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戌宣统二年正月初一日晴。国恤,罢朝贺。自通籍以来,年年入贺。正旦晨起无事,兹为第一遭也。恭诣先师神位行礼,祖先前行礼。出城至三兄处,二世父母神像前行礼。归寓午祀,举家食扁食(北方谓之饺子)。午后唯至北城长亲两处拜年,此外概免往还。实新正一大快事也(彼此互投名刺,照例拒客,欲求一晤而不可得)。故事岁首各省各衙门各科皆有团拜,原为群聚拜年,以免往还而设,乃相沿日久,团者自团,而拜者自拜,转以团拜为听戏饮啖之用,失其初意矣。倘能从此除去虚文,除尊长亲旧必须见面行礼外,概以团拜代贺年,岂非简易之一端乎?夜,大风。妇孺咸作手戏。余独坐书斋,检《张氏读书堂杜诗评论》读之。此编乃康熙初太史张上若先生(溍)所纂,竭三十年之力五易稿而后成。探赜索隐,十得其九,而无穿凿缭绕之病,评点亦多,独出手眼,杜诗善本也(此外则浦氏《心解》、杨氏《镜铨》,皆为善本)。
澄斋四十八岁采涧夫人三十七妾王氏三十三男八人:宝惠二十六宝襄十六宝纶、宝懿俱十四宝振七岁宝润、宝宽俱五岁宝愉三岁女九人:娴二十二丙十五恩十三南十二全、茂俱十一辛十岁林九岁小九七岁侄宝铭二十一宝骏十八宝釐八岁侄女茞十岁外孙庆元二岁外孙女庆丰五岁儿妇曹氏二十六侄妇沈氏二十婿翁量能二十三孙三人:樱六岁澍四岁梅二岁孙女爱宝九岁初二日晴。瞿肇生来作半日谈。珩甫来作半夜谈。宝铭之妇于申正二刻举一男,是为吾父第四曾孙,而亡弟叔坤之长孙也。欣慰万分。
初三日晴。吉甫内弟、陆师善甥(大妹长子)来拜年。饭后偕珩甫赴利喴洋行买物。
晚,落神影。得笏斋函件。复谢各处信四封。
初四日晴。小孩洗三,命名升宝。又命其乳名曰慰宝,以慰亡弟夫妇于地下。一日在家写大斗方一册,看《说渊》一卷。灯下合家团坐,听留声机器。
题杨康侯同年论诗绝句后(绝句十二首皆评断山右诗家。语多精诣)
遗山论定又渔洋,拈得夔州一瓣香(少陵论诗绝句作于夔州)。老眼评诗杨比部,国风从此独歌唐。
太行山色枕河流,气挟幽并自不侔。南渡姓名燕晋少,谁知诗派在中州(康侯语余云:世皆怪南宋诗家无一直隶、山西人,其时地久属金,俱见于遗山《中州集》也)。)
初五日晴。饭后出城祝黄慎之丈生日,因游厂买大图章三方。
初六日晴。孟春上辛祈谷于上,帝遣豫亲王懋林恭代行礼。毓鼎陪祀。寅正至天坛,卯初三刻始行礼,礼毕日将上矣。幸而无风,尚不甚寒。归寓酣寝,至午初始觉。饭后梅
叟、珩甫作半日谈。酉刻赴大德通局。
初七日晴。天骤暖。杨康侯来谈诗。饭后游厂,买雷氏校刻《竹书纪年》(通州雷学淇镌刻甚工),周栎园《书影》,共银八两。雷氏致力于《竹书》者凡九年,所作辨误精审,有关系补地图数幅尤精。又买小孩玩物三十件。因至恒裕赴润田约,客唯余及何颂圻,馀俱店中人也。
初八日晴。孙仲山、程伯茹来久谈。天津卜者石姓,目双瞽,以飞星推命极灵。又有蜀僧了明,住京师金顶关帝庙,谈人休咎多奇验。去年十二月,赓莱侄以余八字就石卜,甫排算,即决定今春必擢藩司。而仲山卜诸了明,亦谓今春驲马已动,必有二等封疆之喜。
两人皆不知吾为何等人,其言皆如此,意者当外擢乎?闻之名心顿炽,不无意外之望。姑志于此以观之,如其言不验,亦志吾痴心想望之过焉。未刻赴讲习馆,与周、熊、田三君会商今年公事,余拟办法五条,又代掌院拟约束一通(即堂谕也,不得名曰堂谕)。出城赴吴虎臣昆仲之约,趁西门归。看《书影》首卷。此书体制为《容斋随笔》之亚。
初九日阴。雨水节。晨飘微雪。出城拜袁老夫子,订明此后但以笔墨零事相烦,不复以督课三儿相累矣。祝陆季良妹丈太夫人寿。姚石荃侍郎来久谈。锡、珩两君亦至,偕赴梅叟之约,啖松花江细鳞白,鲜肥不减初出水时。又见关东巨蟹,壳径一尺许,八跪长约一尺五六寸,剖其一跪,已充一小簋矣。形状殊可怖。散已上灯。又至杨康侯处一行,为其令孙诊疾。归寓锡、珩犹在此,剧谈至三鼓始去。
初十日晴。隆裕皇太后万寿,不受贺。巳刻至石老娘胡同(京师坊巷名多沿明旧。
此石老娘不知何许人),赴绍仁亭、王爵生二同年之约,座皆同年,余为主人强釂,大有酒意。归寓稍息,复出城祝钮伯雅六十生日。申刻至嵩阳别业赴喻志韶、章翼山局,主人未到,作柬辞之。又至全蜀馆赴已丑月团,略坐即赶西城归。
十一日晴。巳刻诣讲习馆,与三君会齐,谒两掌院,均未值,留公事稿件而行。午饭于聚魁坊。未刻出城,吊朱嵩生之丧。至嵩阳别业,赴姚石荃之约,绕前门归。
十二日晴。晨起陆掌院电话相招,即前往,交还昨留稿件,一切均照办。因访介臣,不值,乃嘱馆中知会三君,明日会商。午刻在石桥别业,壬午公请新放天津道谢履庄前辈(崇基),申初散。写延平大兄信八纸。接次寅夏津信并还恒裕借款四百两。信中叙到任日排场,为之绝倒。看《书影》第二卷。宝铭买石印《曾文正日记》八巨册。皆用原本墨迹付印,文正生平志、事、政、学悉见于此,大有可观。宝铭如能将此记彻首彻尾细阅一过,不啻得事严师矣。拜范俊丞,敬送关书,并十九日开学请柬。
十三日晴。巳刻诣讲习馆。午刻在精舍请袁先生并各亲友,孙厨制熊掌甚得法,质烂而味醇。袁锡三先生授徒三十馀年,深以皋比为苦,力辞西席,而愿为余任笔墨指挥之劳。余虽京曹冷宫,公私事如猬毛,一身不暇给断,不能无襄助之人。袁先生平日待余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虽手足之亲不过如此。因焚香再拜,结异姓兄弟,期以终身不渝。珩甫素兄事余,诚礼交至,亦同拜焉。乃别延门人范俊丞太史(之杰)督课三儿。锡兄仍下榻于此,助余筅杂务。复美国博士李佳白书(寄上海尚贤堂)。
十五日晴。采涧夫人生日。男客甚多,命宝惠陪。午后访陆孟孚(季良),看其收藏书画,留饭而归。为赵绍朴改削东省盐务条陈。
十六日阴,有风,甚寒。澜笙曾叔祖枉过,作竟日谈。擫笛唱昆曲,此调久不作矣。
傍晚,偕锡哥至外东城为其令弟立三诊病。入崇文门赴陆天池局。南海戴相于十三日薨逝,实系温病头肿,习西医者徐华卿以刀剺面,且于少腹下针,遂致不起。西医治内科十治十死,而贵人犹笃信之,可谓至死不悟矣。御史江春霖劾庆亲王,谓直督陈夔龙为王之干女婿,皖抚朱家宝之子朱纶为振贝子之干儿。有旨着明白回奏。灯下草翰林院添设宪政研究所折稿。
十七日晴。澜翁过谈。饭后诣讲习馆。至厂肆酌买学宪法、财政、法律各新书十九
种,价洋六十元,储之馆中,以资研究。
十八日晴。督仆收拾家塾。南园来久谈。未刻至安福馆,赴赵铸伯同年约。散后又至同丰堂赴田介臣之约。天津徐菊人前辈以邮传部尚书协办大学士,吴蔚若阁学入政府。
江御史回原衙门行走。看栎园《书影》卷二。
十九日晴。卯正诣翰林院开印,与景佩珂学士同班,补褂挂珠拜印毕,恭诣至圣先师祠、韩文公祠行礼(相传文公为翰林院土地,不知何据)。归寓会客三人,未得息。午后陈鹤年先生先到,衣冠率汀、振、闰、樱四孩拜圣行开学礼。未刻,范俊丞先生到,复率赞、柔、酉三儿拜圣行开学礼。忆自辛卯年初到京,率惠儿从缪啸厓先生开学,瞬息二十年,复率樱孙开学,人生安得不老大耶。酉刻在精舍设席请两先生,何梅叟、王胜之、杨蕴之、田介臣、王次篯、徐季龙、谢作霖作陪。胜之今日新放江西提学使。客散后写复徐怡斋书始就枕。看《书影》卷三。
二十日晴。午刻诣讲习馆,两掌院接踵到馆,久谈而去。至梅叟处祝二表嫂生日。
出城至长椿寺周霖叔同年处行吊。在恒裕为采涧存银壹千两,又在信成储蓄银行存洋四百元。至津浦铁路公司四省议事。看《书影》卷四。仁和樊令问莲池大师:“心杂乱,何时得静?”师曰:“置之一处,无事不办。”
二十一日晴。午刻与伯葭饭于六国饭店。出城约锡三兄会大德通,偕至打磨厂书铺买塾中读本(《纲鉴易知录》、《古文观止》,余从前甚陋之,以今学堂所编课本相较,始知旧书之有条理)。又为立三复诊,时已上灯,因至天福堂赴朗轩约。看《书影》卷五。湖北吕勉之(联恒)来见(门人联乙胞弟),专门实业家也。
二十二日晴。潘亲家来久谈。客去静坐,修改史馆《云南志》二卷(云南毕)。门人赵绍朴撰东三省鹾政条陈,余为致诸泽公。潘亲家携日本所绘《东三省地理秘图》示余。
敌国之觇吾国也若是,可不惧哉。昨见书肆有试帖《青云集》,以贱值得之,在今日几成废纸矣。余之买此书也有故。当同治甲戌冬,先妣蒋太夫人弃养,吾父恸甚,日侘傺无聊。
不孝时年十二,初学为试帖诗,昕夕以诗娱侍吾父,父即以《青云集》授余,日讲两首,命以端楷缮副而加评点焉。今距先君子之殁三十年矣,展诵是编,恍然一灯荧荧,父子相对时也,不禁泫然垂涕。
二十三日晴。午刻诣史馆,出至北城,贺徐协揆喜。归写复谢刘伟臣丈、朱景辀信各一封。迪孙叔来久谈。前日为儿辈买《古文观止》,灯下偶检末篇张天如《五人墓碑记》读之,曲折顿宕,忽起忽落,无一平笔钝笔,是善学史公之文。是编所录明人文只十八篇,皆有意境可寻,不浅不深,最足开初学智慧(如震川文,录其《沧浪亭》、《吴山图记》二篇,皆章法之至清显者)。前人编录苦心未可厚非也。反复诵之,就枕犹有馀味。
二十四日晴。铸伯作半日谈。未刻与嗣香前辈合请新放天津道谢履庄前辈,陪客皆同乡。此局为异日办水利、农会、森林设也。李石曾世兄游学巴黎七年,专习农业,发明大豆功用,其滋养液可抵肉类、牛乳,在巴黎立公司专利,欧人趋之若鹜。石曾归而欲普其利于中国,绘图著说以示同人(昨吕勉之亦有此说)。中国豆产甲于欧美,此利若兴,真实业之巨观也。梅叟、珩甫来夜谈。接学部两侍郎公函,已将余姓名保送资政院硕学通儒议员,不才岂敢当此名耶?二十九日晴。翰林院新奏设宪政研究所,掌院以余充总办,而宝惠今日派署禁卫军军谘官,又派充陆军部宪政筹备处正科员,又送实录馆校对官(此系科甲班差使,而惠以荫生得之),可谓极一时之盛。余则时有盈满之虑,唯谦和收敛,庶免招忌耳。午后诣讲习馆,至松筠庵,同乡公请王聘三京尹、齐震岩廉访。换便衣至畅叙园赴陆孟孚昆仲之约。
又至厚德福赴作霖之约。夜,大风。写次弟信。
二月初一日晴。升宝弥月,午刻祀先。来客面席两桌。面后赴史馆,又诣起居注,顺至吉甫处贺得子两满月喜。归寓梅叟、朗轩、珩甫均在此,留其晚宴。客去,作《孟子
小记》序。
初二日晴。石荃侍郎来久谈。密窥党局,有足忧者。政府与言路水火,而言路又别挟私见,以推翻政府。此前明末造之弊,不意今渐见之。饭后补《孟子小记》卷三毕(地名考、门弟子考),合订成五卷,送学部。酉刻赴南园约。
初三日晴。午刻至杨荫北处诊病。诣会馆祭文昌帝君,同乡到者八人,祭毕享胙。
至医学堂。至铁路公司。酉刻在史康侯侍御宅,同乡十人,公请天津徐协揆。
初四日晴。未刻诣都察院投互选票,分四日,今日轮翰林给谏。余举祥符杨少泉学士(捷三)。大堂新添木栅,在大门外下车,步入栅北门,有都事经历接待,画到,诣二堂,堂中设匦,盖有缝,仅容票入。伊、陈二副宪监视。余入投匦讫,由南门出(大堂粘长榜,凡选举及被选举合格人姓名皆列焉)。遇景佩珂学士,略坐谈,偕至松筠庵,赴李嗣香、刘惺庵二君之约。正客为齐震岩廉访(耀琳)。归寓写复唁刘子静信。
初五日晴。任翼臣来,当面写对三付。饭后诣讲习馆。戌刻张凤辉约饭六国饭店,与秋辇话别。《明书》一百七十一卷,灵寿傅尚书(维鳞)撰。尚书康熙初年成此书。其时官修明书未出,考明事者皆治此及谷氏《明史纪事本末》。陆清献公宰灵寿,得其稿本读之,有评论,语见日记。余弱冠阅《三鱼堂日记》,即心慕是编,求之廿馀年不可得。今乃见于定州王氏所刊《畿辅丛书》,实快事也。其书纪、表、志、传俱备,唯列传皆以类叙,盖用邵氏《宏简录》、《元史类编》之例,稍异正史(后来魏氏源撰《元史新编》亦用此例)。崇祯一朝纪传多阙,则国初文字避忌也。灯下看《孟子辑释》王子垫、陈仲子两章,于注解颇不慊意,乃检焦氏《正义》参阅,大有启发。盖自宋以后,儒者墨守朱子之说,不敢尺寸逾越,摒赵注而不观,虽心有未安,亦必迁就以申其谊。故解释虽多,只发明朱注而已。直至本朝诸经师出,始知寻绎正文,别申经义,其所得转较宋、明为多。余之欲辑《孟子通义》,正为此也(拟自春和动手,矢以必成)。
初六日晴。起居注诸司官来商公事。汪志恒自鄂来。客去已午正,急驰六国饭店,赴伯葭约。饭后诣史馆,坐公案,改削《云南地志》后序。出城在大德通换便衣,适有墨汁,写对两付。闻论古斋得震泽徐氏所藏书,庋置火神庙中,往观之,皆大部通行书,纸板不劣,无甚孤本、秘本。余买医书两种(《千金衍义》、《仁斋直指》),《陆氏广舆记》(颇便检查)。闻有《通志堂经解》,拟得之,尚未出箱。戌刻至厚德福,赴授金约。
初七日晴。珩、朗来作竟日谈。看讲习馆札记两份。
初八日清晨微雨濛濛,大有春意。巳初刻谒振贝子,则已出门矣。又访沈雨人侍郎,亦不值。归寓看札记五份毕。申刻至石桥别业,己丑月团。看《书影》卷六中载艾千子论古文千余言,推重欧阳、曾、王甚至,盖为于鳞、元美伪秦汉而发也,然所论却有确见。因看札记检查周官,觉设官太多,如夏官中犬人亦有若干员,不知俸禄何以养之。
初九日晴。午刻诣史馆,出城至方壶斋赴荫北局,为时尚早,无客到,荫北出示李眉生先生致潘文勤师手札两巨册,阅竟一册,多论看书往还之语。有一札云,湘乡师(指曾文正)每举“称心而言”、“尽吐胸臆”二语相戒。余亦犯此病。此并非恶德,然招忌招尤,于涉世最不相宜也。赶西城归。忽夏津专丁朱升到京,五弟于初六日三点钟呕血暴亡,闻之惊痛,木立反无泪,手持五弟妇信,瞪目视之,不识一字,久之乃大恸。胞弟三人,一朝尽矣。苍苍者天,何其惨酷!五弟前年十月来京省余,至次年二月初始去,恋恋不忍别,尚订再来之约,孰知遂成永诀耶?此次摄夏津篆,弟大喜,余亦快慰之至。受事甫两月耳。自甲辰叔季两弟逝后,弟恋余甚,一月不得余书,则傍徨无措。前岁来此谓得见兄面,死亦无憾。不意竟成恶谶。伤哉!伤哉!彻夜神魂恍惚,屡梦中大哭,为室人推醒。
初十日阴。一日凄惨,无复生趣。何梅叟、周政伯前辈来视余,三兄,六弟均来。
发山东抚藩道三电,恳照拂身后事。又发延平电。
十一日阴。春分节。在广惠寺礼忏成服。晨起闻室人述“潘家河沿”四字,余触动
旧感,放声大恸。盖甲午、乙未两年,次弟下榻河沿寓斋,颠沛困顿,与余相依为命,为生平最伤心之事也。家人见余过悲,不复能抑制,力阻勿赴,庙中见灵座,闻经声,此心将碎。余亦自揣不胜哀,遂勿行。锡三留伴余,朗轩、梅叟、珩甫、禹九接踵而来,情殊可感。闻亲友来吊者极多,秦和卿哭极痛(次弟在东联谱弟兄),萧翰臣及梅叟皆陨涕不止。接延平回电,又接济东道张汉翁回电。汉三观察名学华,番禺人,次弟荐卷房师,待弟极优挚,夏津之得,师力为多,特识之以铭感。心房已碎,泪眼将枯,四海茫茫,几无足容吾情之地。一念骨肉凋丧殆尽,则祈速死以相聚于重泉。一念同气三人,唯吾独在,茕茕孤寡,担负皆在吾身,则又不敢毁伤此身,以负亡者。起居注同僚在湖广馆春叙,余承办,不能往。
十二日晴。写致山东孙中丞、朱方伯、张观察三函,皆为次寅身后由代理员弥补亏空事。以初六日方开征,于理可归前任也。书共九大纸,腕脱指酸。禹弟、朗轩竟日来伴余,意良可感。连接张馥荪两电,求代理夏津篆,为次弟料理亏累。余以其名及傅梅孙名上慕帅,请择其一(傅与次弟同门,且至契,张则至亲也)。客去随意看外国小说遣忧。看书剧谈,此心尚畅,独坐则悲从中来,不可抑遣矣。孙思邈先生序《千金方》曰:“青衿之岁,高尚兹典。白首之年,未尝释卷。至于切脉诊候,采药合和,服饵节度,将息避慎。
一事长于己者,不远千里,服膺取决。”观此数语,知专门之业,其成就若斯之难也。今人乃卤莽灭裂,视同求食之技,轻人命若土苴。悲夫!悲夫!余所以联合同志立医学堂及研究所也。宝惠、宝铭起身赴夏津。
哭次弟其一初疑噩梦岂为真,赴告明明有使人。片纸横飞如掣电,寸心碎捣欲成尘。说诗应恨删常棣,行路从兹避夏津。荆树三支今萎尽,与君转世更相亲。
十三日。晴。不到史馆。姚石荃侍郎来,午饭。饭后至琉璃厂散闷,至晚方归。买书数部(仿宋本《宾退录》,《西藏记》,《卫藏图识》,《三家文钞》),得原板初印《唐诗叩弹集》。余嗜此选十馀年,搜觅精印本亦十馀年,今竟得之,虽在悲戚中,为之开颜一喜,书之足以解忧娱神也如此。书贾殷姓,以初印本《通志堂九经解》求售,凡四百本,其中虽有配本,而所配乃较全书为精。宋元人说经之书尽在是矣。
又作其三天地无知泪眼枯,坐行寝食半模糊。案头书札犹前日,身后杯棬剩藐孤。春似去年心顿冷(弟以戊申十月自新城来省余,至次年二月始依依而别),魂归何处梦全无。临哀不敢摧颓甚,门户凋零仗病夫。
十四日晴。偕锡兄访石荃,作竟日盘桓,石老赠以所著各书,于兵事实有体验,又谈前明事,甚可解闷。
十五日晴。午后诣讲习馆。少泉乞假旋汴,馆中仅政伯前辈一人也。朗轩、珩甫、禹弟俱来,偕出城散闷,茗于青云阁,饭于畅叙园,皆禹弟作东,为我解忧,可感之至。
在青云阁书摊买石印《画禅室随笔》,铅印《明季稗史》。《随笔》评书论文谈禅,皆香光自标心悟,寻绎殊有味。余喜谈胜朝事实。崇祯一朝,正史究有避讳,不如野史之翔实也。
归后少息,为庆和祥绸缎店作擘窠七大字,每字纵横三尺,颇抒胸中郁勃之气。
又作其二(此首以层次章法论,当为其二。)
回头四十五年情,唯汝昂藏气不平。六上未酬文字苦,一州竟定墓碑名。命官有限消宫禄,河水无情咽恨声。尤触小时孤露痛,残装败絮两书生。
十六日阴。季超、鲁卿均来存问。未刻至医学堂。诚玉如赠樱花二盆。此花产于日本,娇艳无花可匹,每二月花时,士女倾城游赏,至花残乃已。兹虽一枝斜鹑,而轻红晕艳犹足动人,惜余无此心情也。文友堂送来原刻《三家文钞》(侯朝宗,魏叔子,汪尧峰)。余于尧峰文夙所笃好,叔子文则今日始快读之。骏迈深切,当与惜抱翁称本朝两大家。寄延平书。
自甲辰九月叔、季两弟同日下世,一家而外,其时时相忆者独次弟耳。今弟又长已矣。江山万里,谁复念长安人海中有澄斋其人耶?挥泪又成二十八字当年亲爱凋残尽,四海茫茫一子由。今日夏津桥下水,更无离恨向京流。
十七日晴。公善养济院工厂请王大京兆、王厅丞公宴,余于十日前下柬,不能中辍,乃素褂往陪两公,详观工作,颇美成绩,久坐始散。至丞相胡同吊戴文诚之丧。禹弟精制肴核,借座湖广馆为余解闷。是日馆中举行送行会,公饯江杏村侍御,且有登台演说者。
余至而会已散。席罢偕朗轩在通记略坐而归。魏叔子极赏尧峰复仇议,谓甚类西京。余昔读此文,觉其神似半山,与西京殊不类。叔子非轻誉者,当自具只眼也。
十八日晨起雪满中庭,云阴犹湿,闻南城夜雪更大,厚积几三寸许矣,天寒甚。午刻偕伯葭饭于六国饭店。饭后偕至伯葭寓庐,尽出所藏字画示余,意欲为我排闷,极感良友之心。归寓葛霞仙来谈。灯下复校《光绪十年记注》六册。
检季盦亡弟遗著文人自古难论命,遗墨纵横付阿兄。十载伤心词赋手,江南谁吊庾兰成?二十日晴。得宝惠书,十五日已抵夏津。巳刻诣陆掌院,请点起居注协修二员,满、汉主事拟正、拟陪各一员。又诣荣掌院,病不能见。饭后吊葛振卿尚书之丧,亲友凋零,余触处伤心,不禁痛哭。诣讲习馆,陆掌院到馆久坐始去。归寓评阅馆员札记九份。朗、珩、禹俱集,剧谈。
二十一日晴。刘梅舫自吉林来。伯葭来,偕访朗轩,余介绍焉。朗留午饭。饭后久谈乃归。删改《黔志》贵阳府毕。燮尹来访,爱剧谈以舒心目。锡兄助我复校记注,余力略苏。馨斋招饮,辞之。
二十二日晴。侄婿吴士宜(育骐)自江右来,携伯诚侄书为介绍。士宜常熟人,其祖母恽氏为余表侄,又杨庭先兄次婿也(以知县来引见)。饭后删改《黔志》安顺府一册。
傍晚赴恒裕一行。寄宝惠兄弟谕。得《国风报》第三期,竭半夜之力粗竟一册。报中所登皆有实益有关系,所著论说,语语搔着痒处,旬馀抑闷为之一快。现今报纸丛出,无非造谣言,乱骂人,结党受赇,是非颠倒,阅之徒乱人意,余皆摈不寓目。独此报出于梁任公,学问根底既坚,阅世复多深识,每月二册,皆经国远谟,吾是以笃嗜之。末附《春冰室野乘》,有蒲州王文恪尸谏一则,仍沿世俗之说,斥其子编修沆(报误作伉)以千金卖死父。
以余所闻,编修君受诬实甚,别为记事一篇,录于卷尾。
二十三日晴。终夜心怔仲不能眠,起甚晏。得惠信,随手再复一纸。看讲习馆札记五份。石荃、亚蘧、肇生、奕卿先后来访。买《国风报》第四期。灯下意懒,随手取新买《广舆记》,阅一卷。此书国初陆应阳所辑(字伯生,华亭人),每府先记沿革、形势、山川、古迹,次记自三代迄明名宦流寓本贯人物,简而不陋,可以卧游,可以尚友。
二十四日晴。饭后至徐禹门处题主。又至湖广馆胡莲溪太史处行吊。与肇生、爽秋饭于广和居。肇生善谈,殊可破寂。灯下评阅札记四份。得延平书。
二十五日晴。因宝襄不率教,愤恨终日,中气固而下坠,腹胀不能偃仰。甚矣,为父者期望儿子之心如是其切也。回思三十年前,不孝之向学、立身,果能仰副吾父之心哉!
不为人父,不知己父之苦也。灯下写畿辅农工学会横额,作擘窠书。
二十六日晴。同乡李锡畴主事(志道)来访,得其兄俊贤云南书,以族侄秀松(号灿云)触瘴殁于威远,老母悲痛狂易,其妇仰药者再,获救未死,幼子零丁,嘱余函恳滇中大吏,为筹身后事。余既谊不容辞,又触夏津之痛,拟函致李仲仙制府、秦右蘅廉访、叶伯高学使,交李俊贤料理。秀松之高祖,余曾叔祖也,讳燮,由进士兵部主事截取铨授云南景东厅同知,殁于任。家贫道远,遂葬于滇,子孙流落不能归,因家焉。四世皆单传,秀松议叙得通判,即官滇中,犹用阳湖籍。秀松方在壮年,今又夭,无兄弟,仅馀孤子,此支其遂流离乎?午后诣顺直学堂查学。在有正书局买梁卓如所撰《中国六大政治家》第五篇《王荆公》。其书发挥荆公政术学行,尽雪宋以后党论之谤,实具卓识,当细读之。其第一、二家为《管仲》、《商鞅》,余尤欲得之。书局市缺,须俟异日也。得东抚孙慕韩复书,力任次弟身后亏累,且筹归梓之资,可感。
二十七日阴。清明。远隔先茔十一年矣。每逢此节,抚然有思。午刻约锡三、朗轩、珩甫同访张润泽于万寿西宫。平畴无际,烟树溟濛,几不知此身在城市中矣。润泽留饭甚丰,流连至傍晚始散。又偕朗轩访冯润田,至福兴居晚餐,竟日盘桓,此心稍适。得宝惠廿一所发书。
二十八日阴。西园老桃树根轮囷可合抱,为前人刬平垂朽矣。去春忽挺孙枝,余酌留其中较直一条,尽芟其馀。今春长至八九尺,枝叶扶疏,居然着花廿馀朵,乃碧桃花也,艳洁殊可爱。据花匠言,老根气厚,三年即可成树,又为吾园生色矣。申刻约朗轩、正甫、王笃安便饭,谈及淮河淤浅,下游不畅,横流漫溢,皖北各州县受水患者十馀年,民生大困,国计亦伤。前岁江北水灾为害甚巨。乃与三君披图考说,议导淮之策。天下事有当为百年计者,此类是也。客去静坐。阅《王荆公编》,其味醰醰,遂忘就枕。
二十九日晨,微雨,午刻晴,润爽宜人。至北城祝庆邸生日,未设寿堂,纳刺而归。
门人舒宾如新简直隶巡警道,来谢师门。饭后端坐书室,竭半日半夜之力,评阅讲习馆札记十六份。其中固多心得,而作新政门面语者不少。某君乃取各国召集议会之日期、场所、开会式,掇拾而胪列之,吾不知于政治何关,于学理复何关也,阅之昏昏欲睡。润泽为我觅得梁纂《中国六大政治家》第一编《管子》,第二编《商子》,合一册,连前得第五编,可得一月快读。此三十日为不负矣。因语润泽:凡古今人书,必识见深一层,笔力透一层,意象远一层,读之方有馀味,有大益。若仅见平面,人云亦云,何必多此一重纸墨,用此一番心神(如古人之为贤为恶,办事之为是为非,久经论定,毫无疑义者,更论之,则赘矣)。吾近来读书,实有如此意趣,不得谓非新知识有以发之。吾自谓于新学能得其精神。
三十日晴。饭后诣讲习馆。归寓写复大兄书,为澍孙出嗣展缓数年事。灯下检新装订《华制存考》中名臣一卷,读武陵赵文恪、安化陶文毅二传。文恪历治数省水陆各政,全得力于认真编保甲。文毅则创海运,改鹾法,皆百年远大之功。贵州皆童山,文恪劝民就土宜多种橦树,放蚕作茧织绸。今直隶、山东多用橡树养蚕,不减桑叶(橡蚕丝虽不如湖桑之细润,而坚韧则过之)。若橦树,则他处未闻,恐只贵州有之。
三月初一日晴。午刻诣史馆。又诣起居注,答访伯葭、翰西。又至六国饭店答拜洪
颖之,未值。昨闻此次互选议员,有以子而举父者以为怪事。今日闻政伯前辈述雍正间衡郴巡抚王榯应诏举其父:刑部主事王正学问优裕,政事练达,忠孝之性发于至诚,请破格录用。世宗超擢为知府,榯能举,上能用,较之今日尤奇。接门人张泽堂太守(铣)焉耆书。
初二日晴。未刻至医学堂会议访奕卿。灯下读《国风报》,评阅馆员札记。得宝惠信,系三十日动身回京。
初三日晴。巳初刻谒振贝子畅谈。至魏家胡同吊寿懿卿夫人之丧。访珏生久坐归。
评阅札记六份。宝惠回京,宝铭暂留夏津。后任卢海如(澜)除担认亏空外,别赙一千金,又合以次弟应得之款,约有三千馀金,不忧归计矣。东省大吏情谊可感也。
初四日阴,有风。午刻至石桥别业赴王胜之学使、张采南太守之约,座皆己丑同年,合拍一照为纪念。未刻至云山别墅赴梅叟约。桃花经风狼藉,树头树底不复能觅残红矣。
此年年例恨也。入座即行(花老出示新作苇絮诗,清新雅切。吾将以徐苇絮呼之),至广和居赴奕卿约,傍晚始归。评阅札记七份讫。
初五日晴。午刻至长椿寺公祭孙文正师,素面后归。采涧夫人率儿妇、女游万生园。
余枯坐内室。接讲习馆电话,元和师到馆,余乃步行而往,侍谈四小时始去。
初六日晴。巳刻祝振贝子生日。绕地安门诣史馆。归寓腰背皆酸痛,乃随意步西园看花消遣。海棠绽蕊,万点嫣红;芍药廿馀本,茁芽甚盛,可供半月娱赏矣。宝惠下直,言陆军部接湖南明电,土匪勾结饥民,初四日据长沙省城作乱,拆毁公署,巡抚岑春蓂在牙里局仰药死。电为藩司庄赓良所发,辗转达部,湘电已断,不得此两日消息,未知乱象若何。
初七日晴,暖甚,须换夹衣。未刻至西柳树井越中先贤祠外路祭孙文正师。先在祠中小坐,与天津相国剧谈,谈及定兴鹿相太翁壮节公,讳丕宗,道光末任贵州都匀知府,已受代旬日,未行而贼至。幕友劝曰,公已无守土之责,虽去不为逃,何必与人同尽?壮节公不肯行,城破,公及夫人萧氏以幼子托幕友挈之缒城去,遂夫妇公服对缢。老仆某焚居第,亦投火中死。相国甫出城,回顾火已赫然,间关寇中,足重茧,走省城,两月始达,大吏悯而赡之。待贼平,然后诣都匀收忠骸,同官集赙,乃得归葬。定兴相国早年得科第,人皆谓忠节之报。老仆之子孙,鹿氏世养之,今小康矣。访仲山。管丹翁来商办敬节会报销京兆详册,余概令实用实销,无一项含糊。
初八日晴。适翁氏大姊自常熟来京嫁女,暂寓米市胡同,余即往问讯,因屋隘,不适用,颇费唇舌。余与伯齐调停其间,在便宜坊晚餐,趁西城归。鄂督来电,岑抚尚存,系混成协统领误报也。岑抚有电,自请严议,得旨开缺,听候查办。移鄂藩杨文鼎护湘,抚乱事略定。湖南为产米之区,湖北亦仰给焉。外部忽与外人定契约,以湘中产米及锑,名为土货,准其出口(闻此约结于光绪廿八年,真病狂矣)。于是日本于二月间买米三礼拜,米价骤涨,湘人大恐,禀岑抚乞禁,岑抚与日人约法,只许再买一礼拜。此七日中,盖藏遂罄,价至十元一石(向只二元),且无从得米,饥民困迫,遂肇此祸。定约诸人之肉,其足食乎?唯青黄不接,来日方长,湘既濒死,鄂亦坐困,吾恐乱之靡已也。
初九日晴。巳刻至顺天府赴王大京兆约,归寓略憩,复出城,至乡祠,赴宗端甫、王鹤田约。副都统霍伦泰递封奏,奉旨掷还申饬。其正折请以赃罚库款筹还国债,谓尝阅史鉴,明朝诛刘瑾、魏忠贤籍没之产皆在库中(此事不知何据?前朝数百年库款,至今尚存,真足喷饭)。今又数百年,积存之银,不知凡几。附片系劾山东一知县一都司,拉杂填缀罪案数百言,竟未指明何县及知县、都司姓名,可发大噱。
初十日晴。评阅札记十二份。朗轩来谈,余以新得坡书《罗地庙碑》、《迎神词》拓片赠之。至翁宅一行。
十一日阴。午后偕锡兄至下斜街花厂买鸾枝二株,补栽西院;又买木香,荷包牡丹
(其根即当归)各二盆,顺至乡祠访海棠芳讯,尚未盛放。吾庐海棠花较早已灿如云锦,盖庭宇宽敞,受阳光足也。
十二日夜,大雨。壬午全蜀馆公局,未暇往,托新甫照料。
十三日阴。两日奔驰于朱、翁两处成礼合欢。
十四日阴。在家静养,评阅札记十二份。申刻访朗轩,写对联九付,伯葭亦到,晚饭后归。接宝铭书。
十五日晴。午刻诣史馆。贵州解来新印全省图说,颇精详,足资采录矣。散后至新开路,为于穆若夫妇诊疾,梅叟相陪。灯下写复丁衡甫同年、吕业卿舅、家润笙先生三信,均交邮寄。
十六日晴。午后至文友堂买医书二种(明板《灵素类经》〔张景岳著〕、《景岳发挥》〔叶天士著〕),《魏鹤山文集》,雅雨堂《山左诗钞》,惠士奇、金鹗《礼说》,前后《汉纪》,又零碎书五六种,共合银廿五两。鹤山先生古文,源本经术,博大精纯,为南宋一大宗,王铁夫极重之,余求之数年矣。古文一道,固贵有序,尤贵有物。若仅规之于格调神韵之间,而无物以为之质,则亦优孟衣冠,鱼兔筌蹄而已。余妄谓作文与其法严而局促,无宁驰骤而法疏。
十七日晴。申刻至于处复诊,因至西堂子胡同赴那锡侯、刘聚卿约之约。补莳蜀葵五十本,玉簪二十本。
十八日晴。王保师枉谈甚久。出城答拜十馀家。访陈松山前辈,畅论时局,共痛心于南皮故相之误人家国,为名教罪人(故相生平行事无一足取,而废科举以绝寒畯登进之途,崇东学以亡圣贤文学之绪,铸铜元以乱国计而朘民生,致今日上下交困,不可收拾,尤其罪之大者,而一般无行无识之徒,乃奉以山斗之名,言之齿冷)。(〔眉〕尚有一大罪案,为今日所未可言者,当于日后及之)。起居注送来光绪十三、四、五年记注,仍请锡兄复校。夜,大风,此花时常例也。
十九日晴。午刻与伯葭饭于六国饭店。饭后诣史馆,删正提督闵殿魁列传(昌平州,回教人)。祝铭鼎臣将军生日。访吴蔚文丈久谈。归寓联华堂在此久候,议数事而去。灯下评阅札记四份。
二十日晴。评阅札记七份。饭后诣讲习馆。申刻至恒裕,还惠、铭前用赴夏川资二百元。至嵩阳别业赴史吉甫之约,半席先行。至草帽胡同赴朗轩约。闻江南北缺米特甚,斗米千一百馀文,海州宿迁已有抢米面等事,新谷尚远,饥民无以为生,可忧实甚。昨晤政府诸公,方以湘乱平靖为喜,曾未计议及此。呜呼!
二十一日阴。云南禄劝黎君炳南,字灿阶,闻余名过访讲学。黎君从事身心性命之学,向道甚笃,律己甚严。万里走京师,入政法学堂,志在寻师访友。年甫三十有三,求之今世,殊不可多得。余约其常来讲学,互收攻错之益。澜笙先生自津来,梅叟、珩甫、三兄皆至,共作半日谈。梅叟独坐精舍看书,仆人不知而扃其门,余久候不见,其仆亦觅主人不得,相与穷搜,或疑其在西厅,姑启扃视之,则端坐俨然,语其故,宾主大笑。徐相国、增大臣来唁余,以明日有公事不得行吊也。
二十二日晴。清晨赴三圣庵,日入后始归。来客三百五十馀人,收奠份九百号。大约为余来者十之六,为宝惠来者十之四也。疲甚,依枕即酣眠。
二十三日晴。午初始醒,精神虽复,而腹股痛未平。其实昨日俱系惠、襄两儿,鸿、钧、济、骏四侄陪拜,余大半立而请安回揖耳。中年后人不禁劳剧如此!一日不出门,不见客。锡兄、珩甫、润泽两弟、刘殿英来拆封。评阅札记全份。复看史馆大臣四传。江督电奏截留漕米十万石平粜。张景岳取《灵枢》、《素问》二经,区分门类,详加诠释,名曰《类经》,余新得于文友堂,明刻大字本,为两函。景岳主张用温补药扶阳,为叶天天所诋,作《景岳全书》发挥以辟之。余意古今医家所值气运不同,因而各立宗旨,吾辈志在救世,
大可相剂为用,不必过于执持。学者各从一门悟入则可;墨守一门以概万变之病。则不可也。景岳此注,融贯参互,发明经义,其中误解之处诚所不免,亦犹先儒之注经,而用力之深,可称体大思精矣。寄笏斋书。
廿五日晴。巳刻赴柏林寺,昆文达师三周年公祭。牡丹一丛盛开,甚可赏。寺建十元至正间,有屋梁题字可证。孙退谷《春明梦馀录》、朱竹垞《日下旧闻考》皆未载。国朝乾隆初,以寺与世宗潜邸附近,特敕重修,赐名柏林寺,以殿前古柏而名也。柏凡四大株,东南一株,四五人合抱,轮囷垒块,尤为奇古,恐是元时旧植,馀三株亦数百年物也。
与同年李木斋府丞摩挲徙倚久之。御碑二,一满文,一汉文。此寺规模闳广,庚子年两宫西幸,衙署为联军或据或毁,各部院皆侨置于此,分屋治事,宽然有馀。留京各员呈递折件,俱至此交内阁封发,王大臣验放外官亦在此,几于一小台城矣。亦近十年大掌故也。
在寺午餐。答谢东北城客。五点钟归寓。往返六十里矣。得延平书。
二十六日晴。午刻诣史馆,答谢东城客。在大德通少憩,复入西城吊葛勤恪丧。车中看明季稗史四种。末造天时人事,古今一辙。今人悲古人,又将使后人悲今人也。复笏斋书。
二十七日晴。立夏节。午初赴太升堂联华堂盛少仙之约。吾顺绅商皆在座,议捐建立忠贞联文直专祠。又至江苏馆公请新放江北提督雷朝彦侍郎(震春)。灯下写屏对八件。
接山东贾竹农同年(裕师)信件。聂献廷参议自太庙视牲后,赴太升堂,云所视牛羊均肥腯无缺,明日钦派礼部堂上官监视宰牲,可谓郑重审慎矣。而不知有司之舞弊,有极出意外者。犹忆十年前,先帝躬祀圜丘。毓鼎侍班,到坛过早,牲尚未陈。旋见人负一布囊来,兼挈牛头等物,乃隐窥其所为,则见置囊于陈牲之案,以一若牛皮之物蒙之,上安牛头,下插牛尾,出盎中油汁,以帚刷而泽之,不须臾而牛成矣。迨上,临祀,赫然而伏者固一元大武也。为利几何,而欺天欺君若是。心法相传,必非一日。朝廷具文类此者何可胜数。
若非目睹,不知且不信耳。然则何不以真牛陈祀而后吞之?少仙谓,既祭之后,此牛别有主者,宰牲者不得入手矣。宝铭归自济南。
二十八日晴。山东巡检郝味三来见(盐山人,贾竹农门人)。午后访萧隐公明经(日炎)。萧,嘉应州人,服膺阳明之学,以不欺自心为主。自陈生平用功甚苦,近三年始觉有得力处。余闻灿阶道其人,诣嘉应馆先访之。至湖广馆行吊,顺答谢城西客。接门人朱景辀馀杭书,随手作答。寄五弟妇信并挽联五付。
二十九日晴。巳刻至乡祠赴瑞鼎臣、宝瑞臣、于晦若、李柳溪四侍郎之约。归途过云山别墅,闻牡丹已开,下车赏之。两点钟约同志七人在精舍讲学,四点钟散会。此后阅七日一会,共讲求圣贤之学,收规勉切磋之益,兼以保存正脉,立名教之防。今日先议定学规,以下次为开讲之始。夜半地震。
庚戌年四月初一日晴。午刻诣史馆,又诣起居注。汉主事随满司员堂参,自此次始。
从前不入署办事,亦不谒总办也。大风炎燥,归寓,评阅馆员札记。
初二日晴。东邻公爵阿克东阿来拜。九公主之子,字子实。东邻之屋与吾居本为一家,皆阳湖庄氏所建,光绪初年屋售于醇王府,分为二契,以东半赠九公主,以西半畀公爵色珍额。色为琳贵太妃之内侄(太妃实生恭忠亲王)。复转售穆玉甫侍御(腾额),丁未冬归于余。东邻则严范孙侍郎赁居,严去而阿归,现亦待价而沽也。未刻赴医学堂,申刻至湖广馆,赴何绍先之约。何字澄卿,云南师宗人文贞公之曾孙(文贞讳桂珍,与先大父道光戊戌科会榜同年,以上书房开坊翰林,不容于权贵,放安徽徽宁池太广道,为降贼李兆受所戕)。西书屋落成,额曰话兰籟,与锡三迁焉。以内间为锡三治事之所,而余占外间,明窗净几,治史馆、讲习馆、起居注公事于斯,以其暇舒纸临帖,特设一榻,倦则小眠。窗外陈列石榴、夹竹桃,植藤四株,以架覆之,花可香,阴可荫,盛夏不苦炎光,以此充大隐于朝,不作非份之想矣。
初三日阴。午后微雨。偕锡兄、禹弟携闰儿游陈列所,有绣工科教习余沈氏(名寿),绣意大利皇后像,系仿照相为之。面容酷肖,云发茸裘,细入毫芒,光泽可鉴,较照像尤胜,悬价银二万四千两。吾华技巧突过欧洲,若日本则不可同日而语,而一般浅人乃崇奉日本若神明,可笑可耻!其馀绣货尚多,皆落第二义。登楼周瞩,十八行省土产、美术咸萃焉。雨复至,在茶棚稍避,因赴崇效寺看牡丹花,已残矣。妙慈上人出素箑索书,为挥两件。上人以伊蒲供相待,略餐而出。归途凉润怡神,旬馀烦燥为之一洗。灯下评阅札记全份。
初四日阴,天顿凉。刘梅舫自江右来。会客甚多。未刻至于处诊病。出城至福兴居,赴杨少彝约。
初五日晴。西风凉甚。陈菊生自闽来京,谈医学颇畅。菊生专心一志,所得甚深。
余于医道纯任灵悟。谬得时誉,言之悚然。今拟专读张氏《类经》,从事根本之学。龙光斋以《金匮玉函经》前二卷写样送来,请政伯前辈细校。此书南宋以后即失传,康熙中何义门先生始获影宋钞本,上海陈氏士杰校正付刊,而世间竟无传本。日本人得而再刊之,余从破肆中购回,如获异宝,乃付梓以广其传(第一卷王叔和所录仲景语十数则,皆他书所无)。(〔眉〕此书未能刻竣。)饭后诣讲习馆。申初刻至云山别墅,赴梦陶、嗣香二公之约,陪其房师李荫墀尚书。归途答谒东邻阿子实克东阿,谈次始知阿系班义烈公第之元孙(义烈公与鄂容安公同殉阿睦尔撒纳之难),裕靖节公(谦)之侄孙(靖节公抚浙江,死英夷定海之难),固忠勋后裔也。其弟袭一等诚勇公,而阿公嗣九公主,恩赏额驸品级,俗呼为公,误也。余又详问尚主之制,皆闻所未闻。可见学问随处皆可得益。尚主之家,公主先薨逝,则将所赐府第妆奁,悉簿录归官,而别指一小屋以给额驸(不过十间,门窗户壁皆无),盖仅不夺其名而已(若特恩赐之,不在此例)。公主别有葬地,名公主园。驸马先逝,得预葬园中,将来公主与之合葬。若公主先逝,则园不再开矣。凡公主子孙,得穿四开衩袍,其额驸品级仅一代,再传则等于齐民。俗传公主不许生子,误也。阿公列举某某,皆托体于皇女者。
初六日阴。史馆改早堂期。巳初到馆,午后归。写扇三柄。申刻至松筠庵,赴李符曾昆仲之约。夜雨。车中看《六大政治家•商君》一卷。不特知商君法治精神,而法家之纲领要义,亦略见于此。余夙好法家言,读《商子》、《韩非子》,苦不能尽窥窍奥。嗣见西士论法书而善之,而译笔冗劣,词不能举其意,久阅未免意尽。今阅是编,始足供我研索矣。由是以读商、韩二子,如锁之得匙也。
初七日晴,有风。辰刻三松精舍第二会,周政伯学士、李子伟编修来入会。萧隐公讲“季氏将伐颛臾”一章。余又发表立会宗旨。午初散。刘龙伯来议医学堂事。未刻至农事试验场,同乡公请王大京兆。乘舟遍游毕,乃宴于荟芳轩。归寓已上灯,萧翰臣约万福居,辞之。读《类经》,少阳属肾,肾上连肺,故将两藏(少阳,三焦也,将领也)。张注以将两藏属肾说,谓肾以水藏而领水府,故肾得兼将两藏。两藏,府亦可以言藏也。愚按:以将两藏属肾,则经文语意不贯。藏、府迥然各别,岂可如此轻率通融。两藏自指肺肾二藏,将字指三焦。三焦下属肾而上连肺,是三焦以一府而兼将两藏也。语自明白了当,而张注迂晦之。
初九日阴。巳刻诣史馆。归途访朗轩,兼为正甫接场(举贡试第一场)。与锡兄徘徊西园,赏初开芍药,检王氏《广群芳谱》研究培植灌溉之法,亦养心一道也。评阅札记。
初十日晴。晨醒觉中气迫促异常,不复能就枕,因搴帷开窗,呼吸空气以补助之,稍乎。再醒则已午初矣。在精舍请苏抚程雪帅,吴子修学使,吴颖芝、张采南两太守,请邹紫东、姚石荃、徐花农三侍郎,陈梦陶副宪,袁珏生太史作陪。伯葭来夜谈,以余用思太苦,将成怔忡,殷殷以养脑力、畅心神相劝,良友之意可感也。泰西人测彗星与地球同轨,将有撞击之祸,今日乃危险之日也。西人信之甚深,中人亦有为杞人之忧者。候之竟
不应。灶焉知天道!闻彗星已于丑刻见于东南方,星大如碗,尾长数丈,嘱伯葭夜窥而报告于余。
十一日晴。饭后答谢中西城客。复门人张吟樵书。拟三松讲学会规则。
十二日晴。惠、襄、丙、懿均患风温,延菊生诊治。饭后诣荣相,点补起居注满主事。袁秉道大令自蜀来京访我作半日谈,故人一别十六年矣(乙未夏秋,秉道下榻潘家河沿旧居),历治江北厅南溪、峨眉二县,治绩甚著,除暴安良,不意书生能具辣手。赵次帅恶其强项而疏之,然则制府所用皆软媚一流人矣,吏治可想。秉道昔主敝庐,维时余公私事皆简,又在黄门伤逝之后,每当日落,必设几中庭,相对啜茗纵谈,以消沉寂。秉道犹话及此景,为之黯然。灯下作复张亲家书,唁濮南如昆仲书,均交朱升带回。珩甫云,夜深望彗星未见,唯见白气如迅练,横亘半天,上宽下锐,直贯明河。梦中哭次弟极恸,既醒犹有馀哀,远鸡初鸣,万籁沉沉,唯闻鼠子悉窣作微响,凄怆不复成眠。
十三日晴。彻夜怔忡,脑力过伤,心绪过乱,以至于此!若再不静养,吾将殆矣。
一日不会客,不理事,不用心,夜眠较稳。伯葭示我卫生八法,拟如法行之。
十四日晴。三松学会第三期(以此会在三松精舍讲论,即名为三松学会,固以纪实,亦取岁寒共保之意),巳初刻讲侣毕集,余升中座,讲知耻说,并录讲义示同人,将来可汇集成册。午正散。衣冠至江苏馆,常府京官公请程中丞,终席而去。赴滇学堂教育平时会,殷楫臣中翰辞干甫员职,公举四川衷佑卿太史代之(“衷”姓读若“冲”),余作书代表众意。入东城祝周采臣部郎太夫人寿。风雨将至,急驰而归,归则霁矣。灯下评阅札记全份。昨方言省事,而今日之事更多。奈何,奈何!西圃芍药齐放,前年老本着花大如盘,鲜艳充足,则三月初加肥之效也(用香油渣以水融化溉之)。每日必流连花下,稍为养心之助。
十五日晴,燥热殊不可耐。巳刻诣史馆,删改《曹德庆列传》,淮军名将也。归寓为雪樵介绍苏臬、沪道二书。日落时至医学堂送雪樵。答访菊生。学生公函致余,挽留雪樵,因宣告诸生以雪樵不能久留之故。梅叟来赏花,约赴聚魁坊小酌,兼约锡兄,挈惠、铭。
十六日晴。看《夏峰集》乙丙纪事一篇,为之激昂。饭后为王次篯殿撰诊病,温病误服牡蛎,篯病遂增剧。庸医之庸可恨。出城赴医学堂晤会稽张达夫孝廉(采薇),深于医学,唯两耳聋甚,宾主笔谈。姜宝轩丈来夜谈。向龙伯借余氏(震)所编《古今医案》阅之。
夜梦次寅,知其死也,握手痛哭,倏然而醒,万籁沉沉,唯闻鼠子悉窣作声,凄怆欲绝半如惝恍半分明,见惯癯容竟隔生。噩梦初回闻鼠啮,拥衾泪眼对残檠。
十七日晴。门人廖子方自桂来京,谈及广西遍地皆匪,乡居者相率保城,而新政筹款,无一非出之民间,乱将作矣。姚石老过谈,留饭久坐乃去。为王次篯复诊,诣陆相,商起居注公事。
十八日晴。张达夫来访。袁秉道大令命其两郎(〔眉〕袁瑗,字篯同;袁环,字匡来)来执贽。次郎匡来,曾习英文英语;篯同则精于计学:皆少年之秀也。未刻赴徐花老之约。出示南唐徐供奉(熙)蜀葵,用廓染法,千年后犹神色如生,神品也。恭忠亲王所藏,嗣王锡晋斋主人以赠花老。花老对临一纸,代余题诗四绝并后跋,记其始末。余特携笔墨印章,对客书之。馔有鲥鱼,殊鲜美。归寓评阅札记六份。八点钟二刻,彗星见于西方,尾长数丈,斜扫正南,旋见星陨者三,彗星行度极速,十点钟即没。昨在元和师相处
恭瞻皇上御笔,以黄纸朱书“正大光明”四字,大约四寸许,去岁五月间所书,年甫四龄。
元和师恭纪一诗云:“劲气纵横信笔书,聪明天亶有谁如?他年奎藻盈寰宇,记取童龄运腕初。”(〔眉〕孰意逾岁而竟亡国耶?)
十九日晴。巳初为钱新甫同年诊脉。因诣史馆删改《岑毓宝列传》。去年至今,史馆列传余所最得意者,刘坤一、黄万鹏、岑毓宝、曹德庆、俞樾各传,颇有前史笔意也。
炎风扬尘,乃归寓。潘爽卿、陈菊生来谈。客去,评阅札记毕。戊初赴伯葭六国饭店之约。
朗轩在通记相招,因偕伯葭往谈,夜深始返。后半夜丑刻,另有一彗星见于东北方,光芒更甚,未知与前半夜所见是一星否。天象如此,恐有兵事也。寄禹弟书。接许篆丈福州书并幛。
二十日晴。巳刻诣讲习馆。午刻赴太升堂,同乡京官为八邑举贡接场,循昔年礼闱故事也。宾主两席。归途又为次篯复诊,病已全愈,善后而已。夜饭后燥闷殊甚,以留声机自娱。余新又买一八音琴,盖以音乐能养心解愠也。昨日鄂督奏结湘乱案,有旨:巡抚岑春蓂开缺,交部议处。藩司庄赓良、盐道朱延熙均开缺议处。湘绅前祭酒王先谦,道员孔宪教、杨巩,主事叶德辉,推戴藩司(推戴二字恐是原奏中语,似措词欠酌),排陷抚臣(孔、杨),梗议平粜,电请易抚臣(王),屯谷万馀石,为富不仁(叶),均交部严议。
闻旧辅屯谷尤多,乃逃严谴,幸矣。以粤臬赵滨彦代庄,其人屡为言路所劾,尤非理乱之才,朝廷用之,恐误湘事耳。夜,雷雨,今年第一次发声也。
二十一日黎明复雨,竟日凉润,花木皆长精神。因雨辍讲,至东城为新甫复诊,在彼午饭,与新甫令弟晋甫久谈。晋甫尊人子方先生(讳炳森)为先大父道光甲辰浙闱所取士。出城为应沂初之女诊病,闻其戚串家一新妇,热病发狂,市医常姓因其新婚未匝月,指为房劳过度,夹受阴寒。余诊之,决为血热,用羚羊角、丹参、丹皮等药,急电告病家勿服热药,而附子理中丸已下咽,病人痉噤将绝,已置后事。余药煎成,以银匙强灌之,两匙后即觉噤势稍解,七匙之后病人居然苏醒,张目认人,自索药服,迨尽一大瓯,其病若失。一时观者诧为仙丹。顷刻间传遍前后巷。余亦自喜不但救活一人,且为新妇洗其污名也。至米市胡同赴剑秋之约。访三兄未值。夜又雨,依枕听窗外滴沥声,清脆无比。人间清境何定,第视人领略何如耳。
二十二日阴。竟日微雨。至新甫处复诊。闻橼侄患病,特往视之。冒雨出城,至大德通,与朗轩、亚蘧约会畅谈。亚约东兴居便饭。九点钟归寓,甫坐定,忽闻北闹市口保安寺失慎,与吾东院后屋仅隔一巷,火光逼近,庭树皆红。约一小时,为水龙救息。采涧夫人适伏案临书,闻之略出瞭望,即归坐挥翰如故,无一颤笔、败笔。其镇定之力,有非男子所能及者。
二十三日阴。巳刻为新甫复诊。呃逆已两日夜,浊阴上干,胃气将绝,亟以严氏丁香柿蒂汤治之。贺端午桥同年娶侄妇之喜。访石荃,留便饭。再至钱处,病势稍平,面红鼻黑、舌干黄皆退,似有转机。作霖惠鲥鱼两尾,甚鲜,约梅叟、南园、正甫、珩甫共啖之。有旨革岑春蓂、庄赓良职;王先谦降五级调用。湖南承军兴功勋之后,绅权之重甲于各省。午桥同年抚湘时,谓为共和政体,久为地方官所切齿。此次瑞制军查办,有意借此摧抑绅权也。
二十四日阴。三处道喜,一处吊丧。傍晚为新甫复诊,病势已保无虞。因留晚饭。
饭毕九点钟至华德交通社听德人演说,新出派西佛尔空中飞艇,并有模型及电光影,所说制造功用极详。凡从前气球危险之弊,兹皆预防。能自为伸缩疾徐,制作之巧,愈出愈奇,行军用此,真防无可防矣。来宾各赠图说一册。归途自思,余公私诸事冗杂已极,而百忙中犹远出为此,虽觉好(去声)事,亦不得不谓之留心世事也。
二十五日晴。午前诣讲习馆。归寓,石荃、亚蘧来作半日谈。见亚蘧所作为樊山题郑所南画兰七言古诗,哀艳悲凉,大有飞卿、昌谷风味,诵之再三,知其致力于中晚唐人
者深矣(亚蘧于《才调》、《叩弹》二集皆曾手钞)。客去出城,答拜各客。灯下为陈彝莽作致蔡伯浩书。
二十六日晴。巳刻诣史馆。又为新甫复诊,诸证皆平,脉五部皆静,而诊其左关独浮,见脐间时有动气,知其冲气将上逆矣。此在仲师有一定之法,因如法开桂苓五味,甘草加半夏汤治之,以平冲气。医家不熟读《伤寒》、《金匮》,岂可轻试其技哉!前日姚石老以其亡弟晏如所著医案见示,嘱为审定。两日细阅一过,精思妙理自是成家,拟为排印,以广其传。归后疲倦欲眠,乃与锡兄伐竹莳花消遣。三兄来久坐。傍晚大雷雨。
二十七日竟日阴雨。为新甫复诊。夜间朗轩借精舍请客。
二十八日晴。讲学第五期,讲侣到十一人。余讲《论语》、《孟子》合三章(子贡问夫子为卫君;宰我问三年丧;万章问尧以天下与舜)。张达夫取中举贡,闻余素有怜才名,特来执贽。其入学问甚优,惜重听耳。饭后至于穆若处贺娶儿妇喜。为新甫复诊,所苦全愈,为开调理之方。此次新甫病情屡变,几濒于危,余始终守定仲景之法,随病转换,依方施治,以奏厥功。古方之可宝如是。夜写对五付。作霖来谈。
二十九日晴。巳刻诣讲习馆。归后评阅札记全份。程君宗伊主张民族主义,颇不满夷、齐叩马及昌黎“天王圣明”之语。余加评云:作者虽本《孟子大义》,此义当奉孔子为折衷。孔子敬仰三分有二以服事殷之文王,而谓武未尽善,于夷、齐则津津乐道而不及鹰扬之太公,则吾夫子之意可知已。至孟子乃有独夫易位,民为重之说。盖孔子所言为万世纲常计也,所以警乱臣贼子;孟子所言为一时生民计也,所以警暴君污吏(黄梨洲主张民权,盖亲见昏君逆奄,清流骈戮,其父忠端公受祸尤惨,故激而为此言)。吾辈身列朝班,此理只能意会,而非所宜言。申刻至嵩阳别业,赴少泉之约。延铁君亦招饮,辞之。
五月初一日晴。巳刻诣史馆。归寓作笏斋书。梅叟来夜谈,出近作养园记及刘浩川一篇就商,余为删改多处,梅叟不以为忤也。偕饮于聚魁坊。
初二日晴。黎灿阶偕其友角君湛澄(亦禄劝人)过访,商办世界教育会事。缪子受妹婿白江宁来。述南中近状,多可忧者。未刻至医学堂,江西、安徽学生七人,极肯用功,特温语奖励之。又答访万同年(云路)。致丁衡甫书。
初三日晴。校正季弟《翦红词稿》样本,泚笔作序言,序中略为弟作小传,颇肖其生平。两小时即脱稿,盖构局炼意已久定矣。未刻至松筠庵与两邑诸公会商收回大宛试馆事,复至南厅同乡同署诸君分新到津贴(由北洋筹来,余得四百零九两),过节殊有益。京官况味较从前大佳,因惜大兄不当就外官也。复谢张都转信。每日灯下课采涧夫人读书写字,闺房之乐盖有甚于画眉者。日本丹波元简(其人当我中国嘉庆朝)《伤寒辑义》,胪列二十馀家旧注,择善而从,最为《伤寒论》善本。余尚病其冗复,颇多不必载而载者。意欲仿宋子《论语集注》之例,择诸家注解长者,剪裁融贯,使成一家言。有所未尽,则愚加按语以足之。其诸家总论及别解可通者,亦列为圈外注。音读同异,则载于正文之下,一如《论语》式。名曰《伤寒论章句》。以便学者熟读,似亦医家必要之书。俟过夏后(〔眉〕过夏二字出唐人笔记),夜凉多暇,决偿斯志也。
初四日晴,燥热。祝元和师相七十寿,与起居注司员饭于间壁庆寿堂。至北城昆师母处贺节。老仆崔姓,年八十矣,咸丰中曾事郑亲王端华,自云熟于咸同间时事。为余说戊午科场案始末綦详,多记载所不及。余嘱其坐谈而静听之。惜路远天热,不能久延耳。
归寓适姚石公在此,语以所闻,石公喜曰:“此亦白头宫女也。暇日当以酒饭招之来,洋话开天遗事,必能闻所未闻,为吾辈添掌故也。”答拜范邑尊未值。傍晚阵雨,夜中复大雷雨。看陈平伯(祖恭,国初人)《外感温病篇》,大段精当,区别伤寒温病殊有功,间有未妥处,以朱笔抹之。
初五日晨曦晴朗。巳刻祀神,午刻祀先,荐角黍、雄黄酒。诣董五叔、岳母及三兄处贺节。入西安门,出养蜂夹道迤北一带,平原旷爽,人家皆在绿荫中。余每过之,辄流
连动结庐之想。珩甫来作半夜谈。寄延平书。儿辈抛球,以舒筋骨,余顾而乐之,乃设为奖格,中一球者奖小洋一角(其法植木槌五于中央,如双陆之器,以球能撞倒为胜,倒五者为大胜)。惠、铭、隽、襄、丙、恩以次递抛,限以十番,余执笔记其胜负,共奖银圆五元一角。盖犹有较射遗意焉。宝铭传补陆军贵胄学生。
初六日阴。诣史馆。顺道视新甫,则已能手谈自遣矣。为开补气除湿之方。归寓石荃在此,久谈而去。伯葭来谈。夜,大雨。
初七日阴。彻夜至晨雨声未止。晓起花树翠润,尚涵雨气,洵初夏佳境也。与锡兄散步绿荫中,名心都涤,人生清福孰过于此,觉十三年不迁一官,正天之玉我于成也。癸卯荐卷门人贺绍章来见,浙江镇海人。廷试举贡一等(〔眉〕贺绍章,字絜先,庚子、辛丑并科举人)。至会馆访袁秉道、杨稚坚。吾邑女士甘惠如,年长不嫁,游学来京师,前年十一月殁于法国医院,同学女士醵资殓之,权寄观音院。甘有胞弟,在颍州充英文教习,无力迎丧。稚坚函商拟暂厝武阳义地(地在左安门外)。余即嘱稚坚任其事,酌提公款为殡葬立碣资。详志于此,以备异日查考。复阅史馆大臣忠义列传正本。复黄仙璈、朱桐冈信。
初八日晴。冯公度来谈。酌写京官公函(吕镜老领衔),致范邑尊,收回试馆。灿阶、湛澄来商世界教育会规则。灯下阅《卫藏通志》、《西藏图识》各书,拟作《西藏地理志》作史馆进呈本。吾所任公私各事如猬毛,几于日不暇给,而长年如此,神不困,心不乱者,则馀力读书之功居其七,莳花吟赏之功居其三。
初九日阴。诣史馆,稍坐即至六国饭店,与伯葭饭晤。申刻大雷雨,夜复雨。复许篆卿丈、左诗舲姑丈闽中书。
初十日阴。巳刻诣起居注,点派收掌、校对二差。谒琴相未值,乃与伯葭饭于桥东,复访伯葭石大人胡同新居,颇幽静,庭隅珍珠梅一丛,正盛放也。伯葭扇面满录中外儒者格言,足启发我者甚多,因请伯葭为我书素箑,为朝夕警策之功。又至羊仪宾胡同石老处便饭,朗轩、亚蘧均到。扺掌畅谈,今日颇得朋友之乐。天又欲雨,急驰而归。和亚蘧诗一首。
十一日黎明大雨,一日时作时止。门人廖子方去岁丁外艰,既葬而后入都,陆军部堂官惜其才,欲以司长上行走及宪政筹备处会办处之。子方不敢即安,特质于余。余谓此事在吾心自有界限。第办事,不做官,便服趋公,不着衣冠,不得谓之夺情。寒士仰事俯畜,理须谋生,断难杜门读《礼》。但于名义无碍,不妨出而就之。子方奉教而去。子方尊事余,凡事在是非疑似间者,无不质之于余,余亦竭诚为之谋,无稍假借,颇近古之师生也。午刻在精舍请张诜侪亲家、周衡甫同年(宝惠庚子夏秋间从受时文),陪客七人,皆冒雨而至。
十二日晴。定襄优贡邢善长(殿元)持笏斋书介绍来执贽。一日不出门,评阅札记全份,复校史馆大臣传,校勘季弟《翦红词》。傍晚倦甚,率子侄女婿散步太平湖畔。端恪皇贵妃(文宗妃,今上即位,尊为祺皇贵太妃)金棺奉移园寝,百官诣景山门齐集恭送。
青褂,帽缀缨,不去花翎。
十三日晴。三松讲会第七期,到者八人。萧隐公讲“曾晳、子路、冉有、公西华侍坐”一章,大旨谓夫子于四贤并无抑扬之见,许三子于曾点,是“用之则行,舍之则藏”
意思。喟然一叹,自叹道之不行,非与点有特契也。午刻至武阳馆公祭关圣帝君,兼为廷试游学毕业举人题名(共六人)。在恒裕稍憩,赴长椿寺行吊,至敬节会看新修讲堂,顺道访献廷久谈。
十四日晴。同署同乡在源丰堂公请徐中堂、吕尚书,午集申散。过利喴洋行,添买留声唱片,归寓珩来,畅聆半夕。书友持秀野草堂《温飞卿诗注》求售,故友许少翯同年藏本,题签朱印宛然,不胜苔岑之感。以口金得之。见亚蘧赋万生园袋鼠二十韵,语兼比
兴,犹有风人之遗。中有一联云:“穴社终须灌,盈囊尚不归。”讽刺深矣。
十五日晴。巳刻诣史馆。归寓,先世母生辰拜供。末刻至江苏馆赴润田约,车中燥热不可耐。校勘《翦红词》。灯下写应酬屏联。吾直新授测绘协军校九人联讫来谒,为分津贴事,告以事关结局,吾无其权。看《国风报》湘乱感言,谓各省米价之贵,其源不在米少,而实受害于恶币之朘民。真洞垣一方之识。又度支部清理各省财政出入比较表,唯山东、河南、奉天、四川稍有赢馀,其馀皆支出超过收入。合计出入相抵,岁缺银三千万两有奇。现象之可畏如此。然此后每年入款益少,而新政竞兴叠起,其所以耗财者且无穷期,此孰非吾民膏血乎?不悉驱而纳诸沟壑、迫为盗贼不止也。呜呼!
十六日阴。夏至节。以馄饨荐祖先。汶上拔贡曹(恩澄,字秋潭)、东平韩(志琦,字书函,又字叔韩)主簿介白仲山来见。潘爽卿、吴竹楼两亲家均来谈。未刻诣恒裕,代六房存京足银贰千两(兑金叶,每两合京足银三十八两五钱),月息五厘。余又在信成存银一千圆,周年息五厘。至医学堂。灯下写扇二柄。
十七日晴。午饭后出城,为萧隐公幼孙诊病,为热药所误,大势已危,姑以消暑益气汤法救之。与吴竹楼约,在恒裕面谈。疾风暴雨,昼晦燃烛。雨阵过后,至长椿寺行吊。
归途甚凉适。复湖北庄纫秋、迎静斋二书。又复济南毛稚云丈书。又复杭州瑾叔弟书。
十八日阴。饭后为萧孩复诊,似有起色。至长椿寺行吊。至云山别墅赴刘小蘧之约。
校勘《翦红词》。荣锦堂以言津浦铁路车站事,为奸商所愚,奉旨革职,特往访之。见其庭树凋疏,了无生气,深讶之。锦堂自言:今年种花皆不活,驾车骡马无故倒毙,心久恶之,拟辞官而祸作。鸟兽花木足以觇门户之盛衰,气机相感,往往不爽。君子于此,祸福虽不可趋避,然自有修省之功。
十九日黎明大雨,一阵即晴。巳刻诣史馆。午刻与伯葭饭于桥东。出崇文门至顺直学堂监考。为同事诸君写屏对十馀件。归寓,新任大京兆丁少兰(乃扬)来拜,而前京兆王聘三踵至,相与略谈吾邑公事。校勘词稿讫。连日读《通鉴•三国魏纪》十馀卷。魏明帝时,诸臣言时事者,多切直无忌讳,皆优容之,从未谴责一人,甚或温语奖答,曰敬受良规,曰钦纳谠言,曰辄克昌言。其受谏之美,亦三代下之令主也。高堂隆遗疏,忠诚切至,刘仲垒后一人也。
二十日晴。辰刻诣讲习馆。午饭后赴西悦生堂举行世界教育职员会,宣布章程、研究办法,中西到者约三十人。余先说明兹会缘起及今日整顿之意。英教士瑞思义演说教育公理。刘君立夫、汪君鸾翔相继各抒意见。四点钟散会。赴陕甘学堂教育总会。又赴医学堂,因诸生放暑假,余特勉励数言,嘱其温习旧闻,毋荒于嬉。归寓已日落矣。侄婿吴德波伉俪侍福茨亲家自扬州来。魏高堂隆遗疏又云:“皇天无亲,唯德是辅。民咏德政,则延期过历;下有怨叹,则辍录授能。由此观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非独陛下之天下也。”
此种公天下之说,自来无人敢如此说。
二十一日晴。癸卯荐卷门人沈铭清来见(字新三,平湖人)。(〔眉〕沈生系吉田方伯之子,新分邮部主事。)游学毕业,新用编修、检讨诸君,皆用白帖红毡来谒(浙江朱君系工科织染)。饭后评阅札记全份。傍晚访朗轩夜谈。
二十二日晴。吴福茨亲家来久谈。申刻,石桥别业已丑月团。戌刻,同丰堂顺直学堂暑假公饯教员。复济南书。《三国志》裴注录鱼豢《魏略》约三十篇,余极喜读之,虽不如陈氏之高简,而叙次有韵致,殊不减范蔚宗。此书不知何时佚去,良可惜也。适翁氏大女卯刻生一男。
二十三日晴。巳刻诣史馆。归寓评阅札记四份。金太史(兆丰)多论宋儒之学,所得殊浅,特加驳正九签。珩来夜谈,雷电风雨交作。写屏幅数件。
二十四日晴。南漳雷咏章介吕选青来见。饭后至全蜀馆,祝谢鲁卿太夫人七十寿。
晤宛平唐宝生邑尊详谈,知大宛试馆已勒令朱姓交出,别交正绅接管,唯馆中所开元成客
栈,朱姓曾收押租银千两,须由接管绅士承认,而月收客栈房租,作自治会经费(月租本四十金,今可增租)。盖朱姓决不肯再还押租,客栈有押租及铺底,于律不得驱逐,只可以馆栈为馆中产业,而别赁屋以开自治会,亦万不得已之办法也。大宛两邑尊拟以馆交余,余尚须商之同乡。至武阳馆访管达如表弟未晤。归寓评阅札记全份。伯葭来夜谈,并将折扇书成,凡中西格言约三十馀则,时时手头把玩,大可砭顽策懦。雷电而雨。自初一一日以后,每夜灯下必读《伤寒论辑义》数叶,以此为常,后不备记。吾于医学只是浏览工夫,究竟根柢不足。此番专心细读,不令一字轻放过,其味甚长。
二十五日晴。王次篯感余再生之惠,三次来谢。巳刻诣讲习馆。午刻至省馆答拜福茨亲家,即赴润田局。答访吴雷川表弟,未晤。至云山别墅,赴何梅叟、杨康侯之约。
读有用书一字不轻放;处难办事三思而后行。
二十六日晴。巳刻诣史馆。未刻将赴荫北局,觉头昏恶心,虑其受暑,遂作柬谢之。
奉天连述三(德英,度支部主事)介李师葛来见。晚,在聚魁坊请刘心斋、曹仲衡,余未往,惠、铭代作主人。校正史馆《贵州地理志》,府与附郭之县分界而治,乃他省所无。又如石阡府,出城门一步,皆属他县所治;而府治之地,转隔在数十里外,尤不可解。志中叙山川,只能据地形而隶于府城,否则无从措手矣。余尝语李子伟太史(贵州人),黔中地多插花,赋税词讼皆不便,何以三百年不加厘正。子伟云,必先均州县公费,而后疆界可得而均也。真切要语。《孟子》均疆界与平谷禄并称,圣贤之言固无所不包也。
二十七日晴。三松学会第九期,到者十六人。隐公讲《论语》“志于道”一章。子恕讲“无极而太极”,须在“而”字上着眼。午后访孙仲山、何澄清。又为何颂圻之孙诊病。赴松筠庵农工学会,同乡到会四十四人,投票公举正副会长(正会长徐中堂,副李嗣香、史康侯),又各认职事,余任水利。灯下校正史馆大臣忠义八传。
二十八日阴。校正史馆《地理志》一卷。写小屏二幅,扇二柄,俱临坡帖,自谓颇得书家满字诀,画无怯墨,撇无虚长,竖无偏笔,转折无缺锋。坡公书所以仰窥右军处在此。世人但以肥侧貌之,真本领全然不见矣。吾学苏十三年,以此求之古人,无不吻合。
午后闷燥殊甚。静坐话兰簃,读《三国志》邓艾、钟会二传,不觉日之夕也。余三十年来,于经治《春秋穀梁传》钟氏补注,于史治《三国志》、《资治通鉴》,于性理书治《理学宗传》、梁钞《明儒学案>),于笔记治《日知录》,殆将乐以终身。戌刻赴颂圻福兴居局。夜微雨。
作点必三面俱足。作横画必起、中、收粗细一样。作竖必逆起平拖。作撇必笔与力俱送到尖。作捺必取努势而后平放。作转折必平如折尺,圆如转环。字中小画小点必有起有讫,无一丝苟且。此吾所谓满字诀也(坡书《养生论》、《天际乌云》两段,七法俱全,欲学满字,于此求之。若《烟江叠嶂歌》,唯看墨迹始得之,石刻不逮也)。至若顿挫其笔,凝聚其墨,以求雄厚,尤坡书之所擅长。吾近年之所得也。
二十九日清晨大雨如注,建瓴奔溜,须臾水深一尺。至朗轩处吊其弟妇之丧。申刻在精舍请丁少兰京尹、王仲芗厅丞,姚石老、丁问槎、冯润田、吴雷川作陪,傍晚散。余复至太升堂赴田凌之约。偶思《论语》“子疾病”一章,恍然有得。盖圣人致严于名分之间,死生不贰,有如此者。曾子易箦,真能得师门心法也(有何等名,即为何等事,谓之名分)。
三十日晴。巳刻诣讲习馆,携正续碑传录存馆中,与同事诸公共读之,殊有益于掌故之学也。伯葭病余考古之功过于知今,力劝余看新译各书。余实恶其文笔太劣,展卷辄生厌。若东西新史能以班、范、韩、欧之文为之,余且有耽读而忘寝食者矣(如康之《意
法游记》,梁之《新民》,《国风》,管、商、王三子,则反复不厌,以其文笔佳也。严几道之《天演论》最有名,然不免以艰深文浅陋,看似精奥,细按之枵然无物,仍不耐看耳)。
伯葭因开示善本数种,如《明治四十年维新史》、《血史》之类,当购阅之,以副吾友之期望。饭后至恒裕久坐。灯下写字。评阅札记全份。
六月初一日晴。已刻诣史馆。午刻与伯葭饭于桥东。暑天赴饭肆易受饮食之害,唯此间物皆鲜洁,甚有益于卫生。至大德通久坐,朗轩亦至,相与剧谈避暑。自五月初至今,复看《通鉴》汉、魏、晋一遍(起汉献帝,迄晋武帝),温理三国史事。吾于陈志,治之不止十反,触处贯通,更以《通鉴》联属之,真觉头头是道矣。内而行己,外而经世,无古今一也。接家中汇款五百金。伯葭见吾日记而美其修己之功。其实余好色好货之心颇重,私欲沉锢,湔除极难,所讲之学皆欺人语耳。愧不可言。
初二日阴。谒荣相商办起居注公事。林、徐二君来见(〔眉〕林介钰,字子襄,山东知县,朗轩之表弟。徐儴,字云槎,翔溪拔贡,子展先生第五子)。未刻赴医学堂,余与龙伯议于后殿设医学先师神位,中祀天师歧伯,左祀先圣张仲景,右祀历代名医为总位,春秋二季开学放学率教员学生而释奠焉。亦典礼所不可少也。夜大雷雨。写信三封,均交宝骏带回。
初三日晴。巳刻至吴公卫赴任振釆之约。未刻出城至丞相胡同赴李符曾昆仲之约。
石曾学农学于法国,发明大豆浆之功用,其资养与牛乳同,亦可储罐以行远,而点而为腐,舂而为粉,制而为面,其用至广,皆可以机器为之。乃在巴黎创立豆腐公司,泰西人始知有食豆腐之事。回国后招集股本,拟在天津设分局焉。今日肴馔,俱以豆腐变化各品,于暑天尤清洁养人。嗣芗学士素与康侯侍御不相能,尤不理于天津谘议员之口。廿七日议员投票,颇有意举史以排李,故康侯得票最多,嗣老遂力辞副会长,以学会事让康侯,康侯亦不受。今日之局,欲作调人,嗣老知之,辞疾不到。宝骏起身南旋。
初四日晴。午后忽阵雨。三松学会第十集,到者十六人。汪君巩庵讲辨志说。门人丁麟圃大令(唯彬)自安徽来。马俊卿中翰(士杰)自高邮来。傍晚保之师枉过久谈。作《玉机征义》书后。
凡学皆可以一家言为专门,独医学不宜。人之受病多端,证虽同而有内外因之分,表里、虚实、寒热之别,差以毫里,谬以千里,欲以一法施之,可乎哉?洞垣一方之无人也,辨之于其证与脉,此以一说揣之,彼以一说度之,言各成理,理各有据,脏腑不能语,果孰是而孰非,而欲以一家之说概之,可乎哉?初五日晴。巳刻诣讲习馆,见荣相评阅札记,余所加驳正金君各签,皆深以为然。
午后卿和来,为写小横披一幅,扇一柄,皆临坡书,颇有得心应手之乐。灯下评札记全份。
为白翎(俗呼如此。似蚊而小,其翅纯白)、跳蚤所虐,彻夜不成眠。
初六日阴。起稍晏。巳刻入署,答拜新授职后辈,本十三人,有三人已出都,行礼如式。午初诣史馆,出至朗轩处行吊,久坐始归。少泉赠余《豫医双璧》八册。宋郭白云(雍)《伤寒补亡论》四册,金张子和(从正)《儒门事亲》四册,皆豫人也。乃吴仲怿中丞校刊者。《儒门》有《王氏医统》刻本(吾友朱梦霆有复刻本)。《补亡》则唯见《伤寒辑义》引之,今始睹全书也。乃治仲景先师学者所必当读之书。看明儒《蕺山学案》,欣然会心。吾于此书终身以之。华升自津回。宝骏已于今晨附普济船南下。
初七日阴。植之族叔枉谈(名彭,叔畬叔祖之子)。午刻与萧小渔饭于聚魁坊。评阅札记五份。伯葭来夜谈。
初八日晴。一日清闲。评阅札记讫。为刘小山作张珍午民政使书。张宾臣(国光)
自延平来京,携有大兄信件,其父现任延平协副将,余详询延郡近况。
初九日晴。巳刻诣史馆。午刻与伯葭饭于桥东,偕返伯葭寓久谈。又访石荃,流连至暮始归。灯下写大屏八幅。宽仲侄钦点甘肃、新疆考试法官襄校官。
初十日晴。午刻至太升堂,赴崇敬亭之约。出城答访李石曾,详究大豆功用及法国实业。申刻至嵩阳别业,赴吴经才昆仲之约。祝黄敏仲夫人生日。夜,大雷雨,顷刻沟浍皆盈。
十一日晴。三松学会第十一期,到者二十人。余讲《论语》“子疾病”一章,发明圣人致严名分之义,为今之卑逾尊、贱凌贵者痛下针砭。余又阐发阳明先生致良知宗旨,期与诸同志究竟此事。今日世衰道微,良心丧失殆尽。国未亡而人心将亡,思之可惧。此吾辈讲学第一事也。客散即赴张景韩同和居之约,余兼约锡兄、珩弟,率惠儿、铭侄同往。
饭罢偕游农事试验场,乘舟穿荷荡,至豳风堂前茗憩,饱看荷花。遇园总办诚玉如,邀游温室,奇花异卉,多不知名,玉如一一指点。栀子、白兰、珠兰排列,清芬满院,不啻世外仙源矣。又步行浏览景物。大雨将至,乃归。如能每七日讲学一次,游园一次,其为身心之益大矣。寄五弟妇信件,托林子相大令带。
十二日晴。门人屈问兰自蜀来京。饭后至邹紫东同年处贺娶侄妇喜,余为傧相。夜复大雷雨。仆人自延平送二侄女来京,略知大兄宦况,岁入不及六千元,清苦无异京曹。
今春朗轩为余言,大兄星命畏行火运,今年又合火局,恐有再被回禄之虑。五月间,延郡果然大火,衙署大门大堂均延烧,幸救护人多,拆去二门,上房获免,家人已受虚惊。星命之说,盖有不尽诬者。
十三日阴。午刻至陶然亭,赴袁保三约。又至医学堂与龙伯商定数事。又至醉琼林应三兄之召。归途访朗轩,彼此相左。
十四日晴。王麟振自江右转饷来京(棣珊仁弟之胞侄)。会客甚多。饭后为王小东同年之夫人诊疾。访史康侯商农会事。归寓草疏稿(浚长淮以苏民困),甫十馀行,伯葭来谈,遂辍笔。夜复雷雨。
十五日晴。巳刻诣史馆,散,直出地安门,至会贤堂,赴梅叟之约。红裳翠盖,香扑重阑。年年胜游,差为不负。归寓评阅札记全份。石曾来谈。元和顾竹庵通判(元昌)
来谒,壬午年侄也(其胞叔名承皋)。车中看《龙溪文集•会语》数则。吾于龙溪书,始摈之,继疑之,继渐好之,今则深思而笃嗜之,学境屡转手矣。昔人谓姚江之学为龙溪所累,今乃知姚江之学得龙溪而明。其诋之者,纯是门户之见,门面之言,与身心性命了无干涉。
十六日晴,热甚。世母吕夫人生辰拜供。作《毋自欺说》。饭后出城答拜客。至江苏馆祝吴亲家六十生日。至广和居赴医学堂公局,相与讨论医理。余因《伤寒论》“项背强几几”(音殊,鸟翼不舒,引颈而飞之象),忽悟《豳风》“赤鸟几几”即此几几(几字有钩,几字无钩),与胡字肤字协韵,以喻周公忧危顾虑,行步敛抑,且前且却之象。若作几字,便不得神。诸君皆拍掌称善。甫归寓,钱聪甫催请为其夫人诊疾,因易人力车而往,取其爽快也。风雨将至,疾驰而归。石荃、朗轩、润泽均坐话兰簃夜谈,震雷掣电,忽循电线入屋(平日电铃呼人之线),劈然作声,如小洋炮,电光四射。此电先在上房东隅大桃树根盘旋两匝,掣上树巅,向西南而去。其时锡、润皆在外屋,朗正搴帘,余及石对卧,幸为屋隅两面玻璃窗所格(玻璃能格电),光未外溢,否则锡、润必有及祸者,危险极矣。
十七日晴。与李毓如丈、秋丞、润田、三兄在试验场公祝吴亲家,请竹楼作陪,归余承办,准十一点钟会齐。先乘舟至豳风堂啜茗观荷,一点钟至来远楼燕春园西餐午饭,复至温室赏花,泛舟而出。五点钟抵家。八点钟复至高碑胡同赴梦陶丈之约。
十八日阴。三松学会第十二期,到者十一人(鲁卿新入会)。余讲毋自欺说,隐公又从而引申之。未刻赴世界教育会,酷热将雨,来人甚稀。因至吴雅初处祝二妹生日,且问雅疾。同年贾裕师自山东来。蕺山云:“无事时得一偷字,有事时得一乱字。”二语切中吾病。
十九日晨雨旋晴。一日不出门,评阅札记全份。申刻同乡诸公来精舍议事。量能南旋,致寅臣亲家书。
二十日晴,热甚酷,暑表恐逾百度矣。巳刻诣起居注,点收缮本讫。少坐即散。申刻在江苏馆己丑同年月团,余与钱新甫,熊经仲、连诒孙作主人,仅到两席。作《姚晏如医案》序(石荃侍郎之胞弟)。
二十一日晴,闷热,殆不可耐。午正在精舍饯汪伯唐星使(出使日本),石荃、朗轩、伯葭作陪。席散后三君坐话兰簃,与锡三随意谈笑以消暑,直至夜深始去。微雨轻风,稍解烦郁。冯宝颐(号子耆)来谒,蒋氏寿表妹之子也。余己亥道出姑苏,下榻王洗马巷外家,其时舅母病垂危,表妹宁家侍疾,此子甫七岁耳,今已卓然成人,而舅母及妹墓木拱矣,对此怆然,增今昔存亡之感。不孝最承外王母吕恭人之爱,慈煦过于诸孙,任宦羁身,迄未一修祭扫。生平嗜吟咏,曾以身后遗集见嘱,不孝再四索之表弟,竟未相付,不知稿本已零落否,念之抱憾曷极!天下最痴而无益者,无如外祖母之爱外孙,能得其报者有几人哉!不孝亦负恩之一也。
二十二日竟夜大雨如注,辰刻始止。坐话兰簃草导淮疏稿。申刻至太升堂赴杨艺孙之约,西长安街自邮传部至西长安门外一片汪洋,平墙拍岸,长二里,深一尺,车行水中,幸有两行柳树为标识,不致陷入沟中(皇城根向北一望无涯)。早散早归。夜复雷雨,大妹、二侄女均宿上房,余宿话兰簃。
二十三日阴。巳刻诣史馆,归后又雨。傍晚访吴虎臣。又至松筠庵同乡会,议农学会改章事,李嗣翁不到,对于会中似有意见矣。冒雨而归,彻夜闻点滴声。导淮疏脱稿,命宝铭缮清稿。看《先正事略》,吾邑张武承先生(烈)传所著《王学质疑》,陆清献公以其能辟姚江也,极赏之。余未见其书,仅在传中见书目,盖坚持门户之书也(后阅《四库书目》,亦谓其语多锻炼)。
二十四日晴。讲习馆加堂期,酌定馆员等级,致送津贴费(初级每员五十两,以次递减至四级),三点钟始散。出城至广惠寺行吊。入城访朗轩,并约伯葭,纵谈至夜分。
二十五日晴。巳刻诣讲习馆。未刻至北城积水潭高庙,赴朱艾卿、陆天池两同年之约,临湖对郭,一片稻田,大有村野之趣(旧植荷花)。此地近明李西涯故宅,本朝法梧门诗龛在焉,一时名流咸集,极觞咏之盛。风雅坠地,倚楼惘然。作世界教育会弁言。
二十六日晴。巳刻诣史馆。申刻至醉琼林赴范邑尊之约。邻座诸恶少使酒喧呶,如饮狂药,几至隔坐不闻人语,盛暑闻之,倍增烦热,余雅不愿赴酒楼者以此。散后与朗轩话于大德通,诚斋邑尊踵至。
二十七日晴。先大父忌日拜供,不会客。评阅札记全份。傍晚伯葭来访,偕步太平湖畔,涟漪徐漾,高柳蝉声,城楼一角,石桥三折,几不知盛夏在城市间矣。接常州一府两县公函,为平粜筹捐事。
二十八日晴。先大父生辰拜供。门人覃述方自山右来。旧交薛肇庆自浙江来。饭后贺吴福茨放浙藩之喜。又访符曾、石曾两世兄。归寓评阅札记。
二十九日晴。辛女十龄生日。巳刻诣讲习馆。饭后偕同事四君谒两掌院定馆员津贴、阶级,均见。余又独返馆中,发交供事缮单张贴,时已四钟矣。热困殊甚,归寓,朗、珩均在此,相与剧谈,夜分始去。
七月初一日晴。光阴似箭,又将上半年虚度矣。学问不进,时艰无补,念之惊心。
晨起觉头目昏眩,不敢出门触暑,遂未诣史馆及起居注。静坐话兰簃,评阅札记两期讫。
申刻招照相馆至太平湖摄影。作霖来夜谈。龙溪云:“积闲成懒,积懒成衰。”此八字若为
我言之。
初二日晴。刘小蘧、杨荫北处定亲,余与赵元臣往来两家。燥热欲病,薄暮至松筠庵商定农学会执行新章。卧闻大雨倾注,心地一清。接丁衡甫、翁弢夫二信,皆随手寄复。
初三日晴,稍凉爽。巳刻诣史馆。归寓草请为医学堂立案片,思路顿钝,心跳而烦,适伯葭来谈,机神稍畅。黎灿阶持示新印《教育会讲学会序、记、讲义汇编》第一册。隐公有书后一篇,欲以格物补致良知之缺。天下无心外之理,无理外之物。离心言物,只成务外耳。又谓阳明致良知为离闻见。此说误认阳明“德性之知,非闻见之知”二语为离闻见。隐公平日推重王学,乃于阳明为学大旨,尚未能喻,何也?余不欲以笔舌互辨,姑识于此。傍晚至福兴居赴朗轩约。
初四日立秋节。微雨顿凉。午后至砖塔胡同为广勉斋诊疾。朗轩来谈,夜饭后去。
得奉天民政使张珍午前辈书,论及东三省将落人手,愤闷欲涕,随手作复。
初五日阴。敬递一折一片(治淮水以苏民困折;中等医学堂办有四学期,请饬学部立案片)。六点钟登车,在史馆待事,七点二刻事下而行。正折廷寄两江总督、江苏、安徽巡抚查办。片奉旨学部知道,钦此。两事皆蒙采纳。归寓略眠。国史馆五年议叙,经吏部议复,余加一级,纪录三次。未刻赴医学堂,换奏办牌额,与新甫、龙伯议添教习。申刻至乡祠,赴蒋稚鹤同年之约。茝侄女十岁生日,呼瞽师弹唱。
初六日阴。张凤辉(庆桐)来见,新从涛贝勒自海外归。余访问俄国情势,甚悉(凤辉学俄文,习俄事)。伯葭来,留其午饭。未刻至恒裕取子金。至医学堂决议诸事。归寓写奏办牌额及先医牌位。赓莱侄自津来京,下榻簃中。《中国六大政治家》先出管、商、王三家,梁任公最得意者为第五编《王荆公》。以余观之,荆公一编发明设施、政策,尽洗千年冤诬,独具只眼,然意在翻案,究竟偏于辨论。若管、商二编,所言纯乎法治精神,诸子精蕴,欧日学说,尽入包罗,实政治家颠扑不破之作。余字字熟复不厌,较之第五编尤简赅切要也。余于守约之道,屡定其程,自今思之,犹病心力不给,书繁而用寡,直当删尽枝叶,奉行如下:梁编《明儒学案》,《阳明全集》,管子、商子、王荆公三大政治家;夏纂《明通鉴》经世之学,平时只有研求法理之功。至于法制之详,但须临时讨论,到处留心,自能措理不乖。不能如杂货店,平时尽举百货而预备也。此理吾今始知之。深悔从前用心过当,反欠却根本工夫。
初七日晴。写刘聚卿屏条四幅,交赓侄带津。饭后至医学堂。又在文友堂买书两种。
夜饭后督小儿女设瓜果于中庭,供牛郎织女。此种原是风雅趣事,新学家龂龂辟其虚妄,嗤为迷信,所谓杀风景也。痴人前不可说梦,其新学家之谓乎?初八日晴。新会陈笃初太史(启辉)介徐花老来执贽。负虚名而无实行,莫余若矣。
评阅札记四份。申刻至江苏馆赴朱艾卿、吴絅斋、郑叔进之约,皆南斋也。絅斋言,宝惠在实录馆,已由校对拔补详校。灯下写屏、联各一件。近日作书,颇有得于笔端金刚杵之意,锋颖落纸,渐趋沉着。唯于古人结体之妙,尚未窥到,是以下手每无把握。以后当专在此处用功。(坡书结体极似《曹娥碑》,此不足与皮相者道也。)
初九日晴。巳刻诣史馆,朗轩、珩甫接踵来谈。余为朗轩言,古人论书,有屋漏痕,折钗股、印印泥、锥画沙诸法,近日悉喻其旨。上溯右军、大令,以至东坡,无不具此笔法(印泥之说兼墨法而言)。因作书二纸贻朗轩。评阅札记六份讫。八点钟至六国饭店,赴张凤辉约,久谈始归。
初十日阴。先妣忌日设祭。溯自甲戌见背,已三纪矣。不孝时十二龄,临危情景,至今历历在目,深可痛也。三松精舍第十五期讲会,到者十三人。余讲“克伐怨欲不行”
章,又论修身立命之旨。王心斋先生云:瞽瞍未化,舜是一样命;瞽瞍既化,舜是一样命。
此四语是立命真实道理。隐公又论谨言。乃散。黔人李石府新入会。其人甚好学,有见解,
吾党得此君,殊可喜。饭后至医学堂,聘定程仲立丈教旧班,讲《金匮》;吴利君教新班,讲生理。又与龙伯商定课程。偕正甫同车来寓,为大女、二女诊病。灯下看《象山年谱》十馀叶。接太谷县刘晓沧大令信件。
十一日晴。中元过节,祭神祀先。巳刻至医学堂行开学礼。初释奠于医家先圣先师,敬设神位三,中为天师岐伯(黄帝乃帝皇,非敢祀,故始岐伯),左为历代先医(祀扁鹊、仓公,以下不备列姓名),右为仲景先师。行一跪三叩礼。又贺谢鲁卿赘婿之喜。四点钟在精舍为福茨设饯,杜月亭、钱晋甫、蒋穉鹤、顾愚溪、润田、朗轩作陪,皆终席而去。
十二日阴。巳刻至顺直学堂行开学礼。饭后朗轩、伯葭、珩甫皆来,偕游农事试验场。舟行游豳风堂,荷花犹未尽残,啜茗久坐。步行游温室,兰花五六十盆,开者过半。
车行至燕春园便餐。迨出园门,已夕阳西下矣。朗、珩仍回余处,作霖亦来,相与纵谈。
铭侄、愉儿同生日。车中看《象山年谱》毕。
十三日阴。巳刻诣史馆,闻大学士世续、候补侍郎吴郁生退出军机,以贝勒毓朗、协办大学士徐世昌补军机大臣。是日庆邸请假,未上班,仅那相一人承旨也。访新甫,以宝纶八字请其求婚于江西萧氏。申刻至江苏馆赴袁珏生之约。今日整容匠停工祀罗祖,出会甚盛。罗祖相传为宋朝人,得道成仙。庙像白须道服,类土地神,手持铜钱串而倒挈之,不知何所取义,整容匠祀之亦不知何故也。为杨康侯同年改定《深柳堂记》。
十四日晴。一日未出门。修改史馆进呈《贵州地志》。大臣薛允升传太监李苌才杀人一案,德宗初谕严办(援康熙朝刘进朝杀人议抵例),既而制于东朝,欲减等。薛尚书执之甚坚,议不分首从皆斩。上不得已,密命枢臣喻指,尚书再执奏,乃斩其为首而减其从。余从法律馆得见此疏,因全录之,以彰执法吏的严正。其文亦婉而直。傍晚约温寿臣、冯润田、袁锡三饮于福兴居,为珩甫卖屋于立联二公祠事。夜,雨。
十五日阴。锡三出城上冢。不孝违先茔十一年矣,南望松楸,不胜悲怆。一日未出门,作姚晏如《崇实堂医案》序。晏如名龙光,为石荃侍郎胞弟,绩学早世,侍郎将梓此案以传。写对六付。傍晚至六国饭店,赴胡幹臣之约。阅邸抄,冯聃生表妹婿、家望三兄,皆因承修堤工为水溃决,勒令赔修,聃生且有馀罪,恐破家不足以蒇事矣。外官之危险若此,而举债捐官以到省过班者犹踵相接也。
十六日夜半大雨,至卯刻始止,竟日霏微,入夜又大,大有连阴景象矣。因东华门内冒雨难行,遂未诣史馆及起居注。作“贤者回也”一章讲义。近来看书,觉道理都在眼前,颇不费力。读象山、阳明二先生十馀年,至此稍有进步。未刻冒雨至医学堂,查点开学情形,携《医经原旨》一部而归。此书为薛生白(雪)纂注,以景岳(《类经》)为本,而加以删正,繁简得宜,解释切当,便于熟读深思。
十七日夜雨至晨。三松学会第十六期。隐公、灿阶持盖着屐过精舍讲学,学侣无至者,相与清谈而散。未刻赴世界教育会,见宋芸子前辈所作会中演义,本《春秋》三科大义而畅发之(广鲁于天下;内其国而外诸夏,内诸夏而外夷狄;中国降于夷则夷之,夷狄进于中国则中国之)。余前序主张三世立论,未能若是之宏深也。其说“夷之”、“中国之”
为退化、进化,尤为公羊家言所未逮。灯下作致季申兄书并石印《古今说海》,托丁琳圃带。
评阅札记四份,龚君元凯论学堂之弊甚切。读朱子、陆子辨论无极太极往复诸书,意气用事,虽大儒不免,究竟费尽笔墨,毫无益处。梁卓如选订《明儒学案》,尽删性理空言,其识卓矣。
十八日晴。管、刘二君来商敬节会公善堂事。敬节会前数年全年进款不过五百馀金,自经管丹丈实力整顿,年款骤增至二千金,犹是产业也,不过肯任劳怨,其效乃至于此。
足见用得其人,虽守成亦可图功,不在乎大有改革也。饭后,姜颖生在郑叔进处折简招手谈,留连至夜始归。骏侄唐宋墨迹手卷零件,由甘肃解交学部,计十八箱,内皆零头碎角及户籍契据之类,且有六朝人遗迹,虽不成片段,然玉屑珠玑,寸寸皆宝。其整齐书册,
早为法人伯希和攫去,挈归巴黎矣。午饭后拟出门,朗轩、梅叟、珩甫接踵而来,遂税驾。
傍晚偕步太平湖畔,绕湖一匝而归。
马国栋,字干卿,商邱人,陆军毕业学员。其家十三世行医,其父见中医浸为西医所并,命国栋在京寻师访友,共明中学。见余前奏,大喜,愿在学堂附学,质疑问难,以陆军有职事,不能住堂上课也。予赏其志而许之。
二十三日晴。巳刻诣史馆,与凤辉饭于桥东。访伯葭久谈。申初至化石桥,为张印咨太夫人题主(文襄弟妇)。归寓三兄在此。定兴相国于廿二日未刻逝世(〔眉〕赠太保,谥文端),乡邦失一老成人矣。日韩两国于昨日定约,联邦合并,归日本管理。东方古国从此亡矣(韩皇岁给俸一百五十万元)。麦秀黍离之感,长蛇封豕之忧,不禁交集于心,为高丽痛,为吾国危,与锡三相向叹息,几至泪下。十年前,韩皇受日本之愚,脱我羁绊,自立为帝,建元光武。
二十四日晴。三松学会第十七期,余讲书一章。李垣(字星甫)介田介臣来见(静斋吏部之弟,山东候补知县)。
二十五日阴。巳刻诣讲习馆。未刻在乡祠壬午科公请志伯愚将军、麟治臣太守,散后在恒裕小坐。史持叔自湖北来。灯下写扇三柄。
二十六日阴。拟赴史馆,偾车于西城根,暂坐太升堂,电家易车而行。时已午正,乃访钱晋甫,偕至福全馆,赴新甫之约,谢医也。归途答拜两客。质钦、作霖来夜谈。寄延平书。书贾以《铁华馆丛书》求售(《文子》、《列子》、《新序》、《佩鱗》、《字鉴》),苏州蒋氏刻本,极精工。《列子》、《新序》乃黄荛圃以藏宋本影刊者。又有明茶陵陈氏本《六臣文选》,红笔评语翔审,眉端殆满,系过录纪文达之评。
二十七日晴。世母吕夫人忌日拜供。评阅札记全份。申刻诣医学堂。接五弟妇信,并还恒裕三百金。
二十八日阴。饭后访新甫。至鹿文端处行吊。答访邹紫东尚书未值。访姚石荃侍郎畅谈。八点钟至六国饭店赴张凤辉之约。
感事(闻高丽为日本所灭)
纤儿撞坏好家居,痛惜文皇创业初。九庙有灵延汉室,十洲无地着扶馀。前朝元菟悲钟簷,上国长蛇凜辅车。(〔眉〕“可惜前朝元菟郡,积骸如莽阵云深”,义山诗也,“前朝元菟”对“上国长蛇”,颇工切)。梦叩天阊天不应,西风落木吊三闾。
仲瑊前辈见此诗而盛誉之,谓似义山。
“危惜文皇创业难”,罗江东句也。此四字用来恰合,盖征服高丽,实我太宗文皇帝也。
二十九日晴。复阅史馆列传八篇。屠禹航来久谈。未刻访朗轩解闷。余自闻日韩并邦之信,忧闷悲愤,不可言状,未识当国诸公亦动心否乎?仲瑊前辈、伯葭踵至,傍晚偕饮酒楼。范隽丞有志学坡书,向余求笔法,一一指授之。
三十日晴。辰刻至畿辅学堂,率高等小学诸生行毕业礼,发文凭,共二十一人,学部考试取十八人,奏充廪增附生,馀三人给佾生留习。巳刻诣讲习馆。
八月初一日晴。辰初刻,新派史馆正总裁世中堂到任,午刻归寓。先大母生辰拜供。
朗轩两番折简来招,因往,与仲瑊前辈剧谈。申刻仲老邀天福堂便酌。归值持叔在此,夜深始去。
初二日晴。叔坤弟生辰拜供。会客甚多。吴质钦携西藏新地图见示,乃胡馨吾侍郎
(维德)据俄人所绘付石印,极精详。质钦童时曾侍其尊人遍游前后藏,平日颇有考究。余将纂史馆《西藏地理志》,爰向质钦访问大略,稍得头绪。未刻赴医学堂,同志闻风而来,大有起色。至恒裕还次寅弟欠款,本利俱清,掣回借据,不禁触目伤心,泪珠承睫。润田思解我悲,拉往福兴居小饮,两人对坐而已。归忆持叔在聚魁坊邀饮,度已将散,不及去矣。闻雅初病剧,往诊脉,恐不起矣。
初三日晴。巳刻诣史馆。访晋甫久谈。申刻出城至江苏馆,赴杨蕴之约。世伯轩相国枉顾畅谈。
初四日晴。澜笙先生自津来,偕邵小亭观察过访。饭后与澜老同至东城祝晋甫六十生日,有顾曲诸君所结曲局,专排唱昆曲,乐器毕备,阕目不遗,在今日真成广陵散矣。
澜老亦入局,共歌八阕,余听而忘归,遂至夜深。
初五日晴。白露节。评阅札记十馀份,心为之跳。未刻赴东城公祭鹿文端,挽联甚多,唯王饴山一联最切当简老:“众趋独辞,众推独任,口公无愧乃祖;一语不苟,一事不欺,唯君能知其臣(“众趋”二句乃夏峰赞鹿忠节语;“一语”二句则饰终上谕中语也)。”持叔借精舍,用孙厨菜觞余,夜分乃去。
初六日竟日阴雨,未诣史馆。写王聘三同年、马积生前辈二书(均为持叔事)。又复盛少怡表叔信,交戴朗轩(清)带回。评阅札记全份。宝铭侄、翁甥(之鼐)均考医学堂。
初七日晴。寄河南巡警道蒋焕珽舅信。门人刘翰章自淮上来,谈及淮北用晒盐法,淮南用煎盐法。淮北盐池因卤薄而日减;淮南之盐,必得荡中所生紫芦草烧灰入鏊同煎,以收卤气。近年荡地占为民田,产芦日少,两淮之盐遂不敷引岸之销。每岁借粤盐芦盐以济用,岂物产精华渐竭耶?饭后至江西二忠祠(祠祀宋丞相文公天祥,明总宪李忠文公邦华,皆江右吉安人,殉国难者)。答拜戴朗轩。润田约文明茶园观剧。散后饭于福兴居,与锡兄同车而归。
初八日阴。畿辅学堂小学毕业生十八人,衣冠来谒谢。饭后访赵子衡丈,请于初十日过寓作曲局。赴医学堂访龙伯。天骤凉,不能胜,急至恒裕借棉衣,归后遂发头眩,偃卧终夜。
初九日晴。巳刻诣史馆。夜,儿辈为余暖寿。
初十日晴。余四十八岁生日。晨起在佛前、祖先前行礼。是日兼为三儿宝纶定姻萧氏。午刻设席款媒,熊经仲、钱新甫两同年往返行盘如礼。一日来祝者百馀人。澜笙曾叔祖、承庆侄特自津来。未刻以后,曲局诸君歌十阕,说白阕目皆全。余在期服中,无作乐唱曲之理,而澜老为余代约,其意甚盛,无可辞也。澜老唱《扫秦》一阕,声足传神,合座击节不置。客散已交丑刻矣。
十一日晴。睡至午正始起,犹觉疲不能兴,甚矣吾衰矣。傍晚,至同兴堂,赴曲局诸君之招,半座先返。
十二日晴。答谢城外客。至观音院陈子龙处行吊。在医学堂商定各事。买《评本六臣文选》一部,乃涿州全氏过录纪文达评语,题下眉端评识殆遍,洵词章善本也。此道在今日已成绝响矣。又买《铁华馆丛刻》六册,叶文庄《水东日记》十一册(书贾衬纸装订,其实六本书耳),系明刻本,价甚昂(银廿二两),朱槐庐校刻《亭林遗书》二十六种,又刻足本《华阳国志》四册,共付价银一百两,足为三冬消遣矣。接季申兄信并银一百十两。
又接太谷刘晓沧函件。
十三日晴。巳刻诣史馆,因答谢东城客。谢作霖送蟹五十斤,内外大嚼。车中看《菰中随笔》一册,乃亭林随手摘录之书。
十四日晴。饭后至北城昆师母处及元和师相处叩节,又至董处预叩节。谒荣掌院,举汉主事杨麟香送仓场差委。车中看亭林《明季实录》一册,足以激发忠义之心,而以苟且
偷生为可耻。读《亭林诗集》,须参看年谱,知其本事,乃能得作诗之旨。闻房师王保之先生于初八日暴疾捐馆,左右唯侍妾一人、山东乡仆二人而已,是以各处俱未讣告,余闻传说而始知之。师罢官后,侨寓都下,其俭苦有寒士所不能堪者。十六日医学研究会,师尚到座畅论,不意遂成永诀也。己丑春闱,余卷荐在高阳李文正手,已被摈。师力争于廖仲山师,适本房直隶一卷有疵颣,请以余卷易之。廖师遂言于文正师,与昆、潘两师会阅余卷,佥以为不当摈斥,乃掣去已中之二百三十二名一卷,以余补其数。保之师知遇之深,仲山师爱才之切,文正师度量之宏(他堂干预本堂之卷,最遭忌嫉),皆可钦感。而保之师全力成全,此恩尤难忘也。今五师皆归道山,回首门墙,曷胜感怆。师讳培佑,平度州人,癸未翰林,由御史历官宗丞,以京察罢。
十五日阴,微雨。晨起祭神。饭后开发账目。至三兄处贺节。访瞿肇生于太仓馆,赠以洋五十元。傍晚祀先。夜间月出皎然,独步中庭,徘徊片刻。
十六日晴。葛霞轩作半日谈。饭后赴潘家河沿吊保之师。别才十馀日,忽然一棺在殡,庭宇萧然,悲从中来,抚几大恸。身后不名一钱,箧无贵重之储,妾衣重重补绽,同乡欲觅一蟒袍为殓,竟至敝损不堪,清介之节,可敬可伤。余尝闻老辈言,花县骆文忠公薨于四川督署,完颜文勤公(崇实)时为成都将军,入寝室视殓,中无长物,唯破帐旧被一床,敝箱二具,书籍数架而已。文勤痛哭,语司道各官曰,身居相位,建旌节,家况之清,乃逾寒士,吾今乃知汉大臣苦一身以报朝廷,竟若是,万非满员所能及也。于是痛自检厉,一矫向来奢靡之习。迨总陪都军府,一意裁汰满员,欲改设郡县,专用汉人,未及措置而薨。世皆颂文勤之廉明,而不知实为文忠所感动也。至粉坊琉璃街补祝锡兄昨日寿。
在医学堂久谈,至晚始归。上川督赵次珊年伯书。
十七日晴。同邑陈士云(耀斗)、吉安戴朗轩(秉清)来见。评阅札记全份。
十八日阴。美国使臣及陆军大臣在乾清宫觐见,毓鼎侍班。已初刻,监国在宝座侧设案斜坐,外务部堂官引使臣等入殿鞠躬,呈递国本,监国答辞,各如礼。退后访伯葭,雨骤至,对榻静谈,兼晤其弟重盉,为书扇二柄。伯葭用电机为我运腰背,可活气血,除酸倦。午刻偕饭桥东。冒雨往来,仍归葭处。直至申初,南园始至,又偕饭于源丰堂。雨势更急,凉甚,着两棉衣,亥初乃归寓,在外共十四小时矣。廷尚书、林侍郎奏结吏部受财枉法一案,奉旨已革吏部员外郎王宪章,笔帖式瑞至奎、征文海、隆惠,已革巡检黄启捷,即黄祖诒(贿买难荫及改选班者),已革候选布经历黄德琨(即三义兴金店掌柜),均绞监候,秋后处决。随同画押之郎中刘华、隋勤礼严议,尚侍丞参均察议。此案赃款不过三千金,乃成此大狱,当亦赵竺垣侍御原参不及料矣。余又思朝贵之得赃鬻缺者何啻巨万,相与习以为常,所谓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也。又,礼部奏云南寿妇潘程氏,年一百二十一岁,五世同堂,奉旨旌表,且例外给赏两倍,加赏御书匾额。计寿妇生于乾隆四十一年,正当国家全盛时代。其时岁月不知若何从容,生计不知若何轻快,以视今日,何止如隔三生,未知寿妇阅历七朝作何心境也。
十九日阴雨。一日未出门,评阅札记全份。梅叟、珩甫来。余闻廊房头条胡同玉楼春烹调河南菜极佳,因约两君及锡兄、铭侄出城晚餐,肴果不恶。其地在三层楼上,凭栏眺远,缺月初升,飘飘乎有御风之想矣。梅叟近作《止堂诗稿》序(满洲吉纶公著,嘉庆朝官两广总督,缘案谪戍,后赏还,主事以终,长季超侍郎之祖),余为点定百馀字。
二十日晴。笏斋之婿黄友仲(奇祥),自太原来京,携笏书并《唐文粹》(许刻本,乃许迈堂、谭仲修合校,为《文粹》最善本)、王椒畦画。黑龙江木兰县拔贡战殿臣(字邻卿)介潘爽卿来执贽,余询其姓所自出,据云本山东登州府人,汉有战竞,明有战慎,见于记载,可为奇姓矣。午后诣讲习馆,出城谒唐春卿年丈未值,留呈蜀人涂口口所著《最新天文学图说》一巨册,乞审定。又访戴篴庵、葛霞轩,均未值。归寓删改史馆《贵州地理志》兴义府一卷。偶检《文粹》李华与外孙崔氏二孩书,论及服饰,谓妇人为丈夫之象,丈
夫为妇人之饰。颠之倒之,莫甚于此。又谓世教沦替,一至于此(兼指他事),何得不乱。
何其与今日相类也。乃知叔季世风,古今一辙。
二十一日阴。门人吴厚庵自江右来。竟日会客不断。皖臬吴佩蔥同年来拜,谈及外省财政,至宣统四年,将无一钱可措,而宪政经费之加增且数倍,即如审判厅成立,今年每省需银十七万,至四年份,须城乡普立,即需款七百万。金非天雨,不知何以应之。呜呼!立宪美名也,吾国乃援以为营私牟利之美事。立宪,立宪,将亡三百年之宗社矣。岂不痛哉!故老相传有来如箭、去如线之说,世人以电线当之。夫电线岂能亡国?线者,宪也,其在斯乎?修改《贵州地志》黎平、遵义府。
秋夜坐伯葭斋中话雨兼呈令弟重盉虚檐凉雨滴秋声,客思如潮话不平。尺五城南冠盖地(东城多朝贵宅。伯葭所居为石大人胡同。正东城巷也),孤灯对榻两儒生。
君家小宋旧知闻,叔世人才岂计勋(重盉官浙有捕盗功,未录)。为我轩眉谈胜景,今宵凉梦堕湖云。
二十二日晴。三松学会第二十期,到者仅八人,未开讲。余因与李君实夫随意论学,辨论汉赵苞、范滂之事,有合于义否?实夫析义颇精,殊可佩服。午刻诣江苏馆恭祭先贤,余司东赞,祭毕午宴。至长椿寺行吊。申刻在方壶斋与新吾、荫北合请盛杏丈,趁西城归。复偕锡三、珩甫、量能兄弟至春仙茶园听刘洪升唱《失街亭》、《空城计》,差足媲美谭伶矣(刘为吾邑横林乡人)。
二十三日晴。金溎生自里北游,江南老才子,年七十矣。与亡弟季盦为忘年交,联觞咏之会,月有倡酬。季弟《翦红词稿》即金君所删定也。昨枉顾未晤,午后特往答访,亦不值。因诣史馆。又答拜北城数客。
二十四日晴。溎生再来顾,仍未晤。留其近著《陶庐百忆》稿本见示。山川名胜,朋友存亡,流连感旧,各以一绝句系之,而详著其事。中有忆季盦一首云:“一榜先声年正少,诸昆后劲尔多才。那堪玉树惊双折(其六兄叔堃司马亦同日殁于汀洲),怕向东园策杖来。”又附录余去岁邮寄词稿《满江红》词及溎生次韵之作,阅之重增鸰原之恸。保山王少泉(嗣宾)来访,亡友西岑先生从子也,以拔贡来应廷试。余为指示西翁葬地,约日偕往祭扫。午后诣荣掌院处贺娶儿妇喜。易便服约锡兄、三兄至新丰市场庆升茶园听谭鑫培演《问樵闹府》、《打棍出箱》,有声有色,自非馀子能仿佛也。薄暮出东城,至福兴居,为吴竹楼亲家饯行,座只润田一人。散后至大德通答访孟馨斋,久坐始归。
二十五日晴。薛其玉(宜琪)、群玉(宜瑺)昆仲来谒,叔平观察之子也,以留学毕业生予出身。评阅札记全份。饭后诣讲习馆,少坐即至武阳馆,查问窃案,因赴公益银行质证。某君失去公益储蓄册及天津银号存折,合共三百金,急赴两处挂失,票则已为贼支兑。某君疑其邻舍生所为,遂起争哄。唯某君册折藏肚兜中,坐卧不解,无可失之理;某生则为人指其为贼而不甚怒:皆情节之可疑者。至顺直学堂出加考学生牌示。又至润田处为其夫人诊疾。半日驰驱,归已灯后。
二十六日晴。午饭后诣史馆,答谢北城客。祝希文叔岳生日。归寓,两君皆来,大哄于厅事。余于其争言时,忽睹皆有笑容,而两造所执之词,支离歧出,无一语成片段,实系朋谋干没(两款皆他人存项也),以罔我财,狡而愚矣。乃逐之使出,待以闭门羹。此种无耻之行,出于士类,真世道人心之忧。姑隐姓名,以存忠厚。若辈去后,余厌鄙已甚,乃检晚唐诗读之,以舒吾气。七言绝句一种,实推中晚家为最佳。虽止四句,要使弦外有音,词尽而意不尽,且用意贵曲折,要使词绝而意自续(词绝意续,乃余自得之创论),所
以名为绝句也。虽大家如李、杜、韩、苏,不能独步,唯陆放翁时有精诣,可屈一指。
二十七日晴。先师生辰,在悦生堂恭移旧铸铜像一尊,暂奉安于精舍中楹,率儿辈行礼。复函补修记注两函。梅叟、亚蘧来谈。某君登门嬲不已,余避而不见,傍晚始去。
余本欲赴伯葭昆仲之招,兴阻不复出。详阅张燕谋交来开平矿局前后公案。
二十八日晴。某君复来,余不胜其扰,乃斥之使去。定于明日约同邑诸君到馆面开谈判。伯葭来久坐。申初至北城祝董吉甫生日。至石桥别业,己丑月团局。又出城至交通银行赴李新吾、幼珊之约(寄何秋声信)。元、白唱和,诗人传为佳话,余尤喜两家七言绝句各二首,沉挚顿挫,句外俱有远神,愈读愈入味,兹特录之:元和四年三月,元微之鞫狱梓潼,乐天兄弟送别后旬日,与李侍郎建游曲江及慈恩寺,饮酣作诗忆之曰:“花时同醉破春愁,醉折花枝当酒筹。忽忆故人天际去,计程今日到梁州。”后旬日得元书,果以是日至褒,仍寄乐天,诗曰:“梦君兄弟曲江头,也到慈恩寺院游。驿吏唤人排马去,忽惊身在古梁州。”千里神遇,若合符契。元微之闻乐天左降江州,作诗云:“残灯无焰影幢幢,此夕闻君谪九江。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乐天以为此句他人尚不可闻,况仆心哉。其舟中读元九诗云:“把君诗卷灯前读,诗尽灯残天未明。眼痛灭灯犹暗坐,逆风吹浪打船声。”二十八字中无限层折,看似浅易,而字字抟捖遒紧。末句亦意境相同。后生但将此四诗往复熟读不休,胸中笔下自增无限情韵也。
二十九日晴。三松学会第二十一期。李君实夫(四川人)讲奄论语》大义,多心得语。未刻至长吴馆赴姚石老之约。申初刻至蜀学堂旅京教育会,以常会为特别会。余充会长一年,轮应更换,由会员投票公举。余得票仍在多数,连任一年,与闽人张知庵太史(琴)
同充会长。夜饭后张燕谋来谈。客去读《汉书》一篇。吾辈作古文,欲窥雄茂妙境,断宜问津兰台。自唐以后,学马者多,学班者少,则以冷隽犹可貌似,雄茂非真积力久不能。鄙人笔性微觉近班,故独有深嗜耳(余之喜沈约《宋书》,亦因其颇得茂字诀也)。作文然,写字亦然。
九月初一日晴。光阴如梦,又深秋矣。辰初刻诣翰林院,行谒见大同李相到任礼。
为时太早,到者不及二十人。至顺直学堂特考三班学生,酌给前列奖品以鼓励之。发论题三道,应考者九十人。坐至午正始行,诣史馆。归寓颇困,与锡、珩闲话,买新印铅板《黄梨洲遗著》、《龚定庵全集》,价洋三元八角。梨洲先生书凡三十种,除宋、明两学案,零著略备于是矣,与新买《亭林遗书》廿六种,可称双璧。《定庵集》为吴江鹤风昌所增辑。龚集共有七刻本,此本为最足矣。资政院今日开幕,监国摄政王午刻莅院,议员参谒,王答训辞。中国二千年未有之巨典也。王驾清道而后行,警兵排列西城内外,几无隙地,一以肃观瞻,一以防暴动耳。闻刘次方师病殁于济南。一月之间,春秋两闱房师尽矣。庄荒陆氏,自省增惭。追怀文字之知,弥切山梁之感。
初二日晴。午初刻同乡集大街,湖广会馆路祭鹿文端公,直至未刻殡始到,行礼后在恒裕午餐。偕锡、珩至文明茶园观剧。剧散,偕润田赴崇文门东寓中为其夫人复诊,归已亥初矣。
初三日晴。前署寿春镇总兵陶渠林观察(森甲)来拜。午后金溎老过谈。梅叟借精舍觞余,约石荃、愚溪、润田、馨斋、锡、珩作陪。余于前岁得钞本《周慎斋医学全书》两巨函,署名江东周之干。刘龙伯为余考得慎斋,安徽太平县人,明嘉靖间名医。又从《古今医类案》中,见有慎斋治案十馀条。上月龙伯在厂肆买得旧刻医书四册,有《慎斋三书》,一曰《口授记录》,乃门弟子所编;二曰《内伤杂语》,三曰《医案》,乃武进石瑞章(震)
所辑。又《脉法》三卷,武进陈澍玉(嘉楚)作解(作序者周蓉湖〔清原〕,林仔庭〔栋,皆武进人〕)。又《正阳篇》一卷,乃慎斋高弟查了吾(万合)所著。又《释慎柔五书》,乃了吾弟子武进胡慎柔所著,一曰《师训》(慎柔述了吾之言),二曰《医劳历例》,三曰《虚损》,四曰《痨瘵》,五曰《医案》。又《笔谈》一卷,即陈澍玉所著。石瑞章为慎柔弟子,
乃慎斋四传也(三书又有顾元交序一篇,亦武进人)。慎斋之学世传吾邑,且有盛名,今竟不能举其姓氏,幸有此编孤本,弥可宝重,当付小史照钞。
初四日竟日阴雨。六弟、七弟忌日拜供。闻吴雅初妹婿逝世,驰往哭之。吾年未五十,每岁所哭老者、壮者,不可计数,真可感慨矣。润田约饭于玉楼春,晤张芝生太守(祖培),十五年前旧雨也。寿州朱瑞章来谒,字少山,山东候补道,其父曾任九江镇总兵。灯下作致张珍午民政、吴子明提法各一书,手腕欲脱。
九月四日叔、季两弟忌日生非同命偏同死,七载依稀梦可寻。暮雨潇潇成独坐,九原应识阿兄心。
看《梨洲年谱》三卷,又《论文管见》九则。
初五日晴。西风甚凉,落叶满阶。评阅札记全份。饭后祝袁珏生太翁寿。至医学堂发第三学期文凭。至恒裕遇黄小农(署湖北巡警道)久谈。申刻赴梦陶丈之约。车中读《南雷文约》三篇。《华亭大学士机山钱公神道碑》:有明之亡,亡于党局。逆案小人借袁崇焕以倾钱,而谋翻旧案。钱虽未死,案虽未翻,而庄烈帝之疑东林,实从此案始。此是崇祯朝大关键。梨洲文通篇精神,全注于此。至机山生平历官事迹,只以三百字足之。真碑志文大结构也。余于古文嗜梨洲、谢山二家。
秋深忆延平大兄又是西风落叶天,碧云南去梦如烟。江湖雏雁摧残尽,忍被蛮山隔五年。
初六日晴。午刻诣史馆,顺至吴絅斋、张君立两处贺喜。申刻珩甫借精舍请客。灯下撰折稿。
初七日晴。王少泉明经欲祭叔西岑先生墓,余及聂婿同行。巳正出西便门,午初二刻抵靛厂,孟常已预备一切,因在墓前设祭。新种柳已成林,松尚短小。祭毕在孟常处午餐,少泉亦携肴八品。饭毕,随意在村陇散步,弥望皆白菜,所谓秋末晚菘也。天日清朗,山色极佳。未刻入广宁门归。灯下撰夹片稿。正折大意谓,日本灭韩,东三省已无可设防,京师亦难安枕。此正我君臣上下卧薪尝胆、全力保邦之时,而非创制显庸、文饰承平之时也。度支部预算宣统三年财用,出入相抵,亏三千馀万两,此后追加之数,尚不止此。不知九年筹备之案,将取资于何款?若再贪慕美名,厉行不已,恐功未见而国已亡矣。宜将新政浮费痛加裁汰,专注意于练兵、外交,为救危之策。夹片则弹章也。
初八日晴。巳刻诣保之先师处,衣冠端坐写神主。午饭后归。未刻在精舍请客(正客连仲甫、吴佩蔥、林梅桢、金溎生、张子晋)。伯葭畅谈至夜深乃去。为伯葭题所藏先南田翁画册。
初九日晴。以重阳糕荐祖先。二侄妇二十岁生日。闻南号源丰润、裕源等处倒闭,急检藏钞赴恒裕掉换。市面颇现恐慌。今年南方大商号屡见亏闭,富者骤贫、贫者益困,中国财计危险若此,岂能终日安乎?忧郁不怡者竟日。饭后偕锡兄至公善养济院清游,登吕祖阁远眺,平楚青蔚,大有乡村风景。又在蔬圃流连甚久。珩甫来夜谈。灯下又增一片。
附录正折总冒一段:窃维日韩合并以来,日本奸谋,终必进窥东省。此时就地布置,已觉无可设防。
东方若危,京师岂能安枕?臣愚以为,此正我君臣上下卧薪尝胆、亟图保邦之时,而
非创制显庸、文饰承平之时也。朝廷举行新政,已数年矣,朝订一章程,夕立一局所,立宪二字徒为私人耗蠹之资。闻度支部预算宣统三年财政,出入相抵,各省共亏七千馀万两,历年追加之数,尚数倍于此。臣不知九年筹备之案,将取资于何款?搜括及于毫末,挥霍等于泥沙。名目日增,民生益困。祸在眉睫,尽人皆知。若犹贪袭美名,厉行不已,恐功未见而国已亡矣。
初十日晴。评阅札记全份。饭后诣讲习馆。申刻张芝生借精舍觞余,座客不多,子婿辈皆与焉。
十一日晴。呈递封奏,共一折三片(京师市面扰乱,钱店一日关闭十八家,小民持纸币不能得一钱,生计大困,因增一片,请度支部拨数十万金,发交商会维持市面)。卯刻入内候事,在史馆略坐,事下即归。刘仲鲁同年来馆,稍谈,归寓会客。申刻赴北洋第一学堂同乡议事(开平赎矿)。访朗轩,为其夫人诊疾。第二片奉谕旨:法部知道,钦此。
秋雨有怀笏斋秋心已寂寥,况复潇潇雨。枯叶喧如潮,孤灯悄无语。朱楼酒正酣,笙管暖歌舞。
焉知白日短,但觉华年贮。画梁筑燕雀,碧港鸣蟪蛄。颇疑秋风悲,不入达官腑。我生夙多病,沉忧徒自苦。黄华冒雨开,一醉忘今古。
残醉夜中醒,忽怀素心人。西风吹梦影,飞落晋河滨。结契同所嗜,知心贵一真。
岂无倾盖交,不如夫子亲。并门壮右辅,多绣称分巡。民力葆元气,士风追古醇。美哉山河间,长使功名新(〔眉〕笏斋以冀宁道领山西实业,近兼携提学使)。令闻传固喜,离情舍未申。君鉴碧玉影,应念东华尘。(总要字少意多,晦拙胜于浅滑也。)
十二日晴。午刻至广和居,赴王道溥(保山人,西岑先生堂弟)之约。归途诊吴氏甥病。到家检点行装,四点钟附火车赴津。七点钟抵新车站,澜翁已偕玉山侄以马车亲迓,同车至经司胡同寓中下榻焉。
十三日晴。晨赴对门李子赫家行吊。午后诣顺直咨议局为顺直学堂筹常款,晤王君古愚、谷君霭堂、张君祝笙,允于通省教育经费中匀拨常款,列为议案。访赵智庵侍郎,园林小景,曲折可喜。智庵宦情尽消,专为隐居计,殊难得也。申刻邵小汀、许仲衡约饮第一楼,散后赴天乐园观剧。观李子赫家出殡奇丽,为生平所未觏。
十四日晴。午刻谒陈制军,便衣出见,谈甚久。至巡警道署赴舒宾如之约。拜天津道洪翰香观察,未晤。访张芝生略谈。至聚和成赴大德通马春波之约。午后制军即来答拜。
偕澜翁至恒利买金饰数种,价银四百三十馀两,在大德通支用。讲习馆札记,在京未阅毕者,携之行笥,灯下评讫,始就枕,几四鼓矣。夜雨。
十五日阴雨。八点钟赴新车站,洪翰翁来送。九钟开车,与澜翁、玉山一揖而别,此次澜翁照应周挚,情意殷殷可感也。十一点钟三十五分抵前门,归寓午餐。诣讲习馆。
连日应酬征逐,夜不得眠,倦甚,夜早寝。
十六日晴。午后至北城,祝风禹门将军年伯母寿。至顺天府为丁少兰京尹如夫人诊疾。
十七日晴。门人黄补臣、廖子方来久谈。请隽丞代阅学堂试卷,余复阅加评。绶金以新得隋唐石志三种拓本见贻,乃洛潼铁路动工得自洛阳者,皆古北邙墓也。晚,至大德通还清天津用款。
十八日晴。午后至医学堂,执事员皆出门,在翁甥、铭侄宿舍中,查其近作课程。
又至津浦铁路公所公举董事员、稽查员。
十九日阴。管夫人忌日拜供。潍县郭鉴光(字镜溪,直隶河工通判)介田介臣来见,介臣之表弟也。其人颇伉爽。饭后诣史馆。又至顺天府复诊,以董希文叔岳切托于京尹。
又赴张君立赏秋局,夜分始归。大雾对面不见人,沿路电灯皆在朦胧中,雾气霑衣尽湿,人中之最易受病,急阖窗户避之。评阅札记全份。
二十日霜降节。阴。子方来就诊,论时局颇无顾忌。余揣中国大局,民气已伸,政府不合法理之政令,将不能行,恐廿一行省有变为联邦政体之势。饭后诣讲习馆。写对十二付,以备学堂奖品。
二十一日晴。一夜西风萧萧,叶落如雨。三松学会第二十五期,余讲“公山弗扰”、“佛肸”二章(“夫召我者”一节,自来注解苦不分明,而“岂徒哉”作必见用解,是与“如有用我”犯复,“其为东周乎”作不为东周解,亦无着落。余从《左传》公山不狃对齐侯曰“臣欲张公室也”,悟出此章。夫子盖谓:夫召我者,我岂徒欲张公室哉!如有用我者,吾其进而为东周正诸侯之僭以张王室乎?如此则“岂徒”语气方足)。同社咸首肯其说。龙子恕又讲《中庸》“博学之”五句。李石府又讲《孟子》大义。饭后赴世界教育会,到者三十馀人,东西洋人皆入席。子恕首演说一篇。余讲“攻乎异端”义。宋芸子前辈又演文质大义。
四点半钟散会。因至东城赴蔚若侍郎之约,兼为其儿妇诊疾。
二十二日晴。饭后出城至梅延卿处贺喜。答拜徐子展先生、刘葆良,均未值。申刻赴朗轩天福堂之约。车中撰速开国会疏,构定大意,灯下纵笔成之。共分三段,皆辨正反对党之言。当士民之初次陈请也(在光绪三十四年),余颇病其骤。今年觉内治之凌杂腐败,外患之迫近鸱张,实有儳焉不能终日之势,更不能待九年。闻各督抚欲联衔电请,而京朝堂上官尚无发其端者,余将以此疏为先声也。锡三兄通夜不眠,将折缮毕。
二十三日晴。写山西范氏墓碑百馀字。饭后诣史馆。又谒荣相,商起居注公事。荣相在东邻荣心庄处,招往共谈。聂婿购上好羊肉十斤,携傲盘火炉来寓,同炙食之。
二十四日晴。呈递封奏,七点二刻到史馆候事,八钟事下,即回寓。此折必留以有待也。约穆、杨二主事来,余草更正补缺折(满主事广裔育凯出缺在前,耆昌服满在后,为吏部所驳),送荣相阅。董绶金来久谈,出示影写唐人《文选集注》十六册(日本金泽文库本,已残缺不全),注中各家多宋以后所未见者,洵珍秘之籍也。申刻王嗣升邀饮,辞之。
二十五日晴。昨夜八点仲即就枕,睡至今日十点钟始觉,凡睡十四点钟,吾真不愧睡翁矣。饭后诣讲习馆。四钟赴长椿寺行吊。杨荫北告余昨折留上未下,当是待资政院公折上后一并发表矣。至粤东馆赴尹翔墀、欧介持之约。又至嵩阳别业赴李新吾、幼珊之约。
闻次寅柩初七日至常城姑幕城边柳,于今大十围。当年双桨去,暮雨一棺归。梦觉真俄顷,魂随果是非。
纥干孤冻雀,折翅怯南飞。
二十六日晴。饭后诣史馆。复诣起居注调查文卷。访朗轩,易便衣偕至天福堂,赴大兴范邑尊之约。评阅札记全份。周衡甫同年札记有导淮议,主张挑挖云梯关故道。余闻云梯关旧河身久成平陆,沙土厚而且坚,施工甚难。不如前议由旧盐河海口入海为便。然余未亲历河干,无从悬揣也。
二十七日晴。巳刻祝董五叔岳母六十正寿,午面后归寓,写范碑百馀字。申刻出城至福隆堂,赴林耀亭之约。正客陶矩林(森甲),江南候补道,曾摄常镇道及寿春镇总兵,亦一时人才也。昨日资政院具公折,请速开国会。各省督抚联衔电奏,请责任内阁召集国会(东三省总督锡良领衔。江督张人骏、陕督长庚、豫抚宝棻均不列名)。又直督陈夔龙、
陕抚恩寿另有电奏。均奉旨交政务处王大臣阅看后预备召见(次日宝棻又有专电)。
二十八日阴。三松学会第二十六期。劳玉初讲“天下之本在国”章。余与李石府痛论今日学术人心之害,石府愤激不欲生。噫!谁生厉阶,不能不归咎于南北二张也。湖北黄海峰(士鹏)携所著医书介李西垣同年来见,余与静谈医理,所得颇深。自设研究所及学堂,同志响应,余几欲执医坛牛耳矣。可愧,可愧!饭后评阅札记全份。傍晚访沈雨人侍郎,略询苏皖筹赈所办法(盛杏荪宫保、袁行南方伯实主其事)。灯下又评阅厅员札记全份,写对十付,终日未稍暇逸也。
二十九日阴。偕锡兄为朗轩祝寿,午面后归。写范碑百馀字。傍晚又至天福堂赴占世兄之约,归已三鼓,又写对七付。
三十日晴。写碑文二百字。徐子展先生过访,适薛叔平观察来拜,乃展老授业学生也,不相见几三十年,意外晤面,相对欢然。人生离合之不可测如此。饭后诣讲习馆,归值朗轩在此,因尽出所藏苏帖赏之。灯下写扇三柄。陶矩林来谈。
十月初一日阴。甚寒。写碑文讫,凡九百字,到底无懈笔。申刻同乡八人在乡祠公饯李石曾世兄,兼请令兄符曾及张君立同年。石曾不茹荤,俱用蔬豆。绕前门归。灯下作诗二首。
十月初一日怆怀先茔长安上冢万家忙,独隔松楸历十霜。苦恨西风鸣败叶,惊回梦谒永思堂(永堂在双井黄山谷先墓侧)。(〔眉〕末句两层叠成一句,是古法。)
题徐贞盦侍郎家藏文穆公名字双印章册子(文穆公名本,乾隆初拜相)
丹霞照眼钤双纽,姓字堂堂天北斗。花坼泥绒蝶粉融(上章阴文),线垂铁络龙须纠(下章铁线阳文)。清风儒素不华饰(蒋文恪赠文穆公联云“两浙清风第一家”),文镌两面无螭钮。篆刻盛传浙中派,奏刀料应出名手。其时朝阳尚小学,諟正文字宗祭酒。(〔眉〕中幅波澜虽阔,却无溢流。)辨别偏旁分点画,一印之成犹不苟。书生好古矜博雅,广罗汉章俪周卣。骠骑将军做司马,卫青一玺尤寡偶。更有珂乡张解元,八砖舍中夸富有。
何似翩翩徐骑省,祖宗手泽云初守。即今传留二百年,圭棱幸未遭击掊。想见署名押角时,英光掩映蛟蛇走。(〔眉〕二语逆挽,颇有力。)置身恍在雍乾朝,执笔叨从名相后。
愿君纁绦贻子孙,此印此册同不朽。
初二日晴。菊花三百盆,区别可得百种,大胜去年。约同好廿四人赏之。未刻络绎而至,无一辞者,畅饮而散。政务王大臣御前会议国会事。
初三日晴。午刻诣史馆,奉上谕缩短国会期限,定于宣统五年召集。
约诸君精舍赏菊敢将佳色傲渊明,百巧千奇各有情(古人赏菊唯黄花耳。五色缤纷皆后来之变种)。青眼颇能邀客重(是日约廿四人,无一辞者),素心幸免被花轻。频年近局招携惯,寒日东篱衬托晴。一事灵均殊作俑,竞援口舌学餐英(都下十月后盛行白菊花鱼羹)。
初四日晴。午前谒陆相,商办起居注公事。
初五日晴。先世父忌日拜供。三松学会第二十七期,泰安陈绍武(治镐)讲中和位育义。午刻赴熊经仲处,偕凤咏叔(恭宝,吴县人)押礼盘至吴蔚若丈处,宴饮而归。
初六日阴。午刻在精舍设酒肴,请徐子展先生、薛叔平,邀季超丈、绶金、珩甫作陪。
傍晚答谒劳玉初年丈。学部传知各学堂:自酉初刻至戌正,学生人持一红纸灯笼,张旗鸣鼓,排队至大清门外,向北(有结彩牌坊)三呼万岁(大清帝国万岁,宣统皇帝万岁,大清国会万岁)。
初七日竟夜大风雨。晨起骤寒。申刻立冬。午刻至吴处押奁至熊处,傍晚始归。作送黎灿阶归省序。
初八日阴。黎明即起。晨刻至熊处,押轿往返,天寒日短,归已黄昏,惫不能兴矣,遂早就枕。
初九日晴。会客颇多。午后,初二在座诸公借精舍答余前局,尽欢而散。灯下与锡、珩围炉剧谈。寒宵之乐无逾此者。寄沈子封丈粤东书(为医学堂筹款及朱季鍼令嫒东学官费事)。昨日资政院因湖南兴办公债,谕旨尽反院议,舆论大哗,电请政府王大臣到院质问,政府匿不敢出,遂停议以待。噫!上下相持,祸将作矣。资政院百五十人之决议,不敌军机四大臣之一言,如沸如螗,盖亦有以致之也。
初十日晴。评阅札记全份。午后诣史馆。出城至林、沙两处道喜,狂风大作,黄霾塞空,急驰而归。沙乃回教人,今日睹其礼节,多系宗教法象。吾辈吉凶各礼,乃有风俗而无宗教,转有杂入彼教者,此吾儒之耻也。近日作诗颇多,乃知好诗未有不出于艰苦者。
一想便得之意,触笔即来之词,必须掀开汰尽,方达真际。读名大家诗,尽有看似容易者,不知其脱手时费几许构炼来。万勿取悦世俗眼。“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
十一日晴。岳母缪恭人十周年忌日,采涧夫人在文惠寺唪经追荐亡亲,余往行礼。
希文丈、敏仲、吉甫、锡三均到。未刻,润田遣仆张禄促余至恒裕,则何秋辇中丞初七日暴病殁于凉州三十里铺馆驿。旁无眷属,囊无馀资。余因发电,托长少白制军料理身后一切,运柩返西安。秋辇由道员不三年建节,年仅五十一。宦途得意过速,转以促其天年。
盖人生禄位一定,无可强求,不能逾量。早到者早终,如花木然,先开者谢亦速,理也,亦数也。余一官蹉跎十三年矣,安知不为老年留有馀地步耶。思及此,躁竞之心大平,弥增目前自得之乐。唯春间一别,遽作古人,致为怅痛耳。灯下作送黎灿阶序脱稿。
十二日晴。三松学会第二十八期,隐公主讲。午后访陈敬武于卜肆。陈名治镐,泰安人。讲中庸存诚之学,躬行实践,绵密无间,粹然学道人也。父子居京师,僦琉璃厂火神庙一廛,垂帘卖卜。余在沙土园下车,步行访之。论《中庸》至诚之道及姚江致良知宗旨,谓良知而云致,尚是第二义。若圣人纯亦不已,诚通诚复,方是向上一机也。余因悟龙溪天泉“四无”真谛,实能透此一机,宜阳明先师亟许之也。后儒斥禅诋空,何与斯旨?申刻赴朱桂卿前辈之约,趁西城归。灯下评阅札记五份。
十三日晴。午刻谒陆师相,商起居注公事。师以新刻九芝太夫人《世补斋医书后集》见赐,凡四种,皆校订前贤之书(傅青主《女科》、《温热论》,绮石〔不知何许人〕《理虚元鉴》,王朴庄《伤寒三种》,又附《回澜集》)。诣史馆,余语鲁卿曰:为学必经一番枯槁寂灭,然后透出一点生机。此生机始是化生万物真种子。鲁卿亟许之。鲁卿深于内典,益我良多。
余于内典素未研求,有时独抒己见,质之鲁卿,辄叹为直指性宗,自是利根人语。(〔眉〕性学,悟居其六,学居其四。)余因悟阳明、龙溪、念庵之确得圣学真传也。鲁卿说及心光,余谓佛像顶上之大圆光,即心光也。鲁大然其言。至新开路于处诊病。视橼、隽两侄,在学堂未归。归寓石府灿阶在此久候,剧谈而去。灯下评阅札记四份。看王朴庄先生(吴县人,九芝先生之外祖)《读伤寒论心法》一卷,不异开锁之匙也。
初冬忆寄奉天张珍午前辈
(〔眉〕此诗渐入老境,近来进步也。)
朔风关外来,吹落庭前木。流光惜西骛,停云怅东瞩。隩哉丰镐区,逼处滋他族。
鹑首天帝醉,蜗角蛮触逐。郁郁柔桑林,荒荒荆棘谷。植根苦不早,择荫将安宿。张侯去左掖,三载典藩牧。中朝黯非疏,北门準是托(汲改黯,寇改準。此十字卓然古法)。
公馀还寄声,念我屡削牍。春明文酒欢,日日在心腹。新知积春云,孤怀对秋菊。何当共岁寒,谈诗坐雪屋。
十四日晴,大风。午后谒荣掌院,兼看作霖病。其案头有新排印张廉卿、吴挚甫《评本史记》兼集归、方诸家评语,实为《史记》最善读本,大有益于古文。余剧爱之,因嘱作霖为觅购一部。申刻出城,赴授经之约,绕前门归。冻月皎然,清寒彻骨。见授经有《学津讨原》本《洛阳伽蓝记》,借归以校余本。看王朴庄《回澜说》一卷,诋方中行、喻嘉言不遗馀力(喻尤甚)。喻氏驳斥王叔和《伤寒序例》,王氏则崇信之,许为直接仲景之统,特著《伤寒例新注》昌明其说。
十五日晴。北风甚寒。看寒暑表已是十二月度数矣。午刻诣史馆。至魏家胡同马辉堂处赴朗轩、辉堂之约。陈列瓷器极多,皆系前明及康、乾窑,古质古香,迥非近今所及。
主人磨墨以待,为写联幅七八件,上灯始散。归路又至高碑胡同赴都察院三堂之约。车中看《伤寒例新注》。
宣统二年庚戌十月十六日晴。午后至观音院,董效曾叔岳十周年忌日,唪经行礼。
赴医学研究会。傍晚偕翰臣、珩甫饭于万福居,至广德楼听夜戏(谭鑫培唱《失街亭》、《斩马谡》,一时独步)。子刻归寓。
十七日晴。翰林院考供事,余阅卷。巳刻接知会,即入署。应考者一千二百馀人,四人分阅,余阅三百二十卷,取中一百十卷,亥初刻竣事归寓。
十八日晴。先妣生辰拜供。申刻赴黎露苑太史之约,陈香轮给谏同座,力劝余兼设女医学堂,专习妇人科、产科,说甚有理,唯教习极不易得耳。灯下看《伤寒例新注》讫。深州李广慊来执贽(字子周,吴挚甫先生门人,拔贡就职山西府经历)。寒儒作小官,难以竞争宦场,余悯其才,作函致笏斋为之道地。子周以吴辟疆(闿生,挚老之子)《左传文法读本》见赠。
十九日晴。三松学会第二十九期。张芝生命其二子来见(德馨,字子修,大理院小京官;德滋,字芷庭,民政部小京官)。午后诣史馆。出城赴王保之师及吴雅初妹丈处行礼。灵柩均于明日出都。见雅初一棺在殡,寡妇孤儿零丁无所依,哭之甚恸。珩甫来夜谈。
余因《国民公报》所载顺直谘议局议案甚详,皆吾省大利病所在,极有实用,拟与珩割截而汇存之,以备考证。
二十日晴。汪志恒自鄂来。饭后诣讲习馆。出城祝李嗣香前辈六十寿。朗轩作半日谈。灯下复八叔及翁大妹、庞三妹信。王朴老以汉药方之一两当今七分六厘,一升当今六勺七秒。喻嘉言误认春温为少阴证,以附子细辛主治。余久辟其谬。今读朴老及九芝先生说,其谬益明。芝老解《伤寒论》“太阳病发热而渴不恶寒,为温病”云:“发热为太阳证,而渴不恶寒,则已变为阳明矣。”语极简明。然则治温病宜用葛根、芩连、白虎、承气诸汤,仲师固规矩森然也。李子周以所著文稿铅印本见赠,虽功诣未深,固是桐城派规矩准绳之作。
余尝戏言:仲师所用之方,东方有青龙汤,西方有白虎汤,北方有真武汤,独缺南方,意必有朱雀汤而书佚之。今读《伤寒例注》,汉末皆作崔文行神丹,一名朱雀丸,乃用人参、半夏、乌头、附子四物,正是南方丙丁药,得此而四宿始全。
二十一日晨起见屋瓦皆白,今年第一次雪也。竟日沉阴。先帝两周年忌日,悒悒不怡。
午刻为三兄拜生日,常服而已。
二十二日晴。先后两周年忌日,毓鼎官虽不达,而知遇之恩特隆,霜露之感不能等于常人也。一日不出门,致沈爱苍贵州信并录去近作七首。张诜侪亲家来谈,携云林真迹见示,乃扬州阮氏所藏御赐文达公者。图为疏林远岫,幅长二尺,宽尺馀,署款“至正东海倪瓒”,上有小玉玺,又有“令人欲仙,稽古阁题”八字,作瘦金体,疑是明内府所题,下有魏府收藏印。画山纯用折带皴,空灵圆活,气脉远出,枯木十馀株皆如天然位置,枝枝欲活。余虽不能画,亦知其空前绝后矣。阮氏索价二千金,非富豪不能得也。余亦出东坡墨迹共赏久之。延杨正甫来为室人诊病。
二十三日晴。门人张吟樵来见。饭后诣史馆。访新甫昆仲及沈幼岑畅谈,至上灯始返。评阅札记全份。李子周自保定邮寄《史记评本》,乃张廉卿、吴挚甫合评,古文义法精详极矣。《史记》以归震川评本为最善。此本似未逊之,熟玩深思,必有妙悟。
二十四日晴。午刻至城内外四处贺嫁娶喜,酬应劳费计两月中逾百元矣。灯下删改《贵州志后案》一篇。禁卫军裁汰冗员,宝惠升一等执事官,月薪百金。《史记》封禅、平准二书,《货殖传》、《孟荀列传》,实天下之奇作,中含无数法门。又思《三国•蜀志》十五卷,自第六卷起,当通合为一篇看,虽写诸人,而眼光左右前后皆注重诸葛公,亦古今奇作也。
二十五日晴。饭后诣讲习馆。酉刻至天福堂,赴大德通之约。复李子周书。写册叶二件。古文有沉郁、冷隽二境,史公实兼擅其胜。欲沉郁,必须往复盘旋,厚集其势。而要诀尤在字少意多,使意常馀于词(多冗字,则为拖沓,而非沉郁矣)。欲冷隽,必须着笔在此,而眼光在彼,使言外别有远致。其根本更在胸襟超旷,天分聪明,方能到此。此境最高最难,未可求之一句一字言也。以一句一字挑逗,反落小家数。
二十六日阴。宝惠拟补陆军部主事,带领引见,奉朱笔圈出,准其补授,钦此。皇恩先荫叨忝实多,撰谢恩折,请锡兄缮正。三松学会第三十期,余讲孔子尊君大义;龙子恕讲“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义,此章辨难斡旋,迄无定论,得子恕此说而明(大指根据“荡荡乎民无能名”及“文章可得闻,性天道不可得闻”二处得解)。午刻赴大同相国之约。三点钟赴会馆,约同乡诸君决议王锡怀失银索赔事。四点钟赴黔学堂教育公会,提议三案,皆得余说通过。夜大雪,顷刻二寸许,祥霙早沛,无如今年者,岁事之幸也。灯下读《史记•货殖列传》,既掩卷而胸中犹有震荡絪缊之致。此曾文正所以最重读功也。董遇云:“读书百遍,其义自见。”若古文音节顿挫,尤贵朗诵。
二十七日晨,雪始止,约积四寸许。起居注前序(即进记注表文,相沿谓之前序),轮应许颖初前辈撰文,不知假手何人,既草率又外行,几无一语可用。荣掌院请余改削,只得重做一篇。久不作骈俪文,笔下颇生涩,一日或作或辍。夜间人静,篝灯为之,入后半始见典雅酣畅,戌刻脱稿。一面与珩甫闲谈,以畅文机。此道近少解者,不及十年,恐成绝响。
余拟于诸子中择其笔性好者,令专习词章,留此一线之学。复郭寄坪书。
二十八日大雪竟日夜。辰初刻具折入内谢恩,在史馆坐待,事下而归。公善养济院发棉衣裤,请锡兄代往监放。未刻松筠庵己丑公局,请曹价人、陈延堂、王熙涛三同年。
趁西城归。朗轩冒雪来夜谈。昨夜梦与一友吟诗,吟成一律,意殊自得,为友诵起二句,友击节称赏,瞿然而寤,犹记其句云:“历尽风霜耐尽寒,百花头上笑颜看。”馀六句则忘之矣。今年自正月以来,考举贡,考拔贡,考优贡,考法官,考大学毕业生、游学外国毕业生以及录事、供事之类,几于无月不考,除官至五千人。名器泛滥,至斯已极!忆刘梦得有句云:“金门通籍真多士,黄纸除书每日闻。”古今不相远也。写大兄信并附报条一张。读《史记•平准书》,当于转换斗榫处,求其不提而提、不接而接之妙。跗萼相衔,错综变化,于此稍有入处,方能脱弃平庸。
二十九日阴。雪止风起,寒甚。门人郑祥伯来见,新自吕遂河工来(距顺义县二十里),余详问合龙情形。午饭后至徐齐仲处祝其母夫人寿。为杨康侯同年诊病。答谒缪筱珊丈未值。
灯下写屏联甚多。垂帘围炉,几不知门外风雪凛冽矣。余语锡兄,此即人生大幸福,何必更
慕富贵乎。寄唁刘世兄济南信并次方师奠份一百两,托瑞林祥寄。读《史记•游侠传序》,稍知构局用意之法。
三十日晴。评阅札记全份。饭后诣讲习馆。新学颇重《说文》,谓上古文明制度,犹可于文字中测之。较之前贤用以诂经,其见解又进一格(徐氏系传,本朝段氏注,王氏释例,皆精要之书)。
十一月初一日晴。午刻诣史馆。宽仲侄充甘肃考试官襄校官,差竣回京。所取四十二员,亦修弟子礼也。夜谈陇事甚悉。长少白制军惠寄宁夏羊皮袍褂各一件。门人李复初亦寄一件。黄叔权寄二十金。、初二日晴。先大夫生辰拜供。饭后至恒裕。又至医学堂。与锡兄、珩弟、宽侄约饭于南园许。同赴东安市场吉祥茶园观演《玉虎坠》全本,情节颇不恶。子正归寓。
初三日阴。三松学会第三十一期。饭后至城内外四处贺嫁娶喜,上灯始归,饥寒交迫。
灯下据《学津讨原》本校《洛阳伽蓝记》,共校十二叶。此书感怀今昔,意思深长,故词藻姿韵之美突过徐庾。作文最争用意。意不足而徒尚词,则为浮藻矣。余嗜此记几三十年,凡校四遍,居然完好可诵。
初四日晴。汀侄、梅孙同生日。姚石老令郎兰生观察自山西来见(名鸿法)。饭后石老亦来,作半日谈。延杨正甫为室人复诊。作霖、筱岩、珩甫均夜谈。灯下为贞盦题印册两叶(诗见上本)。客去又看《伤寒论》王注数叶。
初五日晴。小门生刘晓沧自山右来见。蒋康之来谈。未刻出城为同乡顾范臣中翰点主。
在恒裕易便衣,与润、锡、珩至文明观剧,散后饮于福兴居。
初六日晴。午刻诣史馆,删改黔志一卷。申刻至同丰堂赴李丹孙之约。梅叟来夜谈。
作霖、康之、稚坚迫令王雪槐南归,余送川资一百元,复派健役二人伴送,防其中途逸去。
余前后费去二百五十元。几为京师大累,今乃如释重负矣。近来屡作可畏之梦,奇幻百出,皆赖采涧唤醒。昨夜忽梦无头人向余作语,驱之不去。觉后心跳汗流。总由心地不净所致。
先儒谓梦寤可验工夫。余变幻若此,更讲何学!思之愧悚。此后必当屏除烦杂妄念,将心地打扫清净,方不致堕落下流。凡温热病燥结,用药发汗,汗不出而热更炽。必用攻下之剂,反得汗而解。余治病用此法极效。知其所当然,而不明其所以然,怀疑者两年。顷读《伤寒论》王注有云:“人身天真之气,本自阳明交出太阳。太阳者,承阳明之气者也。今因脾约而内燥,病势不解,必用承气汤,使胃之津液得和,始肯输之于太阳,然后承之以为汗,则濈然而解矣。”此说精明,涣然冰释,并承气之名,亦得确诂。甚矣,医家不可不博极群书也。
初七日晴。寒甚,已达极端。大雪节。午前僵冻,不能治事,饭后稍和。评阅札记两期,共十六份。三兄过谈。昨接表弟顾渔渭信,近来境况益难,盛氏表姑母至隆冬不能备棉衣,闻之怆然。因致宝兴隆冯石卿信,汇去四十五金。又复渔渭信。
初八日晴。宝惠生日。评阅札记八份。傍晚,访沈雨人,为医学堂筹邮传部捐款。
阅明日带引见折。孙贵自津回,王雪怀已乘轮南下,几同退祟矣。
初九日晴。卯刻入内,带领起居注主事拟正增福拟陪锡荣引见,风寒削面,耳目之官为之不灵。诣南斋,见元和相国久谈。辰正诣养性殿,帮同陆相带引。先向御座跪请圣安,起,序立于监国旁,递绿头牌。事讫退出,巳初归寓。昨夜既欠睡,竟日僵冻不适,入夜始融和。偕锡兄赴春仙观剧,梅叟、卿和皆来赴约。龚伶演《行路哭灵》。此出说白本极驯雅(有“哀哀父母,生我劬劳”、“王事靡鹽,不遑将母”数语,实乱弹所无),而抑扬顿挫,沉挚浏亮,能使不能养亲人枨触流泪,绝唱也。子刻始归。
初十日晴。三松学会第三十二期,余酣睡至午始觉,遂误会讲。甚矣,吾之昏惰也。
饭后诣讲习馆。傍晚,朗轩来谈。客去,校《伽蓝记》五叶。
十一日晴。午刻至便宜坊,赴经仲之约。座皆清秘诸君,共议保存翰苑,商藻亭所拟
公具说帖稿,颇为简要。未刻至嵩阳别业壬午公局。归写复丁衡帅信。又致王次篯信。诗人往往轻晚唐,诋为格律卑下。近阅罗隐、韦庄、韩偓诸诗,如“左牵犬马诚难测,右袒簪缨最负恩”,“只言圣代谋身易,争奈寒儒得路难”,“静怜贵族谋身易,危惜文皇创业难”,“纵饶犬彘迷常理,不奈豺狼幸此时”,“敢恨甲兵成弃物,所嗟流品误清朝”,“本来薄俗轻文字,却致中原动鼓鼙”,“人意似知今日事,急催弦管送年华”(“咸通时代物情奢”结句),“人心不似经离乱,时事还应见太平”。各句开合动荡,沉深痛挚,何减少陵。其全篇遒郁者甚多,较诸中唐更饶深味。诗岂可以门户论者!
十二日晴。钱绍云兄自津来谈,不见瞬两年矣。效述堂亦来谈。未刻诣医学堂。又至聚宝堂祝俞希甫同年六十生日。访朗轩,不值。与笃安、慎之围炉畅话。信笔为书诗话四则,皆余心得处也。得南田翁山水花卉册十二开(各六开),乃内府藏本,宝玺焕然(乾隆御览之宝,三希堂精鉴玺,宜子孙,石渠秘笈,老紫髯鉴赏印,重华宫鉴赏宝,嘉庆御览之宝),由郑王府出售,神妙仙逸,莫可名言。每叶题语皆甚长。今晨获此殊珍,幸福无量。竟日敬展细玩不置。
十三日阴。翰西来谈。午刻诣史馆,约李子卫面商《新疆地志》体例。吊寿懿卿副大臣丧偶(续娶甫两月)。访马辉堂、孙完璞,坐至上灯。赴午桥同年之约。
十四日晴。一日未出门。修史馆《新疆志》。傍晚备酒肴,请缪筱珊丈、姚石荃、罗叔韵、董绶经、缪罗董,皆校勘专家也。沈雨人未到。书贾携新印书求售,酌留《查初白十二种评》,张叔未《清仪阁题识》,黄香石《唐贤三昧集评注》;初白评《瀛奎律髓》,余久闻其精确,亟思一见,灯下粗阅一过,果能标明诗家宗法也。客有问先南田翁画法者,翁语之云:“浓笔兼淡笔,粗笔兼细笔,十字足以尽之。”门人有问余书法者,余语之云,粗细一样,四字足以尽之。余又有书家四字诀:勒、揉、推、擦。得先师刘静之先生讣。童时业师尽矣。
得伯葭书并寄还百金。
十五日晴。天稍回和。午刻诣史馆。至小苏州胡同视叔岳母病,并祝吉甫夫人生日。
出西安门答拜萧小虞亲家,未值。灯下写对六付。今夜月当头,耿伯齐约醉琼林宴赏,且系以八绝句,余走笔和成七律一首,辞局而致诗焉。放翁《七月十四夜观月》绝句云:“不复微云滓太清,浩然风露欲三更。开帘一寄平生快,万顷空江著月明。”空澄超旷,余每逢胸次湫隘时,即朗吟此诗数过,便觉意气寥阔。
和伯齐(题须别撰)
一年休负月当头,赖有诗仙醉酒楼。犹是清光悬午夜(上句从下句生出),只多寒气逊中秋。枯林雪冻全收影(月当头则无影。唐诗所谓“月午树无影”也),高馆帘深不上钩。
此意未经人道破,顿添赋物到冰瓯。
十七日阴。三松学会第三十三期。未刻赴西安门内畿辅农工学会,余报告京西门头沟开渠修堤调查事,事未决议。见吾乡郭议员(家骥)剪发易服意见书,极不以易服为然,谓大有害于经济生活,从此中国丝绸无用,而尽用洋呢,其祸足以亡国。与余意见相同。资政院一般新议员,天所生以亡中国也。不得不归诸劫数矣。出城至观音院行吊。灯下评阅札记十馀份。采涧患头痛殊剧,呻吟甚苦。
十八日晴。延杨正甫复诊,改服温通去风之剂,甚效。申刻至瑞生祥中栈,赴徐涣俦之约。陶拙存(名葆康。端肃公次子。丁卯世兄弟)以旧著《辛卯侍行记》、《求己录》二书见赠。《侍行记》乃侍端肃公抚新疆时日记,于西域山川形势、建置沿革特详,较之洪北江先生、林文忠公所记更为有用。余适修改《新疆地志》,裨益尤多。《求己录》虽意在变法,而悉根本于先儒议论(凡分三卷,其下卷皆采《朱子语类》),时以己意发明之。灯下看末卷,
不忍释手。夜深遂尽一册。
中原(取首句末二字为题)
早年揽辔志中原,肯信吾生付灌园。豹隐待寻元雾窟,乌飞难问旧巢痕(时正议裁翰林院)。横摧老屋风声紧,冻冱重云日色昏。天意似将催短景,几回雪涕望金门。
(五、六、七三句皆兴也。)
十九日晴。霞仙来谈。穆、增二主事请点乌布。饭后诣史馆,据陶记重改定《新疆志》数处。鲁卿先行,余坐至日暮始出。至石桥别业,赴己丑月团。灯下写应酬数件。买任渊注《陈后山诗》三册,盖久求之而后获者(聚珍福本)。后山诗用意深曲,往往非注莫明。方虚谷推为学杜第一人,固是佞之太过,然诗必如此始有深味。今人动辄举笔作联章七律,彼乌知此中甘苦乎?昨日资政院上奏弹劾军机不负责任,庆亲王等亦上疏辞职。奉朱笔慰留,而斥资政院不当擅预,所奏着无庸议。依宪法,军机不解职,则议员当自请解散。今日开院集议,皆恋恋不肯散。此等议员有何价值可言。
二十日晴。潘经士、史季超来谈,留其午饭。饭后诣讲习馆,公定保存本署说帖,推审查起草人六员,余被公举谒见政府。傍晚赴顺天府丁京兆之约。归寓复看史馆大臣四传(敬信、寿山、薛允升、闪殿魁)。寿山庚子在黑龙江保全大局,不得已出战,煞费苦心。和议既定,复以从容自尽谢朝廷(朝衣冠望阙谢恩讫,坐棺中,自以手枪击心,不死。其亲弁睹其惨痛,续击一枪,寿曰:“可矣。”即仰卧,促盖棺。众闻棺中有声如牛鸣,良久乃寂),不负职守。乃朝议责其孟浪开衅,死后犹褫其职,士大夫亦有非之者。其后,总督徐世昌、巡抚程德全具疏鸣冤,朝廷虽予恤典,而恩礼颇轻,盖犹罪其前事也。程中丞为寿公营务处,目睹情事曲折,为余及鲁卿述之甚详。此传即据以属稿。史馆为百年是非所系,不可使忠臣心迹埋没悠悠之口也。农工商部据商会万馀人公呈入奏,力陈易服之有伤生计。奉上谕宣布朝廷并无轻改旧章剪发易服之说,谕各色人等毋误会浮言(唯军界、警界曾奏明易服)。近来资政院二三狂竖,创为邪说,众议员大半盲从,人心惶惑,大有乱象。鼎深以为忧。得此明谕揭破,人心当可略定矣。得丁衡帅复书。
资政院议员以妇人缠足列为议案,拈此耻之夺席诸公议伟然,经纶裙带策勋还。南朝王气收何处,却在潘妃步步莲。
二十一日晴。评阅札记十份。复阅史馆忠义传正本。钱晋甫、李珩甫夜谈极畅,不知门外寒风刺骨也。有恽德麐介广惠寺省三上人来见,自言三世居扬州,以贩盐为业。询其世次,不知;先世出何房分,亦不知;历举吾族人名号及扬州先四伯祖一房,皆不知。
其人年四十馀,向以处馆为生,竟无从认其为本家。半夜大风怒号,此年年隆冬成格也。
此一端远不如东南各省。得秉道成都书(仍住华兴街)。
二十二日晴。冬至节。评阅札记全份。未刻祝朱桂卿前辈生日并文孙弥月喜。至恒裕取子金,又存信成储蓄银行银元八百圆。南园来夜谈。陶勤肃论制驭武将,谓不当使久住京师,轻见王公贵人,既出则骄蹇不用命,不复肯受督抚节制矣(奏留董福祥进京祝嘏事)。昔年马荆山(玉昆)坐轿谒亲王,王谦恭过甚,唯恐伤之。适为李文忠所遇,呼其名使下轿,斥以提督在京师,例只许骑马,不当乘轿。马悚然而出,不敢仰视。文忠语庆王曰:“王待此辈过谦,不能使之感恩,适以长其骄。”老成深识若此。祖宗时,不轻易召见武臣。见时,天威特严,往往凛栗汗下。故皆畏威守法,尊督抚若主人。孝钦显皇后晚
年,思以恩意笼络之,奖誉甚至,而朝贵利其多金,不惜卑屈以示亲爱。于是武臣轻中朝益甚,非复向来意态矣。今人动以先朝抑武臣为非,创为尊重军人之说。余恐节镇跋扈之祸,将复如晚唐五代时矣。以上与南园纵论及之,南园深服其言。
二十三日晴。何子霄自济南来。午刻诣史馆。至北城吊桂书卿之丧。书卿与次寅亡弟换帖,交甚笃,触我手足之悲,欲失声痛哭,因与书卿仅一面,未便哀过乎情,乃忍泪而出。书卿之胞弟妇重孝俯伏灵右,与其夫人无别,此满礼之太过者(本京人亦如此。妇人于兄公仅服大功)。若南方人则又服轻而意太疏。珩甫夜谈。客去,复看补修《记注》十二册。延正甫为采涧诊疾。东三省四次请愿速开国会,代表十五人来京递呈,军机大臣据情代奏,奉上谕严斥,命民政部、步军统领衙门送回原籍,各安生业,不得在京逗留。此后如再有聚众要求者,查拿惩办等因。
二十四日阴。三松学会第三十四期,龙子恕痛驳杨度重国轻家之说,以申明家族主义,论正而畅。无家安有国?吾未见逆子傲弟而能为忠臣者也。是直等人道于禽兽矣。战国时邪说横行,恐尚不若斯之甚。呜呼!中国贫弱不足患,而世道人心澌灭溃决殆尽,乃大足患也。饭后至长椿寺行吊。天津士民聚众求速开国会,陈督代奏,奉严谕,学生大愤,有割臂肉、写血书以激众者。学生相率罢课,且遍发传单,致旅京各学堂约停课反抗,不认政府,欲将各学堂付之一炬。其语狂悖,直叛徒矣。余察顺直学堂学生,依然上课,未为所动,因嘱诸管理员以安静处之,勿张皇抑制以启乱。二张、袁、端诸臣废科举而立学堂,其效如此!灯下复校《记注》八册。
二十五日阴。评阅札记六份。饭后诣讲习馆,阅公具保存翰林院说帖,两掌院今夜据以入告。出城祝顾渔溪亚蘧太夫人寿。答拜盛萍旨前辈。灯下复校《记注》十四册。余于政治学最喜法学(此法非刑律之法)及财政学。年近五十,万不能博览通考经世巨编。
近来新出编译之书,汗牛充栋,阅之心目昏昏,用力劳而所得实少,加以时事颠倒,郁郁不乐,日忧危亡,无复仕宦生产之趣。每日除应办史馆、讲习馆、起居注公事文件外,仍致力于《明儒学案》及古文、诗、字三种,以舒沉闷而寻乐境。其政治家言,唯看《中国政治家》管、商、王三编,《国风报》,专心于所谓法学、财政学者,以备异日行政之根本而已。
二十六日晴,有风。史受之来借款,留其午饭。未刻偕锡、珩至新丰市场观剧。上灯出城,赴大德恒惠丰堂之约。归寓复看《记注》四册。
二十七日晴。辰刻至同和居,与同署十五人会齐,遍走四大军机之门,要求保存翰林院。均不值,各留说帖而去。自通籍以来,从未若此之奔竞也。可笑,亦复可怜。灯下正看《记注》,梅叟来夜谈,写诗三纸赠之。
二十八日晴。复看《记注》全年廿四册,头目为昏,乃朗诵姚选近体诗中放翁七律廿馀首,胸襟颇为壮拓(凡选放翁七律九十馀首,始知放翁之为大家者,自有真实本领。
若第吟赏于一二写景佳句,则所以测放翁者,小而浅矣)。龙子恕申家族主义于讲学会作议义一篇,就枕前细阅之,明白了当中自有摧陷廓清之力。
二十九日晴。先大母忌日拜供。刘季岱自山东来(叔南胞弟)。凡为外官者,必谋要津大老书函致其上司,名为“运动”。且视京宫无不嗜财,但挟重金,即以为无投不利。
此虽贵人有以致之,然亦可以觇风气、测人心矣,可叹可叹!饭后答访效述堂。至董处为吉甫内弟妇诊病。驱车出正阳门,任翼臣约大观楼说话,归寓惫矣。接张亲家信,知卢海如已代次弟完官,亏一千两。兰州人来,秋辇赠我狼皮褥两件,水烟八包,而故人已隔世矣,为之怅然不乐。
三十日阴,微雪。午刻诣讲习馆。出城至公善堂查点工厂存货及账目,分给管事人花红。至广和居议聂、李二家赎屋事,余原系中见人也。七点钟入宣武门(资政院留门,故下键较晚)。适钱晋甫在此,剧谈至三鼓始去。
十二月初一日晴。今年月朔又尽矣。光阴如驶,一事无成,时局益非,凄然欲哭。
三松学会第三十五期。余研穷智字功夫,诸君颇叹其精细,然未能涣然也(别具讲义)。隐公举象山《王荆公祠堂记》之说。余谓象山论荆公极公平,而不甚以元祐诸贤为然,与朱子所论相类。当时去东京未远,必深得朝局真相。吾辈论断荆公,当以二子之言为定。午刻诣史馆,又诣起居注。灯下复校《记注》。
初二日晴。效述堂何志霄、刘屺怀(新分发浙江法官)同来谈。未刻至宋芸子前辈处贺喜。出城诣医学堂,在恒裕少坐。灯下复校《记注》毕。晋甫、珩甫、锡兄纵谈至于刻始去。
初三日晴。午刻诣史馆。出城在商会易便衣,至文明观剧。新伶钟声演聊斋青梅事,近于演说,全无戏剧排场、情节,说白亦欠熟贯,余甚不取之。戏毕润田邀饭于万福居。
萧隐公最不喜《孟子》,以其为近世革命民权所根据,著论痛辟之,余不以为然。归后作书致隐公力辨之,凡六百馀言。
初四日晴,大风。一日不出门,评阅札记两期。张庆籀自济宁来。吴雷波札记中引日本儒者所著《修学篇》,论读书法八条,极切要,有先儒所未及者,特录于此:一、必择书之关于吾所学者读之;二、择于已所执业有直接关系者读之;三、既定专攻书必不可任性屡变;四、读书必得一定之次序;五、于读书时必作进智识得利益之思想;六、读书必反复重习;七、宜强固注意力,以免遗忘;八、宜铬合理想,以求归纳。
初五日晴。午后诣讲习馆。出城至铁路公司。灯下写致江督张安帅书。接家中郭寄坪信并银一千六百两(内六房八百两),大清银行交来。在商务印书馆买《中国法制史》一巨册,《本朝史》一巨册(颇有条理,得要领),又小说数册。
初六日晴。俊臣学余书颇近。余书去成家尚远,何足学哉!因举所得笔法详细指授,且作十馀字面示之。俊臣领会甚切。饭后诣史馆。出城至大德通,取子金,添存二千五百两,易券而归。至嵩阳别业赴少泉之约,请其房师钟秀芝前辈,余作陪。席散逾七钟,仍趁宣武门归寓。夜,大雪。
初七日晴。门人冯锡绶自涿州来见。评阅札记。傍晚至天福堂、顺直学堂议事。
初八日晴。以百果粥荐菩萨及祖先。三松学会第三十七期。余申明与隐公辨正孟子大义。隐公陈义甚高,恪守范围,无稍逾越,以孔子律孟子,觉孟子宗旨未纯。余则兼主救世主义。觉孟子所处时局,与春秋迥然不同,虽词意稍见激昂,不害其为愿学孔子也。
隐公近于狷,余似近于狂,故持论往往不合,而朋友切磋之益正在此。饭后至观音院行吊,至红庙道喜。晋甫、朗轩、珩甫踵至。话兰簃别是无怀葛天世界。今晨李石府名三松精舍为小桃源,余亦名话兰簃为俱乐部(此新名词)。隐公病余好事,屡箴吾失,欲吾闭关三年,作静定工夫,不与世事。余谢其相待之殷,唯余为世臣(两代封疆,两代侍从),谊当与国同休戚,不能比乡里诸生,唯有竭吾心力为之。设有不幸,即以身殉之,无置身局外之理也。
初九日晴。罗景湘自甘肃回京。好友久违,雄谈未畅,须更作半夕话也。未刻出城,赴樊处点主,三兄所介绍。至北城为吉甫内弟妇诊疾。七点钟至六国饭店,赴法国博士铎尔孟之约。甫自巴黎来京,其人解中文,倾慕中学甚至。谓回法国二年,觉学问、风俗无一如中国者,大为彼都人士所笑,群呼为中国迷。铎君之言曰:自吾解中文,见中国前贤之言,无一不从吾心坎中流出,以是知中儒迥出欧洲上也。余与畅论学理,促膝欢笑,遂至夜深始归。又晤美国丁义华,字仁山,立禁烟会时以文字代演说,称中国为我国,呼华民为同胞。余与立谈片刻。
初十日阴。饭后诣讲习馆。较核诸君札记,仍分四级。灯下评阅札记十份。得隐公复书。夜,大风,寒甚。延正甫为采涧复诊。
十一日晴。评阅札记毕。写寄业卿舅信,又复柳望岑信,均交铭带。酉刻赴刘理卿
男爵(忠诚公之子)醉琼林之约。
十二日晴。次寅弟择于十九日开吊,廿三日安葬。遣宝铭南旋助葬事,与曹仲衡结伴,由京汉铁路行。凄怆伤怀,竟日不释。北门外郑陆桥新茔,为吾兄弟四人合葬之地,死而有知,或仍聚首。今五、六、七三弟皆一抔黄土,了却生平矣。孑然阿兄,何处更觅乐趣耶?昨夜遂梦敞屋一间,殡次弟柩于中,若将发引然,余抚几痛哭,旁有人力劝,不能止,迷惘间忽寤,泪痕湿被缘殆遍。昔人谓梦由心造,诚然。门人赵颂眉(三基)卸登封篆来京。县在嵩山之麓,地瘠民贫,终岁不食米面,唯以荞麦、包谷充饥。除县宰每日发官价市豕肉五斤外,竟无食肉者。不肖者大半为匪,相习成风,唯恃种罂粟易钱为活,若并此禁之,则坐而待毙矣。余问正本清源之法曷在,颂眉云:县富煤矿,掘地二三尺即得煤,遍地皆是(县大堂即煤矿)。贫民用土法开采,每届夏秋大雨,穴中积水,无法戽去,即弃而别掘,故煤筒(俗呼煤穴为筒)触目而是,无一毕乃事者。倘置外洋戽水机器,而以不肖者罚充矿工,县距汴洛铁路仅七十里,接一支路,运煤外售,即可转贫为富,莠民自不致游手为奸。期以十年,庶收大效。特非河南府合数县通筹不可耳。余深韪其议。
三点钟访铎尔孟略谈(铎欲仍充大学堂教习,余荐诸刘幼云监督,已别延一法人,因以来书示之)。至吴橘农处行吊。又至吉甫处复诊。归寓晋甫来夜谈,更深始去。晋甫述其任湖南岳常澧道时,以计擒石门县大猾黄世茂事,如阅小说施、彭案。买《中国六大政治家》第三编《诸葛忠武侯》、第四编《李卫公》,皆李孟符(岳瑞)辑撰。余自得初编(管子)、二编(商君)、五编(王荆公),研绎有深味,于新旧政治、学识所得甚多,叹为古人未究之伟著。今又得此二编,可作一句快读矣(尚阙第六编《张江陵》)。
十三日晴。未刻至同和居,与周、熊、杨、田四君会齐,偕谒两掌院,以所定讲习馆员四级名单呈阅,两掌院从二级拔入初级各一员。共计初级二十五员,海员送车马津贴银五十两;二级三十员,每员四十两;三级十一员,每员廿四两;厅官三员,每员十两。
回同和晚餐而归。车中看《诸葛武侯》半册,发挥、条理、精神,殊不慊意,逊梁氏《管子》、《工荆公》二编远矣。(麦孟华所编《商子》,亦不减梁氏。)余治《国志》二十年,颇窥见武侯政策要领,拟别著一编,补李氏之阙。为花农前辈题《苇絮图》卷子(原图系诒晋斋所绘,当时诸王皆有题咏,为恭邸所藏。花老此卷,则临诒晋也。)
十四日晴。陈介亭观察(正源,乙酉同年)来拜。复谢长少白制府书,畅论治西北边政策。灯下写屏联甚多。
唐水部古钗叹,写士不见知之恨。余读其诗,感而和之箧中古钗传世宝,曾共新妆斗妍巧。摩挲特邀贵主怜,光虽未扬名自好。一自王母归玉霄,凝尘半蚀花纹销。长年暗淡守奁盝,只伴明珠沉寂寥。(水部诗结甸云:“虽离井底入匣中,不用还与坠时同。”喻士虽小用而不见知,与弃置无异也。)
孤雁四雁傍林飞,三雁羽毛折。孤影宿寒烟,沉沉半江月。
十五日晴。诣史馆。祝朱小汀太夫人寿。祝聂献廷生日。赴嵩阳别业已丑月团。赴恒裕润田之约。与何颂圻静谈时局,相对流涕。危亡已在目前,而新政之失士心失民心者,方兴未艾。列祖列宗在天之灵,能无深恫乎?毓鼎即日挂冠,不能靦颜朝列矣。夜雪。
十六日阴。饭后至恒裕,存公善堂长芦岁捐库平银二百五十两。至粉坊琉璃街,为李际庚夫人诊病。至医学堂定甲乙班期考榜,宝铭幸冠其曹。闻禁烟公所承监国旨,欲将
京官侍郎、副都统以下至三四品京堂外官巡抚司道普行调验。筑一四面玻璃之浴堂,令各员裸而入浴,从窗处监视之,易公所所制之皮衣、棉衣裤,监视七日或十日。自古以来,侮辱大臣,未有若斯之甚者也。稍有羞耻者,必不肯听其搜检披剥,尚有何面目以见僚属耶?余愤极,决意挂冠而去,不能受此奇辱,俯首求生活也。
十七日晴。饭后至长椿寺行吊。往拜邹伯姚,拟延课童子。灯下复看补修《记注》六册。
十八日晴。因宝襄不率教,大动气恼。吾家累代清门,子弟类皆恪守规矩。郡城论家教者,必推长生巷。今乃生此不肖子,岂余行止多亏,天以此示罚耶?若终不就范,毓鼎何面目以见祖先?思之终日,夜郁郁不怡,灯下勉校《记注》五册。宽仲侄南旋,来辞行。
十九日晴,甚暖。辰刻貂褂诣起居注,恭进《宣统元年记注》满汉四十八册。余送红箱十四度矣,感慨不已。同僚仅到八人。荣中堂在内阁大堂接收,加封送入大库。坡公生日,恭悬石像两轴于西厅宝苏山房,以新得《东坡七集》(陶斋制府宝华盦仿明成化本,奏议、内外制、文、诗俱备,雕印精工,为自来坡集之冠)及墨迹宋元明拓本各帖(本朝拓本唯取快雪堂)陈于像前,焚香再拜。约陶斋同年、缪筱珊年丈、徐花农、何润夫、顾渔溪、阔安甫前辈,姚石荃、杨康侯、耿伯齐同年,延铁君丈同祝,相与开筵畅饮。年年故事重修,亦长安胜事也。赵尧生、谢鲁卿未到。近来能影仿宋刻者,唯湖北陶子龄。杨惺吾、黄山谷内外集大字本及坡集,皆出其手。筱珊丈、董授经同年,亦延其刻书数种,秀劲精洁,足以媲美国初。寄随州崔子禹丈信并汇还洋一百二十元,交大清银行寄。连日看《中国政治家》第四编《李卫公》讫。能举宪、穆、敬、文、武、宣六朝时局,悉纳诸一编之中,可称闳深肃括,远胜《诸葛武侯》编。
二十日晴。起甚迟,饭后出城祝花老生日(本是小除夕)。又入城至邹紫东尚书贺喜。因医学堂筹款事谒那相,未晤,归后作书致之。得姚诗岑胶州书,内附蒋氏表侄告哀书。先外王父母唯生先妣及先母舅迪甫郎中。舅生二子一女,长和卿表兄,长余一岁;次为适冯氏表妹;墨缘表弟最幼,今年甫三十七。表兄前岁病殁;表妹以家庭事未正命而死;而墨缘又以七月间殁于济南,仅留两子,年皆童稚。母氏零落至此,不胜凄惋,追念谖堂,泪承睫下矣。
二十一日晴。铎尔孟君来访。此君法人也,而不信天主教。儒者之襟抱如此。景湘、味兰来夜谈。与景湘考证新疆形势。唐设安西、北庭都护府,国力达于回疆、蒙古。古来中国幅员之广,以唐为最盛。与锡兄同校《记注》。东三省鼠疫盛行,罹其祸者无算。京师已现端倪,居民凛凛谋卫生之术。余谓唯力行善事,足以御之。积德之家常有善气庇护,疫不得侵。以语世人,咸以迷信笑之,余则信之甚笃。
二十二日晴。钱新甫长子伯愚与濮伯欣之妹缔婚,余与吴絅斋为媒,过礼过妆,往来两处,抵暮始归。接宝铭信,十六日抵家。复张朴园同年书(开封裴场公胡同)。钞胥为余录周慎斋一家医学讫。余名之曰《医学薪传》,盖以慎斋(安徽太平人,明万历间名医,太平时隶江南)传其学于弟子查了吾(泾县人),了吾传慎柔和尚(姓胡,常州武进入),慎师传石瑞章、陈树玉(二君皆武进入),一家之学,备于此三册中,代有心得,多发古人所未发。余常谓医道全由悟入,非多参秘笈不能得悟。此事与禅学相似,徒执一二陈编,随人口头说话,终难洞达深微也。
二十三日雪。入冬滕六已四税驾矣,来岁丰年可望,而百物腾踊,生计愈困,无论官商士庶,相对辄戚戚寡欢。人心皇皇,如不终日。此种大非好气象,而朝政之为日本所用者,方冥行盲舞,力求危亡而践之。外侮环乘,进行甚迫。大难将发于眉睫间矣!小臣百事灰心,所惓惓寸衷不能忘者,先太皇太后、先皇帝知遇之恩耳。澜翁自天津来,作半日谈。上灯时送灶。复校《记注》六册。致李橘农同年书。
二十四日晴。钱、濮嫁娶,往来两处。归寓设席请范、陈两先生,兼酬悦生、公善、利仁三司事。
二十五日阴。辰刻地震,窗鸣榻摇,良久始定。晨起胸次痞闷不适。余生平颇自命旷达,横逆之来,不难一笑置之。稍有怫念,事过旋融。独逆子搅坏家门,凶悍荡恣,几不如下流社会人,余种此恶因,竟无可自遣。孽缘耶,恶报耶?饭后访景湘,偕访李平存同年畅谈。为李际庚夫人复诊。至朗轩处晚饭而归。
二十七日晴。家庭不幸,人伦大变,呼天不应,祷神无灵。半生欺世盗名,扪心多愧,遭此果报,夫复何言!
二十八日晴。具折请假,回原籍省墓,蒙恩赏假两个月。毓鼎自己亥南旋,忽忽十有二年,遥望先茔,白云神往。同怀三弟,凋丧已尽,新坟宿草,曾未一履阡前。先世父遗田八百亩,某乡某图,不详四至,亦须履勘分明。予之浩然者数载矣。明春官制颁行,翰苑在必裁之列。两馆公事,正、二月尚觉稀简,是以趁此一行。而新正不便以省墓为词,只可在年内具折。亲友闻有此举,咸怪诧异常,群发电话相询,亦可见吾之一举一动。触人耳目也。料理账目,竟至九百馀金,生活程度之升高达于极点,较之初进京时涨及十倍,明岁若不大议收缩,将致不支矣。宝惠蒙寿懿卿副大臣派充崇文门襄办堂委。灯下写对七付。
二十九日竟日大雪,自十月至今已得六次祥霙,数十年所未有也。子侄辈悬挂神影。
饭后至陆师相处辞岁。起居注笔帖式耆昌、耆泰两君坐话兰簃一时许,校正销签,以备初二日送日录馆。时迫岁除,犹令司员勤劳公事,余处处待以公诚,故皆乐于相从,无勉强强怠忽之意,益信任天下事用不着机巧也。上灯祀先,合家辞岁。子刻接灶,焚香谢天。
夜坐簃中,看饮冰室论本朝学派变迁一大篇,真知灼见,洞中窍要,从前无人能及此者,二百六十年宗派当以此为定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