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祖靖难,师至紫荆,所服素红绒袍,忽见白花如雪色,凝为龙纹,鳞鬣皆具,美如刺绣。诸将见者骇异,以为嘉兆。成祖曰:“冰花偶然所凝,岂可遽言嘉应,况当戒慎之际,不可以此为喜而有怠心。”
成祖滹沱之战,自以数百骑突入阵,大呼奋击,矢集其旗者如猬毛。翊日遣人送旗回北平,谕世子谨藏之,以示后世子孙,使知今御祸之难。
成祖既即位,谕群臣曰:“凡人才识不同,长于此或短于彼,苟事有过误,即明言之,予不汝责。若隐而不言,日久觉露,情同欺罔,法则难容矣。”
成祖尝谓侍臣曰:“凡开创之主,其经历多,谋虑深,每作一事,必筹度数日乃行,亦欲子孙世守之。故《诗》、《书》所载后王之善,必曰‘不愆不忘,率由旧章’,于警戒后王曰‘率乃祖攸行’,曰‘监于先王成宪’,此皆老成之言。后世轻佻谄谀之徒,立心不端,以其私智小见,导嗣君改易祖法。嗣君不明,以为能而宠任之。徇小人之邪谋,至于国弊民叛而丧其社稷者有之矣。岂可不以为戒!”
成祖既封功臣,因谕群臣曰:“君臣不能保全者,常始于不相信。苟不相信,即父子将为秦越,况君臣乎!吾于诸功臣,报之厚而待之诚,常见其善,不见其不善,惟其才而任之,保功用人,可以两得。”
成祖虑内外将校不能抚恤军士,以致逃亡者众,敕兵部:“自今计逃亡之数论罚,如百户逃一人者,减其俸之半;逃十人者全不给;至三十人者降充总旗;四十人者降充小旗;五十人者发充军。其千户逃军十倍于百户、指挥逃军五倍于千户者,并减俸及递降一等,皆如百户之例。”
成祖曾问兵部尚书刘俊:“今天下畜马几何?”俊对以:“兵兴耗损,所存者二万三千七百余匹。”成祖曰:“古者掌兵政谓之司马,问国君之富,数马以对,是马于国为最重。我朝置太仆专理马政,各军卫皆令孳牧。卿等宜严督所司,庶有蕃息之效。”
成祖初即位,义乌县教谕高泽言:“自古帝王必虚心纳言,今臣民有所论奏,愿假以辞色,使得各尽其情。善者采之,不善者置之,则贵臣不敢蒙蔽,下情得以上达,忠言日闻,天下之事无壅滞矣。”
成祖嘉纳之,以示六部臣曰:“疏远之臣犹能存心国事,在朕左右受腹心之托者,当思正直自奋,用副委任。”
国朝最重诬告之法,永乐初定,凡诬告三四人者,杖一百,徒三年;五六人者,杖一百,流三千里。所诬重者从重论。诬告十人以上者,凌迟处死,枭首其乡,家属迁化外。
永乐二年,礼部尚书李至刚言:“皇上即位以来,广开言路。凡有可行,无不听纳。然无知小人往往搜求细故,钳制诸司。或怀挟私仇陷害良善;或妄称奏诉躲避差徭;或驰骋小才希求进用。甚者无稽泛言,烦渎圣听,虽称兴利除害,其实假公营私,宜治以重罪,榜示天下。”诏可之。
永乐初,遣御史分诣郡国,巡视民瘼。谕之曰:“父母于赤子,先寒而备之衣,先饥而备之食,适其温饱之宜,避湿就燥以处之,无所不尽其心。人主为民父母,理亦当然。朕居深宫,一饮一食,未尝不念及军民。然在下之情,不能周知。尔等为朝廷耳目,其往,用心咨访,但水旱灾伤之处,有司不言者,悉具奏来。军民之间,何利当兴,何弊当革者,亦悉以闻。”
永乐二年,虏寇三万卫,辽东都指挥同知沈永不能追袭,又匿不以闻。成祖以其欺蔽诛之,仍榜谕天下都司并缘边卫所,凡有草贼及虏寇声息,不即以闻者,镇守官以下,职无大小,罪与永同。
成祖因有司请修比干祠墓,因谕侍臣曰:“君子为国不为身,故犯颜谏诤,死且不避;小人为身不为国,为谗谄面谀,以苟富贵。明君乐谏诤而国以兴;昏君乐谗谀而国以亡。桀、纣杀龙逄、比干,明效具在,而后世人主如秦、隋之末,皆不监覆辙,国安得不亡哉?朕方以是为戒。尔等当以君子之道自勉,庶几共保祖宗之洪业。”
礼部尚书李至刚妻父某坐事逮系都察院,当伏重法,至刚希恩求免。成祖问:“法司鞫狱,情之轻重,外人何以知之?”对曰:“此右副都御史黄信与臣言。”信遂以漏泄狱事伏诛。祖宗之重刑狱如此。
礼部尚书李至刚以孝慈皇后忌辰,请仿宋制于佛殿修斋诵经。成祖曰:“人子于父母,固当无所不用其心,但人君之孝与庶人不同。为人君者奉天命为天下主,社稷所寄,生灵所依,但当谨身修德,深体天心,恪循成宪,为经国远谟,使内无奸邪,外无盗贼,宗社奠安,万民乐业,斯孝矣。如不能此,而惟务修斋诵经,抑末矣。”
永乐初,清凉寺僧言:“近寺军民,牧放牲畜,蹂践寺外之地,请付法司治罪。”成祖曰:“京师隙地少,居人艰于孳牧,寺外有闲地,则推以便之,乃契佛利济之心,何必禁。”
成祖因与侍臣论政,曰:“朕即位未久,常恐民有失所,每宫中秉烛夜坐,披阅州郡图籍,静思熟计,何郡近罹饥荒,当加优恤。何郡地迫边鄙,当置守备,旦则出与群臣计议行之。近河南数处蝗旱,朕用不宁,故遣使省视,不绝于道。如得斯民小康,朕之愿也。”
刑部尚书郑赐以部吏所书文移多谬误,郎中等官亦不省视,皆当治罪。成祖曰:“人精神有限,案牍烦劳,岂无过误?但无欺弊,可释之。”
永乐初,有于承天门遗木牌,无姓名,止列宝钞提举司官吏不法数事。成祖谕法司曰:“投匿名文书告人罪者,律有明禁,此盖小人假公法报私忿诬陷忠良,其速毁之。自今有此者,悉勿问。”
成祖尝谓科臣曰:“宦寺服食所需,皆朝廷给之,岂得复有私营?近有于皇城内畜养鸡牲,糜费食米,今四方蝗旱之后,民尚艰食,朕日夜为忧。此辈坐享膏梁,不知生民艰难,而暴殄天物不恤,论其一日养牲之费,当饥民一家之食,朕已禁戢之矣。尔等识之,自今敢有复尔,必罪不宥。”
成祖谓侍臣曰:“我朝大经大法,皆太祖皇帝所立,以传子孙。昨有憸人为朕言,朝廷法太宽,非所以为治,朕已斥之。今朕当守成之日,正安养生息之时,乃严法为治,岂不反有伤乎?孔子言天地大德曰生,圣人大宝曰位,守位曰仁,何尝谓严法也?”
成祖尝命侍臣辑自古嘉言善行有益于太子者为书,以授长子,且曰:“朕博考载籍,每览昔人言行可自警省者,读之不能释手,读书所以有益于人。然人资禀有强弱,泛而不切,亦未有益。故欲令尔等辑此教之,先定其尺度权衡,使中有所主也。”
镇远侯顾成言:“今日惟当安养中国,慎固边防。”成祖谓侍臣曰:“汉武帝穷兵黩武,以事夷狄,汉家全盛之力,遂至凋耗。朕今休息天下,惟望时和岁丰,百姓安宁。至于外夷,但思有以备之,必不肯自我扰之,以疲敝生民。近成言甚合朕意,盖斯人老成,非喜功好胜之流。”于是赐以银币奖之。
永乐初,西洋诸国使臣来朝贡方物,因附载胡椒与民互市,有司请征其税。成祖曰:“商税者,国家以抑逐末之民,岂以为利?今夷人慕义远来,乃欲侵其利,所得几何?而亏辱大体万万矣。”不听。
成祖欲闻民所疾苦,命吏部凡郡县官考满至京,选其识达治体知恤民者,于六科办事,令各言所治郡县事。久尚未有言者,乃复召都给事中朱原贞等,谕之曰:“朕夙夜虑天下之民有失所者,为尔曹未能尽知,故选郡县考满官假办事之名,俾于六科随尔等在朕左右,如朕有所欲闻,即可知,彼有所欲言,即可达。而至今不闻有一人言者,夫郡邑之间,岂都无一事利害可言?今在朕左右,犹尚默默,况远在千里,尚肯言乎?尔等退以朕意申谕之,其所治何利当兴,何弊当去,皆直言勿隐。于今不言,将有他人言之,则不能逃罪矣。”
成祖谕兵部臣曰:“将士随朕征讨,其中有阵亡病死者,已录其后。亦有妻子孤寡不能自陈,亲管官隐匿不报,致失所者,非朝廷报功之意。宜速下各卫,令征讨官应袭子孙年十五以上者,送兵部袭职;十四以下并寡妇幼女送京师优养;旗军死亡有幼男者,纪录食粮,当升以官者,如例升之;其无子止有寡妇幼女者,一体优给;若有亲可依,不愿赴京者,听,其俸粮如例于所在给之。”
永乐初,山东有人献阵图者,成祖曰:“自古帝王用兵,皆出于不得已。夫驱人以冒白刃,鲜有不残伤毁折,其得不死亦幸也。朕每亲当矢石,见死于锋镝之下者,未尝不痛心。今天下无事,惟当休养斯民,修礼乐,兴教化,岂当复言用兵?此辈狂妄,必谓朕有好武之意,故上此图以异进用。好武岂盛德事?其斥去之!”
成祖于闲时问侍臣:“今外间军民安否?”侍臣对:“陛下施仁政,军民皆安,正太平之时。”成祖曰:“太平岂易言?必雨旸时若,年谷丰登,兵革不兴,军民安乐,朝无奸邪,然后可以为太平无事。”又曰:“奸邪难识,其情似真而实伪,其言似信而实诈,苟一听其而信之,鲜不有失。”
永乐初,擢举人王偁为翰林院检讨。成祖因问:“检讨之下有何官?”左右对曰:“博士、典籍、侍书、待诏。”又问:“已除人未?”对曰:“已除。”又问:“其贤比偁何如?”对曰:“偁初除,未知其为人。如旧博士中,皆老成文学士。”因叹曰:“古谓用人如积薪,此类是已。国家用人以贤以劳,偁之贤既未可知,劳亦未有,而令贤有劳者位其下,何以服其心?”遂命吏部,凡博士以下皆升职,与偁同。
永乐初,有献《道经》者,成祖曰:“朕所用治天下者《五经》耳,《道经》何用?”斥去之。既而谕侍臣曰:“上好正道则下不为邪,人主好尚稍不谨,憸人怀侥幸之心者恣纵妄诞,以投所好,苟堕其计,将来流害无穷矣,故不得不斥。”
永乐二年孟春享太庙,户部右侍郎李文郁无故不陪祀,为礼部所劾,谪戍三万卫。”
永乐初,福建瓯宁县纪录军丁江阴,年六岁能记《御制大诰》,诣阙陈诵,赐衣及钞,驿送建宁府儒学读书。
成祖召刑科都给事中杨恭等,谕曰:“国家号令,使小人畏而不犯可矣,虽其为恶之心未必革,然为上者用法当以宽,不以猛。待人当以诚,不以伪。猛则民不堪,伪则民不信。去岁命御史给事中往各处抚安军民,禁止奸慝,导其为善。临遣之际,谆谆告戒,务要安民。昨日给事中丁琰等奏云,至四川见无犯法者,乃阴遣亲信,用银诱之交易,已而果有犯之,是其心终不戒也。遂执之。琰不肖刻薄如此。假令民畏法,反执阴诱者送官,何以处之?古人治天下,无非公平正大之道。昔唐太宗以物示人,待其受之则加之罪。赖魏徵谏而止。朕尝戒此事,思得魏徵其人,置于左右。今此辈小人,但图邀功,不顾枉陷良善,甚孤朕任使。其令都察院遣人驰往,释所诬民,而执琰等赴京罪之。”
成祖御奉天门,召六科给事中,谕曰:“朕君临天下,夙夜拳拳,惟欲军民老少皆安。尔等职居近侍,比来皆不闻一言及于军民利病,何也?可退而思之,条析以闻,朕将审择行之。”又曰:“天立君以养民,君不恤民,是不敬天;君资臣以成治,臣不辅治,是不忠君。朕与尔等,皆不可不勉。”
成祖召六科都给事中马麟等,谕曰:“为治贵得大体,比尔等疏驳奏牍,一字之误皆喋喋以言,琐碎甚矣。吏治文书,丛脞积累,其精力有时而敝,岂免错谬?自今奏内有数目日月等字错谬者,皆令从傍改注,用印盖之,不必以闻。”麟等言:“奏内有不称臣者,此当罪之。”曰:“下岂敢慢上?或一时急遽,漏写有之,必非故违。亦令从傍增之。”因曰:“尔等在朕左右,凡天下何弊当革,何利当兴,何处军民未安,何人奸邪未去,当历历言之勿隐。若此细故,可略也。”
成祖与侍臣论人,因曰:“人君进一人退一人皆不可苟,必须厌服众心。若进一人而天下皆知其善,则谁不为善?退一人而天下皆知其恶,则谁敢为恶?无善而进,是出私爱;无恶而退,是出私恶。徇私而行,将何以服天下?”
进士李衡以父在洪武中死于法,自言不当违令干进。成祖曰:“古之圣人亦有罪其父而用其子者,但为子能改父行,致显闻于世,足以为贤。若以父死非命,终身不仕,亦未必合中道。尔能力学以图进用,虽违令而志可嘉。朕不尔罪,尔其勉之。”
成祖尝谓学士解缙等曰:“敢为之臣易求,敢言之臣难得。敢为者强于己,敢言者强于君。所以王魏之风世不多见。若使进言者无所畏,听言者无所忤,天下何患不治?朕与尔等皆勉之。”
成祖谕吏部臣曰:“尔等职专铨选,辨别邪正,但当揆理,不当任情。揆理则以是非为进退,任情则以从违为取舍。慎之,慎之!”又曰:“用人之道各随所长,才优者使治事,德厚者令牧民。盖有才者未必皆君子,有德者必不同小人,不可不察。”
永春侯王宁侍成祖于右顺门,从容语及世人竭诚诵经饭僧奉佛可以福利先亲者,成祖谕之曰:“天子以四海为家,能思天位者亲之所传,大业者亲之所建,天下生民亲之所保,而敬以奉天,勤以守业,仁以临民,使万物得所,四夷咸宾,光昭祖宗,传之子孙,可以为孝。何必事佛,乃能为孝乎?”
成祖尝与侍臣论刑赏,待臣进曰:“古称赏人以官,不若赏人以财。”成祖曰:“以朕论之,亦未尽善。若人君一心爱民,则二者皆重。盖知财出于民力,则必不肯轻与;知官所以养民,则必不肯轻授。”
成祖命姚广孝等往苏湖赈济,谕之曰:“人君一衣一食,皆民所供,民穷无衣食,君岂可不恤?君,父也;民,子也。为子当孝,为父当慈,务各尽其道尔。卿往体朕此心,不可为国惜费。盖散财得民,仁者之政。”
礼部尚书李至刚奏:“今岁山东郡县野蚕成茧,缫丝来进,请率百官贺。”成祖曰:“野蚕成茧亦常事,不足贺。使山东之地野蚕尽茧,足以被其一方,而未能遍及天下,朕之心犹未安也。朕为天下父母,一饭一食未尝忘之。若天下之民皆饱暖而无饥寒,此可为朕贺矣。”乃止。
饶州鄱阳县民朱季友进书,词理谬妄,谤毁圣贤。礼部尚书李至刚、翰林院学士解缙等请置于法。成祖曰:“愚民若不治之,将来邪说有误后学。即遣行人押还乡里,会布政司、按察司及府县官,杖之一百,就其家搜检所著文字悉毁之,仍不许称儒教学。”
学士解缙等进《大学正心章讲义》,成祖览之至再,谕曰:“人心诚不可有所好乐,一有好乐,泥而不返,则欲必胜理。若心能静虚,事来则应,事去如明镜止水,自然纯是天理。朕每朝退默坐,未尝不思管束此心为切要。又思,为人君但于宫室车马服食玩好无所增加,则天下自然无事。”
靖远伯王友征海寇,奏募民严宝等杀贼数百人,并得其所掠货物。成祖谕友曰:“下人成功者,未必皆出其能,多由主将能导之方略,作其志气。今严宝等有获,亦尔之功,但所获货物,宜悉与之,尔勿干与毫末。盖人冒险成功,而不推利与之,后来不复乐为用矣。”
永乐二年九月,周王献驺虞,群臣朝贺毕,成祖谓侍臣曰:“适闻群臣言,不觉惕然。天下之大,如一夫有怨,岂得为仁?一念不诚,岂能格天?朕方夙夜斯惧,何可便谓驺虞是天降祥于朕?”又曰:“祥瑞之来,易令人骄。是以古之明主,皆遇祥自警,未尝因祥自怠。警怠者,国之安危系焉。驺虞果为祥,在朕更当加慎。”
成祖御右顺门,召翰林院学士解缙,侍读黄淮、胡广、胡俨,侍讲杨荣、杨士奇、金幼孜,谕之曰:“朕即位以来,尔七人朝夕相与共事,鲜离左右。朕嘉尔等恭慎不懈,故在宫中亦屡言之。然恒情,保初易,保终难。朕固常存于心,尔等亦宜谨终如始,庶几君臣保全之美。”缙等叩首言:“陛下不以臣等浅陋,过垂信任,敢不勉励图报!”成祖喜,皆赐五品刽艮。又曰:“皇后数言欲召见尔等七人命妇,其令即赴柔仪殿见。”是日缙等之妻入见中宫,训劳备至,皆赐五品冠服及钞币表里。
成祖谓吏部尚书蹇义曰:“往者虑各处守令未必得人,故命御史分巡考察。比闻御史至郡邑,但坐公馆,召诸生及庶人之役于官者询之,辄以为信,如此何由得实?如入其境,田野辟,人民安,礼让兴,风俗厚,境无盗贼,吏无奸欺,即守令贤能可知。无是数者,即守令无所可取矣。且询言之弊非一端,人好恶不同,则毁誉亦异,若只凭在官数人之言以定贤否,其君子中正自守,小人赂遗求誉,而即墨及阿之毁誉出矣。故孟子论取舍必征诸国人。自今御史及按察司考察有司贤否,皆令具实迹以闻。”
永乐时,御马监有索白象食谷者,户部以闻。成祖曰:“此所谓率兽食人者,勿听。”因召御马监官责之曰:“汝辈坐食膏梁,衣轻暖,岂知百姓艰难?计象一日所饲谷,当农夫数口之家一日之食。朕为君,职在养民,汝辈不令朕知而为此事,是欲朕失天下心。如复敢尔,必诛不宥。”
奉天征讨官有以罪系狱者,刑部请论功定议。成祖曰:“朝廷大公至正之道,有功则赏,有过则刑。刑赏者,治天下之大法。不以功掩过,不以私废公。此辈征讨之功,既酬以爵赏矣,今有犯而不罪,是纵恶也。纵恶何以治天下?其论如律。”
通政司言,山西民有言介休县出五色石可为器用者,成祖曰:“此侥觊小人,不可听!数年兵革灾荒,百姓困苦未得宁息,今又可以此重困之乎?官府求一物,即百姓受一害。况此石饥不可食,寒不可衣,累民何为?”命ㄏ出之。
永乐时,中官有于应天府私取工匠役之者,成祖召府尹向宝,责之曰:“数年军旅供给,加以权豪横肆,百姓艰难,京师为甚。既令尔牧民,当体国家爱民之意。正直不阿,矜恤保庇,庶几民可休息。宦者,宫禁使令之人,非有重权,汝何用畏之而辄听其役民略不之拒?为京尹朝夕在朕左右尚畏如此,若在远外任小官职当如何畏之?譬为人典守宝货,擅启藏,纵人私取,必不免责罚矣。汝擅以朕百姓作人情,可逃罪乎?今姑宥尔,若再蹈前非,必诛。”遂逮其中官,责之曰:“朕为天子,不敢轻役一民,汝何人,敢擅役之?百姓家僮奴亦敢不告其主肆意自为乎?”令锦衣卫执治之。
成祖闻管屯官有不劝率军士者,因顾侍臣曰:“朕在藩邸时,数因田猎过田家,见所食甚粗粝,知其所苦,每亲劳问之,无不感悦。今屯种军士亦田家,若管辖者能知其情,时时劳问所苦,谁不敢奋勤力?”又曰:“用人之道亦须先得其心,然后可以图功。若养之于无事之时,用之于感恩之后,未有不得其力者。”
永乐二年十二月,赐六部尚书侍郎金织文绮衣各一袭,特赐翰林学士解缙,侍读黄淮、胡广,侍讲杨荣、杨士奇、金幼孜衣与尚书同。缙等入谢。成祖曰:“朕于卿等非偏厚,代言之司,机密所寓,况卿六人旦夕在朕左右,勤劳助益,不在尚书下,故于赐赉,必求称其事功,何拘品级?”又曰:“朕皇考初制翰林长官,品级与尚书同,卿等但尽心职任。孔子云:‘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君臣各尽其道耳。”缙等稽首而退。
成祖谕户部臣曰:“数年用兵,北京、顺天、永平、保定供给特劳,非休息二三年不能复旧,可免三府田租二年。”又曰:“凡人尝居劳苦者,后来安逸亦当同之。尝见前世人主,一旦富贵,顿忘向来所共艰难之人。朕甚不取。夫昧己心以失人心,为庶民且不可,况人主乎?”
永乐初,以山东道御史文郁不谙刑名,改为工科给事中,既又改江西道御史汪俊民为刑科给事中。
永乐三年四月,以万寿节命妇朝皇后于坤宁宫赐宴。成祖命礼部,自今命妇虽大朝亦止于三品以上,余悉免之,著为令。
永乐初,陕西兴平、凤翔二县献瑞麦,群臣表贺,以为圣德覆被之应,天下太平之征。成祖谓礼部尚书李至刚等曰:“瑞麦固是嘉应,但四方远迩,靡一物不得其所,斯可为太平。今中外果无匹夫匹妇之愁怨于下者乎?览表祗益惭愧耳。君臣贵相与以诚,谀佞非治世之风也。”
成祖闻南阳草寇窃发,谓兵部臣曰:“此虽小丑,不治将大。元末汝、颖初乱,才数千人。顺帝恬不加意,敕书至芦沟桥易之而返,如此安得不亡?此今日殷鉴也。夫治患于初萌,则为力易,及其盛而治之,则费力多,而所伤不少矣。”遂命丰城侯李彬、新城侯张辅率兵捕之。
成祖谓侍臣曰:“朕昨闲暇援笔肆书,爱其制作精妙,甚称人意。因叹匠艺如此,岂是生而能之,亦由积学所致。今之学者不及古人,正由自怠之过。前代大儒君子,皆是积勤以造其极。今人卤莽厌烦,用力未至,便谓求道之难,譬之耕而不勤,可望有获乎?”
成祖御武英殿,览《存心录》,顾翰林侍臣曰:“适览慕容超郊有异兽出坛侧,隋炀帝祀圜丘暴风未成礼而退,后二人皆不旋踵而亡。古人言惟德动天。夫不德亦动天。善则降祥,不善则降殃。但各以类应之。”又曰:“祭祀时固当诚敬,亦必平素积累善行乃可获福。若平日所行反道背德,而临祭一时致其虔恭,此岂有获福之理?”
成祖御右顺门晚朝,百官奏事毕皆趋出,召六部尚书近臣,谕之曰:“早朝四方所奏事多,君臣之间不得尽所言。午后事简,卿等有所欲言,可就从容陈论,母以将晡朕倦于听纳。盖朕有所欲言者,亦欲及此时与卿等商确。”又曰:“朕每旦四鼓以兴,衣冠静坐。是时神清气爽,则思四方之事,缓急之宜,必得其当,然后出付所司行之。朝退未尝辄入宫中,间取四方奏牍,一一省览。其有边报及水旱等事,即付所司施行。宫中事亦多须俟外朝事毕,方与处治。闲暇则取经史览阅,未尝敢自暇逸。诚虑天下之大,庶务之殷,岂可须臾怠惰?一怠惰则百度驰矣。卿等宜体朕此意,相与勤励,无厌斁也。自今凡有事当商略者,皆于晚朝来,庶得尽委曲。”
成祖于视朝之暇,辄御便殿阅书史,或召翰林儒臣讲论。尝问:“文渊阁经史子集皆备否?”学士解缙对曰:“经史粗备,子集尚多阙。”成祖曰:“士人家稍有余资,皆欲积书,况于朝廷可阙乎?”遂召礼部尚书郑赐,令择通知典籍者四出购求遗书,且曰:“书籍不可较价直,惟其所欲与之,庶奇书可得。”又顾缙等曰:“置书不难,须常览阅乃有益。凡人积金玉欲遗子孙,朕积书亦欲遗子孙。金玉之利有限,书籍之利岂有穷也?”
永乐时,都御吏陈瑛言御史车舒怠惰不事事。成祖谪舒戍边,因谓瑛曰:“御史当用清谨介直之士。清则无私,谨则无忽,介直则敢言。不能是者,悉黜之。”
有锦衣校尉讦朝臣毁谤时政者,成祖曰:“此必诬之。盖朝廷未尝行此政,彼安得有此言?”诘之,果然。因叹曰:“人主听言之际,岂可不审?向若不察,付之法司,则死诽谤必矣。小人敢诬君子,此风不可长,论校尉如律。”
成祖谓兵部尚书金忠等曰:“皇考之世,宦寺无敢与外廷交接,昨有一人以私财寓外人,此虽细事,渐不可长。”随已斥之,亦敕各衙门卫士于出入之际,遵旧制,严搜检。夫防患譬如防疾,始萌而治之,则用力少而易效,痼而后治,则用力多而难胜矣。”
成祖宥都督程达罪,令随西平侯沐晟立功自赎。因顾侍臣曰:“君人之道,犯极恶则不宥,有小善亦不弃。人孰无过?论小过而废大善,则为善者怠;亦孰无才?寻小才而免大恶,则为恶者肆。故恶之难容者,乃不论其才;有可用者,乃可略其过。如此,则善善恶恶皆不失矣。”
故驸马富阳侯李让家人有中盐虚买实收者,锦衣卫鞫之,言告者不实。成祖命六科给事中孙琳等共审之,实锦衣受贿。成祖曰:“富阳侯之子,朕外孙,孰敢诬之?朕但虑锦衣卫故抑告者,初不虑其纳贿,命付都察院鞫之。”于是侯之子恳谢过丐免。成祖曰:“法度与天下共之,岂为私亲废?尔曹政当奉法保恩,岂可恃思挠法!夫欺慢以苟利,与贿赂以逃刑,虽尔曹亦不可得免,况尔家人乎!”遂召都察院臣,谕曰:“宥罪可施于疏贱,而贵近不可侥免,行法必先于贵近,则疏贱可以知警。富阳侯家人,其治之如律。”
永乐四年六月朔,日当食,阴云不见。礼部尚书郑赐请表贺。成祖曰:“此朕恐惧修省之际,何可贺?”又曰:“于此一方,阴云不见,天下至大,他处见者多矣。且阴阳家言,日食而阴云不见者,水将为灾。以此言之,可贺乎?”乃止。
成祖尝谓近臣曰:“早来在宫中偶忘一事,问左右,皆不能记忆,盖沉思久而后得之。朕以一人之智,处万几之繁,岂能一一记忆不忘?一一处置不误?拾遗补过,近侍之职。自今事之丛脞者,尔等当悉记之,以备顾问。所行有未合理,亦当直谏。朕自起兵以来,未尝违忤直言,尔等慎勿有所顾避。”
海外番夷由广东南雄至南安入贡者,舟楫不通,其方物皆用民力接运。成祖闻之,曰:“为君务养民,今番贡无定期,而农民少暇日。假令自春至秋,番人入贡者不绝,皆役民接运,岂不妨其农事?自今番夷入贡如值农务之时,其方物并于南雄收贮,俟十一月农隙却令运赴南安。著为令。”复顾侍臣曰:“民不失其养,虽劳之鲜怨;民失所养,虽休之不德。”
旧令,海运赴天津者,舟必同日俱发。有先后者,治部运官罪。有三十余艘违约,五日方行而同日俱达,亦无所损。或请治违约之罪,成祖曰:“始虑海寇为患,故敕令同约,今已济而无损,其功可赎。凡用人者,录功而略过,则人奋于功;若计过而略功,则救过之不暇,何暇懋功哉!”
成祖朝奉天门,百官奏事退,复召侍臣,与语久之。侍臣请曰:“圣躬勤劳,请少息。”成祖曰:“朕常在宫中周思庶事,或有一事未行,或行之未善,即不寐至旦,必行之乃心安。积习既久,亦忘其劳。盖常自念才德不逮,若又不专心志勤思虑,所行何由尽善?民生何以得安?盖勤于思则理得,勤于行则事治,勤之为道,细民不敢废,况君乎?”
永乐时,有言黄福乃建文时旧臣,不宜重任者,成祖谕之曰:“君臣相与,在推诚,不可蓄疑。上能推诚则人乐尽力,若或蓄疑则人苟图免责,谁肯尽心?”
成祖尝谓翰林臣曰:“为学不可不知《易》,只,内君子外小人,一语,人君用之,功效不小。”
翰林院侍读学士武周文致仕陛辞,成祖赐坐与语,慰谕良久,又赐酒馔楮币,给驿传送。侍读胡广曰:“陛下待儒臣,进退之际,恩礼具至,儒道光荣多矣。”成祖笑曰:“朕用儒道治天下,安得不礼儒者?致远必重良马,粒食必重良农,亦各资其用耳。”
成祖问侍读胡广曰:“闻江西民众而田少,农家亦给足否?”对曰:“勤者可给。”成祖曰:“勤之一字,岂独农夫当尽?士工商皆当尽?至于人君,尤不可不尽。人君则当致勤于心,朕每退朝静坐,必思今日所行几事,某事于理如何,于人情如何,若皆合宜,心则安矣。有不合宜,虽中夜,必命左右记之,侯旦而改之。盖一事失当,人受其弊。故不得不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