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隆冬介绍来的那个朋友,是一个很能干的脚色,口才可更加好了,谁要是跟他抬杠——那总是讲他不过。他名字叫做“保不穿帮”。
大粪王一看见他,就喜欢他:“哈,我们正要这样的一个朋友。好极了!”
“可不是么,”格隆冬插嘴,“现在做生意,要像我舅舅那样的老法子——就不行了。现在我们要抢人家的生意。找们要到处去宣传。找们宁愿多花点广告费。”
那位保不穿帮先生这就到处去宣传。
他到了一家大饭馆里,对那些吃着大菜的人说:“诸位!你们知道哪一种大菜最好?——请你们猜猜看。”
别人正把一块鸡肉放到嘴里,保不穿帮又叫了起来:“哈,原来是大粪王的粪最好!诸位要是不相信,就请你们去试试看。”
后来保不穿帮又跑到了城里,东一家西一家地去拜访吃吃市的名人,哇啦哇啦谈着:“我是来专诚拜访的,没有什么事务。不过我要向您打听一件事:您知道不知道——我们帝国最慷慨的人是谁?”
接着又说:“哈,原来是大粪王最位慷慨!有几位大臣还向大粪王借钱哩。”
等到要走了,保不穿帮又小声儿说:“可是我还要告诉您一个秘密,不瞒您说,大粪王的大粪倒是呱呱叫的。”
就这么着,大粪王在吃吃市慢慢地出名了。
保不穿帮的记性真好,谁只要跟他见过一面,他就老是记得,第二次一碰见了,他就好像看见了老朋友一样:“哈呀,久违久违!您到哪里去呀?不过我要告诉您:大粪王的粪可真好。您吃一点试试看吧。”
于是掏出一支香烟来请别人。
晚上一回了家,保不穿帮就叽里咕噜计算着:“好,今大又认识了五十三个人。有五个人向我们定肥料。”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大粪王老是要问问保不穿帮:“今天有没有听到什么好玩的新闻?”
真是。大粪王和格隆冬和保不穿帮都忙得很。只有吃饭的时候可以谈谈天。
保不穿帮呢,消息最灵通不过,要是一讲起来——可比报纸上的还多。
这天保不穿帮就讲了一些消息:“便便当铺的老板便便先生——要在帝都开一家便便银行,香喷喷先生开的那家纺纱厂买了一架最新纺织机,用蒸汽机做动力的。这比水力纺织机好得多:听说同时可以转动三百个纺锤哩。”
格隆冬又发起议论来:“你看!土生织布厂比香喷喷纺织厂资格老得多,香喷喷的生意倒越做越大了。我的舅舅真顽固!”
“哦,我今天看见你的舅舅,”保不穿帮插嘴,“你舅舅还说你是败家子哩。不过你舅舅想要找你,叫你回去。”
“那我不回去。”
“不错。你舅舅还说,香喷喷买了新机器——一定会要点本钱的。”
格隆冬喝了一口汤,接着就叹了一口气:“唉,我舅舅真不明白!老织机匠从早织到晚,一个人顶多织两匹布。现在新机器——一个工人只要做十个钟头,就有几十匹布。算算余粮看哪:你用老机子,要做八九个钟点才赚到你一天的口粮。新机子呢,你只要做三四个钟头就赚到了一天口粮,要是都是做十二个钟头,你用新机子可以多得多少余粮啊!”
大粪王这就又想起《鸭宠儿之书》和《金蛋之书》来:“哈呀,那么香喷喷就可以赚很多很多的钱!还有许多织机匠,有这许多余粮——都归他一个人!还有什么新闻没有了,保不穿帮?”
新闻么?——有的是!
有一个公爵府破了产,那位老公爵的儿了穷得没有办法,就在香喷喷纱厂当一个小职员。保不穿帮说到这里,就高兴地叫起来:“现在那些老贵族可倒了霉了。那此老贵族只会摆排场,只会享福,一点事也不懂。现在他要压迫平民可办不到了。谁要赚钱——就得靠自己的本领,要会打主意。这么着,那些老贵族怎么会不穷下去呀?今天我就听说——吃吃市的那位知县大人就穷得很,想要向便便先生借钱呢。我们这位知县大人不也是一位贵族么?”
原来吃吃市的那位知县大人是一位男爵,叫做格儿男爵。
“便便先生不是在帝都么?”大粪王问。
“可不是么?那位知县大人不能够马上向便便先生借钱来,真有点着急。他想要借一万块钱哩。”
大粪王正在那里嚼面包。这时候嘴就不动了,只盯着保不穿帮的脸出神。大粪王想了起来:那位吃吃市知县格儿男爵——要钱一定要得很急。便便先生不在吃吃市,那么格儿男爵可以向别人去借。可惜格儿男爵不认识他大粪王,要是知道大粪王也可以放债,这就……
可是格隆冬的话声把大粪王的念头打断了:“这一笔生意我们可以做。我主张把这笔生意抢过来。”
“哈,我正也是这样想。”大粪王高兴得了不得。
于是格隆冬跟大粪王商量了一会:要借一万块钱给格儿男爵的话——看要提出一些什么条件。
然后格隆冬问保不穿帮:“你认识格儿男爵么?”
“还不认识。”
“那你就想法子去认识他吧。”格隆冬吩咐着:“这件事要赶快进行。”保不穿帮是最会交结朋友的,第二天他就跟格儿男爵做上朋友了。
原来格儿男爵每天下午总要到公园里去一次,保不穿帮知道了,就穿得整整齐齐,拿出一副绅士派头来,在公园里等格儿男爵来。到了下午三点钟,格儿男爵无论到什么地方去,总要带着一杆猎枪,就是到戏院里去听戏也带着。格儿男爵已经七十八岁了,嘴上有稀稀的几根自胡子。
保不穿帮赶紧迎了上去,一面鞠躬一面嘴里哇啦哇啦:“哦,男爵大人!久违久违!您好么?男爵大人前儿天有一点儿不舒服,现在可好了吧?我的太太非常想念男爵夫人。那天男爵夫人叫我的太太常到府上去玩,可是我的太太一直没有工夫。啊,男爵夫人真美面,不是么?男爵大人,您能说男爵夫人不美而?”
格儿男爵刚一看见保不穿帮打招呼,就愣了好一会,不记得这位绅士有没有见过。后来听保不穿帮提起男爵夫人,格儿男爵也就想起男爵夫人来了:“唉,男爵夫人的确很美丽。不过她临死的那几年瘦枯了,就没有那么好看了。”
“什么!”保不穿帮吃了一惊。“男爵夫人已经死了么?”
“唉.是啊。她己经死了三十七年了。”
保不穿帮这就长叹了一声:“唉!我真难过得很!谁料得男爵夫人会死得那么早呢?我的太太也想不到。我的太太跟男爵夫人最要好:男爵夫人死了,我的太太哭了好几回哩。我也伤心得很。唉唉!”
说了就眨眨眼睛,掉了两滴眼泪。
格儿男爵感动得很,竟伸出手来跟保不穿帮握手:“我谢谢你的关切。可是——可是——请你原谅我的记性不好:我记不得你的尊姓大名,也记不得在什么地方看见过你的了。”
“我是保不穿帮伯爵。”
“哦,你也是一个贵族。唉,好得很。我们一起散散步吧。”
保不穿帮一面陪男爵,一面很亲热地谈着:“男爵大人,我跟你见面的时候并不多,怪不得你不记得我了。我跟您的少爷是很熟的:我们非常要好,总是在一起玩。男爵夫人死的时候,您的少爷一看见我,就把我拥抱起来,哭着对我说:‘我最亲爱的保不穿帮伯爵!我的母亲死了!唉唉,我的母亲死了!’唉,真可怜!我就也拥抱他,吻他,安慰他。我们就有这样要好。”
格儿男爵掏出鼻烟壶来,叹了一口气:“唉,您一定是记错了,伯爵大人。我一个儿子也没有,只有三个女儿。”
“记错了么?”保不穿帮想了一想。“哦.真是的!的确是我记错了。不错,不错!并不是您的少爷,是您的小姐。啊,砚在我完全记清楚了。是的,的确是您的小姐。”
这时候格儿男爵很客气地把鼻烟壶递给保不穿帮,请保不穿帮吸一撮鼻烟。保不穿帮只好吸一点——“噌”的一下,可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连眼泪都给辣了出来。
然而保不穿帮知道——金鸭帝国的贵族总是爱吸鼻烟的,保不穿帮就擦了擦眼泪,装做很高兴的样子说:“我很爱吸鼻烟。啊啾!真爱!”
“伯爵大人,您是不是啧哈帮的?”
原来啧哈帮是金鸭帝国里一个贵族的政治团体。贵族多半爱吸鼻烟:吸一口,就得把嘴一咂——“啧!”的一声。然后马上又很舒服的样子哈出一口气来:“哈——”大家这就叫他们做“啧哈帮”。于是贵族们就说:“你看,我们吸鼻烟——‘啧’的一下,又‘哈’的一声,完全是从容不迫的。这多么优雅,多么高贵!你们平民呢,吸不起鼻烟,只能抽纸烟,抽雪茄。都是急急忙忙地在那里抽,好像来不及似的,嘴里弄得呼呼地响。这可多么寒伧,多么粗俗!”这样,就把平民的政治团体叫做“呼呼帮”。现在帝国里面——啧哈帮的议员和呼呼帮的议员是常常吵嘴的。
保不穿帮看见格儿男爵问起他,他就大声说:“男爵大人!我最不赞成呼呼帮!我赞成啧哈帮!到改选的时候,我要帮啧哈帮演说,叫全国的臣民那投啧哈帮的票!”
后来又谈到鼻烟。又谈到打猎。格儿男爵很喜欢保不穿帮了。
“伯爵大人,”格儿男爵叫保不穿帮,“您要是不嫌弃的话,请您到我家里去吃晚饭。”
保不穿帮鞠了一个躬,谢谢格儿男爵的好意。不过——“不过我今天没有工夫。男爵大人,请您原谅,我今天有一桩极要紧的事情要去办。我向大粪王借了五万块钱,今天我要去取款子。”
“大粪王?”格儿男爵想了一想。“这个名字很熟。他很有钱么?”
保不穿帮这就说开了。大粪王是一个最慷慨的人。大粪王的粪是呱呱叫的。
保不穿帮讲到这里,又叹了一口气:“唉,我现在很穷了。唉,只好向那些商人去借钱。我本来要向便便先生借,可是便便先生做生意太厉害,问我要很多的利钱。我就向大粪王去借。大粪王真是个很好的人。”
格儿男爵一听,眼睛里就一亮。接着也连声叹起气来:“伯爵大人,我也窘得很。唉,家里人真多。唉,开销真大。唉,钱总是不够用。”
现在既然有大粪王这么一个好人,格儿男爵就想要请保不穿帮伯爵大人去谈谈看:格儿男爵要向大粪王借钱。
保不穿帮就鞠一个躬:“我一定替您向大粪王去说。明天就可以答复。”
第二天保不穿帮就去拜访格儿男爵:成功了。大粪王原是很慷慨的。
“男爵大人,请您约定一个日子,您去找大粪王当面谈一谈,就行了。”
格儿男爵非常高兴。又亲热地跟保不穿帮握了手:“唉,我真感激您。”
可是——要叫格儿男爵去找大粪王,这就发生了一个很大很大的问题。这个问题想来想去,都不好解决。格儿男爵皱着眉毛,没有办法地叹一口气:“唉,伯爵大人!如今有一个极其麻烦的问题。伯爵大人!我现在既然要向大粪王借钱,这是我求他帮忙。照道理说起来,当然应当先去拜访他。然而我到底是一个男爵,又是知县。我先去拜访大粪王,那不是有失身份么?这可怎么办呢?”
“那么我叫大粪王先来拜访您就是了。”
“那可不行,伯爵大人!”格儿男爵叫起来。“您知道的:如今我们帝国——商人的势力一天一天大了起来。我现在请他帮忙,倒要叫他先来拜访我。他要是不高兴,不肯借钱给我,那就弄僵了。”
保不穿帮这就老实告诉格儿男爵:“男爵大人,您是用您自己的贵族看法——在那里推侧商民的心理哩。其实他们并不讲求这些排场的。他们只要看见有钱赚,有好处可以捞到,就什么地方也都钻进去,什么事也那会去干。”
不过格儿男爵不放心。后来又跟保不穿帮商量了五个钟头。这样考虑,那样考虑,总不能够解决这个大问题。真是!又要格儿男爵不失体统,又要大粪王不见怪,这可真不容易啊。
格儿男爵总是叹气:“唉,我从来没遇见过这样困难的问题!”
结果是想出了一个折衷的办法。让大粪王跟格儿男爵在一个饭馆里会面。谁也不去拜访谁。
“好了,”格儿男爵透过一口气来,“现在我们当贵族的也只好迁就一点了。现在的一切事也都只能够用折衷办法。”
于是格儿男爵打发听差去喊吃吃大饭店的人来。定好座,定好菜,并且还吩咐大饭店里的人:“要预备两张太师椅。我和保不穿帮伯爵都是有爵位的人,非坐太师椅不可。”
到了那天,保不穿帮和大粪王和格隆冬先到了吃吃大饭店。
等了好一会儿,格儿男爵才坐了两辆马车来了:带着十二个跟班的,还带着一杆猎枪。
格儿男爵坐在一把太师椅上。还请保不穿帮坐了一把太师椅。大粪王和格隆冬呢,他们没有爵位,只能坐普通的椅子。
不过格儿男爵一直没有吸鼻烟,因为格儿男爵想:“大粪王一定是反对啧哈帮的。我要是吸鼻烟,他会要不高兴。”
唉,真的。只好迁就一点拉倒了。
于是他们很有礼貌地喝着酒。吃着菜。一面很有礼貌的谈着天,谈着大粪王的大粪。
后来大粪王就答允借一万块钱给格儿男爵。大粪王很大方的,连利钱也要得不多,只是有一个条件。
“唉,”格儿男爵叹了一口气。“什么条件呢?”
大粪王鞠了一个躬,很恭敬地说:“男爵大人,我是做大粪生意的。我的大粪是呱呱叫的,刚才您已经知道了。可是买粪的人太多,我们的粪太少。男爵大人,我要请您答允——把吃吃市所有的大粪都包给我、就是这个条件。”
这里——格隆冬插嘴了:“是啊,吃吃市全城有这么多的粪,要是没有人来挑,那是很不卫生的。”
格儿男爵一时打不定主意,瞧瞧保不穿帮。
保不穿帮就发表起意见来:“男爵大人!如今我们的这些城市——买卖越做越大了,人越来越多了。这些城市装了自来水,通了阴沟:新式城市总是要讲卫生的。男爵大人!大粪要是不给人来收,那就很不卫生。”
“唉,那真是很不卫生。”
“所以呀,”大粪王马上插嘴。“我是为了吃吃市全城的卫生,所以我想要叫工人来收干净。请您让我们一家来收,不许第二家来收,这不是很好么?”
这时候格隆冬就恭恭敬敬拿出一张一万块钱的期票,还有一张条约:“请您签一个字吧.男爵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