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为了响应学校号召,我没能等毕业就当了义务兵。我当兵的地方是在保定方顺桥,和我一起去的有石景山地区首钢、特钢、锅炉厂以及我们学校共800名青年。我们的加入使部队整体的文化素质提高了很多。可以说我在部队得到了很大锻炼。比如,我们在新兵连的第一天,部队首长就安排我们从火车站往营房背粮食。军营离车站十几里地,有人一下子背两袋,我体质弱背一袋,一路坑洼不平,还要一路小跑,那种劲头只有在大熔炉里才能体现。
到了机枪连我们经常拉练,我这人天生不能跑步,每次拉练苦不堪言,班长看我质体弱,就把武装带解开让我拉着另一头他牵着我跑,这使我很感动。
我在部队除了训练大部分时间是种地,先是在文安,后是到高阳。我们这些城里兵对于种地简直是外行,比如间苗这项农活,农村兵抡起大锄头,左一锄,右一锄,中间一锄准保留一棵苗;而像我这样的拿着小锄蹲着一点一点铲,显得笨拙得多。我们一人负责一溜,人家都锄了好远了,我还在那儿爬行呢。
我们连长是1945年当的兵,他在我们连里很严格。在文安时,我们种地,早晨五点多他让司号员吹起床号,战士当兵睡觉都不轻松,每天都跟上了弦一样,一听到号声,噌,就都蹿起来,再躺会儿?没听说过。
有一天连长发起狠来,清晨把战士们从梦中惊醒,拉到地里干农活,也不让休息。有人曾经算过,那一天,我们每个人平均拉着碌碡在松软的地里走了70里地,平均每人喝了半桶水,炊事班从远处的井里把水打上来,跑着往地里挑。那天当场累晕了三名战士。其他的战士没晕也快吐血了。营长知道后非常心疼战士,把连长大骂一顿,说你再这么干我毙了你!
连长就是这样,他是受苦出身,在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中打过很多仗,一排牙都打没了,也挺可爱的。有一次他带队,一边喊口令一边起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预备唱!”队列随着唱起来:“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大家唱完,整个连队笑成了一片。
1963年河北省保定地区发大水,我和所在的连队正在高阳,连着七天的大雨下个不停,水势越来越猛,后来发了洪水,闹了水灾。我们被困在了白洋淀。附近的农房,一米以下是砖,砖上都是土坯。我们看着水慢慢地涨,只要没了砖,土坯一软房子就哗啦哗啦地倒塌。那年洪水来得猛,淹死了不少人。水越涨越高,全村的人都集中在大队礼堂。没有水喝,好在到处飘着西瓜,渴了我们就捞西瓜吃。西瓜可以解渴可不管饿。炊事员舀一桶脏水,往里搁点白矾,水慢慢净下来,有了净水我们吃上了热饭。
我坐在礼堂边上看着眼前的洪水发呆,指导员说:“廉春明你那笛子呢?吹一个。”他的一句话提醒了我,我掏出小笛子吹起来,悠悠的笛声给那个破烂不堪的小村庄带来了一丝生气。
在危急关头,副连长拿着一个电报小本子对着书让文书打电报,嘀嘀嘀嘀,电报终于打完了。不久,来了一辆安新县的大火轮,船头上站着安新县副县长,他光秃秃的头,穿着一件洗掉了色的衣服,腰里别着一把手枪,俨然像个游击队长。我们坐着火轮被接到高阳县,整个县城被水包围着,直升飞机一袋一袋不停地往下扔面口袋,袋上都写着什么地方送的,如全聚德、东来顺、松鹤楼等字号。据说里边都是烙饼。
我们在高阳短暂停留后继续坐船往驻地西行,大水淹没了土地、公路、村庄。随时可以看到各种漂流物,桌子、椅子、房檩、锅盖、死牛、死猪、人的尸体……令人触目惊心。
船开到了保定,部队开始行军。半路上看到被肆虐的洪水冲垮的桥梁以及歪七扭八的铁轨,不知这洪水到底有多大力量竟能把火车道冲走五十多米远。人们连夜奋战抢险救灾,老百姓重新扶犁翻耕土地。
回到营房神魂未定,又接到了上级的命令,因为大水要淹天津,部队奉令立即参加保卫天津的战斗。在动员会上,我第一次看到憨厚、老成的团政委,一脸严肃几乎是在喊叫:“在国家受到灾难的时候,我看有谁敢侮辱妇女,我当时不请示,就地毙了他!”
我想部队就是纪律和枪,不管什么性格的人进到这个环境里,都会产生一种敬畏心理,这就是人们说的,部队是锻炼人的地方。
我没有随大部队去天津,在连长的带领下作为留守人员修复破损的营房。我们连长虽是农民出身,但是自小当兵打仗根本不懂怎么养猪。他组织我们把坍塌的猪圈重新盖好,又画蛇添足地把猪圈的地都用红砖铺好。但好景不长,猪把砖都给拱了,搞得猪圈乱七八糟。连长非常生气,让我们重新再铺。有位从农村参军的老战士说:“连长,猪就是猪,你就是给猪盖个金銮殿,它也得给拱了! ”
我在连队里主要搞文化娱乐宣传,一次副指导员给我10块钱。10块钱那会儿在连队可是个大数,他让我到保定买一根笛子,两把胡胡,一副锣鼓镲,再买一台打的琴。我差点笑死。打的琴?那叫扬琴,最便宜也得80块。
自从来了北京兵,营房内也出现了一些负面的东西,那就是北京人进了部队把那句“丫挺的”骂人话也带进来了。炮连指导员猴脸、大高个,北京兵给他起外号叫“大孙悟空”。他最讨厌北京兵调皮不听话,而且最烦那句“丫挺的”。但是他不懂说的是什么,但他知道这是一句不好的话。有一天他真急了,把连队集合起来,严肃地说:“以后谁也不许说牙踢,谁再说牙踢,我就给他处分!”下面的北京兵笑也不敢笑,不过事后他大孙悟空的外号变牙踢了。现在想起来都可笑。
那会儿时时不忘阶级斗争,连队一配合运动就搞忆苦思甜,主要是提高大家的觉悟,加强部队战斗力。新兵的时候就让大家给家里写信,让家里讲讲过去受的苦。我也给我父亲写了一封信问他有没有受过苦。不久父亲来信,我一看苦是受过,但这封信没法在连队里念,为什么?他是这样写的:春明我儿,提起我受的苦可多了,我14岁家里吃不上饭,就去北京当学徒。学徒的时候经常受掌柜的打骂,我一直到28岁才结婚,我虽然受过很多苦,但我在1938年就找到主耶稣了。这怎么念呀?人家都找着党了,他找着耶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