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详解卷十一
宋 陈经 撰
仲虺之诰【商书】
此篇为成汤有慙德而作也仲虺之意在于正君心故其始则有以美之其终则复有以警之美之者所以释汤之慙也成汤于胜夏之后常留慙德于中则必有自沮之意而无日新之德是谓执而不化矣警之者所以防其未然也使成汤于慙德既释之后矜能伐功志得意满则前日之功复亏矣大臣之用心操纵弛张凡以扶持开导其君使归于善而巳
汤归自夏至于大坰仲虺作诰
成汤放桀于南巢惟有惭德曰予恐来世以台为口实
汤既胜夏而归未至亳而至大坰是在中路也仲虺不待其反亳而遂作诰葢急于释汤之惭也成汤放桀于南巢惟有惭德葢自上世以来闻有揖逊者未闻有臣放其君者成汤始为此举岂有不忸怩于心乎汤之所以惭者非忧其后世之人议巳也曰予恐来世以台为口实恐乱臣贼子有无君父之心者必借汤以借口君子言必稽其所终行必稽其所弊不得不为之虑虽然观成汤之惭处始足以见汤之心夫岂不曰已为天所命桀为天所弃应天顺人虽无可疑然揆之心不得如尧舜揖逊适防处君臣之不幸而至于此其心岂容自安孔子曰其言之不怍则为之也难凡愧怍之发自其良心之不可掩者见于此耳此所以为圣人也若傲然自处以为当然不知愧怍是亦凶人而已矣
仲虺乃作诰曰呜呼惟天生民有欲无主乃乱惟天生聪明时乂有夏昏德民坠涂炭天乃锡王勇智表正万邦纉禹旧服兹率厥典奉若天命夏王有罪矫诬上天以布命于下帝用不臧式商受命用爽厥师
乃者继上文之辞也曰呜呼惟天生民有欲无主乃乱惟天生聪明时乂此三句自其本而言之与武王誓师之言曰惟人万物之灵亶聪明作元后元后作民父母相特其意不同武王以民之至善在所爱仲虺以民之有欲在所治生民之初有喜怒哀乐感物而动见利而嗜此有欲也既有欲则不能无争既有争则不能不就其贤有德能断曲直而取平焉故天于是而生聪明之君出而治之德不足以异乎天下则不能以制服天下此聪明之所以异乎有欲也有夏昏德乃下民多欲之资也以其昏昏安能使人昭昭哉宜乎使人陷于泥涂炭火之中而无有开明之者天乃锡王勇智岂非天生聪明以时乂乎勇足以有行智足以有知皆天下之达德也勇智即聪明也以其资禀过人出于自然而然非有伪而为之者此天锡也有此德故能表正万邦式于九围是也纉禹旧服足以绍禹之五服也汤去禹之世虽逺然帝王之心异世而同符故纉禹者不在桀而在汤也兹率厥典奉若天命葢常行之理即天命也循其常行而不为越常非理之事则奉顺乎天者何以过是夏王有罪既得罪于天矣且又矫诬上天诈称天命以欺诬下民而布行其令帝用此遂不善于桀用商家以受命使天下之师众因汤而有所爽明向之昧昧者复觉矣然则汤之受命也天实为之桀不得不废汤不可不与又奚惭之有
简贤附势实繁有徒肇我邦于有夏若苗之有莠若粟之有秕小大战战罔不惧于非辜矧予之德言足听闻此又言桀之忌汤若汤不放桀则必为桀所害简贤附势者言桀之党与桀同恶者见贤则简忽之见势位之崇则趋附之实繁有徒言其党之众也肇我于有夏谓我商家始基于夏之朝自夏朝观商如苗中之莠粟中之秕未尝不亟欲去之故我商小大之臣皆战战恐惧恐以其非罪而受戮况予之德与其言足以听闻谓天下皆见闻汤之德与其言则桀必忌汤而有害之之心桀安可不伐哉
惟王不迩声色不殖货利德懋懋官功懋懋赏用人惟已改过不吝克寛克仁彰信兆民乃葛伯仇饷初征自葛东征西夷怨南征北狄怨曰奚独后予攸徂之民室家相庆曰徯予后后来其苏民之戴商厥惟旧哉此言汤之盛德足以洽于民心而得乎民者也惟王不迩声色不殖货利自其本源者言之声色货利人君安能絶之哉葢天则所存不以欲而害性声色不迩货利不殖则举天下之易动者不足以易汤之所守想见其心一物不留纯乎天理广大明白周流变通德之勉者吾必能勉之以官功之勉者吾必能勉之以赏用人惟已而不惑于毁誉改过不吝而无有于饰非克寛克仁而不失于苛暴汤何以能如此哉葢物去则理明其本正而末不治者未之有也此其所以彰信兆民不蕲人之信而人自信此言汤之得民心也乃葛伯仇饷葛伯仇饷之事孟子言之详矣初征自葛也东征而西人怨南征而北人怨者望汤之来惟恐其晚皆曰奚为以予为后而不先来乎攸徂之民谓所徃之民皆室家相庆贺以为徯予后之来后来我始有所苏息民之戴商久矣岂一朝一夕之故哉自此以上皆释汤之惭谓天之眷汤而厌桀如此桀之众忌汤如此汤之德足以得民又如此则伐桀而有天下是固当耳岂可以此为惭而不释去哉
佑贤辅德显忠遂良兼弱攻昧取乱侮亡推亡固存乃其昌德曰新万惟懐志自满九族乃离
此以下皆所以戒成汤恐成汤之惭既释则必有志得意满无所顾忌之事故戒之之辞以谓贤之过人者德足以长民者忠于事上而无异志者良善之在己而不忍为非者此数者皆君子之人虽其材之不同在人君必当佑之辅之显之遂之多方以成就之爱防之勿使为小人所害可也至若彼国之弱者吾则兼而有之彼国之昧而不明者吾则攻而击之乱国则取之亡国则侮之弱昧乱亡虽在彼有可兼可攻可取可侮之状而圣人兴灭继絶之义当哀矜而抚恤之岂宜至此推亡固存即申上意谓兼弱攻昧取乱侮亡者亡之道也则当推而去之如武王下车之后便当归马放牛示天下弗服岂宜复事攻取哉乃若佑贤辅德显忠遂良此存之道也则当固而守之弗失可也推亡固存则国自昌矣德日新万惟懐即上文之意果能固存而至于昌矣则德岂不日新一日万邦惟懐则近可知矣不然徒事于兼攻取侮以逞其志则为自满九族乃离则逺可知矣然则成汤可不警哉
王懋昭大德建中于民以义制事以礼制心垂裕后昆予闻曰能自得师者王谓人莫己若者亡好问则裕自用则小呜呼慎厥终惟其始殖有礼覆昏暴钦崇天道永保天命
大德者乃成汤本然之德本然之德本自明矣更勉而昭之不使为情欲所昏蔽以为民极而建中于民葢民取法于君者也君之德不昭则民安取中哉须当以义制事以礼制心则为中矣事各有义以义制
事则事得其宜心自有礼以礼制心则心得其正正以直内义以方外是也圣人固不待制之矣而亦不可忘制之之心孟子所谓操则存之意礼义以垂法于后世岂不绰然有余裕哉葢创业之君子孙之法也其始正则为子孙无穷之福始一不正则子孙何赖焉予闻曰能自得师者王此古人之言仲虺举之以为戒自得师者不由乎人如自强如克自抑畏之意葢尊德乐道出于中心之诚然而非使之然也故此必可以为王谓人莫已若则是矜已以忌人亡之道也好问则自用则小葢自得师而所以王者以其好问于人乐取人之善而心自有绰然寛之理也谓人莫已若而亡者以其自用一巳之善訑訑拒人而所见者狭小也呜呼慎厥终惟其始当始终一心不可勤初怠终殖有礼覆昏暴人之所以能自封殖者皆有礼而敬者也人之所以自取覆亡者皆其昏闇而暴乱者也祸福无不自己求天道如此为人君者岂可不钦崇之能钦则知所敬崇则知所尊尊敬天命无时而忘则永保天命亦无时而失葢其永保者即其崇钦者也观仲虺末章之意剖析如此其严成汤之圣德岂有昏暴自满者然人臣事君如孝子之于父母视于无形听于无声当其未然而防之不待其已然而后图之齐桓以召陵之盟而骄卫献公入境而颔逆血气易胜善心难存仲虺岂得不为汤虑哉
尚书详解卷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