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父亲告诉布鲁诺他们将回柏林的第二天,希姆尔不再像以前那样去铁丝网了。自从那天以后,他都没有出现过。第三天,当布鲁诺再次来到那里的时候,没有人盘腿坐在那里,他等了大约十分钟,还是没有来,于是就打算回家了,他非常担心,如果他离开了“一起出去”,就再也见不到他的朋友了,接着,他看见远处的一个小点,变成了一个小斑,然后变成一小块,接着变成一个影子,最后变成了穿条纹衣服的小男孩。
布鲁诺高兴地笑了,看着这个影子朝他走来,他坐在地上,从兜里拿出他偷偷带出来的面包和苹果,打算给希姆尔。但是,即使是离得远远的,他也能看到希姆尔比往常更不开心,当他来到铁丝网的边上的时候,他也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急切地去拿吃的。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布鲁诺说。“我昨天和前天都来了,你没在这儿。”
“很抱歉,”希姆尔说。“有点事情。”
布鲁诺眯着眼看着他,猜测着是什么事情。他想是不是希姆尔知道他要回柏林了;毕竟,这样的巧合时有发生,就像布鲁诺和希姆尔同年同月同日生一样。
“嗯?”布鲁诺问。“怎么了?”
“爸爸,”希姆尔说。“我们找不到他了。”
“找不到他?那可奇怪了。你是说他失踪了?”
“我想是的,”希姆尔所。“他星期一还在的,然后跟着别人去干活,但是他们一个人也没有回来。”
“他没有给你留下一封信?”布鲁诺问。“或者留个便条,说他很快就会回来。”
“没有。”希姆尔说。
“真的好奇怪。”布鲁诺说。“你去找他了吗?”他过了一会儿问。
“当然找了,”希姆尔叹了口气说。“我做了你常说的事情,四处都找过了。”
“没有任何踪迹吗?”
“没有。”
“嗯,那可是太奇怪了,”布鲁诺说。“但是我想,事情肯定应该有个很简单的解释。”
“那是什么?”希姆尔问。
“我想,那些人被带到另外一个地方去工作了,活儿干完了才能回来。何况这里的邮政也不太好。我想他应该很快就可以回来的。”
“我也希望如此,”希姆尔说,看上去他都快要哭了。“我不知道没有了他,我们该怎么办。”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问问父亲,”布鲁诺小心地说,但其实他希望希姆尔没有这个愿望。
“我想这不是个好主意,”希姆尔说,这多少让布鲁诺感到有些失望,因为不是直接的拒绝。
“为什么不?”他问。“父亲很了解铁丝网那边的情况。”
“我想士兵们都不喜欢我们,”希姆尔说。“嗯,”他尽量带着笑意说,“我真的知道他们不喜欢我们。他们恨我们。”
布鲁诺吃惊地往后一靠。“我保证他们不恨你们。”
“他们恨。”希姆尔说,身体往前倾,他的眼睛眯了起来,嘴唇略微撅起,带着愤怒。“不过没关系,因为我也恨他们。我恨他们,”他强硬地重复着。
“你不恨我父亲,是吗?”布鲁诺问。
希姆尔咬着嘴唇,什么也没说。他无数次地见过布鲁诺的父亲,却不能理解那样的人怎么会有这样友好的儿子。
“不管怎样,”恰当的停顿之后,布鲁诺说,不想再深入讨论这个问题,“我也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是吗?”希姆尔问,满怀希望地看着他。
“是的。我要回柏林了。”
希姆尔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什么时候?”他问的时候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微微发颤。
“去多久?”希姆尔问。
“我想是永远吧,”布鲁诺说。“母亲不喜欢待在‘一起出去’——她说这里不适合孩子们的成长——所以父亲留下来工作,因为这是元首委派给他的重大任务,但是其余的人准备回家了。”
他用了“家”这个词,虽然他也不知道到底哪个才是家。
“那我就再也看不到你了?”希姆尔问。
“嗯,是的,有些日子看不到了,”布鲁诺说。“你可以来柏林度假。毕竟,你不会永远待在这里,是吧?”
希姆尔摇摇头。“我也这么希望,”他悲伤地说。“你走了以后就再没有人可以和我聊那么多了。”他又说。
“不会,”布鲁诺说。他想多说点什么,“我会想你的,希姆尔,”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有点尴尬。“明天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他继续说。“我们那时就要说再见了。我会额外多带点吃的给你的。”
希姆尔点点头,但是却找不到恰当的词语来表达他的痛苦。
“我希望我们能在一起玩一次,”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布鲁诺说。“就一次,让我们永远记住。”
“我也是。”希姆尔说。
“我们在一起聊天已经一年多了,但却没有在一起玩过一次。而且你知道吗?”他又说。“我总是从我卧室的窗户看你住的地方,但是什么也看不到。”
“你不会喜欢的,”希姆尔说。“你住的地方漂亮多了。”他又说。
“我还是想看看。”布鲁诺说。
希姆尔想了一会儿,然后弯下腰,把手放在铁丝网下,一点一点举起来,拉到一个高度,刚好能让布鲁诺的小身材从那下面爬过去。
“嗯?”希姆尔说。“那为什么不呢?”
布鲁诺眨巴眨巴眼睛,考虑了一下。“我想父母亲是肯定不会允许我这么做的。”他迟疑地说。
“嗯,他们也不会准许你每天都来这里跟我聊天,”希姆尔说。“但是你还是这么做了,不是吗?”
“但是,如果我被逮住了,就有麻烦了。”布鲁诺说,他非常清楚父亲和母亲是不会同意的。
“的确是,”希姆尔说,放下铁丝网,含着眼泪看着地。“我想明天见面得说再见了。”
两个男孩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布鲁诺眉毛一扬。
“除非……”他开始说,又想了一会儿,脑子里酝酿了一个计划。他伸手摸了摸脑门,他的头发被剃光了以后还没完全长出来。“你还记得你说过我很像你吗?”他问希姆尔。“自从我头发剃光了以后。”
“只是显得胖了点儿。”希姆尔说。
“嗯,如果是这样,”布鲁诺说,“如果我还有一身带条纹的衣服,那样,我就可以偷偷地拜访你,神不知鬼不觉了。”
希姆尔的脸露出了笑容,笑着说。“你是这么想的吗?”他问。“你愿意这么做吗?”
“当然,”布鲁诺说。“这将是一次伟大的历险。我们的终极历险。我终于可以探险了。”
“你还可以帮我找爸爸。”希姆尔说。
“为什么不呢?”布鲁诺说。“我们可以四处走走,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探险开发是明智之举。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到哪儿去弄一身带条纹的衣服呢。”
希姆尔摇摇头。“没有问题,”他说。“他们在一个房子里放了很多衣服。我去拿一身我这号的,明天带给你。这样你就可以换上衣服,跟我一起找爸爸了。”
“太妙了,”布鲁诺说,两个人都很激动。“这是一个真正伟大的计划。”
“我们明天同一时间见。”希姆尔说。
“别太晚了,”布鲁诺说,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别忘了条纹衣服。”
那天下午,两个男孩就这样兴高采烈地各自回去了。布鲁诺设想了一个伟大的历险,在回柏林以前终于有机会可以到铁丝网那边看看了——这简直就是一次真正意义的探险——而希姆尔则因为有人帮他一起寻找爸爸而看到了希望。总之,这似乎是个不错的计划,也是一个不错的告别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