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庚辰,发徐、宿、宋、单等州丁夫数万浚汴河。甲申,发滑、亳二州丁夫浚五丈河,东流于定陶,入于济,以通青、郓水运之路。又疏导蔡河,以通陈、颍水运之路。乙酉,诏诸道应差摄官各支半俸。丙戌,以翰林学士承旨、尚书兵部侍郎陶穀为尚书吏部侍郎充职。诏升湖州为节镇,以宣德军为军额,以湖州刺史钱偡为本州节度使,从两浙钱俶之请也。辛丑,幸迎春苑。甲辰,右补阙王德成谪授右赞善大夫,坐举官不当也。诏赐诸道州府供用粮草有差。
三月庚申,枢密使王朴卒。甲子,诏以北境未复,取此月内幸沧州。以宣徽南院使吴延祚为权东京留守,判开封府事;以宣徽北院使昝居润为副使;以三司使张美为大内都部署。 《东都事略·张美传》:世宗北征,以美为大内都点检。 命诸将各领马步诸军及战棹赴沧州。己巳,濠州奏,钟离县饥民死者五百九十有四。癸酉,诏废诸州铜鱼。 《五代会要》:显德六年,敕诸道牧守,每遇除移,特降制书,何假符契,其请纳铜鱼,宜废之。 甲戌,车驾发京师。
夏四月辛卯,车驾次沧州,以前左谏议大夫薛居正为刑部侍郎。是日,帝率诸军北征。壬辰,至乾宁军,伪宁州刺史王洪以城降。丁酉,驾御龙舟,率舟师顺流而北,首尾数十里。辛丑,至益津关。 《通鉴》:至益津关,契丹守将终廷晖以城降。 自此以西,水路渐隘,舟师难进,乃舍舟登陆。壬寅,宿于野次。时帝先期而至,大军未集,随驾之士不及一旅,赖今上率材官骑士以卫乘舆。癸卯,今上先至瓦桥关,伪守将姚内斌以城降。 《隆平集》:姚内斌,平州人也。世宗北征,将兵至瓦桥关,内斌为关使,开门请降,世宗以为汝州刺史。 甲辰,鄚州刺史刘楚信以州来降。
五月乙巳朔,帝驻跸于瓦桥关。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李重进及诸将相继至行在,瀛州刺史高彦晖以本城归顺。关南平,凡得州三、县十七、户一万八千三百六十。是役也,王师数万,不亡一矢,边界城邑皆望风而下。丙午,帝与诸将议攻幽州,诸将皆以为未可,帝不听。是夜,帝不豫,乃止。戊申,定州节度使孙行友奏,攻下易州,擒伪命刺史李在钦来献,斩于军市。己酉,以瓦桥关为雄州, 《宋史·陈思让传》:得瓦桥关为雄州,命思让为都部署,率兵戍守。 以益津关为霸州。 《宋史·韩令坤传》:为霸州都部署,率所部兵戍之。 是日,先锋都指挥使张藏英破契丹数百骑于瓦桥关北,攻下固安县。诏发滨、棣二州丁夫城霸州。庚戌,遣侍卫都指挥使李重进率兵出土门,入河东界。壬子,车驾发雄州,还京。泉州节度使刘从效遣别驾王禹锡奉贡于行在,帝以泉州比臣江南,李景方归奉国家,不欲夺其所属,但锡诏褒美而已。丁卯,西京奏,太常卿致仕司徒诩卒。己巳,侍卫都指挥使李重进奏,破河东贼军于百井,斩首二千级。甲戌,上至自雄州。 《却扫编》:周世宗既定三关,遇疾而退,至澶渊迟留不行,虽宰辅近臣问疾者皆莫得见,中外汹惧。时张永德为澶州节度使,永德尚周太祖之女,以亲故,独得至卧内,于是群臣因永德言曰:“天下未定,根本空虚,四方诸侯惟幸京师之有变。今澶、汴相去甚迩,不速归以安人情,顾惮旦夕之劳而迟回于此,如有不可讳,奈宗庙何!”永德然之,乘间为世宗言如群臣旨,世宗问:“谁使汝为此言?”永德对以君臣之意皆愿为此,世宗熟思久之,叹曰:“吾固知汝必为人所教,独不喻吾意哉!然观汝之穷薄,恶足当此!”即日趣驾归京师。
六月乙亥朔,潞州李筠奏,攻下辽州,获伪刺史张丕旦。丙子,以皇女薨辍朝三日。戊寅,凤翔奏,节度使李晖卒。郑州奏,河决原武,诏宣徽南院使吴延祚发近县丁夫二万人以塞之。庚辰,命宣徽北院使昝居润判开封府事。晋州节度使杨廷璋奏,率兵入河东界,招降堡寨一十三所。癸未,立魏王符彦卿女为皇后,仍令所司择日备礼册命。以皇长子宗训为特进左卫上将军,封梁王;以第二子宗让为左骁卫上将军,封燕国公。赐江南进奉使李从善钱二万贯、绢二万匹、银一万两,赐两浙进奉使吴延福钱三千贯、绢五千匹、银器三十两。丁亥,以前青州节度使李洪义为永兴军节度使,永兴军节度使王彦超移镇凤翔。戊子,潞州部送所获辽州刺史张丕旦等二百四十五人以献,诏释之。己丑,宰臣范质、王溥并参知枢密院事。以枢密使魏仁浦为中书侍郎、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依前充枢密使;以宣徽南院使吴延祚为枢密使,行左骁卫上将军;以宋州节度使、侍卫都虞候韩通为侍卫亲军副都指挥使,加检校太尉、同平章事;澶州节度使兼殿前都点检、驸马都尉张永德落军职,加检校太尉、同平章事;以今上为殿前都点检,加检校太傅,依前忠武军节度使。帝之北征也,凡供军之物,皆令自京递送行在。一日,忽于地中得一木,长二三尺,如人之揭物者,其上卦全题云:“点检做”,观者莫测何物也。至是,今上始受点检之命,明年春,果自此职以副人望,则“点检做”之言乃神符也。辛卯,以宣徽北院使、判开封事昝居润为左领军上将军,充宣徽南院使;以三司使、左领卫大将军张美为左监门卫上将军,充宣徽北院使,判三司。 《东都事略·张美传》:美少为三司小吏、澶州粮料使,世宗镇澶州,每有求取,美悉力应之,及即位,连岁征讨,粮馈无乏,美之力也。然每思澶州所为,终不以公忠待之。 癸巳,帝崩于万岁殿,圣寿三十九。甲午,宣遗制,梁王于柩前即皇帝位,服纪月日一依旧制。是日,群臣奉梁王即位于殿东楹,中外发哀。其年八月,翰林学士、判太常寺事窦俨上谥曰睿武孝文皇帝,庙号世宗。十一月壬寅朔,葬于庆陵。宰臣魏仁浦撰谥册文,王溥撰哀册文云。 《五代史补》:世宗在民间,尝与邺中大商颉跌氏,忘其名,往江陵贩卖茶货。至江陵,见有卜者王处士,其术如神,世宗因颉跌氏同往问焉。方布卦,忽有一蓍跃出,卓然而立,卜者大惊曰:“吾家筮法十余世矣,常记曾祖以来遗言,凡卜筮而蓍自跃而出者,其人贵不可言,况又卓立不倒,得非为天下之主乎!”遽起再拜。世宗虽佯为诘责,而私心甚喜。于逆旅中夜置酒,与颉跌氏半酣,戏曰:“王处士以我当为天子,若一旦到此,足下要何官,请言之。”颉跌氏曰:“某三十年作估来,未有不由京洛者,每见税官坐而获利,一日所入,可以敌商贾数月,私心羡之。若大官为天子,某愿得京洛税院足矣。”世宗笑曰:“何望之卑耶!”及承郭氏之后践祚,颉跌犹在,召见,竟如初言以与之。世宗之征东也,驻跸于高平,刘崇兼契丹之众来迎战。时帅多持两端,而王师不利。亲军帅樊爱能等各退衄,世宗赫怒,跃马入阵,引五十人直冲崇之牙帐。崇方张乐饮酒,以示闲暇,及其奄至,莫不惊骇失次,世宗因以奋击,遂败之,追奔于城下。凯旋,驻跸潞州,且欲出其不意以诛退衄者,乃置酒高会,指樊爱能等数人责之曰:“汝辈皆累朝宿将,非不能用兵者也,然退衄者无他,诚欲将寡人作物货卖与刘崇尔。不然,何寡人亲战而刘崇始败耶?如此则卿等虽万死不足以谢天下,宜其曲膝引颈以待斧诛。”言讫,命行刑壮士擒出皆斩之。于是立功士以次行赏,自行伍拔于军厢者甚众,其恩威并着,皆此类也。初,刘崇求援于契丹,得骑数千,及睹世宗兵少,侮之,曰:“吾观周师易与尔,契丹之众宜勿用,但以我军攻战,自当万全。如此则不惟破敌,亦足使契丹见而心服,一举而有两利,兵之机也。”诸将以为然,乃使人谓契丹主将曰:“柴氏与吾,主客之势,不烦足下余刃,敢请勒兵登高观之可也。”契丹不知其谋,从之。洎世宗之阵也,三军皆贾勇争进,无不一当百,契丹望而畏之,故不救而崇败。论者曰:“世宗患诸将之难制也久矣,思欲诛之,未有其衅,高平之役,可谓天假,故其斩决而无贷焉。自是姑息之政不行,朝廷始尊大,自非英主,其孰能为之哉!世宗既下江北,驻跸于建安,以书召伪主。主惶恐,命钟谟、李德明为使,以见世宗。德明素有词辩,以利害说世宗使罢兵。世宗且知之,乃盛陈兵师,排旗帜戈戟,为鹿项道以凑御,然后引德明等入见。世宗谓之曰:“汝江南自以为唐之后,衣冠礼乐世无比,何故与寡人隔一带水,更不发一使奉书相问,惟泛海以通契丹,舍内事外,礼将安在?今又闻汝以词说寡人罢兵,是将寡人比六国时一群痴汉,何不知人之甚也!汝慎勿言,当速归报汝主,令径来跪寡人两拜,则无事矣。不然,则寡人须看金陵城,借府库以犒军,汝等得无悔乎!”于是德明等战惧,不能措一辞,即日告归。及见伪主,具陈世宗英烈之状,非四方所能敌。伪主计无所出,遂上表服罪,且乞保江南之地,以奉宗庙、修职贡,其词甚哀。世宗许之,因曰:“叛则征,服则怀,寡人之心也。”于是遣使者赍书安之,然后凯还。论者以世宗加兵于江南,不独临之以威,抑亦谕之以礼,可谓得大君之体矣。陈抟,陕西人,能为诗,数举不第,慨然有尘外之趣,隐居华山,自是其名大振。世宗之在位也,以四方未服,思欲牢笼英杰,且以抟曾践场屋,不得志而隐,必有奇才远略,于是召到阙下,拜左拾遗。抟不就,坚乞归山,世宗许之。未几,赐之书:“敕陈抟,朕以汝高谢人寰,栖心物外,养太浩自然之气,应少微处士之星,既不屈于王侯,遂甘隐于岩壑,乐我中和之化,庆乎下武之期,而能远涉山涂,暂来城阙,浃旬延遇,宏益居多,白云暂驻于帝乡,好爵难縻于达士。昔唐尧之至圣,有巢、许为外臣,朕虽寡薄,庶遵前鉴。恐山中所阙,已令华州刺史每事供须。乍反故山,履兹春序,缅怀高尚,当适所宜,故兹抚问,想宜知悉。”即陶穀之词也。初,抟之被召,尝为诗一章云:“草泽吾皇诏,图南抟姓陈。三峰十年客,四海一闲人。世态从来薄,诗情自得真。超然居物外,何必使为臣。”好事者欣然谓之答诏诗。世宗以张昭远好古直,甚重之,因问曰:“朕欲一贤相,卿试为言朝廷谁可。”昭远对曰:“以臣所见,莫若李涛。”世宗常薄涛之为人,闻昭远之举甚惊,曰:“李涛本非重厚,朕以为无大臣体,卿首举此何也?”昭远曰:“陛下所闻止名行,曾不问才略如何耳。且涛事晋高祖,曾上疏论邠州节度使张彦泽蓄无君心,宜早图之,不然则为国患。晋祖不纳,其后契丹南侵,彦泽果有中渡之变,晋社歼焉。先帝潜龙时,亦上疏请解其兵权,以备非常之变,少主不纳,未几先帝遂有天下。以国家安危未兆间,涛已先见,非贤而何?臣所以首举之者,正为此也。”世宗曰:“今卿言甚公,然此人终不可于中书安置。”居无何,涛亦卒。涛为人不拘礼法,与弟浣虽甚雍睦,然聚语之际,不典之言,往往间作。浣娶礼部尚书窦宁固之女,年甲稍高,成婚之夕,窦女出参,涛辄望尘下拜,浣惊曰:“大哥风狂耶?新妇参阿伯,岂有答礼仪!”涛应曰:“我不风,只将谓是亲家母。”浣且渐且怒。既坐,窦氏复拜,涛又叉手当胸,作歇后语曰:“惭无窦建,缪作梁山,喏喏喏!”时闻者莫不绝倒。凡涛于闺门之内,不存礼法也如此,世宗以为无大臣体,不复任用,宜哉!世宗志在四方,常恐运祚速而功业不就,以王朴精究术数,一旦从容问之曰:“朕当得几年?”对曰“陛下用心,以苍生为念,天高听卑,自当蒙福。臣固陋,辄以所学推之,三十年后非所知也。”世宗喜曰:“若如卿言,寡人当以十年开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足矣。”其后自瓦桥关回戈,未到关而晏驾,计在位止及五年余六个月,五六乃三十之成数也,盖朴婉而言之。世宗末年,大举以取幽州,契丹闻其亲征,君臣恐惧,沿边城垒皆望风而下,凡蕃部之在幽州者,亦连宵遁去。车驾至瓦桥关,探逻是实,甚喜,以为大勋必集,登高阜,因以观六师。顷之,有父老百余辈持牛酒以献,世宗问曰:“此地何名?”对曰:“历世相传,谓之病龙台。”默然,遽上马驰去。是夜,圣体不豫,翌日病亟,有诏回戈,未到关而晏驾。先是,世宗之在民间也,常梦神人以大伞见遗,色如郁金,加《道经》一卷,其后遂有天下。及瓦桥不豫之际,复梦向之神人来索伞与经,梦中还之而惊起,谓近侍曰:“吾梦不祥,岂非天命将去耶!”遂召大臣,戒以后事。初,幽州闻车驾将至,父老或有窃议曰:“此不足忧。且天子姓柴,幽州为燕,燕者亦烟火之谓也,此柴入火不利之兆,安得成功。”卒如其言。
史臣曰:世宗顷在仄微,尤务韬晦,及天命有属,嗣守鸿业,不日破高平之阵,逾年复秦、凤之封,江北、燕南,取之如拾芥,神武雄略,乃一代之英主也。加以留心政事,朝夕不倦,摘伏辩奸,多得其理。臣下有过,必面折之,常言太祖养成二王之恶,以致君臣之义,不保其终,故帝驾驭豪杰,失则明言之,功则厚赏之,文武参用,莫不服其明而怀其恩也。所以仙去之日,远近号慕。然禀性伤于太察,用刑失于太峻,及事行之后,亦多自追悔。逮至末年,渐用宽典,知用兵之频并,悯黎民之劳苦,盖有意于康济矣。而降年不永,美志不就,悲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