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变化的。
来如寒露几多时?起初是不曾察觉的,待到察觉,早已冰凉凉地打透了衣衫。
靳松巡演到北京在蜗牛酒吧演出的时候,大家还是好好的。
那时候我们坐在蜗牛的门口,一起帮忙卖票验票,分着喝同一杯冰茶。
她笑笑地劝我:你进去啊,上去给松捧捧场。
她开玩笑说:快点进去,观众肯定会觉得值回票价。
我不,我不想进去,喧宾夺主的事我不干,我上台去装什么大头蒜,我还是压低帽檐在门口把票卖好了就行了。
一开始是笑着说,接着开着玩笑说,她那天变得很唠叨,反复说了好几遍。
她扒拉我,从凳子上拽我起来,她说:今天来的人里肯定也有你的读者,你如果上台帮忙敲敲鼓,松脸上也有光……
我说:快拉倒吧,我又不算啥名人,再说,松又不是虚荣的人,咱别整这些没用的……卖票也是帮忙哦,干吗非进去,大家这么多年的朋友了,用不着的。
她看我一眼,咬着吸管想了想,笑了笑。
我以为她会损我来着。
她说:好吧,也对。
一直到几天之后,我才忽然想到,她其实是想让我更加直接地去挺一下靳松吧。
靳松那时清苦,空有满腹才华,尚未被众人所认知,而我已经有了百万读者百万册的销量,按世俗的界定法貌似已经过得好了起来……
就像是我翻栏杆的时候,她在楼上给我打的那束手电追光,虽然就算没有那束光我也翻得过去,可是每当那束光从天而降,总会心里一暖,明白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在翻栏杆。
我本可以也为靳松打一次手电的……
这种后知后觉让我惭愧了一会儿,我不好意思给靳松发信息,想给月月打个电话,后来却没打。
她是月月,她会谅解我的。
不知道为什么,当你和一个人太熟悉了,莫名其妙地会做出许多无脑的举动,比如会自然而然地替他原谅自己,比如会理所应当地忽视他的感受,比如会越来越少地主动沟通,总认为他会理解的他会明白的他会无所谓的。
那些无所谓,往往不是一般地有所谓。
很多端倪,都被那时候的我无所谓了。
……
我出到第二本书的那一年,各个平行世界重新恢复平衡。
艰难的时光已经过去,各方面的状况都已好转,再路过北京时已不住月月家,重新住得起酒店。
但只要去北京,和以往一样,总要和月月约着吃几顿饭。
她不和我抢单,只是偶尔对吃饭的地点有些不以为然,有两次她放下镀银的刀叉,似笑非笑地说还是去吃小火锅吃小烧烤比较自在。
我白她一眼,矫情了不是,咱俩吃啥不是吃,今时不同往日,快别老琢磨着给我省钱了……
有一次吃饭,我给她夹菜,露出手腕时,她扫了一眼,问:高仿的?
我索性把手腕戳到她鼻子底下,说:是正品,好看吗?新买的。
她不看,拄着筷子笑了一下,损我道:等你买了百达翡丽了,再给我炫吧。
炫?有点过了哦!怎么这么说我。
她眼睛不看我,慢慢地吃着饭,半晌,丢过来一句话:大冰,别变……
我应该给她解释一下的——
你认识我这么久,应该知道我他妈并不是在炫,也永不会是个靠名车名表来自炫的人,之所以买这块绿水鬼,是因为……
可当时的我没解释。
我白了她一眼。
之所以买这块劳力士,是因为曾经有过一块劳力士。
当主持人时买的,素日里不戴,上台时撑撑场面。那块表见证了我最后一段主持生涯。
当了写书人后的第一年,为了预备100场读书会的路费,卖了。
我应该把这些都原原本本地告诉她,我不说,她又怎会理解。
可那时候的我懒得说,认为并不需要为自己做任何辩解,只是白了她一眼。
你是月月哦……
很多话我没和她说。
可笑千里迢迢赶来排练室探班,我没和大家一起给她接风,原因我没去说。
好几次因为突发状况或紧急工作而临时取消的见面,原因我没详说。
……
该说的没说,很多原本可以避免的误解……
误解积水成潭,堰塞成湖,又猛地破堤,骤然变成我和她之间的一条河,一个陪伴过你最艰难岁月的朋友忽然就站到了河对岸,任你不服不解不知所措河水也奔涌不停歇,隔岸傻站着,很多话再想说,她也听不清了。
一切来得猝不及防。
我是在那一年最荣光的那一天失去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