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酉正月初一日晴。卯刻起焚香拜天,即入内。先在午门外行礼,至太和殿前。辰正二刻,皇上升殿,入班朝贺。归寓,在至圣先师前朝服行三跪九叩礼。脱朝服在祖先前拜年。
饭后祝李高阳师寿。诣岳母处。又至会馆孙先生处兼晤仲士、浏若诸君。傍晚始归。得五伯德州所发电,初七日可到京。
初二日晴,大风,立春节。惮风不出门。冯志先来谈。写家信。
初三日晴,大风。拜大街以南客。晤濮揖泉丈,托其为五伯办理安折及定方略馆寓处。
晚,落神影。子蔚赠余鹤庆吕子恒仪部(存德)《慎思记》、《讼过记》,乃昆明陈太史(荣昌)
所刊者。吕君为大兄壬辰同年,去夏病殁,年才二十八,生平求道之笃,改过之勇,皆见此记中。有如此儒者在咫尺间,竟未谋一面、聆一语,岂非憾事!读两记,语语若伤我者,又不觉汗流首竦也。
初四日晴,大风。拜城外西路客。子渊、剑秋来谈。午后随意看《通鉴》一卷。傍晚至湖广馆观剧,十二点钟归。
初五日晴,无风。因至北城拜年,抵安定门,折而西入后门,出西安门,赶宣武门而出,到家已上灯久矣。车中偶携《罗念庵语录》,初读一二段即喜其开豁,连阅十馀段,觉精密透悟,玩味不尽。念庵论学虽本姚江,却无王门旷荡之弊,当细绎之。
初六日晴。发第一号家书。又发墨缘信,内附季文先生、孙荃伯年丈复信。午后子蔚、橘农来,同至火神庙一游。买铁箫公墨笔牡丹一大幅(价七两五钱),王良常字一幅(价二两五钱),如获至宝,捧之而归。又在翰文斋买《樊榭诗文集》一部。晚,五伯遣前站张玉来,知今晚住黄村。
初七日晴。黎明遣邱福至南西门迎接,余于八点钟到兴胜寺,五伯已到,畅谈一切,饭后始归。接程(肇元)信。傍晚又诣五伯夜谈,二鼓后归。五伯赐我二百金。又三叔婆赐寄火腿、茶叶并釆涧见面礼二十金。
初八日晴。略拜客数家,至兴胜寺午饭。四点钟同移入新方略馆。
初九日晴,大风。两点钟起送五伯入景运门,在军机房隔壁班房略坐。季卿、揖泉两丈来谈,子渊、志先亦来相送。黎明同诣合兴号便酌。至西城拜客,风大起,尘沙蔽天,对面不见人,乃归。酣寝一时许。彭用侯大令(锡普)自江右转饷到京,未见。饭后,随意看《通鉴》一卷。傍晚,至岳母处久坐,晚饭前归。(〔眉〕此后接信发信均详载收发信簿中,兹不赘及。)
初十日晴。皇上有事于祈谷坛,臣毓鼎诣午门送驾(十点钟午门)。归途拜客数家。
饭后,五伯枉过。未刻,先生开学。晚,设席,请先生,兼请春酒(先生、王西岑丈、汪子渊、钮伯雅、董效丈、刘氏三昆仲、冯志先、赵剑秋)。
十一日晴,天气和暖,始有春意矣。上半日拜客。至兴胜寺,随五伯往杨艺芳丈处午饭,同出游厂,在火神庙买得《杨龟山全集》四十二卷,《罗豫章全集》十卷,皆福建刻本。
伊洛一脉,伊川传之龟山,龟山传之豫章,豫章传之延平,延平传之朱子,遂集道学之大成。
此二家余慕想久矣,得之甚喜。晚,复赴艺丈之约。
十二日晴。彭用侯来见。根生过访,约共游厂,午后以车来迓。我因流连各书摊,傍晚始归。乐哉此游也。买得明刻本《文献通考》十六函(一百二十八本),又明刻《史汉评林》八函(六十四本),价二十金。此二书思之数年,一旦得之,觉火神庙中珠玉满前,五光十色,未若是物之可宝也。又以一千馀文买周书昌先生《先正读书诀》一本。
《汉书评林》王宗沐序中有云:司马迁《史记》诚千古绝调,顾其初以英倔之气未能自伏,薄游海内欲以发其奇,而其晚又以宫幽不得志而舒其愤。好奇则不纯,怀愤则不平,故其为书于豪杰、货财、兵事以及感慨悲喜之间,有溢于人情者。虽其文足以发人意,而使其笃嗜,然以概于孔子叙书之旨,与夫垂载帝王经纶之全,则以视固书不得并也。此一段与余前日持论相合,然未易为耳食者语也。竭半夜之力看《读书诀》一过讫。
十三日阴。闻五伯母病,诣兴胜寺问视,延西丈过诊。饭后拜客,访翁恭卿丈少谈。
灯下看《龟山集》卷一(奏议)。卧思节后拜年事讫,拟定一功课:饭前读《汉书》;饭后写白折一开,看《文献通考》;灯下看理学书。遇三、六、九则饭后不写字,但写各处应复各信两三封,灯下作试帖诗一首。似尚简易,可以持久。
十四日晴。接次伯银信。李玉山、吴质甫、彭用侯来谈。岳母来下榻,因作手谈。傍晚诣五伯久谈。
十五日晴。采涧生日,肇良、吉甫、受之、诲卿、孟常来祝。橘农约游厂,未往。
十六日晴。入西城拜客。午刻至嵩云草堂,赴吴竹楼之约。申刻至广和居,赴效丈及质甫两局。散后在岳母处少坐。
十七日晴。检查《通考》卷数。质甫来谈。晚在兴胜寺久谈。
十八日晴。访子蔚。午刻至江苏馆,赴吴季丈之约,少坐即至广和作主人,消寒第五会,与梁铨院同年合办。散诣岳母略坐,又访庞劬丈。书业堂以明初刻本《通典》求售。看《官制》两卷。
十九日晴。彭用侯来见。拜西城内客。车中看《念庵语录》,洵为姚江忠臣,龙溪诤友。归寓,子渊、橘农来谈。晚饭后诣兴胜寺,挪得家用二百两,三鼓后始归。
二十日晴。五伯枉过。至东华门银闸轧宅题主,礼毕少坐即行。至全浙馆,赴吴季卿丈之召,听戏四出。又至同丰堂,赴王鉴如之约。顺道诣兴胜寺略谈,归寓三鼓。竟日酬应,疲顿之至。接八叔宜昌密电,无密本可查,对之如天书,一字索解不得。夜梦疆事溃败,洋人已入京城,洋兵三五成群布满街市,子渊以书来商去就,余拈笔大书“国事如此,有死而已”八字答之。旋见案头一书,仿佛古今人表,上列屈原,陶潜在第二等中,其下注脚甚多,方欲细观,瞿然而寤。
二十一日晴。一日来客甚多,络绎不绝。未刻至聚宝堂,赴陈养源之约,略坐即入城,住西苑门外静默寺。
二十二日晴。三点钟起,送五伯请训。天明后拜西城北路客,归寓为吴质甫写册页四开。寿臣叔祖自津来。晚,诣广和,赴张子虞年伯之约。发八叔复电。
二十三日晴。饭后访子蔚。傍晚,自制菜点为五伯饯行,杨艺文、吴竹楼、曹根生、吴质甫、冯立先作陪。子虞丈、子渊未到。
二十四日晴。答拜寿臣叔祖,知其接电丁(嗣母)内艰。又拜前门东客。至兴胜寺遇五伯于途。与翰臣略谈归寓。半日会客,应对为疲。申刻至福洛堂赴苏济帆之约。半夜旧疾复发。
二十五日晴。疲甚。写三叔祖母及伯母信,诣兴胜寺交五伯。五伯为我诊疾,开一温通方。傍晚归寓,写册页两开,赶交质甫。又写岳父信,封就已三鼓后矣。
二十六日晴。诣兴胜寺送五伯,知三点钟方起身,因至大苑试馆团拜,再回兴胜寺送五伯登程。五伯待我极厚,临歧依恋,未免凄然。归寓略憩。申刻赴李蠡莼年丈之约。季端、
橘农约消寒,汪笙叔丈、聂献廷均约广和,皆辞之。连日车中细看《念庵语录》,颇有入处。
灯下又看宗传中《阳明语录》,功夫简易直截,深启发人。余于理学书玩之十馀年,时入时出,毫无主脑,只坐徒事口耳,未曾躬行体验,故徒成一浮光掠影耳。思之愤奋交集。
二十七日阴。子渊来谈,借去京足五十金。偕访伯崇议团拜戏。彭用侯来辞行。饭后为吴少序送行(将至英国)。岳母枉过,作半日手谈。晚,子蔚来,久坐乃去。灯下读《汉书》一卷。
二十八日晴。人仍不健。饭后至恒裕,访润田,又至正文堂书店浏览书籍,见有元椠朱子《韩文辨正》颇精,索价过巨不能得。以一两二钱买明椠本《唐鉴》而归。沈酂廷招饮,辞之。灯下读《汉书》二卷。橘农尝谓班史佳处在深密有法外意,不使人一览而尽,愈读愈见意味。不似他史,第读一过即索然意尽,不欲再诵也。洵然。接恒甫电。无事坐书肆中抽览各书,与书贾论板本目录,殊有益处,胜于与俗熟客谈名利,作无谓周旋。
二十九日阴。写团拜各请帖。饭后吊罗小山同年太夫人之丧。顺拜客数家。在岳母处久坐。又谒高阳师,告团拜日期。
二月初一日晴。入城至昆、廖两师处,告团拜期。见廖师略谈。顺拜东城内客。出城至吕祖祠焚香。归寓饥乏特甚。买《陈白沙集》,阅其前后序记及墓志、行状之属,凡数十篇,唯高明区大伦《游江门记》一篇,发明白沙之学最为透彻,张诩所撰行状亦颇详尽,读此二篇便可尽废其馀。
初二日晴。读宣公奏议数篇。饭后访子蔚略谈。归看《白沙集》卷一(奏疏序记)。
师荩臣(忠)来见。湖南武陵人,颇知读书,而落魄不偶,衣履皆不全。去腊困迫投缳,为人救解。读书人末路至此,为之太息。刻拟诣陕西投亲,余助以川资三金,再三称谢而别。
终年浪费不知凡几,如此用法似尚不负也。申刻赴劳闿臣之约,三鼓乃归。
初三日晴,惊蛰节。午刻至会馆祭文昌,礼毕午餐,到者仅五人(子渊、葆贞、叔南、志先、余)。在子渊处久谈。访艺芳丈,交去五伯所借八金。归寓易便衣至同丰堂赴志先之约。
初四日晴。写团拜请帖,因至昆、李、廖师处下帖。车中看《明儒学案》中《白沙语录》全卷。白沙学甚完密,宗其教者多清介之士,其所成就可知。余向来持论每病白沙为禅,甚矣耳食之为弊大也。
初五日晴。疲倦特甚。饭后至一得阁买墨汁,贺莲青买笔,又在书业堂少坐,见有松雪《过秦论》小楷精美绝伦,购之以归,即展帖临二百馀字,颇得心手相应之乐。傍晚,偕孟常、诲卿、佩伯、成儿、娴女至广和大嚼,归甚早。灯下看《甘泉语录》,以究白沙学脉。
有一事拂逆,大动气恼,连日看理学书而心气依然不平和,所谓书自书我自我也。克治涵养之功如此之疏,虽读尽宋明先儒书,究于身心何益?甚矣,余之不肖也。
初六日晴。诣蓉浦丈久坐。子蔚、子和均来谈。饭后,检点书画箱。答访汪笙叔年丈,又访橘农,又至岳母处少坐,与效丈步行至广和赴葆真昆仲之约。
初七日晴。娴女生日。子蔚京察未圈记,访之解闷。饭后旧疾复作,颇为狼狈。
初八日晴。一日静养,读《汉书》数卷。岳母来手谈,至晚饭后乃去。
初九日晴。己丑科湖广会馆团拜。九点钟即往请先生及吉甫管账。昆、廖两师均到,衣冠趋跄,晚间不甚可支,十一点钟先归。(戏演福寿部,同年到者七十五人。)
初十日阴且有微雪,天骤寒。一日静憩,看书消遣。五弟书来,四月初可以到京,甚喜。申刻至广和居,赴叔南之约。
十一日阴。算结戏账。出门拜客,归途访润田,托其为虞(树荪)、刘(增广)捐誊录。
十二日晴。写信六封。傍晚,访子蔚久谈。归看《高子语录》,眠甚晏。王西丈来,为妻妾诊疾。
十三日晴。写白折。傍晚访颖芝少谈,在岳母处略坐,至广和赴许肇良之约。
十四日阴,甚寒且雪。写白折。午刻至安徽馆赴钱干臣、毛艾生之约(主客同席,皆癸巳同年),半席先行,赴志先寓中之约。
十五日阴。写白折。至源丰润访邵缙云,顺至松竹斋买物。曾重伯移寓对门,闻余绶屏同年在彼,步往共谈。连日朱圈《明儒学案》中《高子语录》毕。余于此卷绎阅不下十馀过,车中枕上皆未释手,颇觉味之不尽。近日又细看《念庵语录》,其于良知流弊固多所救正,唯证之以上圣贤所论勤学穷理诸说,不免有所抵牾,鄙意不能无疑。
十六日阴。写白折。岳母来作半日手谈。
十七日晴。写白折甚多。汪笙叔年丈过谈,托为其世兄议婚效丈之二令嫒。余芷舲大令自鄂来。灯下接看《高子遗书》卷十,有游记数篇,胸次笔力均高,令人神怡意远。枕上思仿圣哲画像之意,取生平所景仰愿学诸儒,以时代为次,排列牌位,用一纸装为立轴,悬之中堂,朝夕奉祀,以志师法溯源,聊记于此。
愿学图至圣先师先贤子思子先贤颜子先贤曾子先贤孟子先儒涑水司马文正公先儒高密郑君先儒昌黎韩子先儒庐陵欧阳文忠公先儒延平李氏四先儒上蔡谢氏二先贤明道程子先贤濂溪周子先贤伊川程子先儒龟山杨氏三先儒横渠张子(次应居一)
先儒深宁王氏先贤紫阳朱子先儒鄱阳马氏先儒亭林顾氏先儒景逸高子先儒河东薛子先儒香庵罗氏先儒夏峰孙氏先儒潜庵汤氏十八日阴,春分节。写白折。答拜余芷舲。午刻至湖广馆赴癸巳团拜之请,上灯归。
遣儿女往观剧。灯下为采涧写信。
十九日阴,微雨。舒宾如来见。孙文卿同年过谈。起甚晏,写白折。傍晚诣岳母处,晤效丈,致汪丈之意,效丈辞焉。归看《高子遗书》卷十。
二十日阴,微雪。写白折。孟常索余折楷,为书朱子《与魏应仲书》全文以贻之,俾奉为师法。同乡林稚梅观察(志道)来拜,曾慕道通判所保人才也。略谈顷刻,不能窥其人崖略。傍晚至同丰堂赴根生之约。归为诲卿改文一篇,又看《高子遗书》卷十,下有家训廿馀则,甚切实,令成儿录出,与之讲解。本日作“文昌气似珠”试帖一首,得“昌”字。
二十一日阴,竟日大雪。常府同乡搭安徽馆戏局团拜。楼上五桌,十点钟即往。丁卯、壬午南榜,辛卯三科皆具柬见邀,余以一身周旋于楼上下东西四科之间。至夜半一点钟,疲惫极矣,乃归寓。
二十二日雪更甚,至夜不息。天时不正,一至于此,总之皆阴盛所感也。写白折。钱鸣伯同年来辞行,将随张樵野侍郎出使英国也。灯下看《高子遗书》卷十一,《泾阳先生行状》一篇极可看。
二十三日雪止,仍阴。写白折。橘农来谈。朱梦霆为丙女诊疾。客去,往鸣伯处送行。
灯下作“正大光明”试帖一首,“桓温偕诸寮属登平乐楼眺瞩中原”试帖一首。本日看《高子遗书》卷十二毕。
二十四日一日大雪。广东承差吴泰来见,交到次伯带来各处信一百五十六封,《朱子语类》一部,陈兰圃先生《语类日钞》一本(凡五卷),药三种。余于朱子之书所得亦云备矣,所患不究心耳。因取《语类日钞》看一遍讫,釆录颇有门径。陈先生汉学之功极深,而倾心尽力于朱子之书乃如此,可知凡真能读书人,断不轻斥宋儒也。余前日曾语根生,谓学问果深,任是博通经史末梢,必以宋儒书为归宿,盖义理之学颠扑不破也。彼主张汉学痛诋程朱者,其学其品皆可知。雨雪杂下,道路泥淖,寸步不能行。乙卯科在安徽馆团拜,未往。
二十五日雪止,犹微雨。岳母来视丙疾,梦霆又来诊。傍晚王西丈过谈。饭后勉强至恒裕(为唐景襄先生事)、宝兴隆(为李衡宜起服事)一行。一日看《语类》论周、程诸儒数卷。
二十六日阴。肝疾复作,静卧观《语类》论杨、李诸儒及自论为学工夫,解经数卷,深信朱子之学为自来儒者所不及,从此专心致志体验力行,将奉以终身焉。《语类》系门人记朱子之言,所学有浅深,所记有舛误,未可一概笃信,先哲论之甚详。当将《朱子文集》反复寻绎,令胸中略有把握,然后参以《语类》,以尽其蕴,庶几处处得益。西丈来为丙女诊疾。余芷舲来谈。余每劝从学诸生玩性理书而窥其意思,总不善看。甚矣,利禄之途诱人,而真肯用功者之少也!
二十七日天竟放晴。至安徽馆祝方芰塘年丈八十双寿。又答拜林稚梅未晤,因至南横街赴廉惠卿之约。惠卿托入画高忠宪《水居图》,冯莲塘阁学书《明史》本传,吴挚夫刺史(汝纶)书水居、可楼二记,汪子渊太史书忠宪集中水居各诗。把玩良久,看《水居图》风景绝佳,悠然神往。惠卿又出示高子与弟手札十三通,皆居家琐屑事,极真朴。中有一札云“虽小事亦不可糊涂”,又足见先生谨小慎微之学。此札惠卿新以十金得之,余因语惠卿云,兄近以水居征画征书,寓向往景行之思,而先生手笔即为兄所得,可见至诚感召为不虚。同人深以余言为然。雪后道路泥淖,车行甚劳,归寓易车而骑,至源丰润一行,取回次伯汇款三千三百七十金,灯下与妻妾分置各函中粘封记。
二十八日晴。至湖广馆赴乙酉团拜之请,九点钟归,遣儿女往观。看《朱子语类》论治道数卷,通达治体,绝不为迂阔难行之说。
二十九日晴。出门答拜各客。问高阳师疾,晤四世兄,又至岳母处少坐。归寓易便服至同丰堂赴余芷舲之约。
三十日晴。至湖广馆行吊。秦佩萼前辈来,久谈。汪笙叔丈、武子彝同年均来。为诲卿、孟常各改文一篇。写白折。作“黄金筑台从隗始”试帖一首,得“台”字。晚饭后访子蔚,夜深归。
三月初一日晴。写白折。作浣花节试帖一首,“鸦翻枫叶夕阳动”试帖一首,亦录入白折。拟于北小院添造小厨房一间,请冯雨人前辈来看风水,据云方位合宜,十三日未时可动工。灯下写家信,看《语类》论治两卷,开豁心胸,阅之不忍释手。
初二日阴。早半日写信。诣杨蓉丈少谈。饭后葆良来谈。至江苏馆赴王荩臣、陶端一、杨石渔、仁山昆仲之约。散后答拜徐芷帆、沈公诒,均未晤。到家微雨,傍晚遂雪。时令不正如此!写白折一开。
初三日清明,天竟放晴。写白折。午后作字约子蔚春游遣闷。子蔚意兴阑珊,遂止。
浙江新选布经历邱闱生(兆金)来见。晚饭后人甚不适。杨蓉丈枉过,久谈。
初四日晴。写浙江各信,托邱君带。未能写字。张润泽来交课,当面为批改讫。端仲信同年(谨,登州太守)之世兄名文绮(号霞轩)持仲信信来见,年甫十六,颇安详有礼。
杨蓉丈以陈兰圃《东塾读书记》见赠。灯下看论郑君、朱子两卷。其论朱子,专发明其实是
求是之学处,以关汉学家辟朱子之口,有功于朱子不浅。友好中颇有诋宋儒空疏者,恨不持此编示之。
初五日晴。德音蠲缓天津顺属钱粮,同乡官诣乾清门外谢恩,黎明行礼,至上书房他坦便饭(他坦满洲语,盖直庐之意也)。归寓酣寝。济帆来谈。答拜邱经历,托其带浙信三封。根荪以初刻《煮字斋诗略》嘱校,两日细读一过。诗不主一家而气骨韵致俱胜,余素服根荪古文辞,而不知其工诗如是也。傍晚访根荪未值,在岳母处久坐。灯下看《东塾读书记》“论”、“孟”、“春秋”三卷。
初六日阴。中丞公忌辰拜供。访子蔚,见其妻兄张叔平。叔平精铁笔,余以三小方请其镌刻。归寓作“民生在勤”试帖一首,写入白折,又为写一开。薄暮大雷雨,顷刻中庭水积成河。看《东塾记》“诗”、“书”、“礼记”三卷。
初七日大风,天竟放晴。作“绿阴幽草胜花时”试帖一首,脱手而成,毫不费力,盖熟境矣。即写入白折,又另写一开。谢味馀同年来谈。傍晚访橘农。申刻至同丰堂赴武子彝同年之约。
初八日晴。作“天街雨后绿槐风”试帖一首,即写入白折,又写一开半。接家书,随手作复信,并李衡宜起服照交局寄。傍晚橘农来谈,偕访子蔚,同诣广和小酌,橘作东,宾主三人瀹茗清谈,至一点钟始归,真友朋之乐也。
初九日晴。写白折。武子彝来谈。灯下读《汉书》贾谊、晁错二传。《史记》谊传以其尝为书吊屈原,遂与原同传,而序其言事本末处甚略,《汉书》则增入治安诸疏不下万馀言。《史记》错传仅记其与诸大臣相谗杀始末,《汉书》则增入言兵事徙民实边疏,亦不下数千言。贾、晁诸疏区画利弊、指陈事势,均千古经世大文章,然则《史记》、《汉书》之孰为有用,不待明者而决矣。朱子云,学者须是有业次,须专读一书了,又读一书,又必须是专心致意。余受驳杂之病甚大,今拟案头止列《前汉书》一部,《朱子语类》一部,其馀杂书一切收起,令心之所系,目之所注,无非是物,庶可得专精之益。
初十日晴。写白折。午后为许肇良送行,在岳母处少坐。归寓,剑秋、子和来谈。申刻至同丰堂赴钮伯雅之约。夜归,旧恙复发。
十一日阴。一日不适。接七弟电,即托志先电复。刘葆真来谈,余询以《汉书》批本,葆真谓过批最无益,随他人作手眼,于自己毫无干涉,且随后诵读不免有所漏略。此事须自立体例:第一次点句读。第二次求史法,用一色笔;凡义例线索皆与标出,其言外之意微而显、隐而章处尤宜著眼。第三次考事迹,用一色笔;凡制度、奏议有关经世者皆圈出。第四次求词章,用一色笔;凡叙次议论有精采处皆圈出。如此作几番功夫,自然贯穿浃洽,应用不穷(以上葆真语大略如此,而余润色之)。所论真精要,当遵行之。中年以后,觉记性、目力皆远不如二十五岁以前,惟悟性则颇胜于前,则十馀年诵读阅历之功也。故为今之计,只可守约以期得用,断不能贪多务博,致下梢无一理会。又孱躯多病,尤不相宜。专一用功,于进学养心皆有裨益。夜半大雨。
十二日晴。为季兄事访丁衡甫同年,祝效丈寿,面后归寓。朱多笏、王泽寰来谈。访西丈诊疾。接五弟信。
十三日晴。访橘农,招葆良来,共当面作试帖一首(“远移山石作泉声”,得“泉”字),诗成写入白折。在橘处午饭,又同至陶然亭,踏青骑马而归。何润夫、谭志云、余芷舲均来访。
十四日晴。访丁衡甫,为季兄取结递感留呈。答拜各客。在同文书局买夹带两部。饭后,王西丈来久谈。申刻在广和居请客(张叔平、武子彝、刘伯崇、吴子蔚、劳闿忱、朱梦霆、余芷舲、刘叔南,闿忱不到)。归接季兄电,知明日可到京。亥正后,谭志云、余芷舲来谈。
十五日晴。遣邱福至东便门迎季兄,至黄昏未到。一日写白折甚多。傍晚访李蓉溪年
丈,为志云办起服到衙门。
十六日晴。至广和居赴王胜之同年之约,少坐即归。季申兄自南来,至会馆畅谈。季兄交到家信一封并件,又三叔婆带来食物两种。询知五弟定于廿五日北行,甚喜。傍晚,季兄来,偕访衡甫未值。灯下读《汉书•严助传》中淮南王安谏伐闽越书,情势洞明,文气激宕,在汉文中亦不可多得,读之数过。此疏不入淮南王传而载于助传中者,一以形严助劝伐闽越之失,一以淮南传但叙叛逆各情,此疏列之不称。史家布置不苟如此,若入后人手,此疏即不入安传亦当著诸闽越传中矣。
十七日晴。入西城拜客,归寓午餐。葆良、宾如来谈。又至三圣庵陪吊。写白折半开。
头眩大作,呕吐黄水四五次不止,肠胃几翻。急延西丈诊治,以旋覆代赭汤治之,服药呕止。
十八日晴。疲惫不能支。苏济帆来谈。西丈来改方,久谈乃去。饭后四兄来。余芷舲招景春,却之。
十九日晴,狂风如虎,黄沙蔽天。济帆来诊脉。至惜字馆查课,归路诣蓉浦丈久谈。
蓉丈知余患痰饮,赠以化州真桔红及桔花。傍晚,读《汉书》数传。
二十日晴,大风。西丈约同丰堂,作柬辞之。西丈自来诊脉,谓可不必避风,且以出外消遣为宜,乃冒风而往,席未终先归。甫下车,曹根生来访,畅谈文史。根生询余初学作论宜读何书,余答以吾常通行《东莱博议》,然余意宜取《十三经注疏》及宋元诸儒所注各经诸序(王弼《易注序》,郑君《诗笺序》,孔安国《尚书序》,杜预《左传序》,范宁《穀梁传序》,何晏《论语序》,赵岐《孟子序》,唐明皇《孝经序》,伊川《易传序》,伊川《春秋传序》,朱子《易传义序》、《诗集传序》,朱子《大学章句序》、《中庸章句序》,蔡九峰《尚书集传序》,陈澔《礼记集解序》,朱子《易学启蒙序》、《论孟精义序》)及二十一史中序、《文献通考》二十四序汇为一编,圈点评注,令人熟读。盖一书之源流纲领窍要俱详各序中,讽诵既熟,了然于心,则此书门径已可得其大概矣,其用甚大,不止为通顺文理计也。根荪大以为然,谓古人俱未见及此。晚饭后,芝云、芷舲、子蔚俱来谈,夜半乃去,疲极。
二十一日晴。饭后答拜谭敬甫年伯,顺拜各客。在橘农处易便衣至广和居赴吴纲斋之约,席未终先归。刘伯崇约同丰堂,以亟于静养,却之。灯下读《汉书》数传(《朱博传》叙次之妙不减太史公,反复数过,不忍就枕)。谢赞臣约江苏馆,亦辞。
二十二日竟日微雨。甫下床,四兄即来谈今论古,直至薄暮,复同车至豫和园赴叔南之约,新开河南饭馆也。
二十三日晴。闭门谢客,为养疴计,从四兄借《诗人征略》随意翻阅吟哦,以怡性情。
午后访子蔚、叔平散闷,少坐即归。灯下读《汉书•匈奴传赞》,卓识巨笔,古今有限文字也。《匈奴传》诸家评语皆斤斤较《史》、《汉》优劣于增减一二字间,以余观之,皆无关紧要,必执此以扬马抑班,殊属无谓。《史记》不载冒顿遗高后书,为之讳也。至班氏则不必讳是,故详著之。而刘会孟者乃责班氏何不效《史记》为之少讳,诧异已极,甚至指某字为《史记》雅,某字为《史记》澹宕,真魔道也(此皆明人习气陋处)。班史删改《史记》,固有失其本意,不如《史记》处,然此传则无可议,所增补且有较胜者。
二十四日晴。一日在家,闭门谢客,读《汉书》消遣。傍晚,诣岳母少坐,即至广和赴效丈之约。得次寅电,廿六日起身。
二十五日晴。芷舲、橘农来谈。
二十六日晴。己未科在江苏馆团拜,公请谭敬甫年伯,午刻前往。散后至会馆与四哥久谈。四哥以新出《续古文辞类纂》见赠(其书名与王益吾祭酒所纂同而体例不同,大旨本于曾文正《经史百家杂抄》),前编选经、子,中编《史》、《汉》、《三国志》、《五代史》,下编桐城派各家,直接姬传先生前编。其书胜益吾前辈选本,得之甚喜,抱书而归,灯下即读其所选《汉书》数篇。晚饭后访曾重伯同年,夜深乃返。
二十七日晴。济帆、志先来谈,至南半截胡同一行。一日读《续古文辞类纂》。托志
先复厚存兄一电,为吴、吕亲事。
二十八日晴。润泽来,呈课作,面为改定而去。饭后答访武子彝。又诣会馆贺四兄补缺喜,因偕访余芷舲,未值。在火神庙访陆休之占课,休之以安徽学政相许,恐亦是应酬话头也。一路在书肆纸店流连,傍晚始散,买得《遵生八笺》一部,归寓大略翻阅,中载养生之法甚备,于孱躯殊觉相宜。以京松一千两入银行股,先付五十金挂号,再交四百五十金,其馀随后零付,每月八厘行息,开立怀永堂薇记字号,交志先挂号,掣取股票两张。
二十九日晴。写字。写鄂信两函,托余芷舲带。灯下作“自古英雄尽解诗”试帖一首,得“雄”字。
三十日晴。写字。润泽来。午刻赴周幼湖比部之约,散后诣效丈少坐而归。《时务报》论官制数则,极透切,深惬鄙衷,阅之数过。灯下检阅《孙夏峰集》序跋类。
四月初一日晴。三月春光荏苒过矣,身心学问一无进境,思之瞿然以惊。写白折。午后偕妻妾儿女至南半截胡同看屋(上房十间,南北开窗,甚爽适,惜外间太鸾远散漫),因访橘农,适耕荪在坐,相与畅谈一时许始归。灯下看《夏峰集》。卧前因家务撄心,日用不给,未免焦急,遂致通宵不寐。继思急亦无益,徒于进德养生两为妨损,亟宜洒开。
初二日晴。燥热殊甚,恐有雷雨。写白折颇顺手。岳母来作半日盘桓。傍晚批阅房山课卷。灯下看《夏峰集》序跋书启类,平实亲切,果能体验力行,持躬涉世,可以寡过矣。
先生身当易代之变,忧时伤乱,多激昂感慨之言,读之使人奋发。文友堂送来旧板《有正味斋诗集》,以银四钱留之。穀人先生诗大致近厉樊榭,而隽峭稍逊,然亦饶雅秀之致,可以洗涤俗烦。
初三日晴,颇凉爽。写白折。书业堂送来原板二冯《才调集》,以一两五钱留之。韦氏所选多温柔敦厚之作,在诗家自是正宗,二冯批亦好。唐诗选本之简约者则沈氏《别裁》、蘅塘退士《三百首》(此本为书塾小儿读惯,通人每不屑齿及,其实门径极好,持择甚精,胜于《唐诗合解》百倍)及此本,皆有家数(此指其简约者)。又送来汲古阁初印《唐人选唐诗》八种,以其无《极玄》、《才调》二种,又为谁何涂抹狼藉,未留。午后诣蓉浦丈略谈,在王保之师处久坐。四哥来,未值。归寓下车,芷帆同年适来,少坐而去。
初四日晴。立夏节。吴蔚若丈来久谈。写白折半开。至江苏馆赴余石荪年丈、朱蔼卿同年之约。四哥又来,未值。归寓,佩萼前辈、绶屏同年来访,傍晚乃去。灯下读《才调集》,颇觉醰醰有味。
初五日晴。皇上有事雩坛,巳初入斋宫,臣毓鼎至午门送驾。出城答拜马植轩臬使、楼合卿通判。归寓酣寝。古微前辈、雅初来谈。傍晚访四哥,杯酒清谈,适汪芷沅自南来,相与谈论甚畅。
初六日早雨晚晴。次寅将到,为收拾住房。余近于宅之东北隅筑小屋一间,为静坐读书计。纵六尺,横一丈,施工甚简,颜曰“陋室”,复系之以联:“收拾身心,眼前别无俗物;俯仰今古,壶中自有乾坤。”茗碗炉香,左图右史,怡然自乐,不足为外人道也。位置琴书未竟而橘农见访,因同诣琉璃厂买物。归途访子蔚。与张叔平考订金石,夜深乃归。芷沅来谈。
初七日晴。检点书籍,芷沅来谈。傍晚诣岳母处少坐,即诣会馆偕四哥至同丰堂作主人。归寓已十一点钟,又作试帖两首:“日永吴蚕上箔时”得“蚕”字,“雨景如秋麦熟初”
得“秋”字。乃就枕,街柝已四鼓矣。
初八日晴。清晨葆良来,同至松竹斋,择白折两本。因访丁衡甫同年,托其用印弥封作考差试卷,以懿文办卷太劣难写故也。归寓写折誊昨诗。舒宾如、曾重伯过谈。灯下作“察车自轮始”试帖一首,亦录入白折。阅书院课卷。
初九日晴。叔南来谈。饭后入城,祝徐、昆二师寿,兼预贺明日昆世兄嘉礼。谒孙燮师未见,留诗卷七本。至魁和为季文先生买人参(共七十金)。归寓阅书院卷,至三鼓后方
寝。
初十日晴。作“鸡犬琴书共一船”试帖一首。批书院课卷,积压两月之久,因循不动笔,以致斋夫坐索,连日夜手不停挥,以此知平日因循徒然自苦。吕新吾先生所云:“果决人似忙,心中却有馀闲;因循人似闲,心中却甚忙迫。”(此四语未检《呻吟语》,末句恐有误处。)真名言也。饭后,贺李高阳师娶儿妇之喜。又入城至陆伯葵前辈及殷可亭处道喜。
归寓仍阅卷。
十一日晴。阅卷毕,交斋夫携去。写白折。何润夫来久谈。
十二日阴。竟日写白折。傍晚约子蔚、橘农广和小酌,杯酒清谈。十二点钟始归寓。
十三日阴雨。写白折。编近作试帖诗草。
十四日晴。至琉璃厂苍辰阁买墨汁(每两十二千)。又在松竹斋置备考具。四点钟移寓入内阁,与子蔚昆仲、橘农同寓。
十五日黎明起略进饮食,六点钟中左门接卷而人,坐殿西壁。文题“经正则庶民兴”,经题“三曰举贤四曰使能”,诗题“赋得方流涵玉润,得方字”。一日天色晴润,无风,笔墨异常调和,写作一无讹误,六点钟交卷,候齐蔚、橘同出,疲倦,不出城。饭后早寝。
十六日阴。清晨出城,到家得五弟沪上初六所发信,大约一二日内可到矣。饭后四哥来谈,傍晚乃去。效丈、伯雅、志先、剑秋、心斋、叔沄均来。夜,微雨。以京松五百金交志先掣取股票两张(一怀永堂薇记,一澄斋主人)。
十七日晴。马少蘅、袁芦臣来。有吕显扬者,常州人,自奉天流离至京,贫困不得行,将来求助,观其瑟缩可悯,助以盘费使去。(〔眉〕此事竟为所欺,七月中尚有人见之在李铁拐斜街。甚矣,人心之叵测也!)访子蔚,适子渊亦往,相与久谈。饭后风霾雷雨,俄顷即止,天转清润。因出门访古微前辈。未晤,访葆真昆仲、芷帆,少坐,又至岳母处。灯下读《才调集》,颇觉醰醰有味。大抵唐人诗皆有文外意、味中味,不使人一览而尽,而此选尤为得之。
十八日晴。乾清宫引见讲官,三点钟出门,六点半钟引见(圈出当头丁仁长)。答拜剑秋及泰来店吕季艇大令。归寓酣寝。午刻至汪笙叔年丈处陪媒。子蔚、芝云、马积山来谈。
傍晚,偕子蔚访橘农,同至广和小酌。十二点钟归。
十九日晴。管丹丈来谈,交去应山银信。饭后偕子蔚、橘农游城南崇效寺(即枣花寺)
看牡丹,大半开残,惟绿色一种尚鲜碧可爱,真异品也,赏玩良久。尚有黑者,作深墨色,尤可贵,惜已残尽矣。寺僧出示旧藏《训鸡图净、《红杏青松图》,康、雍、乾、嘉诸名人皆有题咏(渔洋、竹垞、初白俱有诗),结束如牛腰,殊为大观。因题观款,附名其次。展玩未竟,暮色苍然,匆匆而出。至广和小酌,兼约根荪、保良,橘作东。方燮尹自铁路来,交到五弟一字,嘱明日遣车在丰台迎接。
二十日晴。遣邱福下天津帮张寿押送行李,遣车夫至丰台。三点钟,次寅到,畅谈家园琐事。六点钟四哥来,因设酒肴,弟兄畅饮。知七弟举一子,乳名阿隆。
二十一日晴。答拜燮尹。访志先,托其发南昌、常城二电。因访季兄,在彼午饭,细读兄近来所作文赋各数篇。狂风大起,乃归。泽寰来见。
二十二日阴,仍风。寝未起,衡甫同年来,出见之。李橘农、邱振声、舒宾如、廉渭卿、方燮尹、冯志先、刘葆真、董效翁、朱蔼卿、谢味馀相继而来,几有应接不暇之势。三点钟至陶然亭,赴袁葆三之约。
二十三日晴。一日来客仍不少。午后至大宛试馆唁济帆。傍晚偕季兄在同丰堂请客(马积山、董峻山、董效丈、方燮尹、五弟)。
二十四日晴,风。步行访积山久谈。携叔坤来信,拟至恒裕商问一切,行至半途,不知何时将信失去,只得徒手而返。傍晚访子蔚。
二十五日晴。引见,误于署中知会,一点钟即往,迟至六点半钟始带引。皇上辰刻御
文华殿,觐见俄国使臣乌和他木斯科(在俄封吴王),偕子蔚、橘农诸君立于殿西隅观礼。
俄使、参赞、随员凡二十二人,或谓邦交辑睦,玉帛相将,举欣欣有喜色,余则义愤填膺,深以为耻。立久甚疲,归寓酣寝。未刻微雨,至同丰堂,赴衡甫同年之约。散后在岳母处少坐,又至广和赴志先之约。余及徐研甫、莹甫、根生、次寅擫笛拍昆腔甚乐。
二十六日晴。至钮伯雅处贺娶妇之喜,江苏馆祝吴颖芝太夫人寿。访橘农,易便衣,子蔚亦至,同诣广和吃梦,子刻方归。
二十七日晴。至陶然亭壬午团拜。风霾大起,凛然生寒。徐、孙二师均到。散后入城,祝翁师寿。
二十八日晴。在江苏馆同门公请房师王保之先生,申刻方散。
二十九日晴。至观音院行吊,易便衣到陶然亭吃梦,余及子渊、葆真、葆良、叔南为梦中人,看梦者效丈、燮尹、志先、剑秋、四兄、五弟也。手谈笛唱,传杯畅饮,作竟日之欢。归已夕阳西下矣。
五月初一日晴。放云南(周克宽、余堃)、贵州(林本荣、陈伯陶)考官。写家信交局寄。
初二日晴,燥热不可耐。午后答拜各客,傍晚始归。夜,雷雨。
初三日晴。
初四日晴。入城至各师处拜节。灯下作诗一首:喜五弟自南至三年云水阻题襟,乍拂尘装喜不禁。凤采汝还颜色好,霜花我渐鬓毛侵。连床顿解秋中味,沽酒同谈别后心。毕竟埙篪胜簪绂,莫教容易负光阴。
初五日晴。祀先。诣岳母处拜节,又至季、许二师处。写广东信。
初六日晴。小满节。午后燮尹来,偕至岳母处久坐。归寓,四兄来。傍晚,偕子蔚、次寅至广和,兼招橘农小饮,三鼓后散。
初七日晴。发广东、苏州二信。接次伯信。程惠泉自浙寄来新刻汪双池先生书四种(《礼记章句》、《札记或问》、《大礼或问》、《春秋集传》),大略翻阅,注礼三部最有用,经学家考礼之书虽多,以其浩繁琐碎,罕有全编勒成一家者。双池章句有功《礼记》甚巨(其发挥纯粹处似胜元陈氏集说,然余粗加流览,尚未敢大下断语)。
初八日晴。岳母枉过。内兄元生定宋氏女未娶而卒,宋女必欲过门守贞,以死自矢。
效丈大不以为然,语甚矫激。余意未婚守贞固非义理之正,然当势穷情切,亦宜曲全其间。
圣贤云礼从义起,又云礼顺人情,未可执一偏之见,置人于死地也。午刻至松筠庵赴李子丹年丈之召。散后访雅初、根生、茝南久谈。
初九日晴。诣效丈谈宋女事,大龃齬,外姑尤悲忿。至妙光阁,二妹周年。入城祝刘叔南太夫人寿。同乡毕集,议宋事,颇多持公平近情之论者。效丈意亦转圜。坐有彼其之子二人,效丈屡问计,竟不赞一词,有何祸可畏而模棱至此,城府亦太深矣。归路复诣岳母处少坐。
初十日晴。一日写应酬各件。
十一日阴。大解气坠,有类痔疾,竟日困顿。午后勉偕次寅至广盛昌、贺莲青、松竹斋一行。
十二日晴。茝南赠予石印魏《王僧志》,古劲沉厚,是北碑中佳帖,因自加装裱,为展玩计。茝兄兼赠明薛(益)所书《文待诏传》,时年七十二矣,而蝇头小楷精美茂密,无一率笔,足见精力过人。吾家静园藏《四十二章经》石刻亦薛君所书,较此更饶雄厚。午后
雷雨。薄暮偕次寅至南下洼,散步于苇薄丛冢之间,落日自云缝射出金光一线,异样光华,俄顷散为晚霞,半天鲜丽,玩赏久之,始缓步而归。临睡因小事动心,竟夜不寐。今日放广东考官(萨廉、刘福姚)、广西(尹铭绶、谭启瑞)、福建(葛宝华、谢佩贤)。
十三日晴。关帝生日,至会馆公祭,兼请外官。散后回家小憩。傍晚偕次寅赴效丈之约。朱梦霆约江苏馆,辞。
十四日晴。同人醵资在嵩云草堂消夏,兼为汪子渊称祝,在座十三人(汪子渊、劳闿臣、俞伯钧、董效丈、刘葆真、刘葆良、方燮尹、刘叔南、冯志先、赵剑秋、余兄弟三人),十点钟即往,竟日盘桓,薄暮始归。
十五日晴。伯母七十三岁生日,合家朝上磕头,以廿一金演大傀儡戏。巳刻开台,子刻散。拜寿者十八人(孙先生、汪子渊、董效丈、李橘农、吴子蔚、刘葆真、葆良、刘叔南、方燮尹、吴雅初、冯志先、赵剑秋、刘心斋、苏诲卿、赵叔沄、董吉甫、董寿之、四兄)。
午面晚宴,直至一点钟乃散。疲极。
十六日晴。起甚晏。浙江知县张(树俭)来拜,索五伯信,其人目动言肆,巧于钻营,决非善类。午后访寿臣叔祖,归路访谭芝云。
题方子可先生读书秋树根图为燮尹表弟作琴剑飘然岭海行,符郎伴读记南城。薄游已倦风尘味,寂寞弥增父子情。古树三秋新画本,奇花万萼旧文名。梧桐雏凤声清绝,不负丹青当纳楹。
十七日晴。出门谢客。直隶同乡在松筠庵祭杨椒山先生。午后校国史《文苑传》。连日饮水过多,胸膈胀闷作痛,竟夜不安。晚,雷雨。
十八日晴。以一千四百金存恒裕。校《文苑传》。傍晚,访张季端,唁其丧明之痛。
夜梦雷雨交作,既觉耳边犹似隆隆有声。
十九日晴。接家信。王保师来招,嘱缮奏折。四点钟缮就,携交保师,略坐而返。四兄、燮尹来谈。
二十日阴。平姬巳刻举一子,两月之中三房连得两男,殊为可喜。午后入城答谢叔南,又为寿臣、叔祖事谒瞿子久年丈,未遇。燮尹来。灯下写次伯信。
次寅题读书秋树根图(代)
溪云沉夕凉,老树瘦秋绿。谁摹辋川图,写此杜陵屋。先生古诗人,南山事卜筑。
骥子好男儿,提挈伴幽读。疏林风雨多,琅琅声相续。即今十四年,墓前草竟鞠。画手迹已陈,暗尘皴卷轴。令子千里木,天衢骋长毂。复展南墅图,更伤北庭目。回首荒山中,父子对卧宿。人声沉暮烟,灯影耿岩竹。世外得因依,一编味自足。虽增流寓感,转饶天伦福。我生亦鲜民,少小痛风木。未能读父书,身世犹碌碌。援笔题君图,怅然生愧恧。
二十一日晴。同人在江苏馆公饯燮尹,主客十一人。中席至广和赴吴季卿丈之约。润田约同丰堂,辞。福建谢佩贤撤去,改放黄绍第。
二十二日晴。夏至。小孩洗三,略备酒肴,与季兄、次弟同嚼。诸子女性多卞急,是子取名阿柔,以当佩韦之义。邻宅张氏子善拍像,不索资,因延之来寓,与次寅合拍一照,又四儿女合一照。傍晚答拜各客。子久丈来谈。四川(张仁黼、杨捷三)、湖南(朱益藩、
陈同礼)、甘肃(连甲、王廷钺)。
二十三日晴。一日校勘《文苑传》。傍晚答拜各客。在文友堂取《罗念庵集》一部。
灯下看《行状》一篇。
二十四日晴,甚热。校勘《文苑传》。发次伯信,托林作舟大令(济)带交各处谢片谢信,诰轴,贺莲青笔。
二十五日晴。发六号家信。写应酬各件。
二十六日晴,甚凉。校勘《文苑传》。未刻至江苏馆赴叔南之约。
二十七日阴。至张子青师处,直隶公祭,略坐知宾。答拜吴同年(寿棋),访剑秋少坐。又极北答谢董受之,归途遇雨,凉甚。傍晚又至同丰赴季兄之约。
二十八日晴雨不时。一日校勘《文苑传》。申刻至广和赴根生之约。
二十九日清晨大雨,十点钟晴。在江苏馆与四兄合请杨葆初(寿昌)、冯晓卿(嘉锡)、孙伟之(如璋),芷沅、经士作陪,散后诣岳母处久坐。发崔子禺信,又汤温丈信(交草湖门口街长河县署蒋耑怀第七师爷代收转寄)。
三十日晴。一日校勘《文苑传》,增辑《包世荣传》,附其兄世臣传后,又改辑《厉鹗传》,增附丁敬、赵昱二人,皆樊榭诗侣也。
六月初一日晴。同人醵资借余寓征歌会饮,三鼓始散。接吴质甫银信,至湖广馆祝曾慕陶(广汉)太夫人寿。
初二日晴。校勘《文苑传》,增辑秀水王又曾传,附朱彝尊传后。余最喜丁辛老屋诗。
一辦心香,颇欲为榖原先生下拜。今幸司史笔,聊申景慕之忱。午刻偕次寅至庆和堂赴陈养源之约,烈日炎尘,颇形疲苦。荷花不见,并田田者亦落落如晨星,殊少清趣。归路至砖塔一带闲游,上灯返寓,惫甚。作柬辞橘农广和之局。
初三日晴。接邱经历(兆金)信。刘庚伯、念谋叔侄来拜,交到六弟信。校勘《文苑传》毕,重编目录,增辑《方楷传》,附其祖履篯传后。又录出李申耆先生传,作函寄徐葆光丈,因徐丈昔年曾托查申耆先生崇祀乡贤案,以《武阳新志》删改不公,谆谆以表扬先哲相期也。在文友堂买《晋略》一部,有义法,有关系,简当精要,卓然良史之才。《晋史》诸志甚佳,倘能录出,附之此书之后,自是典午良史。
初四日晴。冯志先、刘开八、舒宾如来谈。午刻至松筠庵赴志先之约,正客为黄公度观察(遵宪),聆其议论,颇具识见。入城谒李子丹丈,拟交《文苑传》,未晤。复答拜各客。
燮尹为我绘《溪山秋思图》,笔墨清超,几入南田老人之室。红树秋山,竹篱茅舍,悠然动归隐之思。灯下看《念庵集•书类》。
初五日阴。发史仲屏丈、潘小斋、吕安生、程惠泉四信,均交邮政局寄。接安生、子禺丈信。午后雨。傍晚诣岳母处,头眩而归。
初六日晴。午后至恒裕一行,因诣会馆,偕四兄入西城大院胡同高升,赴志先之约。
一点钟后迂道出前门到家,头眩呕清水无算。
初七日晴。接季文太叔祖信并参价银七十两。午刻至云山别墅乙卯公局,请世兄黄公度观察。天颇凉爽,晚作诗二首。
送燮尹之皖年少方公子,依然正狂风。画中传品格,酒后露英雄。谡谡松盘地,翩翩鹤翥空。
如逢黄叔度,鄙吝一时融、才集题襟句,仍开祖帐筵。归途青笠雨,离绪白荷天。执手难为别,知心信有缘。
梦随吴地月,直到皖江边。
初八日晴。小暑节。写应酬各件。午刻在江苏馆常府同乡梦局。梦中十一人(武阳五人:汪子渊〔洵〕、刘葆真〔可毅〕、葆良〔树屏〕、刘叔南〔瞻汉〕及余;江阴三人:吴唱初〔鸿甲〕、徐拙庵〔士佳〕、夏闰枝〔孙桐〕;宜荆三人:朱幼笏〔启勋〕、徐研甫〔仁铸〕、莹甫〔仁镜〕)。梦神十二人(董效曾丈〔瀚〕、冯渭卿〔毓璜〕、冯晓卿〔嘉锡〕、冯志先〔荣高〕、方燮尹〔宾穆〕、赵剑秋〔栖木〕、陈养源〔允颐〕、四兄、次弟、朱梦霆〔震甲〕、杨仁山〔楷〕、陶端一〔世凤〕)。葆良以弟病下通州,闰枝、叔南不到。席未阑先归。志先复约广和,因头眩辞。夜半旧恙小发。
初九日阴。闿臣来谈。接少甫、墨缘信。撰马石蘅丈七十寿序。傍晚骑马入城,谒子丹丈,交去《文苑传》,余意欲将《儒林》、《文苑》二传校定后付梓传布,使少年子弟浏览一过,可知学问门径,且易动观感之心。西丈来,为平姬诊疾。五弟约泰丰楼,未往。夜半大雷雨。
初十日阴晴不定,午后复雨。汪作黼自南来,交到兄弟信各两纸。陈菊生、马少蘅均来。寿言脱稿。与五弟论作古文大概。古文断不可不学。凡论事叙事,识见虽好,必须文笔足以达之,方能通达简明。试观古今有名大人物,无不通文笔者,其为用甚大。若骈体一道,以言情怡性,未始无趣,以言有用则未也。灯下看《念庵集》。念庵论学近己着里,体统工夫,精密无弊,故夏峰许为真儒。阅全集,始知《明儒学案》所录不足以尽念庵。余向日所疑(详见二月十五日),因未窥全体耳。念庵之学通寂感动静为一境,而以收摄保聚为第一义,自是濂洛以来相传正脉。(其效忠龙溪处,尤足救王门末流拈本体不说工夫之弊。)
十一日阴晴不定。奉朱笔补授司经局洗马,内阁送科抄詹事府,请上任日期。午后易五品冠服,在祖先前磕头。五伯在江汉关道任务奖花翎,亦于今日开戴。谒正詹瞿子久年丈(鸿禨)、少詹李伯虞年丈(绂藻),商定代奏谢恩。傍晚偕次寅访橘农、恺八,因至广和赴冯渭卿之约。归寓复看《念庵集》,就寝甚晏。
十二日晴。今日放浙江(徐树铭、吴相生)、江西(张百熙、杨家骥)、湖北(黄绍箕、熊亦奇)考官,而余仍不与,大概留放学差矣。撰谢恩呈,嘱次寅缮写,而余则赴钮伯雅处,为其冢妇题主。归路谒岳母,热甚不可耐,餐西瓜一个,顿觉满腹清凉。傍晚至泰丰楼赴冯晓卿之约,座客拥挤,喧呶殊甚,挥汗如雨。席半乌云忽起,雷声隆隆,绕天而行,大雨将至,急附芷沅车先归,车灯骤灭,趁电光而驰,到家始雨。项薇垣来久谈。
新授司经局洗马恽毓鼎谨呈,为恳请代奏恭谢天恩事。本月十一日奉朱笔:“恽毓鼎补授司经局洗马,钦此。”窃毓鼎猥以樗材,忝登芸馆。历跻清职,久佩春华秋实之箴;校理秘文,幸窥天禄石渠之典。未图报称,方切兢惶,兹复渥荷纶音,荣升六局。龙光宠锡,鳌戴情殷。伏思司经职列于《唐书》,洗马名标于《汉志》,允维论思之地,实为侍从之荣。自愧谫愚,难酬高厚,惟有常严素履,益矢丹忱,以冀上答鸿慈于万一。所有毓鼎感激下忱,理合循例呈请代奏,恭谢天恩。谨呈。
十三日阴。
十四日阴,躁热殊甚。连日贺客纷至沓来,有见有不见,不能备载。发第七号家信(附去蒋醉园事)。济帆来,为赞儿诊疾。夜半大雷雨。
十五日子刻雨止。丑刻出门,至西苑门谢恩(正詹载泮香〔萼〕、瞿子久〔鸿禨〕,少詹李伯虞〔绂藻〕、文星〔阶海〕)均到。五点二刻,折发下,遂行至徐、翁、孙三师处磕头,答拜吕镜宇年丈。巳初至詹事府上任,谒圣拜印如仪。午刻,为得子、升官二事祀先。济帆来,为赞儿诊疾。西丈又来,为丙女诊疾。丁卯在松筠庵公局,未往。申刻,至同丰堂,赴沈桐声之约。在朝房以十千文买原板《南宋杂事诗》一部,注中征引宋以后说部朝野琐事甚备,足资骈文诗词之用。即看厉樊榭、赵意林两家。
十六日阴。拜供。一日看《杂事诗》沈栾城、符幼鲁两家。傍晚,乘马答拜汪作黼,未晤。拟偕次寅访子蔚,甫出门而蔚至,小谈而去。晚饭后中庭纳凉,听盲词有“子路从而后”一阕,演说《论语》甚详,雅于拱立止宿中间添插两人问答情由,能补文中未及之意。
竟夜大雨达旦。
十七日晴。何子襄表弟、效丈、四哥均来。午刻至陶然亭,赴冯润田之约。新霁微凉,山容淡远,车穿苇薄,清绿沾衣,尘烦为之一净。散后在岳母处少坐。次寅以七千文招歌弋腔,颇可听。
十八日晴。看《杂事诗》吴尺凫一卷。饭后答拜各客。为润泽改文。
十九日晴。己丑科公祭南皮文达师,出至孙、廖两师处。拟至北城拜客,以天气太热,改而南辕,拜城外数客。归寓随意看书消遣。申刻至同丰赴四兄之约。微雨。
二十日晴。柔儿弥月。岳母枉过。看《杂事诗》赵功千一卷。傍晚问效曾叔岳母病,又问高阳师病。诣保之师磕头,未值。
廿一日晴。小有不适,卧半日。修史馆《皖志》。志先邀复春,未往。
廿二日晴。放江南(刘思傅、米锡恩)、陕西(柏锦林、刘学谦)考官,今日两起。
余固不作此想,乃同乡、熟人仍无动者,殊为减色。偕五弟入城答拜庾年,又祝叔南太翁寿,面后出城,访冯渭卿、沈桐声,畅吃西瓜归。检《文献通考》,看《兵考》所载各议论,极有益,读之增长识力(严太仆《通考详节》极便记诵,然欲考求法制,为经世之用,究须看全书也)。日斜后偕次寅至郊原散步,甫出门,遇刘心斋,偕至南下洼徘徊良久,共入茶肆,凭窗啜茗,颇有乡村风味。接迎静斋信。王西丈来为采涧诊疾。
廿三日晴。一日阅云峰书院课卷。申刻在广和居请客(徐子贞、沈桐声、何子襄、孙叔玖、刘佥谋、冯渭卿、四兄、五弟),归寓已三鼓,仍看书十馀页,乃就寝,盖余于看书亦若有瘾,非此不得安眠也。
廿四日晴。冯志先、张仲仙(自江右来)来谈。午刻至云山别墅,赴何润夫之约。同座白少植工青衫调,唱《蒲关》一段缠绵顿挫,馀味曲包,自是雅人吐属。听毕觉神味犹悠扬不尽,音之足以感人如此。书业堂以旧板《朱子大全文集》、《王阳明全集》来售,以十金得之(余性素吝,独于书则挥霍不少惜)。灯下看《传习录》,尽三十馀纸,启发甚多。
廿五日阴。润泽来,交去改作。闻高阳师薨逝,悲愕异常,即往吊,伏地痛哭,不觉失声。“人之云亡,邦国殄瘁”,不第为师门私痛也。至江苏馆,常州京官公请公使大臣前常镇道吕镜宇(海寰)、新放常镇道长久山(恒),主人到者十九人,两宾迟至四点钟始到,半席而去。夜归看《传习录》。半夜雨。
廿六日晴。皇上万寿,卯刻诣午门外随班行礼,到者寥寥,不禁太息。归路答拜张仲仙、彭思柔,未晤。因至会馆,与渊丈、四兄略谈归寓。写广东信两封并同乡祝次伯六旬寿礼及余所送寿礼,托孙伟之带。午刻赴志先之约(其阿郎弥月)。席散作手谈,傍晚始归。
冯渭卿约韵华,以先府君忌辰已近(系半夜丑刻),不往。
廿七日晴。拜供。接吴质甫信。浙江解饷委员俞耀珊大令(宗渊)来见。发五伯信,交森昌寄(为潘恩荣、叶滋纯、彭自强、潘志颉、程肇元、李应珏、吕俭锡说项)。润泽来交课作,应时改定而去。至高阳师处知宾,出诣岳母少坐。灯下看《传习录》。因事大动气恼,于养身养心皆不相宜,事平旋悔之,以此见治怒之难。
廿八日晴。中丞公生辰拜供。结己丑用账,以备移交。午后至豫和堂赴吴子和之约。
酷热不可耐,得微雨而解。接潘筱斋信。六点钟后偕次寅步诣龙爪槐,穿禾黍而行,如入田野,其地房屋凉爽,于消夏极宜。窗外蒹葭送青,蝉声幽静,因与次寅持杯对酌,以畅幽情。
归途西山晚霞映带林薄,诗情画意俱在心目间,恨无王孟佳句、马倪名笔传之耳。晚饭后为孟常讲《近思录》。五弟亦有志看宋儒书。
廿九日一日雨不止,闻心斋、孟常言,四乡则自四月至今未见滴雨,禾苗枯槁欲尽,
何偏枯如此!未刻至同丰堂,赴剑秋之约。接刘彬孙信。灯下看《传习录》,明透处洞达本原,读之使人兴起。
七月初一日孟秋时享太庙,轮应毓鼎陪祀。雨一日夜不止,水深没膝,竟未能往阅房山课卷。饭后西丈来为采涧诊疾。偕次寅至会馆访四兄未值。在渊丈处久谈。雨复大至,冒雨而归。从段春岩处借来《徼书》两本。此书系永新贺子翼先生(贻孙)所著,极为包安吴所重,比之《淮南》、《吕览》。昔在安吴文中见此书名,复从《文苑传》中得其大略。因读之尽一卷,大旨即小见大,因近喻远,多沉挚深练之言,体格文笔均近《吕览》。夜雨达旦。
初二日一日雨不止。阅卷。饭后偕次寅至湖广馆祝劳闿忱夫人寿。观剧至十一钟始归。
夜,雷雨尤甚。
初三日一日雨不止,前后院水深一尺,倘淫霖不已,庚寅之患又将见于今日矣,不胜忧虑。兀坐室中看《文献通考•兵考》。傍晚雨略息,至绳匠胡同一行。高阳师饰终诏下,予谥“文正”,以“守正不阿,忠清亮直”八字褒之,可谓名称其实,犁然有当于人心中。
夜,星斗皎然。
初四日天竟畅晴,非意料所及。岳母枉过。至荣宝斋定会馆课卷,访管丹云丈,偕一刘把总(名凤藻)到教场五条看屋两所,将为会馆置产。归阅房山卷。灯下看《兵考》,反复数过,于两汉兵制略有见。
初五日晴。阅书院卷讫。又出生七月分题目。午刻至同丰赴四兄之约。散后访子蔚。
日入乃归。夜半复雨。
初六日晴雨不定。清晨至会馆,散会课卷,领卷者十八人。午饭后归。接林大令(济)
信。
初七日阴,夜大雨。
初八日晴。至岳母处贺厚官周岁之喜,面后归。访戴少怀前辈,请其评阅课卷。山东(陆宝忠、李桂林)、山西(王祖同、姚舒密)、河南(管廷鹗、华俊声)。
初九日阴。骑马答拜前门东客归,适张啸圃丈在此。午后偕次寅入西城,赴叔南、苏云之约。半途遇大雨。七点钟半席先行,赶宣武门归寓。
初十日晴。先妣忌日,拜供。橘农、宾如、耀珊均来。写五伯信,并采涧寄叔祖母物件托耀珊带。连日心气浮动,看书竟不能入,心之易放难收如此。申刻立秋。
十一日晴,湿热殊甚。清晨祭神谢宅,午刻祀先荐茄饼。饭后写应酬各件。周安生自鄂来。发孙荃伯年丈、吴质甫二信,森昌寄。
十二日晴。接余芷舲信。至会馆答拜啸圃丈,因与诸君剧谈。在四哥处午饭。又冒暑答拜各客,末至橘农处,解衣吃瓜,清谈至晚始归。与橘农论今天下最可忧者在人心风俗(在上者极力提倡西学,而人心渐与之俱化,一旦泰西有事,恐不免从风而靡耳。总之,不向根本处培植而唯考之以西学为务,是直驱民离叛也。可恨可痛),其害实自汉学家启之,使为学、做人分为两事,而学者不复向身心性命上用工,学校无名教,士林无清议,陵夷浇薄,非一朝夕之故也。向使讲学之风犹盛,宋儒之说大行,人心未漓,气运决不至此!相与慨叹者久之。灯下看《传习录》。
十三日晴。接诸哥弟信,知伯母上月患病甚剧,幸医治得法,得以转危为安。即与次寅托志先发一电,问慈体近已痊否。信中又述近来里门盗贼横行,肆无忌惮,居民惶惶,如待寇至。地方官姑息讳饰,益长奸心,家中遭穿窬之患,窃去诩虞少奶之首饰等件约值千馀金。武进县不肯认真究办,恐难破案也。申刻至一品升赴季兄之约。
十四日晴。拟上治盗跖斟酌属稿,大旨实叙近日情形,深恐勾结哥老会匪为江南之患,请饬抚臣督责地方官认真查办。因谒正詹瞿子久年丈,请其阅看。岳母枉过。申刻至广和居吃梦(子蔚昆仲、葆真昆仲、橘农及余)。
十五日晴。谒满正詹载辦香、少詹李伯虞年丈,又至衙门查看格式。出城答拜各客。
至松竹斋取折子及折匣牌子归,嘱次寅缮写。接余伯申黑龙江信(去年十二月所发)。
十六日晴。至高阳师处,己丑公祭。入西城拜少詹文星。偕同年至画丰堂大苑公局,请吕镜宇星使。烈日薰蒸,坐车中如炽炭。竟日衣冠周旋,苦不可耐。接兰生太叔祖信。晚饭后子蔚来畅谈,至丑刻始去。
十七日晴。城西拜客。饭后詹事府笔帖式连(桂)来,封折写牌交其于半夜呈递。朱楚白(珩)自广东来,以《粤雅堂丛书》见贻。申刻在一品升与啸圃丈、葆贞昆仲合请陈养源,席未散先归就寝。接黄榆庭信。
十八日丑刻至西苑门外朝房听旨,呈递膳牌预备召见,折留中。因至北城拜客,归寓酣寝。午刻赴陈孟甫同年之约,半席先行,赴秦韶臣前辈待媒之局。陈庾年邀怡云,却之。
接军机处来字,知封奏已寄谕两江总督、江苏巡抚认真办理。闻是日瞿丈人见,亦询及折中情形云。
十九日晴。午后至西城赴剑秋之约。子夜赶城而出。
二十日晴。十点钟至男府,押定礼往女府。午刻,橘农待媒。席散后押妆奁至男府,礼毕归寓。接程惠泉信。德林祥来。
二十一日晴。十一点钟至男府押轿往女府,喜筵后随轿回男府,礼成始行,至林梅桢、万小湖两处道喜。连日天气酷热,衣冠往来,不胜其苦。顺道至晓卿处送行。答拜吴幼英,食瓜甚适。回寓写家信,又复吕品园丈信,又写岳父信,均托晓卿带。傍晚诣岳母少坐,复赴橘农夜局。
二十二日晴。写五姑母寄来屏条四幅,亦托晓卿带。胡幼志表弟自南来。接叔祖母、二姑母带来各件。傍晚偕次寅至大街买考具,又在恒裕少坐。
二十三日晴。至会馆答拜幼志,兼与四兄剧谈,午饭后归。偕次寅入城看小寓,定水磨胡同贡院前屋两大间,价银二十两。顺访谢树存,为成儿作“十年一觉扬州梦”试帖一首。
二十四日阴,略凉爽。四兄来作半日谈。李蠡莼丈、袁昆吾、谢树存、汤道甫、瞿薛齐、刘恺八均来。发次伯电。因颁赏方略须备折谢恩。
以下失记。
八月初七日阴。复思缄信,托谢树存寄。又复朱颂青信,交协同庆寄。午后至广和与蔚、橘、贞、良诸君便酌,葆良作东。雷雨欲至,急入城宿次寅小寓。接五伯信并银三十两,折差来。
初八日晴。早起送次寅入场。出城访芷沅,在荣宝斋买薛叔耘先生《庸盒》六种(《文编》、《续编》、《外编》、《海外文编》、《筹洋刍议》、《出使四国日记》)。经世巨制,足长识力。
何润夫、管丹丈来谈。于智泉都阃(凯臣)自保阳来。看《出使日记》首卷。傍晚访曾重伯,为郁宪辰同年觅信,归路访宪辰。
初九日阴。至李世兄处,交去己丑同年外官单,顺访芷帆久谈。岳母枉过,作半日手谈。傍晚雷雨大作,顷刻水深数寸。念及五弟在场中之苦,惨然欲涕。两日看《文献通考•兵考》。以四百金为武阳馆置房产三所:一在西北园,两所均在教场五条南头路东,卖主王文宽,中保代笔刘竹溪,中人管丹云。为成儿改论一篇,原本颇清畅可喜。
初十日天竟畅晴,余三十五岁生日也。董希文丈、吴子蔚、李橘农、王泽寰、刘心斋来祝。面后率荔侄、成儿至小寓接场。五弟已早出。阅其闱作,浑灏流转,气势极为发皇,可决其必售(“学庄子之勇”、“冉求之艺”、“文之以礼乐”、“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夫物之不齐”五句,赋得“妙句锵金和八銮”得“金”字)。啸圃丈、季兄均在寓,谈至傍晚出城。灯下看《兵考》。接龚萃民信。
十一日白露节。皇上祭社稷坛,臣毓鼎陪祀。坛上向北设两案,东西向各设一案,皆置牺牲香烛。坛中为方孔。上祭位在坛下,三献跪读祝,奏乐(甚和雅),鸣赞(皆清语)。
陪祀之次在御位西北,相去不过二十步,凡行三跪九叩者三次,一跪三叩者一次,祭毕诣坛
西井边投祝版。驾还宫,太常官恭捧神牌出,毓鼎等各散。天乐铿锵,礼仪肃穆,犹可想象焉。归寓酣睡。午后至各处谢寿。在岳母处久坐。晚,子蔚来剧谈,至四鼓乃去。
十二日晴。清理会馆用账。午后至嵩云草堂祝俞伯钧同年太翁寿,闻有旨补办庆典,一切点景礼仪均仍甲午事例,其款则以洋债拨用五百万。时事如此,小臣窃怀忠愤,归寓郁郁不舒者半日。又闻俄人经营高丽,日本阻之,遂致大相龃龉,衅端已启,将寻干戈,须由中国济师,亦危局也。顺道拜客数家,在裴伟堂丈处少谈。灯下看《兵考》。兵制之坏,兵力之弱,至宋而极。
十三日晴,甚热。接袁秉道信。午后到小寓看次寅,见其经文五篇精神颇完足,少坐即行。至昆师处拜节,董希文处谢寿,赶城而归。灯下看《兵考》毕,制度议论皆精详有用。
为成儿改论一篇。夜雨。
十四日晴。料理账目。午后至城内外各师处拜节。夜,子蔚来久谈,颇有意于词章之学。然余近来志愿却有不同,以为通籍后,外而经纶世务,内而省察身心,当务其远大切要者。骈文诗词偶尔寄兴亦无不可,必欲用全力治之,此程子所谓玩物丧志也。古文却宜学,言之不文不能行远,其有用远过骈文。
十五日晴。清晨祭神,合家拜节。至岳母处拜节。写广东信并写扇两柄。傍晚祀先。
访子蔚畅谈。
十六日晴。人颇不适。刘嗣伯来辞行时,次伯信并方略四十一套托其携带。午后写对数付。访效丈、吉甫。接岳父七月初七日信。为吴佩伯改论一篇。
十七日晴。次寅自小寓移回。午刻与春岩、绶屏、铨院、芷帆四同年合请己丑四学使及傅彤臣太守,宾陆续到齐,散后至会馆周旋出场诸君。晚,家中设酒肴,为先生、幼嘉、次寅、吉甫接场,四兄作陪。
十八日晴。引见讲官。三点钟登车,日初出在乾清官引见。寒甚,御小棉袄犹不暖。
至翁师处贺拜相之喜。归寓稍憩。报到,知蒙朱笔圈出,派充日讲起居注官。撰谢恩折,令次寅缮写。杨苏拉来,交其代递。未刻至同丰堂,同乡接场公局,到三十馀人,傍晚始散。
季端、子蔚来谈。
奏为叩谢天恩恭折仰祈圣鉴事:本月十八日奉朱笔圈出:“恽毓鼎著充署日讲起居注官,钦此。”窃臣畿疆下士,词馆备员,彤廷邀献赋之荣,锁院列衡文之选。芸坊晋秩,资备历乎清华;藜杖分光,书喜窥乎中秘。涓埃未报,兢惕方深。兹复渥荷纶音,叩陪讲幄。才疏画日,愧莫赞夫高深;志遂瞻天,幸常依夫禁近。臣惟有弥加勤慎,时切论思,以冀仰答高厚鸿慈于万一。所有微臣感激下忱,谨缮折恭谢天恩,伏乞皇上圣鉴,谨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