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伊纳布·萨尔比(Zainab Salbi)身材纤细,肤色淡褐,一头黑发剪得极短,越发凸显出她明亮的大眼睛,看起来像选角公司心目中那种自由奔放的中东公主。她说英文时带点外国腔调,因为她的童年是在伊拉克度过的。扎伊纳布在巴格达长大,那个时期的巴格达深受两伊战争影响,人们时时担心遭到攻击。扎伊纳布的父亲是名飞行员,母亲是学生物学的,一个难得不受传统束缚的女性。但是让扎伊纳布的家庭与众不同的关键因素在于,她的双亲皆跟侯赛因22很亲近。她父亲是侯赛因的私人飞行员,扎伊纳布从小叫侯赛因叔叔,周末常在他家跟他的小孩玩耍。
这表示他们享有特权。他们经常收到礼物,包括每年由侯赛因赠送的一辆新车,但是恐惧也不断啃噬他们的心。亲近不等于保护伞,任何一个小疏忽,都可能会惹来灭族之祸。扎伊纳布在学校的一个朋友是一名资深官员的女儿,这名官员在一场电视会议中被拖出去处以死刑,他女儿随即遭到唾弃。大家私底下传言,侯赛因和他的几个儿子强暴妇女,而且情报人员把这些女人遭强暴的过程录下来,用以威胁受害者。
“他就像有毒气体,”扎伊纳布在她位于华盛顿的办公室与雪莉长谈时,这么告诉雪莉,“我们慢慢地把他吸入,有时候也慢慢死去。”但是侯赛因对于扎伊纳布一直是彬彬有礼且乐意效劳的态度,甚至陪她四处走,带她参观皇宫庄园。有一次,大伙儿下水游泳,她没有泳衣,侯赛因把自己的袍子给她穿,好让她一起玩乐。她拒绝了,担心袍子湿了后会太透明。他坚持要她穿上,但是她死活不肯。
扎伊纳布上大学时,母亲突然莫名其妙地要她嫁给住在美国的一名伊拉克人。“我20岁时,母亲突然求我接受来自美国的提亲,”扎伊纳布回忆道,“她流着泪恳求,说:‘拜托听妈的话!’我想当个孝顺的女儿,所以就来了美国。”
扎伊纳布之前并不认识她丈夫。他比她大很多,而且很快露出施虐及冷漠的本性。结婚三个月之后,他的暴力倾向完全显露出来了,有一次他把她脸朝下摔到床上强暴。之后,扎伊纳布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然而,第一次海湾战争爆发了,她回不了家,只好继续待在美国。她怨恨母亲把自己逼入一场失败的婚姻,也害怕美国当局会发现他们家跟侯赛因的关系。“我决定永远也不透露我认识他,”她说。她守住了这个秘密。
慢慢地,生活改善了。扎伊纳布认识了一个博士班学生,他叫阿姆贾德,是个温柔的巴基斯坦男人。结婚后,他们计划去西班牙度蜜月,并开始为旅行存钱了。伊拉克渐渐从她生活中淡去。
1993年,扎伊纳布24岁,跟阿姆贾德结婚已经半年。有一天夫妇俩去拜访一位朋友。阿姆贾德和朋友在厨房准备晚餐时,扎伊纳布随手拿起一本《时代》杂志,恰好读到关于波斯尼亚强奸营的一篇文章。塞尔维亚士兵以轮奸妇女作为部分军事策略,好让人闻风丧胆。文章附有一些妇女的照片,扎伊纳布看得泪流满面。阿姆贾德闻讯跑过来,大为惊慌。扎伊纳布把文章推到他面前,“我们得做点什么!”她说,“我得做点什么来帮助这些妇女!”
扎伊纳布打电话到各个人道救援组织,询问是否能担任志愿者帮助波斯尼亚的妇女,但是她没找到任何一个帮助强暴受害者的团体。于是她又开始打电话,提议成立这么一个团体。得知神体一位23派教会对她的计划方案有兴趣,她提着公公的公文包走进教会的董事会——认为这会让自己看起来老成一些。在教会的支持下,扎伊纳布和阿姆贾德把自家的地下室改装为运作中心,把这个新团体称为“波斯尼亚妇女互助会”(Women for Women in Bosnia)。他们开始狂热地建立人脉,筹募资金,把原本打算到西班牙度蜜月的钱捐出去——因为波斯尼亚的妇女更需要这笔钱。
不久之后,扎伊纳布飞到巴尔干半岛,开始和曾经遭受塞尔维亚士兵强暴的妇女会谈。她的第一个会谈对象是阿吉莎。阿吉莎怀孕八个月时被放出强暴营,这时要堕胎已经太晚了。
三年来,扎伊纳布和阿姆贾德努力经营他们的组织,同时去大学修课。他们筹募的一分一毛都用在了组织帮助的400名妇女身上,这让他们几乎没有余钱缴纳账单或养活自己了。正当扎伊纳布不得已要放弃并打算找份工作时,一张6.7万美元的支票到了她的邮箱。“运营资产”(Working Assets)24计划把营业额的1%捐给慈善机构,他们选择了扎伊纳布来送出这份礼物,这笔捐款让组织起死回生。后来,这个组织扩大为“国际妇女互助”,不只帮助波斯尼亚的幸存者,也帮助全世界深受战争蹂躏国家的幸存者。
扎伊纳布·萨尔比会见“国际妇女互助”驻卢旺达的工作人员。
(拍摄:崔西·托宾)
扎伊纳布的第二次机会发生在2000年。知名主持人欧普拉在一次节目中进行了七段访谈,扎伊纳布被放在第一位。节目播出后,“国际妇女互助”的知名度一下子高了起来,他们建立起大型国际支持者网络,经费高达2000万美元。当然,扎伊纳布依然对她和侯赛因的家族渊源闭口不谈。
2004年的一天,扎伊纳布来到刚果东部的布卡武市(Bukavu),和当地妇女拿比朵聊了起来。拿比朵跟她描述反叛军是如何强暴她和她的三个女儿的,而最小的女儿年仅九岁。反叛军甚至命令拿比朵十几岁的儿子强暴她。
儿子不肯,他们就朝他的脚开枪。讲完自己的故事后,她告诉扎伊纳布:“这些事情我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起过,你是第一个。”
扎伊纳布被深深地触动了。“那我该怎么办?”她问,“我该保密,还是要告诉全世界?”
“如果告诉全世界就能防止这样的事继续发生,那就告诉全世界吧!”拿比朵说。那天稍晚,在回卢旺达的路上,扎伊纳布哭了。司机开着车在凹凸不平的泥路上行驶,整整五个小时的车程,她哭了一路。回到酒店后,她又哭了一场。那天晚上,她下定决心,如果拿比朵说得出不可告人的秘密,她也可以。扎伊纳布决定透露她遭到前夫强暴、她的家庭和侯赛因的关系,以及她刚刚才得知的另一个秘密。
当时扎伊纳布母亲的健康每况愈下,在她来美国看病的时候,扎伊纳布终于鼓起勇气谈论她从第一次婚姻就深埋心底的怒气。扎伊纳布谈到,当她那位平时开明自由的母亲居然逼她嫁给一个有暴力倾向、她几乎不认识的中年男人时,她觉得自己被彻底出卖了。她问母亲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做。
彼时扎伊纳布的母亲已经无法说话,只能用写字来沟通。她流着眼泪匆匆写下这句话:“扎伊纳布,他要你。我想不到其他法子。”那个“他”就是侯赛因。他贪图扎伊纳布的美色,父母担心侯赛因会把扎伊纳布软禁起来,做他的情妇,等找到另一个新玩具后再将她抛弃。
扎伊纳布受到拿比朵的启发,开始把完整的故事说出来,每个见不得人的部分都毫不隐瞒。“讽刺的是,我推动了一个鼓励妇女表达和沟通的方案,但自己长久以来却没有任何沟通,”扎伊纳布说,“现在我做到了。”
“国际妇女互助”效率良好,因为它接触到了民间基层。在经济发展领域中,这种由下而上的方式,一再显示它对经济及社会所带来的改变是多么有力。而此时此刻,在遥远的西非,另一个人正用类似的草根方式,来打击一个最为可怕和根深蒂固地伤害女孩的传统:外阴切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