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伦在生闷气。每次崔斯坦一说她闷闷不乐她就极力否认,但心里清楚他的话一点没错。她竭力不让自己的满腔愤懑在和崔斯坦交谈的时候表现出来,但这真的很难,最后她几乎一言不发。
郁闷。
一直持续到傍晚,两人坐着,膝盖上放着快餐,因为今天琼上夜班而迪伦伤情严重做不了饭。食物的热度开始慢慢消散,迪伦终于打破了沉默,“你想参加那个聚会吗?”她问崔斯坦,尽量心平气和,在叉鸡块的时候却恶狠狠的。
“什么聚会?”他把视线从新闻报道上挪开,注视着迪伦。他喜欢看新闻,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
迪伦先往自己的嘴里连送了好几口咖喱鸡块,这才硬着头皮再次发问:“谢莉尔的聚会。你想去吗?”
他的目光依然在审视着她,似乎竭力想弄明白她想要干什么。迪伦小心翼翼地做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你想去吗?”他说。
“我是无所谓。”迪伦撒谎道,“如果你想去,我们就去。”
崔斯坦继续吃着东西,目光先盯着盘子,然后又盯着电视屏幕。
“我根本不想跟那些人搅在一起,”过了漫长而煎熬的六十秒后,他吐出这么一句来,“但是她们是你的朋友,所以……”
“她们可不是我朋友。”迪伦马上抢白,反正现在也装不下去了,索性把话挑明,“我不想去。”
“那一开始怎么不说呢?”崔斯坦的声音里有些沮丧。
“嗯……”迪伦停顿了片刻,随后就开始口不择言、一吐为快了,“我不喜欢她们,但这不代表你不能跟她们成为朋友啊。哪怕谢莉尔瘦得只有两块短木板的厚度,但是男孩子们好像都喜欢她,他们觉得她美得不得了。我搞不懂。我是说,你觉得她美吗?”
这个问题悬在空气中,崔斯坦尽力想弄明白这一大串语无伦次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迪伦咬着自己的舌头,强迫自己不要再多言,免得把事情弄得更糟。
崔斯坦皱了皱眉头,说:“你对这件事这么在意吗?”
“没有。”迪伦答道,因为感觉这样回答才正确。接着,她又低声说了句:“我不知道。”
“好吧。”崔斯坦说着,把没吃完的食物放到一边,“好吧,让我把话说明了吧——我去那所学校,只是因为你要去那儿上学。学校里的人,除了你,我都完全受不了。”迪伦脸上有了一丝笑意。
崔斯坦接着郑重其事地说:“我对谢莉尔、史蒂芙还有其他随便什么人都不感兴趣,我只在乎你。”他的食指指节轻轻抚弄着迪伦的下巴,“这下行了?”他还在原地,真诚地注视着她,目光亲密而热烈。
迪伦身子微微后倾,自己的不安一眼就被他看穿,她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似乎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摆脱尴尬了,“对兰伯特太太也不感兴趣吗?”
“谁是兰伯特太太?”
“那个图书管理员啊!”那位太太喜欢穿羊毛衫,跟她那五十几套连衣裙搭配起来都极其难看,那些裙子就像是在五十年代买的。她下巴上还有几根灰色的长毛旁逸斜出。
崔斯坦的目光中满是笑意,“她很迷人。”他还想一本正经地调侃,但很快就绷不住咧嘴大笑起来,“不过我对她也不感兴趣。”
“嗯,要是你不想参加谢莉尔的聚会,有个万圣节舞会……”迪伦再次装作不经意地提起。
“什么是万圣节舞会?”崔斯坦一脸困惑地看着迪伦。
迪伦在椅子上不安地挪动了下身体,“也没什么啦,很一般的。我只是觉得,你大概想……多一次人类生活体验。”
迪伦把头转向一旁。她的脸变得通红,不想让崔斯坦看见。她感到自己的手腕被崔斯坦轻轻握住,崔斯坦示意她抬起头来,“我们去跳舞吧。”他说,“一起去。”
迪伦抬起了头,崔斯坦安静地看着她微笑。
“你想参加吉斯夏尔的万圣节舞会?”
“是啊。”他耸了耸肩,“多体验一次嘛。你不想去?”他咧嘴一笑,“舞会是什么样啊?”
“我不知道。”迪伦坦白地说。
“你不知道?”
“我以前从没去过。”
“为什么不去呢?”
为什么她要提起这个话题?她到底在想什么?笨蛋,迪伦!
“只不过……你知道的。”她耸了耸肩。
“不,”他缓缓地说,“我不知道。”他嘴角翘起,笑着说,“我是新来的。”
“闭嘴!”迪伦轻轻捶了一下他的手臂。他仍然在等她的答案,迪伦知道,崔斯坦一定会坚持听她回答,“只不过以前没人陪我去。我的意思是,虽然凯蒂是我的朋友,但参加舞会时,都是男孩和女孩一起跳舞。”
“太好了。”他立刻说,“我想陪你一起去。”
崔斯坦话里流露的真诚让迪伦的心一阵悸动。她感到有些尴尬,让崔斯坦知道她拼命隐藏的秘密——她一直渴望参加那些愚蠢的舞会,在舞会上翩然起舞。不过,他这么了解她,实在太好了。她对他粲然一笑,然后整张脸皱作一团。
“没错,我当然要和表哥一起参加舞会啦!”迪伦提醒崔斯坦。
他无动于衷地说:“要是我们想单独待一会儿的话,我相信到时候我们一定能找个黑暗的角落。”
迪伦的脸唰的一下红了。崔斯坦看着她的脸,寻找她的目光。
女孩的害羞让迪伦不安地挪动着身体,只想逃避,“你的晚饭快凉了。”
“是啊。”崔斯坦嘴上说着,却一动不动,“但是我觉得冷了也不会让它变得更难吃。”
他对着她笑,蓝色的眸子闪着光。他在逗她开心,笑容无比轻松自然。他坐在她身旁,坐在家里那张廉价的沙发上,好像本就属于这里。这种感觉太神奇了,他本人就很神奇。迪伦强忍着,不让脸上带出笑意。
“嘿!”她假装生气,推了一把他的肩膀,“我本来用微波炉把它热得刚刚好。”
“算我错了行吧?”他还是没有吃东西,反而更加靠近迪伦。迪伦的心紧张得一揪,心跳加速。他开始用力吻她的唇,一次、两次。迪伦发现他唇上沾着番茄香辣酱,以这种方式尝起来,味道肯定更加诱人。天哪,她之前就错失良机了。每天夜里崔斯坦搂着她,就像搂着个玻璃人,好像他抱得紧点,她的骨头就会碎掉似的。
迪伦陶醉于崔斯坦嘴唇轻柔的动作,不禁依偎在他怀里,心中渴望着再进一步。然而崔斯坦突然扑通一声坐回到沙发原来的位置上,拿起自己的晚餐,冲迪伦眨了眨眼,继续看电视。
迪伦也在看,看着那个记者一面在狂风暴雨中缩头躬身一脸痛苦,一面还要竭力展现自己的男子汉气概和专业做派。他的身后是一片泥泞的洼地,满屏的棕色和暗绿色,间或被应急车辆刺眼的红蓝色灯光打破。这景象荒凉丑陋,无比诡异却似曾相识。
“崔斯坦。”她说,“声音开大点。”
他照做了,记者的声音随即在屋子里回荡,“……尸体在中午时分被人发现。当时有一位检测人员到达现场查看隧道顶端受损情况。据悉,四名受害者全都是在遭受某种突然袭击时丧生的,尽管警方尚未宣布死因,但他们认为死因相当可疑。目前已经明确的是,这并非一起劳动事故,本案真相仍然笼罩着重重谜团。当被问及此次事件是否为野生动物所为时,接受采访的警官不置可否。明日四名死者均将接受尸检。当时在漆黑的火车隧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死者家属可能最终会得到答案。现在转回演播室。”
新闻记者脸上露出与观众告别时的微笑,迪伦伸手抓过沙发扶手上的电视机遥控器,按下了暂停键,“这是……”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是那条隧道吗,崔斯坦?我们那条隧道?”
摄像机的角度不理想,焦点都对准那些乱作一团的警车、救护车以及一辆孤零零的消防车了。在屏幕一角,在几乎快要出视线的地方,列车铁轨延伸着穿过一个张着大口的黑洞,迪伦永远也忘不了那里。
“我不知道。”他说,身子凑近了,眯着眼睛瞧,“倒回去,再放一遍。”
他们又看了一遍那则新闻报道,每一个词都聚精会神地听着。让人懊恼的是,他们看不到其他更多的画面,迪伦向左使劲抻长脖子,好像这样她就能神奇地看到屏幕之外的影像似的。
“看起来一模一样。”她坚持自己的观点,“而且那个记者讲了事故发生的地点——最近你还听说过其他列车事故吗?”
崔斯坦缓缓点下头,“我觉得一定是。”
他转向屏幕,又播放了一遍。迪伦全神贯注地盯着那条彻底改变了她人生的隧道。她并非没有注意到记者的话,一些字眼儿似乎比起其他的话更响亮,一下子吸引了她:“野生动物”“意外死亡”,还有最要命的“谜团”。
四个人被谋杀了——四个普通人,在做着他们的工作的时候,被杀了。她和崔斯坦违抗自然规律,穿越回了生者的世界,而那四个人就在同一地点被人杀死了。
“你觉得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吗?”她看着崔斯坦在第四次回放那条新闻报道,低声问道,声音发紧。
“怎么可能呢?”他说,屏幕上那位浑身湿透、一脸痛苦表情的年轻记者刚刚讲完,“一定是意外事故,可怕的灾难。”
他说得言之凿凿,但是事实胜于雄辩。崔斯坦又把新闻倒回看了一遍,这一次把声音消了。
“警察说死因可疑。”迪伦提醒他。
“可疑也不意味着……”他话只说了一半就不说了,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
“你觉得……你觉得是不是因为我活了他们才死了?就像,阴阳转化、平衡抵消之类的?”
“有可能。”
“但你自己不是这么想的。”迪伦听出了崔斯坦话里的狐疑。
“是。”他面露沉思之色。
“那,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他说,“这个……我们需要了解更多的情况。我们需要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
“你是说,我们需要知道杀死他们的是什么?”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