道:“实话告诉你吧陆大夫,两个月前B超做完我查过了,我知道这个病有多严重!就算做了手术,一旦出现并发症,未来就是个无底洞!他可能一辈子都正常不了!祁大伟给我的那点钱,根本不够治好他!”
陆晨曦沉吟了一下,坚定地道:“柳灵,我知道现在让你信任我很难,请给我一些时间,我证明给你看。”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柳灵烦躁地低下头。
庄恕在楼道里踱步等着陆晨曦,见她急匆匆地走出来,上前问道:“怎么样?”陆晨曦不答,往前走着,庄恕追着她说:“孩子母亲既然已经放弃了,你现在也努力过了,就该尊重她的选择。”
陆晨曦还是径直往前走,庄恕一把拉住她,却被陆晨曦甩开。她急促地道:“你说了我再管这件事,尤其是涉及患者隐私,除非是下定决心不干了。我现在就去写辞职信,但是主任和院长批准也得在明天,在此之前我要再努力一次!”
“怎么又辞职?你能不能不要这样意气用事?”庄恕愕然。
“我当医生十年,从上学算起吧,十五年,我一直坚信医生是要救人的。我带着这个信念开始,我也愿意带着这个信念结束。我要用所有的数据,可能还有其他病人的隐私,再意气用事一回!我宁可被保安撵走,也不要在亲手拆下那孩子监护仪器的时候,仅仅说一句‘我很遗憾’!”陆晨曦说着,还冲庄恕笑了笑,声音出奇的平静,“你不用陪着我了,忙你的吧。”
陆晨曦向来是说到做到,半小时后,妇产科的新生儿室外,大家诧异地看到陆晨曦盘膝坐在楼道地上,身边放着一些资料,还有打开的本子,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笔记,旁边是一沓打印出来的论文。她开着笔记本电脑,飞快地打字、搜索、收集文章,把一份份文章中的表格存储。
医护们路过她的时候,都疑惑地跟她打招呼:“陆大夫?”
陆晨曦只是点头回应,目光不离开电脑屏幕,一直在专心地做表格。
房方听到消息过来了,讶然道:“小陆,你在这儿干吗呢?”
陆晨曦转头看见房方站在身侧,赶紧站起来道:“房主任,不好意思啊,我实在是着急,想赶紧把这个表格做出来,再跟柳灵谈一次。”
“那你也不用坐这儿弄吧?”房方没好气。
“柳灵现在情绪不稳定,我怕她趁我不在的时候,把孩子带走。”陆晨曦倒是理直气壮。
房方笑了:“呵,你这是看着病人,还是看着我们产科啊?”
陆晨曦赶紧摆手:“不不不,房主任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她要是执意不签字,非要出院,你们产科也拦不住她啊。”
“我们拦不住,那你就能拦住?”房方苦笑。
陆晨曦满不在乎地笑:“反正我鲁莽冲动也出名了,都能让人从心胸外科赶出来,也不欠再冲动这一回。”
“说这话就够冲动的了,你赶紧弄吧。”房方扬声对远处的护士台道,“小康,给陆大夫搬把椅子。”
陆晨曦道谢之后大大咧咧地继续坐地上:“不用不用,我坐这个就挺好的。”继续埋头做图表。
两个女实习医生路过陆晨曦身边,其中一个颇有兴趣地回头看了一眼,两人一边议论一边走到护士台前。
“那不是心胸外科陆大夫吗?怎么在咱这儿楼道写论文呢?”
“她已经不在心胸外科了,早就调急诊了。”
“不会吧?我一进临床就知道她,说她是食道方面的手术专家,全院都有名。”
“光会做手术有什么用?上上下下都讨厌她,还老被投诉。对了,待会儿下了课,你干吗去啊?”
“我听说百华商场BRA在打折,闺蜜价还买一送一,咱们一起去吧?”
“好啊好啊,我叫上男朋友去买单!”
两人说得正来劲儿,突然一个严厉的声音在她们耳边响起来:“会做手术没用,那什么有用啊?传八卦、抢打折内衣有用是吗?”
两个实习医生吓了一跳,赶紧站好,见是妇产科一向以严格著称的主任陈景平教授,更是大气不敢喘,和大家一起纷纷叫道:“陈教授好!”
陈景平看着五十出头,个子不高,但气场极强。她板着脸看了眼面前的年轻医生们道:“收上来了绒毛膜癌患者,临床实习医生不主动讨论治疗计划,就等着到点儿下班,赶着去买名牌胸罩!你们要是不想当大夫,趁早找个男人养你们!”
“陈教授我们错了……”两个实习医生乖乖低头认错。
陈景平冷淡地道:“你们两个,下班了。”
“陈教授……”
陈景平压根不等她们求情,厉声道:“立刻走!”
房方赶紧冲她俩摆摆手,两个实习医生低头灰头土脸地离开。
陆晨曦充耳不闻周遭的声响,一门心思地埋头苦干,专注地看着电脑屏幕,正做得起劲儿,突然听到有人凑过来嫌弃地说:“你这做的是什么呀,你会不会做图啊?”
陆晨曦一愣抬起头一看,只见身旁站着一个拖着行李箱,背着双肩背包的帅气男孩。他正对着她不可思议地道:“这都什么年代了,你怎么还手动做图呢?”
“你管我用什么做图,我做明白不就得了。”陆晨曦懒得浪费时间和别人多说。
“你是要准备考试吗?你这么做根本过不了,等你做完了什么都耽误了。”那男孩还没完了,继续叨叨。
陆晨曦挥挥手:“你是来看孩子还是来看老婆的?该看谁看谁去。”
走廊的另一端,陈景平带着房方和几个年轻医生走过来,边走边说:“我已经强调过很多遍了,不真心想学的,就不要在这里凑数,你说呢房主任?”
房方赶紧点头:“对对对,陈教授说得对。”
陈景平往走廊另一边看过去,停住脚步道:“那不是杨子轩嘛。”随后高声叫道,“杨子轩,过来。”
正在看陆晨曦的表格的男孩抬起头,拖着行李一路小跑过去:“陈教授,我等您半天了。”
陈景平对着身后的年轻医生们道:“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先锋药业科研部的一个实习生,刚刚从美国回来。这半年来,他为了做绒毛膜癌研究,”她扬起手中的文件,“把这二十年来绒毛膜癌治疗方式的预后、比较,做得非常详尽。现在他申请到了来我们医院采集数据做研究的资格。人家今天一早飞机到,立刻就来了这里。”
男孩冲大家鞠躬点头:“惭愧惭愧,我叫杨子轩。”
“人家一个数学系的,做医疗科研统计,对医疗知识、病因病理,甚至社会因素考虑得都很周到,比咱们很多住院医生都强。以后啊,他的论文就是个标准,达不到的就不要听我的会诊,知道了吗?”陈景平严厉地道。
众医生齐齐回答:“知道了。”
杨子轩赶紧拉一拉陈景平的白大褂,小声道:“陈教授,差不多得了……”
陈景平点点头,转头看向陆晨曦的方向问:“那是谁啊?”
杨子轩赶紧说:“我不认识她。”
“你不认识跟人家聊得这么欢?”陈景平看他一眼。
杨子轩笑了:“她做表做得太差了,我教教她。”
旁边的医生小声对陈教授道:“那是陆晨曦大夫。”
“陆晨曦啊,哦,她做表做得是挺差的。”陈景平对杨子轩的意见表示赞同,这才转过念头问,“她跑咱这儿来干吗?”
房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陈景平颔首,嘱咐了杨子轩几句,拍拍他的肩膀:“去吧。”
杨子轩回到陆晨曦身边,弯下腰盯着电脑屏幕看了看,笑道:“你这么手动抠着刻度画点组图,等真做完,可能都错过最佳治疗时机了。”
陆晨曦烦恼地道:“你怎么又来了?你到底是谁啊?”
“你别管我是谁。我知道你在干什么,你是着急让家属做决定签字,及时给孩子做漏修补手术,对吧?”杨子轩问。
陆晨曦一愣,点头:“对啊。”
“你现在做全组的预后图表和曲线,效果肯定不明显,说服力不强。给我吧,我帮你。”杨子轩把箱子往地上一放,一屁股坐在陆晨曦身边,陆晨曦狐疑地看着他。
他坦然地伸手跟她要电脑:“我是搞医学科研的,做图做表、阐释结果是我的长项,放心吧。”
陆晨曦看看时间,还是把电脑不情愿地交给了杨子轩。杨子轩接过来一边开始操作一边说:“刚才陈教授让我告诉你,这孩子出生不到二十八天,是妇产科负责的范围,她请你尽量劝说患儿母亲同意手术,一切责任她来承担。”
陆晨曦感动地看向走廊的另一头。
庄恕坐在办公室,翻看一摞复印的病历。方志伟进来,道:“我把您要的新生儿先天食道闭锁病历都复印了。”
“好的,谢谢。”庄恕看他手里还拿着其他东西,问,“这些是什么?”
方志伟展开手里的一面锦旗,上书“华佗再世,妙手回春”,道:“您看,这是痊愈孩子的父母送来的,有说服力吧?”
庄恕看了看,尴尬地说:“这个……就不用了吧,这也不是评先进,还是数据和病历更有效一些。”
“哦,好吧。”方志伟有点失望地收起锦旗。
庄恕翻看着方志伟给他复印的重点病历,问:“这个就是院长和主任都认为康复可能性很小,最后陆大夫给做了手术的孩子吗?”
“是啊,这孩子前不久体检,身高、体重、听力都在正常范围,口齿也清楚,比一般孩子说话还早呢。”方志伟咧嘴一笑。
庄恕一边看一边点头:“把你这些锦旗都收好吧,等会儿心胸外科的周例会,你跟我一块儿去参加。”
心胸外科的周例会上,副主任医师张默涵交代着这几天的情况:“……还有就是林森的手术,已经跟家属谈好。家属同意手术,前提是陆大夫做,手术安排在明天。”
他说完后合上病历记录。庄恕开口道:“异物性肉芽肿合并妊娠的孕妇柳灵,今早因胎盘早剥,急行剖宫产手术。她胸科的问题不大,但新生儿是先天性食道闭锁。”他说到这里,低头各自记录自己患者情况的医生大半都抬起头,杨帆“啊”了一声,问:“检查已经做了?确诊了?”
“做了,已经确诊。一侧盲端、一侧连通气管形成漏。”庄恕道。
“修补漏的手术做了吗?”
“家属还没做决定。我交代NICU(新生儿重症监护病房)的护士做严格监控呼吸管理,十五分钟吸液一次,防止吸入性肺炎。”
杨帆沉吟道:“对新生儿手术要格外慎重,你一定要尊重家属的决定。患儿和产妇的心胸外科病历写了吗?”
“今早事发突然,房主任没有走常规程序直接找我了,还没来得及通知您,记录我都补齐了。”庄恕打开夹子递过去,里面有柳灵的影像检查、血生化检查、新生儿会诊记录、知情同意书等,都有庄恕的签字。
杨帆接过来,翻了翻,抬起头笑道:“咱们胸外病历差是‘传统’,每年院办检查都不合格。大家都抱怨说是因为急重症多,病历来不及做细。这份庄大夫的会诊全记录拿去复印传看。”他合上那个夹子,递给身边的医生,“对急重症救治的速度和质量上,谁能够超过庄教授了,再来说病历记录不全是因为先救人,否则,就把病历给我做好。就到这儿吧。”
杨帆收拾着资料,庄恕却开口道:“主任,这个新生儿的手术,家属虽然没有签字,但我想再跟您讨论一下。”
杨帆一怔,看着他。
“新生儿修补漏的手术必须尽快进行,这个孩子目前没有其他畸形或并发症,是手术最佳时机。但是我解释了很久,孩子妈妈还是犹豫不肯签字。”庄恕解释。
杨帆皱眉道:“这个……拖过二十四小时,很难避免吸入性肺炎啊。”
庄恕点头:“所以我觉得光口头解释也许不够,我把这几年本院这类治疗的预后数据收集了,想做一些图表来说明。陆晨曦是这方面最出色的专家,手术经验最多,所以我想请她去,跟患者家属亲自解释。”
杨帆摇头叹气:“这种事情,你都说不动家属,让陆晨曦去说?她跟患者家属吵吵嘴也就罢了,可别没签字就把孩子抓进手术室了。”
庄恕刚要反驳,杨帆抬手摆了摆:“我是说陆大夫是急诊的,我管不了她,可万一真出了事儿,责任是我们心胸外科的,懂吗?”
“杨主任放心。这对母子都是我的患者,陆大夫是我请来帮忙的,决定是我做的,我来负责。”庄恕说完,会场安静了几秒,在场医生们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杨帆也看着他,半晌,点了点头:“好,有庄大夫负责,我就放心了。”
杨子轩和陆晨曦坐在妇产科的楼道上,他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操作,陆晨曦看得入了神。
杨子轩敲完最后几个字符道:“好了。”他把电脑推到陆晨曦面前,指着屏幕上面的三份表格、两张曲线图,给她解释:“这是仁合治疗过的一百二十例先天食管畸形数据,我重新分了组。”他指着第一张图表,“这张是按照有无合并其他畸形分的,患儿在这个区域。再看下一张,单纯食管闭锁患儿中,有百分之八十在二十四小时内进行了漏修补手术,他们的并发症发生率是这样的……”他解释完三张图表后,问,“怎么样,这是你要的吗?”
陆晨曦回头看着他,点点头:“嗯!就是它!……你是哪个医学院毕业的?”
杨子轩笑了:“我是学数学的。”
“怪不得呢,你的图做得又快又漂亮。”陆晨曦揉着腰从地上站起来说道,“我现在没时间了,改天请你吃饭,谢谢啊。”说着她抱着电脑和资料,向柳灵的病房快步走去。
杨子轩看着她的背影,失笑道:“都不知道我叫什么呢,怎么请我吃饭啊。”他起身拉着箱子往心胸外科走去。
陆晨曦请护士把柳灵用轮椅推到了妇产科的小会议厅,自己将电脑连好投影仪,在白幕布上投影出她收集的资料。
柳灵呆呆坐着,眼光木然。
陆晨曦指着图表,对柳灵道:“你看到了,这是过去五年的数据。像你的孩子这类型的食管闭锁,有多半是可以经过一次或多次手术痊愈,没有任何后遗症的。”
“多半?那就是还有很多,会治不好变成残疾,你说过有的会智力低下,或者有的畸形,现在还查不出来……”柳灵哑着声音道。
“好,再看这边,”她换了一屏,调出刚才杨子轩给她做的那套图,“这是按照是否及时手术的分组。很明显,出生二十四小时内确诊并进行手术,有百分之七十的痊愈率,二十四小时至七十二小时内手术,因为吸入性肺炎的发生,死亡和后遗症率明显增加,如果七十二小时之后再手术,死亡率高达百分之八十。你的孩子很幸运,出生后十二小时内已经确诊了。”
柳灵苦笑:“这还算幸运吗?”
陆晨曦走到她身边,认真地说道:“患病是不幸的,但是及时确诊,接受最有效的治疗,难道不是幸运吗?我们一直在等待你的决定以便为孩子手术,可是他活下来的机会,正在被你一点点地消耗掉!”
柳灵看着桌上那份手术同意书,目光停留在手术并发症一栏,怔怔地道:“这么多窒息、肺炎、麻醉反应,这可能都会发生,他还那么小,他怎么经得起这些呢?”
陆晨有些按捺不住地激动起来:“这些只是可能,不面对这些可能,他只有死!”
“我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我有权力决定,我是想让他健康地活着,如果做不到的话,我宁可不让他在这个世界上受苦……”柳灵伤心地落下一行泪,哽咽道。
“我的职业要求我不能对你作出保证,我现在赌咒发誓你都不会信我。但是你看到了,在这个医院里,遇到这种情况的孩子不止他一个,我治好的太多了,他们都在健康地活着。现在我请你给你的孩子一次机会,也给我一次机会,好吗?”陆晨曦深呼吸一口气,俯身诚恳地说。
“我和祁大伟的关系你不是不知道,现在我的孩子又是这样,你就不要逼我了……”柳灵心力交瘁,无奈地捂着脸说。
“你跟他的关系未来还可以修复,但是作为母亲,你已经放弃过一个孩子,雨西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奶奶和爸爸,而这个孩子,他只有你了,你还要放弃他吗?”陆晨曦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她接着电话走出了会议室,柳灵坐在原位发着呆。
电话那边的声音有点陌生,对方自我介绍道:“陆大夫,我是方方妈啊,您之前给我们家方方做过食管手术的。”
陆晨曦有点意外:“是你啊,有什么事儿吗?”
“我听说你这儿有个孩子得了食道闭锁,我带方方来了,想劝劝他妈妈。”
陆晨曦吃惊地问:“……这事儿你怎么知道的?”
“是中午一个姓庄的大夫电话告诉我的。他问我能不能来,我正好有时间就来了,你不知道吗?”
陆晨曦感动地道:“姓庄的大夫……太好了,你在哪儿呢,我去接你。”
“刚到医院大厅里呢。”方方妈道。陆晨曦立刻赶到大厅,把方方妈和孩子带到小会议厅。
方方长得虎头虎脑的,缺了两颗门牙,他专注地吃着棒棒糖,边吃边好奇地看着坐在他对面的柳灵。方方的妈妈拉着他,对柳灵道:“我听说您的孩子跟方方得了一样的病,说您害怕,不敢给孩子做手术。我来给您打打气,您看,我们家方方现在长得多结实啊。方方,叫人。”
方方乖巧地甜甜地叫道:“阿姨好。”
柳灵看着方方,微笑:“这孩子长得真好。”
“刚生下来那会儿,好多专家都说可能救不过来,只有陆大夫肯做这个手术。其实当时刚看见她,觉得她真年轻啊,跟您担心的一样,可我是真不舍得就这么放弃了,盼这孩子盼了那么久,受了那么多罪,无论如何也要为这孩子再争取一次。”方方妈说着,抬手擦了擦眼角沁出来的泪,又抱着方方,在他圆圆的头上揉了一把。
柳灵低下头不说话了。
陆晨曦上前道:“柳灵,方方的情况比你的孩子严重,他在出生后的一年里,进行了三次手术,但你儿子并不需要,他食管长度没有那么短,治愈率很高。”
柳灵还是有些茫然。
陆晨曦叹了一口气:“好吧,我再和你说一遍。”她指向屏幕的图表,重复解释一遍,“横轴是时间,纵轴是并发症发生率的曲线,曲线是直线上升的,你看,在二十四小时至四十八小时这个区域,手术的死亡率是二十四小时之前做的一点五倍,并发症的概率是两倍,而如果四十八小时之后做,死亡率就是两倍了,并发症则上升到三至四倍!方方就是二十四小时之内手术的受益者!”
柳灵没有在看,似乎也没有在听,她只是看向方方,温柔地向他伸出手。
陆晨曦停住了。
方方看看妈妈,又看看柳灵,慢慢地走过去轻声问:“阿姨,你生病了吗?”
柳灵轻轻握着他的手,眼眶中有了泪水,点点头。
方方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棒棒糖,放在她手心里,用软软的童音道:“阿姨,别怕。吃完药,吃块儿糖,就不苦了。”
柳灵接过糖,眼泪顺着脸颊淌下,她握住方方的手亲了一下,转头对陆晨曦道:“我同意手术了。”
方志伟激动地奔跑在走廊里,差点撞到护士。他急切地敲响庄恕办公室的门:“庄大夫,快快!”
庄恕立刻站起身:“出什么事了?”
“柳灵签字……同意、同意给孩子手术了!”方志伟喘着气道。
庄恕快步往外走:“准备手术去。”
陆晨曦推着柳灵,两人都罩上了隔离衣,她们进入病房,停在特护暖箱前。
护士刚刚给孩子吸完口腔液体,托着托盘走开,柳灵缓缓伸出手,碰触暖箱边缘。
陆晨曦柔声道:“你可以摸摸他。我在这里,我们也都消毒了,你可以抱抱他。”
柳灵伸出的手停住了,又缩回来,幽幽地道:“他那么小,我怕……”
“别怕,你是他的母亲。”陆晨曦温言鼓励。
柳灵迟疑地伸出手,轻轻抚摸过孩子柔软的头发和脸颊,忍不住露出欣慰的笑。
“等手术做完,就可以开始喂奶了,再精心护理一段时间,这孩子就能……总之等手术做完,我和产科大夫们会把如何照顾孩子的细节都告诉你。”陆晨曦信心满满地说。
柳灵却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入神地看着孩子。
陆晨曦同样也看着暖箱里的孩子,神情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