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入寡知日本者也,黄子公度撰《日本国志》,梁启超读之,欣怿咏叹黄子,乃今知日本,乃今知日本之所以强,赖黄子也。又懑愤责黄子日:乃今知中国,知中国之所以弱,在黄子成书十年,久谦让不流通,令中国人寡知日本,不鉴不备,不患不悚,以至今日也!乃诵言日:使千万里之外,若千万岁之后,读吾书者若布眉目而列白黑,登庙庑而诵昭穆,入家人而数米盐也,则良史之才矣。使千万里之外,若千万岁之后,读吾书者适以知吾世,审吾志。其用吾言也,治焉者荣其国,言焉者辅其文;其不能用,则千万里之外,若千万岁之后,辁材讽说之徒咨嗟之,太息之,夫是之谓经世,先王之志。
斯义也吾以求诸古史氏,则惟司马子长有取焉。虽然,道已家事者,苟非愚棍蒙崽之子,莫不靡靡能言之。深周隐曲,若夫远方殊类,邈绝倜侏之域,则虽大智长老,闻言未解,游梦不及,况欲别闺闼、话子姓、数米盐哉?此为尤难绝无之事矣。司马子长美矣,然其为《史记》也,是家人子之道其家事也。日本立国二千年无正史,私家纪述秽杂不可理,彼中学子能究澈本末、言之成物者已鲜.矧乃异域绝俗,殊文别语,正朔服色、器物名号、度律量衡靡有同者,其孰从而通之?且夫日本古之弹丸,而今之雄国也,三十年间以祸为福,以弱为强,一举而夺琉球,再举而割台湾。此土学子鼾睡未起,睹此异状挢口纤舌,莫知其由,故政府宿昔靡得而戒焉。以吾所读《日本国志》者,其于日本之政事、人民、土地及维新变政之由,若入其闺闼而数米盐,别白黑而诵昭穆也。其言,十年以前之言也,其于今日之事若烛照而数计也。又宁惟今日之事而已,后之视今,犹今之视昔,顾犬补牢,未为迟矣。
孟子不云乎:"有王者起,必来取法。"斯书乎岂可以史乎、史乎目之乎!虽然,古之史乎皆有旨义,其志深,其旨远。启超于先生之学匪敢日深知,顾知其为学也,不肯苟焉附古人以自见,上自道术,中及国政,下逮文辞,冥冥乎入于渊微。敢告读是书者:论其遇,审其志,知所戒备,因以为治,无使后世咨嗟而累欷也。
光绪二十二年十一月朔新会梁启超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