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沙沙木和菜美刚走不久那位客人就来了。
“我就是打电话预订飞鸟铜像的人。”
这个男人身材高挑,相貌精悍,眉毛很粗,鼻梁挺拔得就像倒扣过来的文库本的书脊一样。年龄大约在四十五到五十岁左右。
“是这么回事,其实那件商品出了一点儿小问题……”
我把铜像底座被烧焦,以及铜鸟腹部多了一个肚脐状伤痕这些事一五一十告诉了那个男人。听了我的话,他瞪大眼睛看着我,一副惊慌失措的表情。
“怎、怎、怎么会这样?”
我不知道该不该把半夜有人潜入仓库搞破坏的事也和盘托出。想来想去,我决定先不说。
“我家孩子小,是他淘气弄的。”
于是,我找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是、是、是、是、是你的孩子?”
“嗯……嗯……是的。”
“无论如何,先让我看看那个铜像,赶快搬过来。”
我从事务所把那个铜像搬到他面前。男人的喉咙深处溢出一声低低的呻吟,脸上的五官皱成一团。
“你、你、你、你家孩子造的都是什么孽啊!”
虽然实际上我并没有孩子,但这个男人的话让我觉得很刺耳。
“请别这么生气嘛。小孩子不懂事。”
“但是这是你们店里的商品吧?”
“对,是我们店里的商品。正因为如此,凭什么要被你说三道四的啊!”
“你怎么不好好管管你家孩子呢!”
“我管得很好!”
这时,我感觉自己好像真的有个孩子,而且这个孩子既乖巧可爱,又温柔善良,就连看到一只淋湿的猫咪都不能放任不管。
“不是我夸自家孩子,他比这一带的孩子都能干多了。每天早晨,他都会给我煮咖啡。吃红豆面包的时候,他总会问我:‘爸爸,要不要把面包放微波炉里热一下呀?’”
“关红豆面包什么事啊!我现在问你他怎么会把我要的东西弄成这样!锁孔都……”
“锁孔?”男人突然缄口不语。
“你刚刚是说‘锁孔’吧?”
对于我的问题,男人不置可否,他从鼻孔里呼出几口粗气,掏出钱包。
“多少钱?”
“什么多少钱?”
“就是这个铜像。这东西还出售吧?多少钱卖给我?”
我立刻在脑子里打起了小算盘。收购价格是六千五百日元,我要为店里赚入三千五百日元的话,那么加起来正好是一万日元。顺便我再把今天付给流氓和尚的两千日元私房钱也加上好了。
“一万五千日元。”我报价。
谁让他说我儿子呢,那三千日元是为我儿子加的。
“没问题。”男人二话不说就付了钱,我把铜像打包装箱,他扛起箱子就走了。
我悄悄放下仓库的百叶门,不用说,自然是要跟着他看看他去哪里。
男人走进一户人家,在那家的门柱上挂着一块光泽温润的木制名牌,上面刻着“加贺田”几个字。二层的日式老房子占地面积很大,有种历经岁月洗礼之后的沧桑感。我站在门外向里窥看,庭院的一角并排种着修剪整齐的黑松与罗汉松。
门上还悬挂着一块木牌,哎哟,我不禁有点儿吃惊。
加贺田铜器制造株式会社店面在那边→
箭头指向一座工厂一样的建筑物,与住宅比邻,中间只隔着一个院子。这是怎么回事啊?那个男人自己就在铜器制造公司工作,他为什么还要去买二手的青铜制品呢?
总之,我打算先去那个工厂一探究竟。工厂是一座平板单调的四方形建筑物,外墙墙皮剥落,露出了下面的水泥。店面开在工厂的一角,只有这个地方有一片屋檐,整体看起来就像是嵌在一块豆腐里的小屋模型一样。
透过玻璃拉门可以看到一位身穿工作服、长着茄子鼻的老爷爷正在和里面的人说话。对方坐在轮椅上,应该是个年纪很大的老太太。轮椅后站着一位苗条美丽的女性,但是不知为何她看起来一副很疲惫的样子。那个老太太冲着她歇斯底里地说着什么,那位女性瑟缩着回了几句。是挨骂了吧。过了一会儿,那位女性推着轮椅转了一个方向,她和老太太进了店面内部,消失在我的视野中。
我走进店里,那位茄子鼻老爷爷笑眯眯地走过来,他两手交叠在身前,对我说:“欢迎光临。先生你是想看成品呢?还是想定制呢?”
“啊,这个……”
“成品的话,有的摆在这边的架子上,还有很多都列在这本商品目录里。我们也可以按照客人需要订制各种东西,当然人像也是没问题的。只要让我们照几张照片,根据照片就可以……”
“其实,我是误打误撞进来的,请问这个店……是卖什么的店呀?”
听到我发问的瞬间,老爷爷忽然垂下眼皮,嘴唇紧抿。我不由自主地想要窥看他的表情,以为自己可能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没想到他突然又抬起眼,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加贺田铜器制造株式会社是一家有着四十八年历史的老字号。公司成立以来,曾经卖过贝壳陀螺、家用水龙头、井盖等各种民用产品,近二十年来公司主要致力于铜像的生产和销售。铜像,顾名思义就是用青铜做成的塑像,青铜用英语说叫“bronze”,是铜与锡的合金。铜像的制作方法是这样的。首先,用黏土做出原型,在这个黏土原型的基础上用石膏做出模子,这个模子是外模,还要再做一个比它小一号的内模,然后在外模的内侧,内模的外侧,也就是两个模子的中间浇铸铜水,等铜水凝固就拆掉模子,这样,与原型一样的铜像就做成了。这种制作工艺说起来其实就和情人节那天女孩子自制的巧克力没什么两样。我们公司出产的加贺田铜器全都是在这个工厂里造出来的。今天是工厂休息的日子,所以很安静。平常可是很热闹的,各种叮叮当当的声音响成一片。制作铜像经常要用火,所以冬天的时候在这个店里待着也会觉得很暖和。但是到了夏天就热死了……
这段说明老爷爷像说评书一样一气呵成。那种流利的程度一听就知道他肯定说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老爷爷喘了口气,似乎还想接着往下说。“这里货真全啊。”我赶快随便发表了一下感想,强行终止了这一话题。
“先生你想看什么样的商品呢?是自家用的,还是礼品?”
“嗯,我想给儿子买件礼物。”
我随口编了个说辞。老爷爷听了高兴地点点头,他和我一起站在货架中间。
“原来是给孩子买呀。请问,你儿子几岁了?”
“几岁了呢……”
“啊?”
“哦,他小学三年级了。”
不知为什么,刚才那个少年的形象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就照着他的样子说了。
“哎呀,你看起来可真年轻啊!”
老爷爷向后退了一步,仔仔细细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
“三年级的男孩子的话,这种摩托车、小船呀,或者这种小汽车都挺不错的,你觉得怎么样?或者你想特别定制一件礼物也可以呀。比如,做一件他喜欢的女生的铜像。”
“他还没有喜欢的人呢。”
“这个啊,可说不准。”
“他才三年级,怎么会懂这些呢?”
“现在的孩子都早熟。嘿嘿嘿。”
我一想到那个虚构的儿子开始对异性萌发兴趣,而渐渐不愿再答理我这个老爸的时候,心里就感到一阵凄凉。
“订制一件礼物你觉得如何?不过这比买现货要贵一些。”
“不管是什么东西都可以做成铜像吗?”
我试着问了一句。
“是的,是的,只要让我们照几张照片就行。就像这样。”
老爷爷说着从旁边桌子上拿起一台宝丽来相机,不由分说就给我照了一张。咔嚓,闪光灯一亮,照片就从相机里出来了。
“从不同角度照个五六张就能完全抓住对象的形态特征了。用宝丽来相机的话也省去了冲洗照片的时间,只要工厂有空,当天就可以下厂制作了。其实数码相机更方便,但是我、厂长,还有那些工匠都不会摆弄这些东西。啊,这张照片请你留作纪念吧。”
我接过老爷爷递来的照片,心里盘算着如何开口询问刚才那个男人的事,我想至少要搞清楚他的身份。
“老伴儿。恐龙不也很好吗?”
冷不防听到另一个声音,我吓了一跳。
“小新不就最喜欢恐龙嘛。小学三年级不是正好和小新同龄吗?”
“啊?哦,对呀。”
我这才发现店面里侧那张低矮的木制工作台旁边有个穿着工作服、身材圆滚滚的老奶奶,正在打磨一件商品。实在不好意思,刚才只看到背影,我以为那是个摆设呢。
“那个,小新是——”
难不成……我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于是我试着问了一句。
“小新是不是瘦瘦的,皮肤白白的,还留着刘海呀?”
老爷爷似乎有些吃惊,他重新打量了我一番。
“啊,他和我儿子同年级,就是加贺田……新之助君。”
“可是他叫新太郎啊。”
“对,就是新太郎君。”
那个少年是这家的孩子吗?如果是的话,那他和来买飞鸟铜像的男人又是什么关系呢?难道是父子?
“恕我冒昧,请问新太郎是您二位的孙子吗?”
首先我问了这个问题。老爷爷和老奶奶一听同时大笑起来。
“我们是在这里打工的,只是雇员而已。不过,我们也很想有个那么可爱的孙子啦,可是我们没有孩子。”
也许是提到了小新,老爷爷的话匣子更关不上了,连我还没有问到的他也一起说了。
“社长身体不好,纯江夫人整天忙着照顾他,所以有时候,比如周末的中午就会拜托我们给小新做饭。不过,虽说是拜托我们两人,其实都是我老伴做的啦。”
哈哈哈哈哈,说到这里老爷爷又大笑起来。
纯江应该就是小新的妈妈了吧。那么,社长就是——
“社长就是小新的爷爷吧?”
说实话,在这种场合我有信心应付自如。不是自夸,我长这么大很少被他人怀疑。
“不是不是,他是前任社长。现任社长是他的太太德子夫人。前任社长去世后,他太太就继承了公司。”
德子社长和小新的妈妈纯江会不会就是刚才我从外面看到的那两位呢?——我委婉地打听了一下,果然就是她们。
“纯江夫人每天都要像这样用轮椅推着社长在工厂和店里检查好几遍。今天工厂休息,所以就只检查了店里。社长是个严厉的人,我们稍微有点儿无精打采的样子,她就会毫不留情地臭骂我们一顿。”
难道骂人很开心吗?老爷爷笑着摇摇头。
“但是,小新的妈妈可就惨了。不光要照顾孩子,还要整天照顾婆婆,一刻不得闲。”
老爷爷垂下眉毛,点点头。
“是啊,真是够惨的。据说社长都不让她出门。前任厂长在世的时候,社长对纯江夫人没这么苛刻啊。这么说起来,她也够恶毒的……哎呀。”
老爷爷自知失口,用手捂住嘴。虽然比一般人慢了半拍,不过总算是反应过来了。
“跟客人乱说话会有麻烦的哦。”
这时,墙上的时钟敲了四下,已经四点了。我的店还一直空着,所以我得速战速决。
“顺便问一下,加贺田家是不是有一位长得挺帅的人?我见过他几次。长着很阳刚的眉毛,鼻梁很挺拔。”
“眉毛……鼻梁……你说的是信次先生吧?”
“对对,信次先生,他叫这个名字呀。那位是小新的爸爸吗?”
“不是不是,他是小新的叔叔,是小新亡父的弟弟,也是将来要继承这个公司的人。”
“不止继承公司吧。”
老奶奶意味深长地插了一句。嗯嗯,老爷爷也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不止继承公司……是什么意思呢?”
“啊?哦,没什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老爷爷含糊其辞地应付我,而老奶奶也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
除了公司,还有财产吧,我想。这个加贺田家看起来很有钱的样子。
我打算顺便再多打听些消息。
“信次先生结婚了吧?”
“没有没有,他还没成家呢。他是厂长,要管理那些工匠什么的,大概没时间解决个人问题吧。”
“说得也是。”
这样一来,那个男人和他家人的情况就大体上
摸清楚了。去买底座烧焦的铜像的那个男人是这里的厂长,也是德子社长的次子。担任前任厂长的长子已经去世了。而这位死去的长子的儿子是小新,妻子是纯江。纯江整天都要照顾婆婆,也就是德子社长。
最后,就是那个铜像的事了。
“话说回来,我想打听一下关于铜像的事可以吗?我想给儿子买一个,就像这样里面能装东西的铜像,不知这里有没有?比如在某处装个暗锁什么的……”
啊!老爷爷一脸兴奋地看着我。
“先生,你算是来对了。这种铜像正是我们这里的拳头产品。这是前任厂长,也就是小新的爸爸设计出来的,后来我们也开始生产这种铜像了。其他店里是没有的哦。比如,你看这个。”
老爷爷从货架上拿过一个哆啦A梦的铜像,他把用透明胶带贴在哆啦A梦后脑勺上的一把钥匙取下来,插入四次元口袋旁边的锁孔里。钥匙转了半圈,只听里面发出咔嚓一声,四次元口袋就向前滑开了。老爷爷把这个像歪倒的竹轮一样的口袋从哆啦A梦腹部拿出来,我仔细一看,里面放着一个T字形的小东西。
“这是竹蜻蜒啊。”
老爷爷得意地拿起这个小东西轻轻插在哆啦A梦的头上。
“这种铜像叫‘匣子物’。其他店根本做不出来,就算有仿造的,在安全层面上也完全不能与我们的产品媲美。”
“安全层面是指?”
“我们店里生产的这种铜像没有配套的钥匙就打不开内部的机关,因为里面的青铜是紧密咬合在一起的。所以把秘密的东西藏在里面也完全没有问题。要是想强行打开的话,就只能把铜像整个毁了才行。啊,顺便说一句,这个哆啦A梦我们可是有授权才生产的。”
“我想问问,这种铜像有飞鸟造型的吗?”
那个飞鸟铜像应该就是一连串事件的核心了。
老爷爷摇了摇头:“飞鸟造型的……没有。”
“啊?没有?”
我大感意外。也就是说那个飞鸟铜像不是这里制造的了?
我正寻思着,老爷爷又开口了。
“非卖品的话是有的。那是前任厂长从前的习作,就是那种飞鸟造型,内设暗匣的。不过那不是卖品,算是前任厂长的艺术创作吧。他与其说是个厂长,其实倒更像个艺术家。那个飞鸟铜像没有其他工匠帮忙,是他一个人独立完成的,这个东西没有拿到店里卖,一直都是摆在家里的。”
“那个铜像是不是像这样翅膀平伸的?”
我用身体摆了个T字形。对对对,老爷爷点头如捣蒜。
“那个铜像有个名字,叫‘乌鹊桥’。先生,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啊?这东西应该没有流传到外面才对呀。”
“这个……那个……”
就在我绞尽脑汁想找个合理的说辞的时候,老奶奶转过身发话了。
“那个前些日子不是被偷了嘛。”
“嗯?哦,对呀对呀。那个被小偷给偷走了。”
“被偷了?”
老爷爷给我讲了一遍事情的经过。
那是上周日晚上发生的事。那时全家人都睡下了,屋里很安静。德子社长睡着睡着突然醒了,她听到某种可疑的动静。在与她的卧室只隔了一副屏风的邻屋,有人摸黑不知在鬼鬼祟祟地干什么。那是她去世的长子,也就是小新的爸爸以前住的房间,现在是一间空房。不过,他曾经用过的家具摆设,以及他制作的铜像作品还都摆在那里。那些倒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最重要的是,存有现金的保险柜也放在那间屋子的角落。德子社长立刻意识到邻屋进了小偷,可惜她身体不灵便,只能大喊大叫召唤家人过来。结果她一喊小偷就跑了。过了一会儿,睡在一层其他房间的纯江和小新,还有一人睡在二层的信次都赶了过来。
大家把隔壁房间检查了一遍。虽然保险柜上有明显用铁棍撬过的痕迹,但是小偷并没有打开柜门,现金也一分不少。于是,大家都放心了——
“但是,后来又仔仔细细把屋子检查了一遍才发现保险柜旁边摆放的一个铜像不见了。小偷肯定是因为没偷到钱,就想着随便拿一件东西也比空手而归强,于是就就近拿起这个像跑了。”
“那个就是刚才说的飞鸟铜像?”
是的是的,老爷爷点点头,沙哑地笑了笑。
“可是,那个东西也不值多少钱啊。拿到当铺或者旧货店的话也就能卖五千日元吧,最多也不会超过七千日元的。”
这条线索真不错。飞鸟铜像是华沙沙木用六千五百日元收购的。
从老爷爷刚才的话里可以推断把铜像卖给华沙沙木的那个人恐怕就是到加贺田家偷东西的贼。他本来想从保险柜里偷钱,但是被人发现了,无奈之下只能抄起手边的铜像仓皇逃命。然后,就把赃物卖给我们店了。
这时,老爷爷又恢复了生意人的口气。
“所以,店里没有这种带暗匣的飞鸟铜像的现货。”
“啊,原来如此。”
“先生,你想特别订制一个吗?”
小偷。被盗的铜像。烧焦的底座。被捅坏的锁孔。买回铜像的信次。来找手帕的小新。——这一切到底有着怎样的联系呢?我挠挠后脑勺,陷入沉思。就在这时,透过商店的玻璃拉门我看到两个人影。他们看到店里的我,立刻停下脚步,露出惊异的神色。
那是华沙沙木和菜美。
“不好意思,我先走了,下次再来。”
我胡乱打了个招呼就走出了商店,迅速把华沙沙木和菜美赶到一个老爷爷和老奶奶看不见的地方。
“日暮君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等会儿再说。你们那边有什么收获?”
华沙沙木说他们跟着那个少年在城里四处乱逛了一通,最后来到了这里。
“他刚刚进到那个加贺田家去了。我们终于找到他家了,胜利完成任务!”
“他从哪个门进去的?”
我往住宅大门走了几步。院子里,小新背对着我,德子社长也在那里,还有帮她推轮椅的纯江。德子社长正在和小新说话,笑眯眯的表情几乎到了让人肉麻的程度,她的态度和先前在店里见到的真是天壤之别。
小新对纯江说了些什么,穿着朴素的纯江从裙子口袋里掏出一个四方形的东西,微笑着回应了几句。那是一块手帕。从小新瘦小的背影可以看出他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又过了一会儿,小新就进屋了。小新一走,德子社长立刻开始厉声训斥纯江。
“你真是个笨蛋!”
一连串的咒骂脱口而出,活像一个开到最大声又安装了小喇叭的收音机,那声音真是入耳难忘。
“整夭丢三落四,你怎么这么笨啊!那孩子死得早,也没来得及好好管教媳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就算我死了,你也得不到一分钱。把钱扔了也不给你。你不要有怨言,就因为你要整天照顾我,才会让你留在这个家里的,就冲这点你也该谢天谢地了。”
也许是担心小新会听到,纯江轻轻咬住嘴唇,不安地向玄关张望。即使如此,德子社长每说一句话,她都会瑟缩着点头应承,简短地回应。她每做一次这样的动作,我就觉得——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她变得更消瘦、更苍白、更弱不禁风。我从没见过如此凄惨可怜的人。她的站姿、表情、动作,甚至连映在地上的影子都充满着深切的悲伤。奇怪的是,这种悲伤让我看得出了神。我感觉她有点儿像在我小时候就与世长辞的母亲。是她那没有化妆的素颜让我产生了这种想法吧。我妈妈也是个可怜的人呢。
“明白了……”
耳边突然传来华沙沙木的声音。他弯着腰,视线与我齐平,他用手慢条斯理地摸着下颌,说道:
“那个妈妈才是‘铜像放火未遂事件’的元凶。三天前的那个晚上,就是她潜入了我们的仓库。周五的晚上,她拿着捆成一束的报纸来到仓库,把报纸放在那个铜像底座旁边,点着火就走了。可是,后来她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帕不见了,于是就慌张起来。她想,会不会是当时掉在仓库里了呢?然后,她儿子就出场了。不知为什么他知道了自己母亲潜入旧货店仓库干坏事这件事。所以,看到慌里慌张四处寻找手帕的母亲,一下就猜到了其中缘由。他会这么想,如果那块手帕在犯罪现场被发现的话,妈妈就会被警察抓走了!但是,那个妈妈又不能亲自来我们店里找手帕,因为她要照顾那个老太太,很难有机会出门。南见君,面对这种情况你会怎么办?”
“啊?”菜美皱着眉想了一会儿,然后猛地抬起头。
“我会代替妈妈,自己去找手帕!”
没错,华沙沙木用手撑着一边脸颊,说道。
“所以,那个少年才会来我们店里,编造一些买狗粮之类的假话,进到仓库寻找他妈妈遗失的东西。看到他,我们就轻率地认为他是潜入仓库的纵火之人。——结果他妈妈只是搞错了,那块手帕根本没丢在犯罪现场,而是好好地在家里放着呢。刚才那个少年也亲眼看到了。”
“可是,华沙沙木你说她为什么要干这种事啊?为什么她要潜入我们的仓库,在那个铜像旁边把报纸点着呢?”
听到我的问题,华沙沙木叹了口气,垂下视线。
“只有这一点我还没想明白。只有她的动机我不懂。还差一步,再前进一步就可以了……”
我们后来决定先回商店。我提议在回去之前最后再围着加贺田家和工厂绕一圈,华沙沙木和菜美都没有反对。
在工厂的后面有一处用铁栅栏隔出的角落。
一扇关得严严实实的大门把我们挡在外面,怎么看这里都像是工厂丢弃废品的地方。里面分门别类堆放着各种破烂儿,装化学试剂的空瓶子、木片、石膏碎末、铁丝等等。用木桩分隔出的一个角落里还放着几个铜像,似乎有瑕疵的产品也被扔在这里。这些铜像在我们眼里根本看不出什么缺陷,大概是上面有轻微划痕或碰伤吧。
“你们看那个东西……”菜美指着某个东西说。
那是个仰面朝天倒在地上的铜像,就是那个飞鸟雕像,就是信次刚刚从我们店里买回来的那个。
“南见君、日暮君,快看那个铜像肚子上的窟窿!”
仔细一看,那个铜像的肚子上开了个四方形的坑洞,坑洞四周严重扭曲,像是用某种机械强行撬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