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气温骤降,我从轻型卡车的驾驶室一出来就被冷风吹了个透心凉。不知什么时候,太阳隐藏了身姿,天色阴霾,四周弥漫着潮湿的空气。停车场一角盛开的彼岸花在风中摇曳,而我的荷包里还是没有钱。
“铁石心肠的浑蛋和尚……”这次,我又被他坑了。
轻型卡车的车厢里放着三个装吉他的盒子,里面分别装着原声吉他、古典吉他和电吉他。这些都是刚才黄丰寺住持强行卖给我的。春天“铜像纵火未遂事件”和夏天“神木破坏事件”发生的时候,这位住持就强迫我高价回收了和大件垃圾没多大分别的衣柜和书桌,今天他又把我叫到寺里给我展示了那三把靠着正殿墙边摆放的吉他。
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三把吉他都很古旧了。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每把吉他的琴弦都掉下来了,能不能弹出声音都很难说。凶神恶煞般的秃瓢儿住持怀念地望着吉他,嘴里嘟嘟囔囔的,说他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曾沉湎于音乐的魅力。接着,他又转向我,给我讲了一通“无我”的佛理,他说他每日在寺中苦修所追求的正是“无我”之境界,而其中最基本的一点即是要斩断过往,抛舍与过去有瓜葛的一切事物。对他来说,这几把吉他就是他过去的回忆,所以他让我把它们一起买走。
——多少钱?——
我诚惶诚恐地问。住持竖起两根像法兰克福粗香肠一样的手指。
——两千日元吗?——
那么一把就是六百六十六日元,还不错嘛。然而,住持啧啧地咂着舌头。
——难不成是两万日元……——
啧啧啧啧,住持更起劲地咂嘴,然后他说是一把两万日元。我大惊失色,虽然是秋凉天气,我仍然吓出了一身汗。我不得不跟他明说上回的书桌还有上上回的衣柜全都是彻头彻尾的赔钱货。然而住持只是哀伤地望着远方,告诉我他为了达到“无我”境界必须要抛弃这些“过往”。
经过激烈的讨价还价,最后回收价格降到了每把六千日元。不过,看着住持伸手拿钱,脸上露出如愿以偿的笑容,我就知道这次还是败给他了。
这哪里是做生意,这简直就和恐吓差不多了吧。
“华沙沙木也会很生气的……”
我抱着三个吉他盒子,拖着沉重的脚步向仓库走去。透过黯淡的天色我看到了门口的招牌,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这个店显得比以往还要萧条。
喜鹊·旧货商店
乱七八糟的库存堆放得满满当当,画框、富士通文字处理器、《寺内贯太郎一家》的套装影碟、蒸汽咖啡机、骑乘式减肥机、《城市猎人》等等,我小心翼翼地穿过这堆东西,走进仓库内侧。
“啊!”天花板上突然出现一颗倒挂下来的人头,吓得我大叫一声。
“日暮先生,你拿的难道是吉他?”
从梯子上方位于二层的事务所里菜美探出脑袋向我张望。
“吓死我了,菜美……啊?哦,对呀,这是吉他。”
“我之前就想玩吉他来着,这个能不能卖给我呀?修好了就能弹了吧?”
“它本来就能弹,所以我才买的。”
“骗人。明明就是被人强迫回收的嘛。”
菜美嘿嘿嘿怪笑着缩回脑袋,我只听到她说了一句“一定要把它修好啊”!
“知道了。你要哪一把呀?”
“我要Sundowne!他们弹的那种。”
“电吉他吗……”
Sundowner是菜美最近很痴迷的一个独立乐团,她还曾经强迫我听过几张这个乐团自己录制的CD,就是摇滚之类莫名其妙的玩意儿。——我把三把吉他拿到仓库内侧的工作区,脑海里浮现出身穿初中校服的菜美大弹吉他的样子。这和她的气质完全不搭吧,或者说我觉得她这副样子很脱线。
“闭上你的眼睛……你说很黑……”
“菜美,华沙沙木呢?”我听到菜美在哼歌。
“去银行了。所有的歌曲你需要……”
这要是客人来了可怎么办啊。华沙沙木就是料到反正不会有客人上门,所以才放心出去的吧。
“啊,日暮君,你回来啦。”
我坐在工作区的圆椅上用抹布擦拭电吉他的时候,刚刚提及的华沙沙木丈助走进了仓库。
“刚问起你呢……嗯?下雨了?”
华沙沙木身上的史努比套头衫的肩部有点儿湿。
“嗯,小雨,下得不大。”
华沙沙木用细长的手臂环抱着身体,看向外面。透过蒙蒙雨雾,只能看到对面人家的屋檐、庭院里的树叶这些色彩浓重的部分。我越过华沙沙木的肩膀盯着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毛毛雨,心里一直在琢磨为自己被迫回收破烂吉他的行为找个什么借口才好。华沙沙木虽然对生意不甚上心,但是他总喜欢对别人的工作指手画脚。他知道黄丰寺住持叫我过去,所以肯定会询问事情原委的。
——但是,华沙沙木没有转身,只是沉默地凝望着秋雨。我心里有些疑惑,悄悄地走到他身边。
“我想起那时的雨了。”我听到了他自说白话般的喃喃自语。
“那时是……”啊,就是那个时候吧。
我也望向秋雨。没错,那一天是我第一次为了帮华沙沙木而采取行动,同时,那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犯罪的日子。后来我查过资料,以我当时的做法,如果被抓住就会被处以三年以下的监禁或者十万日元以下的罚款。当我得知这一点时真是吓出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