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一滴酒也没喝,下班直接回了公寓,好久没有这样乖了。听见男生房间里良介和萨特鲁在说话。看样子小琴时隔好几个星期后去赴和丸山君的约会了,客厅里,一整套化妆用具乱七八糟地摊在茶几上。直辉好像还没有下班。
我在洗脸间漱了口后,呆坐在难得空无一人的客厅沙发上,拾起掉在地上的遥控器打开了电视。吃着连买两天的洋葱鸡便当,电视画面又开始乱了。我叼着筷子站起来,按照小琴教的“强、强、弱”地手法拍打电视机右侧面。前不久,即使出现雪花,还能听见声音;可是最近,画面一变形,连声音也出现了杂音。我再一次“强、强、弱”地拍打,画面猛然间一扭之后,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恢复了原状。就在这时,从男生房间传来良介的声音。
“跟你说这话,有点难为情,其实,我吧,还是挺尊敬我老爸的。”
我从来没听良介说过他尊敬自己的爸爸。
“以前好像跟你说过吧,我家是开寿司店的。唉,寿司店倒没什么可说的,反正吧,我老爸年轻的时候,好像特别不务正业。作为儿子这么说可能有点不合适,大概是老爸的大哥范儿,或是会照顾人吧,他那些当年的小伙伴们,直到今天还‘大哥大哥’地叫着,对他可崇拜了。我在旁边看着这景象,怎么说呢,就觉得作为一个男人,我是没指望超越他了。在老爸的面前,我总是莫名其妙地感觉自己特别渺小,比方说,直到现在,我脑子里整天想的都是,这个地方怎样回答老爸大概会高兴;怎么做才能让老爸认可。”
对于良介幼稚的话,不知萨特鲁是不是在认真听,反正听不见他的一点声音。
“所以吧,怎么跟你说呢,我千里迢迢到东京来,其实也许是无意识地为了超越老爸,可是即便来了,东京也没有一个家伙崇拜我。而且不管怎么想,自己都不可能成为受到别人崇拜的人。”
我听着良介貌似深沉的坦白,强忍着没有笑出来。那么坦然地跟比自己小的萨特鲁借钱去和女友约会的良介,居然还想让人家崇拜,一想到这儿,我就忍不住想笑。
“不过吧,我有那么一次,只有那么一次,我曾经怀疑自己说不定被那个家伙当成依靠呢。那家伙是我初中同学,名叫真也。那家伙,怎么说呢,只有一次特别依赖我过……或者说,我感觉那次他是有求于我的……”
“那么,为了什么事呢,那个叫真也的家伙求你帮忙?”萨特鲁这么一问,良介结巴起来,“什么?……这个嘛。”一阵沉默后,萨特鲁忍住笑说:“看来你还是帮不了他吧?”
“别笑哇!……我也想过,被别人请求帮忙的时候……被别人认真地请求帮忙的时候,被求的一方恐怕并没有意识到吧。或者说,虽然意识到了,却没有意识到对方是怎样真心地、怎样迫切地有求于自己。”
我把吃完的便当盒扔进垃圾桶,打算冲个澡,就去女生房间拿内衣了。良介的话不知为何留在心头一隅。“被别人请求帮忙的时候,被求的一方恐怕没有意识到吧。”
拿着干净内衣再到客厅,这会儿是萨特鲁在说话。我去浴室的途中,站在男生房间门外偷听萨特鲁说话。
“我吧,你知道的,从小到大都是和母亲两个人一起生活的。所以,我特别希望有一个可以商量所有事情的兄弟。哪怕是平时老打架,看都不想看他一眼,只要是在什么地方、遇到什么事情的时候,有那么个可以商量商量的家伙就行。无论他住得近还是远都无所谓,只要想到有这么个人存在,怎么说呢,我就觉得一般的困难都能克服了似的。”
我觉得可笑之极,就去了浴室。我算是弄明白了这世上的男人们喜欢司马迁的《史记》或是东映的V电影的理由了。话说回来,一直没看出来,这个萨特鲁真是个瞎话篓子呢。据说他对小琴说过“我父母即便现在还像在热恋中呢”,还绘声绘色地把热恋细节讲给她听。正值热恋中的小琴,听得热血沸腾的。他还说和直辉是小学到初中的校友,两个人聊起学校附近的一座旧医院废墟的鬼故事,更是不亦乐乎。简直弄不清他到底哪句话是真的。
我眼前浮现出前几天半夜三更带我去日比谷公园,在野外音乐堂笑着说“说说也无妨,反正都是瞎编的”的萨特鲁的样子。我想他并无恶意吧。他或许跟我一样,是个对过去的事不怀丝毫敬意的人吧。不过,萨特鲁还是有些做过头了。他说给别人听的那些瞎编的过去,总是让对方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