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靖難記,四卷,撰者佚名。書成在永樂年間,今明太宗實錄卷一至卷九即在此書基礎上增改而成。)
奉天靖難記二
十一月丁卯朔。庚午,師回至孤山,訊知李景隆軍鄭村壩。我游騎至白河,歸言:「河水流澌,兵不可渡。」又聞李景隆列陣於白河西。是日,大雪初霽,上默禱曰:「天若助吾,河冰即合。」是夜起營,次,報至曰:「河冰已合。」於是麾師畢渡。諸將進賀曰:「昔光武中興漢室,滹沱河冰合。今殿下翦除奸雄,以安社稷,亦復如是,天之相助,同符千載。」上曰:「命之興廢,豈人所知,惟聽於天爾。」時李景隆遣都督陳暉領騎萬餘來哨,錯道不相值。暉探知大軍渡河,從後追躡,眾渡白河,上率精騎逆擊之,斬首無算。暉餘眾奔渡白河,冰忽解,溺死者其眾,獲馬二千餘匹,暉僅以身免。諜報賊眾多躡履,凍僵者十七八,手不能執兵,擊之即敗。上曰:「違犯天時,自斃其眾,吾不勞力而勝之。」乃率大軍列陣而進,遙見賊軍歡動,上曰:「賊亂而囂,可以擊也。」以精騎先進,連破其七營,大軍繼之,與賊交戰,自午之酉,上張騎兵左右衝擊,賊眾大敗。追亡逐北,斬首數萬級,降者數萬,即散遣之。日向昏黑,遂收軍回營。時寒甚,都指揮火真斂舊鞍焚於上前,有甲士數人來附火,衛士呵止之,上曰:「此皆壯士,聽來勿止,饑寒切身,最難忍者,吾擁重裘尚猶覺寒,吾恨不悉令其附火,而忍呵叱之乎?」聞者咸曰:「仁人之言也。」是夜,李景隆拔眾南遁,盡棄其輜重,獲馬三萬餘匹。諸將請追之,上曰:「降者尚釋之,彼既遁,猶釋降者。况天氣沍寒,饑凍而死者必眾,宜抑止鋒銳,以全其生。」諸將遂止。
先是,李景隆恐上回,日夜戒嚴,植戟立雪中,苦不得休息,凍死及墮指者甚眾,故臨陣,戰輒敗。時賊圍九門者不知李景隆已遁,猶守不退。癸酉,上率兵攻之,破其四營,殺死甚眾,其餘望風遁奔,所獲兵資器仗不可勝計。諸將稽首謝曰:「臣等前請先破李景隆,然後攻取大寧,而睿算神謀,制勝料敵,無一不酬,何其神也。」上曰:「此適中爾,無足喜也。卿等所言,皆萬全之策,我未用卿等言者,以其有可乘之機故爾。此不可為常,後毋難言。」
乙未,上還城,休息士馬。上書于朝曰:
蓋聞天下之至尊至大者,君與親也,故臣之於君,子之於父,必當盡其禮者,蓋不忘其大本大恩也。故臣之於君則盡其忠,子之於父則盡其孝,為臣而不忠於君,為子而不孝於親者,是忘大本大恩也,此豈人類也歟?若然,則君親之大本大恩, (「則君親之大本大恩」,「本」原作「之」,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為臣子者不可以不報,君親之讎,又豈可不報乎?禮曰:「君父之讎,不共戴天,兄弟之讎不反兵。」今我太祖高皇帝子也,君親之讎,可不報乎?但念父皇存日,因春秋高,故每歲召諸王或一度或兩度入朝,父皇謂眾王曰:「吾之所以每歲喚爾諸子或一度或兩度來見者何也?我年老,慮病有不測,弗能見爾輩也,豈不知爾輩往來匍匐之勞勩?」父皇康健之日尚如此,矧既病久,焉得不來召我諸子見也。不知父皇果何病也,亦不知服何藥而不瘳,以至於大故也。禮曰:「君有疾飲藥,臣先嘗之,親有疾飲藥,子先嘗之。」今忝為父皇親子,分封於燕,去京三千里之遠,每歲朝覲,馬行不過七日,父皇既病久,如何不令人來報,俾得一見父皇,知何病,用何藥,盡人子之禮也。焉有父病而不令子知者?焉有為子而不知父病者?天下豈有無父子之國也邪?無父子之禮者,則非人之類也。况父皇閏五月初十日未時崩,寅時即殮,不知何為如此之速也。禮曰:「三日而殮,俟其復生。」今不一日而殮,禮乎?古今天下,自天子至於庶人,焉有父死而不報子知者?焉有父死而子不得奔喪者也?及踰一月,方詔親王及天下知之,如此則我親子與庶民同也。又不知父皇梓宮何以七日而葬,不知何為如此之速也?禮曰:「天子七月而葬。」今七日即葬,禮乎?今見詔內言「燕庶人父子」,豈葬父皇以庶人之禮耶?可為哀痛!未幾,即拆毀宮殿,掘地五尺,明有詔云:「太祖高皇帝開基創業,平定天下,用心三十年,綱紀法度,布畫大定,猶如起造巨室,與人居處,苟為官者,不修政事,不守法度,如拆毀室盧,欲求安處,焉有是理?」旨哉言乎,今奸臣首將宮殿拆毀,與所言大相違背,使天下之人遵法,亦難矣哉!孔子曰:「父在觀其志,父歿觀其行,三年無政於父之道,可謂孝矣。」我父皇存日,嘗與諸王曰:「我為天子,蓋造宮殿,不過欲壯觀天下,萬邦來朝,使其觀瞻,知中國天子之尊嚴也。然此勞軍民之力,費用錢糧,豈易爾耶?蓋此宮殿,極為堅緻,使後世子孫不須更造,以勞軍民。」今拆毀祖業,禮乎?非禮乎?父皇賓天,不得奔喪,欲自詣京,復恐外人不知者謂有他志,故吞聲忍氣,不敢出言,痛裂肝肺,淚從中墮。不意奸邪小人,交搆為惡,巧言欺惑,變亂祖法,豈不知皇明祖訓·御制序云:「凡我子孫,欽承朕命,毋作聰明,亂我已成之法,一字不可改易,非但不負朕垂訓之意,而天地祖宗亦將孚佑於無窮矣。嗚呼,其敬戒之哉!」伏自父皇賓天,聞齊泰等奏定禮儀,凡朝几筵,揖而不拜,及小祥節屇,祭不親與。差百戶林玉、鄧庸等奏事,輒被囚繫,箠楚鍛鍊,令誣王造反,云擅自操練軍士,造作軍器,必有他圖。齊泰等明知皇明祖訓·兵衛內二條:「凡王教練軍士,一月十次,或七八次、五六次,若臨事有警,或王有閒暇,則遍數不拘。」又云:「凡王入朝,其隨侍文武官員,馬步旗軍,不拘數目,若王恐供給繁重,斟酌從行者,聽。其軍士儀衛,旗幟甲仗,務要鮮明整肅,以壯臣民之觀。」 (「以壯臣民之觀」,原無「臣」字,據明天一閣抄本補。) 想惟太祖高皇帝以諸子出守藩屏,使其常歲操練軍馬,造作軍器,惟欲防邊禦寇,以保社稷,隆基業於萬世,豈有他哉?其奸臣齊泰等不遵祖法,恣行姦宄,操威福予奪之權,天下之人,但知有彼,不復知有朝廷也。七月以來,詐令惡少宋忠、謝貴等來見屠戮,為保性命, (「為保性命」,原無「保」字,據明天一閣抄本補。) 不得已而動兵,宋忠、謝貴俱已就擒,已具本奏聞,拱候裁决,到今不蒙示諭。齊泰等又矯詔令長與侯耿炳文等領軍駐雄縣、真定,來攻北平。重為保性命之故,不得已而又動兵,敗炳文所領軍馬,生擒駙馬李堅、都督潘忠、甯忠、顧成、都指揮劉遂、指揮楊松等。奸臣齊泰揭榜毀罵,並指斥太祖高皇帝,如此大逆不道,其罪當何如哉?十月六日,又矯詔令曹國公李景隆等總兵領天下軍馬來攻北平。躬率精銳,盡殺敗之,李景隆夜遁而去。若此所為,奸臣齊泰等必欲殺我父皇子孫,壞我父皇基業,意在蕩滅無餘,將以圖天下也。此等逆賊,義不與之共戴天,不報此讎,縱死不已。今昧死上奏,伏望愍念父皇太祖高皇帝起布衣,奮萬死不顧一生,艱難創業。分封諸子,未及期年,誅滅殆盡。俯賜仁慈,留我父皇一二親子,以奉祖宗香火,至幸至幸。不然,必欲見殺,則我數十萬之眾,皆必死之人,諺云:「一人拚命,千夫莫當。」縱有數百萬之眾,亦無如之何矣。願體上帝好生之心,勿驅無罪之人死於白刃之下,恩莫大也。儻聽愚言,速去左右奸邪之人,下寬容之詔,以全宗親,則社稷永安,生民永賴。若必不去,是不共戴天之讎,終必報也。不報此讎,是不為孝子,是忘大本大恩也,伏請裁决。
書至,不報。
丁丑,大犒師。上諭之曰:「自舉義以來,荷天地眷佑,皇考在天之靈,以保予躬。亦爾有眾用命,同心一德,故獲累勝。然常勝之家,難以慮敵。夫常勝則氣盈,氣盈則志驕,志驕則墮慢生,墮慢生,敗機乘之矣。昔周公勝敵而愈懼,故周祚益昌,古語云『懼在於畏小』,予不患眾不能勝,但患不能懼爾。彼以天下之力敵我一隅,屢遭挫衄,將必益兵以求一决,戰兢惕勵,懲艾前失。我之常勝,必生慢忽,以慢忽而對兢惕,鮮有不敗,須持謹以待之。」眾咸頓首聽命。
戊寅,釋遣守皇陵卒。先是,俘降者眾,即散遣之,有願留者聽。至是知有守皇陵卒,上惻然曰:「幼冲不思祖宗陵寢為重,守卒以調而來,天下士馬固多,豈少此數人?」乃召至前,與之資糧,遣歸守皇陵。
黃子澄等知景隆敗,匿而不言。允炆問黃子澄曰:「比聞軍中不利,如何?」黃子澄曰:「聞已勝,但天寒,士卒不堪,暫回德州,待來春更進。」黃子澄遣人密語李景隆, (「黃子澄遣人密語李景隆」,原無「遣人」二字,據明天一閣抄本補。) 令隱其敗軍之由,李景隆如其指,報不以實。由是內外蒙蔽,政益亂矣。李景隆蓋黃子澄舉以將兵,故所言無不聽也。
按:李景隆再以數十萬眾大敗,南兵至此,事勢不可為矣。子澄乃托言天寒,又密語李景隆,令隱其敗軍之由,是建文之亡非他,由黃子澄之薦景隆誤之也,景隆真一趙括。文皇方幸其來,而子澄乃中敵人之所幸,烏在其為謀國,雖子澄之誤,亦天也。天將有所成,則必有所誤,天將以成我文皇之大業也。天之所造,雖智者失其謀,勇者失其力,而况子澄、景隆之流乎?是又建文之不終,文皇之靖難,皆天也,非人所能為也。
甲申,大賚將士,上諭諸將曰:「賞罰者,公天下之道也。賞當人心則眾勸,罰當人心則眾懲,善為政者不以賞私親,不以罰私怨,故衡石至公,天下取其平;冰鑑至明,天下取其照。今將士戮力,以平大難,報我皇考之恩,戰陣城守,殫忠竭誠,守必堅完,戰必克捷,論功陞賞,以酬其勞。然予耳目所及,豈能周知?必爾諸將,從公核報, (「從公核報」,「核」原作「劾」,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不狥私情,不虧公義,有功無功,不令倒置,務合至公,以愜輿情。爵賞失當,人心嗟怨,何以服眾?其有功多為所匿蔽,賞不足以償勞者,其明以告予,勿退有後言。」將士聞之皆悅。
己丑,燕山右護衞指揮使譚淵、指揮僉事陳賢、致仕指揮僉事高實、申用、富峪衞指揮僉事景福、會州衞指揮使謝芳、陳旭、指揮僉事端亮、營州左護衞指揮同知錢武、濟陽衞指揮僉事郭義、燕山中護衞指揮同知陳珪、燕山前衛指揮同知李清、燕山左衞指揮使徐祥俱以功陞北平都司都指揮僉事。周成、袁成、張睦被彼奸臣讒害,貶逐落職,上念其皆太祖功臣,咸復其職。
甲午,上諭于眾曰:「惟我皇考太祖高皇帝奉天明命,統一華夷,聖澤誕敷,霑被萬國,天下咸和,熙熙皥皥,道同邃古,德並唐虞,漢唐開國之君,豈能企及。肇造洪基,相承萬世,長子立為皇太子,餘子皆列土封王,藩屏邦家,同享富貴。不幸皇太子蚤薨,秦王、晉王相繼薨逝。比我皇考賓天,太孫嗣位,年幼昏惑,奸臣齊泰、黃子澄在側用事,憸邪讒慝,交搆禍機,廢棄典章,瀆亂人紀,謀害親王,撼搖宗社。諸王守分,無隙可乘,加以大罪,削除其國,傷絕倫理,行道咨嗟。忍心無厭,復操刃向予,前後興師,動踰百萬。賴天地皇考相佑予躬,臣下一心,戮力效死,遂能以寡敵眾,所向摧折。予每克捷, (「予每克捷」,原無「予」字,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補。) 益重憂畏,思天下蒼生皆皇考赤子,姦惡驅之以冒白刃,彼何罪焉?故生者釋之,死者收瘞,而幼冲曾不思孤人之子,寡人之妻,有傷和氣,則召災沴。比者,災及府庫,京師地震,山崩水溢,大風雨雹,損屋拔樹,飛煌蔽天,赤地千里,天心警戒,可謂至矣。此皆信任姦邪,變更成憲,戕害骨肉,毒痛生靈之咎徵,終不省悟,卒為所蒙蔽。嗟乎!我皇考封建諸子,鞏固基業,安如磐石,奸臣用計,必欲屠滅,以快其所欲。設謀不臧,鬼神攸鑒,宗社有靈,終殄惡類,使朝廷之綱紀復振,皇考之典章復明,我得以保守身家,永為邊翰,斯誠所幸願。告於有眾,體予至懷。」
十二月丁酉朔。上語左右曰:「遼東雖遠隔山海,常擾永平, (「常擾永平」,「平」原作「昌」,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吳高雖怯,其行事差密,楊文麤而無謀,我一計去吳高,則楊文不足慮矣。用兵之道,伐謀為上,此計得行,則坐制一方,無復東顧之憂矣。」乃遣人以書諭二人,易其函,與楊文書達於吳高,甚毀辱之,與吳高書達於楊文,極稱其美,於是二人皆以聞。 (「于是二人皆以聞」,「聞」原作「問」,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已而,允炆果疑吳高,削其爵,左遷於廣西,楊文獨守遼東。由是人心疑貳,進退兩端,不敢數出矣。
丙午,召募忠義智勇之士從征。諜報李景隆在德州,調各處軍馬,期以明年大舉。上諭諸將曰:「李九江集眾德州,將謀以來春大舉,我欲誘之,以敝其眾, (「以敝其眾」,「敝」原作「蔽」,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兵法所謂佚而勞之,安而動之者也。今率師征大同,必然告急,督李景隆出援,大同苦寒之地,南卒脆弱不堪,使賊疲於奔命,則凍餒逃散者必多。善戰者,因其勢而利導之, (「因其勢而利導之」,「導」原作「道」,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此兵法所謂不戰而屈人之兵者也。」諸將曰:「善。」乙卯,師征大同。庚申,至廣昌,守將湯勝等舉城降。
三十三年正月丙寅朔,上至蔚州,城守不下。指揮李誠號曰「衝天李」者,匿水溝中,搜得之。上見而釋之,李誠願獻城自效,遂遣歸,誠謀覺,被收下獄。不見其至,諸將欲攻城,上曰:「觀其守備,韭旬日不能拔,兵鈍威挫,難以得志,以計恐之,則人心自解,兵法所謂城有所不攻是也。」其城外舊築臺,起樓其上,駕飛橋跨接於城,橋毀而臺存,我軍以為蔽。乃下令每軍各具布囊,以雪土實其中,自上推下,欲積高與城齊,乘之而入。堆疊將成,以霹靂車飛石震裂其城,城中恐懼,守將王忠、李遠等舉城而降。 (「守將王忠李遠等舉城而降」,原無「城」字,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補。) 遂禁侵擾,城中肅然,一毫無犯。 二月丙申朔。 丁酉,陞蔚洲衞降將指揮同知王忠、張遠、李遠等為北平都司都指揮僉事,選其精銳,仍令王忠等領之。與大軍進攻大同,遣人送其家屬回北平。
丁未,韃靼國公趙脫列干、司徒趙灰鄰帖木兒、司徒劉哈喇帖木兒自沙漠率眾來歸,俱賜以爵賞。 癸丑,胡寇欲來抄邊,上以書諭韃靼可汗坤帖木兒, (「上以書諭韃靼可汗坤帖木兒」,「上以書」三字原缺,「兒」字原無,皆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補。) 并諭瓦刺王蜢哥帖木兒等,曉以禍福。及我師攻大同,李景隆果來援,引軍出紫荊關。上率師由居庸關而回,李景隆軍凍餒死者甚眾,墮指者什二三,委棄鎧仗於道,不可勝計。
癸未,上遣書諭李景隆曰:
近總旗魏再興來,得汝二月十三日書,披觀至再,辭意苟且率略,不見誠實之情,度此非出汝之心口也。何則?汝之祖為孝,父為孝,汝出於孝子之家,豈肯妄誕若此?必奸臣假汝之言以詒我。我與汝以家而論,分居長,以朝廷而論,爵為親王,俱不當相待如此。况我父皇太祖高皇帝存日,汝來啟本,今敻不同,以此知為奸臣代言,行離間骨肉之術也。汝謂為保全骨肉之事,汝向被奸臣齊泰所舞弄,矯詔使令汝總兵到汴梁,害我弟周王。舊冬,又被齊泰等矯詔佩征虜大將軍印,總領天下軍馬,來北平圍九門,又來屠我。思汝出孝子之家,知身全骨肉之道,以汝孝子之心,必不如此,所謂家國不幸,宗親叛離者,莫不由小人以致之,汝豈不知?我太祖高皇帝提三尺劍起布衣,化家為國,為華夷大一統天下蒼生之主,已三十餘年。我太祖高皇帝賓天,羣臣以次孫即位。無何,不幸奸臣齊泰等以未戮之殘黨,謬叨宰輔,欺我幼冲,恣行不道,惟懷屠滅親王之心,故大興兵革。我以汝為太祖高皇帝骨肉之戚,又為國家元勛,社稷之臣,汝宜諷諫誅戮佞臣,以安社稷。汝不能據理裁處,乃復紛紜。
前布政張昺、都指揮謝貴、長史葛誠,同謀不軌,迫於求生,已行捕獲,嘗具本申奏,請旨裁决,動經數月,不見明降,然此奸臣,罪理不容。又云:「尚書齊泰、太卿黃子澄已屏竄遐荒,天理昭明,於斯見矣。」若以我太祖公法論之,必使其首足異處,夷其九族,今屏去遐荒,想不出千里,必召而回,為幕中之賓矣。此外示除滅小人,內實不然,誠為可笑。所謂「造禍嗜殺,聖賢所戒」,今日造禍嗜殺,果誰為邪?我因保性命,不得已興兵,除殘去暴,體天地好生之心。汝云:「近年以來,欽蒙太祖高皇帝聖訓諄諄,今猶在耳。」吁,皇明祖訓乃不欽遵,若諄諄在耳,必不如此。又云:「觀此時事,不得不言。」祖訓不守,尚何說焉?又云:「骨肉有傷,大亂之道,欲含小怒,以全大義。」汝孝子之子,亦出此言。齊泰等大逆不道,豈一言可盡?我父皇遘疾,不令諸子知之,及升遐不報,毋令奔喪, (「毋令奔喪」,原無「毋」字,據明天一閣抄本補。) 不一日而斂,七日即葬,葬禮未具,即拆毀宮殿,掘地五尺,至今不省父皇太祖高皇帝得何疾而至於大故也。况又殺我太祖高皇帝子孫,壞我太祖高皇帝基業,將謀不軌,以圖天下也。為太祖高皇帝復讐,豈是小怒哉?非獨我怒,乃天人之所共怒者也。汝謂以全宗親骨肉之大義,又可笑矣。昔我周王弟被奸臣誣害,言「大義滅親」,與今所說大相違背,海涵春育之仁,無乃遲暮。去年凡三次具本奏陳,並無回示,料為奸臣蒙蔽,使下情不能上達,亦莫如之何也。 (「亦莫如之何也」,「莫」原作「末」,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今錄稿付汝,幸細觀之,汝若不思我太祖高皇帝親親之心,欲膠固奸臣,再總天下軍馬列陣來戰,太祖高皇帝之讐,有死之心,無生之樂,此怨不雪,雖瞑目不已。然汝祖至孝,父至孝,汝又割股救父,又為大孝,豈有孝子而殺孝子哉?今汝為社稷安危之主,當思我父皇太祖高皇帝創業艱難,社稷是太祖高皇帝之社稷,子孫是太祖高皇帝之子孫,不必多論,今略復數事于後,汝宜審焉。
所言「聖訓諄諄,今猶在耳」。我母后孝慈高皇后疾革之際,父皇曰:「爾有何身後之屬乎?」母后曰:「上位與吾起布衣,上位為天子,吾為皇后,亦足矣,尚何屬焉?」父皇問至於再,母后乃曰:「吾不起此疾矣,祇生有子,上位當教育,姑待之爾,餘無可言。」汝為至親,雖多聞聖訓,猶恐汝不知我母后聖心,孜孜於嗣續萬世之計,則汝之老母所知。 (「則汝之老母所知」,「則」原作「知」,「所」原作「則」,皆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我母后孝慈高皇后仁孝明哲,聖慈柔裕,布衣起家,艱難萬狀,生我諸子,撫字教育,兢兢日惕,欲為嗣續萬世之計。今妄加周王以罪,破其家,滅其國,我念長兄皇太子已崩逝,秦、晉二王兄相繼而歿,所存者惟我一人,尚不能容,又欲誅滅,甚可畏也。為罪周王,言「大義滅親」。今二十五弟病不與藥,死即焚之,拾其遺骸,以投於江。父皇賓天,骨肉未冷,即將周、齊、湘、代、岷五王破家滅國,國公至親,豈不痛哉!韭痛五王,乃痛太祖高皇帝也。今又來滅我,其可乎?
且云:「周王不遵成訓,狂作妄為。」今奸臣改制創置,更易法度,北平改為燕北,為能遵成訓乎。但加人罪,不省己愆,果欺天乎?欺人乎?今累調軍馬,夷滅諸王,騷動百姓,不能聊生,萬一奸人乘隙而動,盜賊蜂起于中原,焉得不有傾危之憂也?且云:「周王乃為禍首。」不省從者為誰,使諸藩王孰不畏懼?謂「皇明祖訓雖有重罪則廢為庶人之條, (「皇明祖訓雖有重罪則廢為庶人之條」,原無「罪」字,據明天一閣抄本補。) 此言常犯,非論不軌」,不知何謂常犯?何謂不軌?妄改祖訓。欲傅致人罪,使藩屏眾王,孰不戰慄?祖訓云:「凡朝廷遣使至王國,或在王前,或在王左右部屬處,言語非禮,故觸王怒者,决非天子,必是朝中奸臣使之離間親親,王當十分含怒,不可輒殺,拘禁在國,鞫問真情,使人密報天子,天子詢其實,奸臣及使俱斬之。」今奸臣差人到周府,故出非言,反加誣枉,乃不詢輒加之罪,如此不守祖訓,使藩王無所措手足,焉得不怖且畏乎?然周王既受誣枉,處人倫之道,理當寬恕。祖訓云:「親王有過到京,以在京諸皇親及內官陪留十日, (「以在京諸皇親及內官陪留十日」,「官」原作「外」,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其十日之間,王見天子,然後發放。」周王到京,奸臣壅蔽,不得一見天子,暮至朝發,使其情無所達,以祖訓而待親王之禮,果安在哉?間嘗與布政張昺、長史葛誠言祖法,昺、誠云;「齊泰等言,皇明祖訓不會說話,只是用新法便。」所以我於新法不敢少犯,惟日惴惴守分而已。奸臣之輕蔑祖訓至如此。
祖訓云:「罷丞相,設五府、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等衙門,分理天下庶務,彼此頡頏,不敢相壓,事皆朝廷總之,所以穩當。以後子孫做皇帝時,並不許立丞相,有奏請設立者,文武羣臣即時劾奏,將犯人凌遲,全家處死。」今雖不立丞相,卻將六部官增崇極品,掌天下軍馬錢糧,總攬庶務,雖不立一丞相,反有六丞相也。天下之人,但知有尚書齊泰等,不知有朝廷,如此變亂祖法,恐一旦社稷落奸臣之手,貽笑於萬世。朝廷如此失政,國公以太祖高皇帝「聖訓諄諄,今猶在耳」,其可不憂懼者哉!奸臣齊泰等假以誣親王造反為由,實圖天下社稷之計耳,汝總天下之兵來圍北平,我親率軍馬與汝交戰,汝即大敗,潰散之軍奔走逃命者,下令禁勿追襲。因念將士皆父皇共成功業之人,欲報之無由,寧忍襲殺之,投降將士,不計數萬,盡行釋遣。天地神明,鑒我之心,人心最靈,豈有不知者?周王被誣,發配烟瘴之域,父子異處,至于懷抱嬰兒,多歿於疾癘,豈不過於殺戮?如此殘滅太祖高皇帝子孫,可哀可痛。
汝文書來,為求息兵,子豈實情?隨發陳暉等領軍馬來寇邊境,殺害良民,虜掠子女,又運軍器,發卒築城,如此豈可信乎?然數戰後,軍馬消耗,近聞以老弱備數征戰,徒驅此輩於白刃之下,誠可愍也。謝貴、張昺等吐露情實,謂齊泰等憤恨當太祖高皇帝時位居下僚,不得柄用,且慄慄度日,朝不保夕。今少主不親政事,正其得志之秋,祇慮諸王藩屏,未得大縱,遂同心協謀,以滅諸王,方得永享富貴。謂諸王惟我難圖,欲先去其難,餘王易爾。密用小勘合調天下軍馬,不用大將軍印,恐見驚動,先欲起覺。令昺為北平布政,悉奪太祖高皇帝所與果園田地護衛官,及人匠等戶,盡為散遣,故觸我怒,我皆不問。又遣謝貴為北平都指揮,都督宋忠來北平,以操練軍馬為由,共謀圖我,宋忠以無大將軍印信文書,擅調各都司人馬。黃子澄對謝貴等言曰:「先得燕王,便與王做。」 (「便與王做」,原無「做」字,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補。) 以此人自爭功,擾亂北平。我賴太祖高皇帝在天之靈,冥相默佑,先發其機,遂擒貴、昺,繼抵懷來,一戰而擒宋忠,方得暫全喘息。且宋忠優人之子,輕薄狡黠,無足道者,奸臣用此惡少,誅滅親王,以無大將軍印信文書,便調各都司人馬。且如汝父岐陽靖王,國家至親,太祖高皇帝委任總兵,必佩大將軍印信,豈無大將軍印信文書,輒來見殺?奸惡如此,詭謀詐計,以殺我太祖高皇帝子孫,欲圖天下,報朝不保暮之憾,我輩親王焉得不懼?思所以保全父母之遺體。汝為大孝,國家至親,慨念人生世間,不滿百歲,死生俄頃,儻汝一旦盪終天年,有何面目見我父皇太祖高皇帝也。姑以汝之心自度之,為父皇之讐如此,為孝子者可不報乎?因爾書來,不得不答,再不宜調弄筆舌,但恐兵釁不解,寇盜竊發,朝廷安危未可保也。所欲言者甚多,難以枚舉,忽遽間略此,汝宜詳之。
乙丑,上遣漢王、趙王祭陣亡將士,厚恤其家。上曰:「天下將士從皇考南征北伐,宣力效勞,以定天下。邇者奸臣驅其戰鬬,敗死於鋒鏑之下,不可勝計,深可哀憫。令收其骨葬之,毋致暴露。」乃命指揮耿孝等往鄭村壩各戰場收骸骨十餘萬,瘞於北山之原,封樹其墓,禁人樵牧,有發掘者治死罪,仍遣官致祭。上親製文勒石以紀其事,曰:
嗚呼,昔我太祖高皇帝起布衣,提三尺劍掃除禍亂,平定天下,爾諸將士俱從南征北伐,略地攻城,櫛風沐雨,宣力效勞,共成我國家大業,眷念功勛,無由褒答。茲者奸臣濁亂朝綱,同謀不軌,圖傾基業,覆滅諸王。調弄將士,披堅執銳,列陣成行,以兵向我。故不得已,親率精兵,與爾等交陣。我之將士,思念太祖高皇帝恩養厚德,忘生取死,心無怖懼,忠誠感通,神明昭鑒,雖眾寡不侔,行見摧敗。尚念諸將士斃於矢石鋒刃水火之中,其疇之讎,何罪而至此哉?緣其不慧,為奸所惑,驅之於死地,可哀也夫!已命僧修薦,因此資冥福,拔昏墊之途,趨往生之路。復念爾等骸骨暴露,棄於山野,雨淋日灸,顧視弗忍,乃命收拾瘞於北山之原,封以厚土,樹以佳木,俾永久而不壞也。故用勒諸玄石,立于墓側,并繫之以銘:
生物芸芸,必資于後。天下亭毒,曷克厥止。惟聖則之,遇物無私。一視同仁,子育春滋。 (「子育春滋」,「滋」原作「溢」,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哀彼之傷,若己之疾。無罪驅死,巨蠹之賊。緬惟古禮,埋胔以時。不俾暴露,仁政之施。嗚呼爾眾,國之忠良,奸臣肆毒,甚于虎狼。死于戰陣,曾不爾戚。我心孔傷,怛焉爾惕。 (「怛焉爾惕」,「怛」原作「恒」,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念爾骸骨,棄于山野。日灸雨淋,我豈忍也。拾而聚之,窀穸於斯。魄其安矣,魄其妥矣。維石崟崟,勒銘山阿。維卜萬世,其永不磨。上大蒐,閱士馬,官有為奸臣所責黜者,盡復其職。
四月丙申朔,李景隆軍德州,郭英、吳傑等軍真定,漸移近北。李景隆驕恣日甚,各處軍將爭獻賂遺,蚤晚進見皆叩頭, (「蚤晚進見皆叩頭」,原無「皆」字,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補。) 稱之曰「殿下」,由是陰蓄異志。允炆賜以斧鉞旗旌,得專殺戮,閹竪齎渡江,忽大風雨,擊碎其舟,斧絨旗旄皆沉於水,有識者以為天意警之也。允炆不止,復以賜之,景隆受之益肆驕橫。
丁丑,上召諸將議出兵迎敵。庚子,祭告出師。辛丑,大軍營于城南。壬寅,移營武清,遣諜者趨德州、真定, (「遣諜者趨德州真定」,「者」原作「音」,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覘賊動靜。癸丑,諜報李景隆軍過河間,前鋒已至白溝河,郭英等軍過保定,期於白溝河合勢同進,我師駐固安。乙卯,上諭諸將曰:「李九江志大而無謀,自專而忌眾,郭英老邁退縮,平安剛愎自用, (「平安剛愎自用」,「安」原作「生」,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胡觀驕縱不知,吳傑懦而無斷,數子皆匹夫,其來無能為也,惟恃其眾爾。然眾豈可恃也,人眾易亂,擊前則後不知,擊左則右不應,前後不相救,左右不相應,徒多無益也。况賊將帥不專而政令非一,紀律縱弛而分數不明,往者鄭村壩之戰,眾非不多,兵甲非不堅利,一逐即敗,如風行草偃耳。其摧頹披靡,失志喪氣,至今神號魄奪。夫將者三軍之司命也,將志衰則三軍之勇不奮,而敗跡形矣,其甲兵雖多,糧餉雖富,適足為吾之資耳。爾等但秣馬厲兵,聽吾指麾,舉之如拾地芥,兵法所謂『敵雖眾,可使無鬥』,又曰『識眾寡之用者勝』,吾策之審矣。第患爾等過殺,當謹以為戒。」是日,大軍渡白馬河,駐營於蘇家橋。是夜大雨,平地水深三尺,及上臥榻,加交床於榻,坐以至旦。兵端有火光,如毬擊燁燁相上下,金鐵錚錚作聲,弓弦皆鳴,將士皆奮欲戰。
乙丑,上祭告天地,有神爵五色飛駐旗竿之首,祭畢,由西北而去。諸將來言,上曰:「此神靈告我所向也,必有大捷。」遂率大軍由西北循河而進,先令百騎於白溝河東,震砲以疑賊心。日午,大軍渡河,果遇賊將都督平安伏騎兵萬餘於河側,上曰:「平安竪子,往從我出師塞北,頻見吾用兵,故敢為前鋒,用兵機變,神妙難測,吾今日破之,要使其心膽俱喪,不知所生。」上先以百餘騎薄其陣,鋒將交即回,引賊陣動,賊陣亂,大軍即進,上率數十萬突出其後,夾擊之,賊大敗,斬五千餘級,生擒都指揮何清,獲馬三千餘匹。時李景隆、胡觀、郭英、吳傑等合軍六十萬,號百萬,列陣以待。我師進薄其陣,賊陣微動, (「賊陣微動」,原無「陣」字,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補。) 上以數十騎馳入其陣,將士奮躍而從,賊人馬辟易,我軍乘之,斬首無算。時已昏黑,彼此莫辨,轉戰不已。賊發火器,時復閃爍有光,見其明甲,即擊殺之。賊藏火器於地,俗所謂之一窠蜂、揣馬丹者,發無不中,射人馬皆穿,但耳邊有聲,如蜂鳴歘而過,我軍俱無所傷。時夜深,各收軍還營,上親殿後,從者惟三騎,迷營所在,上下馬視河水流以辦東西,知營在上流,遂渡河,漸增至七騎。是夜,營於白溝河北,令軍士秣馬蓐食,候旦早渡。時有胡騎三百來降,上就令其宿衛,我胡騎指揮省吉命其解甲釋兵而休, (「我胡騎指揮省吉命其解甲釋兵而休」,原無「胡騎」二字,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補。) 既而盡殺之。黎明,上失胡騎所在,問省吉,省吉曰:「吾恐其乘夜生變,故倉卒不及請命,已殺之矣。」上大怒曰:「彼既來降,當誠心受之,豈可縱殺。借疑其不誠,必盡殺其眾然後已,且人眾又豈能盡殺?昔李廣殺降,終不封侯,爾之功名, (「爾之功名」,原無「名」字,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補。) 由此不顯矣!」
庚申,大將渡河,賊軍橫亘數十餘里,上列陣以當之,開合數四,賊疑不敢進。上諭諸將曰:「昨日之戰,我觀賊如兒戲耳,今賊雖眾,不過日中,保為破之。」眾皆踴躍爭進。後軍房寬先與賊鋒交戰,不利,上率精騎赴之,所向皆靡,斬賊驍將翟能父子,殺其精銳萬餘人。先是,戒中軍張玉、左軍朱能等,必先摧賊鋒,繼以馬步齊進。乃令都指揮丘福等以萬餘騎衝其中堅,不動。上以精騎數十突入賊軍左腋,殺傷甚眾,賊勢披靡,莫敢攖鋒。漢王率都指揮張玉、朱能、丘福等馬步齊進,人自為戰,勇氣百倍。遙見我陣後塵起,上曰:「此賊來趨我後也。」乃以七騎馳逆之,果遇賊二萬,遂與戰,連擊死數人,輒勒馬回,相去數十步而止。須臾,復馳入賊陣,擊死數十人,且進且退,如是者百餘合,殺傷甚眾。左右謂曰:「賊眾我寡,難與交持,且就大軍併力擊之。」上曰:「此賊奇兵,精銳盡在此,故吾獨當之,以沮其勢,使諸將得以致力於賊眾。若我就大軍,彼以合力,形勢相懸,數倍我眾,殆難破矣!」於是復進戰不已,賊眾飛矢如注。上乘馬凡三易,三被創,所射矢三服皆盡,乃奮起進,以劍左右擊之,劍鋒缺折不堪擊,籍鞘引退。賊漸來逼,限以二堤,上見賊盡馳馬,越堤逆之,佯以鞭招後,賊疑有伏,不敢追踰堤,止於堤傍。適漢王率精騎千餘至,上曰:「諸將正鏖戰,爾何故來?」漢王曰:「吾聞至尊以數騎當賊眾,故來。」上曰:「吾戰疲矣, (「吾戰疲矣」,原無「矣」字,據明天一閣抄本補。) 爾進擊賊。」漢王率眾接戰,彼此相持。上曰:「吾不進,賊不速破。」乃以勁騎繞出賊後,突入馳擊,賊勢少動,已而遂敗,棄戈而走。須臾,賊大陣亦敗,敗北之聲如雷,遂追擊至其營。會旋風起,折其大將旗幟、賊眾大亂,我軍乘風縱火,燔其營,烟焰漲天。郭英等潰而西,李景隆潰而南,委棄輜重器械,馬牛孳畜,不可勝計,所賜斧鉞旗旄皆得之。斬首十餘萬級,溺死者稱是。追至雄縣月漾橋,殺溺蹂躪死者復數萬 (「殺溺蹂躪死者復數萬」,原無「復」字,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補。) 橫尸百餘里,降者十餘萬,悉放遣之。李景隆單騎走德州。
五月己丑朔。辛未,李景隆聞大軍拔德州,與眾宵遁。癸酉,命都督陳亨、都指揮張信入德州,籍吏民,收府庫,獲糧儲百餘萬。山東軍民以牛酒迎謁軍門, (「山東軍民以牛酒迎謁軍門」,「門」原作「民」,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絡繹不絕,上不受,慰勞而遣之。禁軍士勿侵掠。李景隆奔濟南。
丙子,上謂諸將曰:「李景隆在濟南,收集敗亡,今乘勝追襲之,勢必瓦解。」丁丑,留都指揮陳旭守德州,大軍起營。丁卯,至禹城北二十五里駐營,日晡起行,倍道而進,詰旦至濟南。李景隆眾尚十餘萬,倉卒布陣未定,上以精騎赴之,左右控上馬,止勿進,上曰:「迅雷之下,不及掩耳,擊殺賊,不得不急,苟緩之,賊陣定,我人少,恐難破。」遂進擊,賊復大敗,斬首萬餘級,獲馬萬七千餘匹。李景隆單騎遁,餘眾悉降,盡發遣之。濟南城守不下,上命諸將攻之。 辛巳,塞水以灌其城。壬午,召募忠義勇敢之士,應募者甚眾。
六月甲午朔,奸臣聞李景隆屢敗,濟南危困,皆震栗喪氣,計無所出,乃謀遣尚寶司李得成來講和,以緩我師。七月甲午朔,上遣李得成歸,諭之曰:「自古聽讒,離間骨肉,鮮不覆敗。我為王,下天子一等,富貴已極,尚何求哉?讒人交搆,積毀銷骨,加我大罪,以兵見屠,有死無生,所以禦難者,誠欲假息須臾,冀有回旋之日,今爾來,實副所望。夫明主之治天下,不忘於所尊,不弛其所親,勤於遠略而忘於小故,是以九族睦而天下平也。今移禍福,在反掌耳,誅奸讒以謝祖宗,去新政以復成憲,釋諸王以歸舊封,罷天下之兵,毋得窘逼,我得仍守舊封,屏翰北土, (「屏翰北土」,「北」原作「此」,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則天下孰不樂朝廷之能保全宗親慕德而向義也,何苦必於見害耶?」得成歸言,奸惡怒而囚之。癸未,上遣書諭太子曰:
諜報賊將平安領眾二十萬營於單家橋,欲移營御河,截我糧船。又遣善水者五千渡河,合勢以攻德州。然德州尚餘糧數十萬,但恐眾寡不敵。我新附義勇軍挈家歸北者,不絕於道,慮為賊所邀。我料賊新破膽,彼氣索,必不敢出,然不可無備。汝可令第三弟將萬餘人,初出營於彰義門,次日移營在盧溝橋西,三日至良鄉,若與大軍合勢,使賊知之,必生狐疑,不敢輕進。四五日間,令其移軍復回,賊必再覘我動靜,往返之間,已逾旬日,則我糧船及新軍已過直沽矣。此兵法所謂「我不欲戰,敵不得與我戰」者,乖其所之也。
太子如上所言,已而平安果不敢出。 (「已而平安果不敢出」,「已而」原作「已已」,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甲申,陞燕山右衛指揮使朱崇、燕山右衛指揮同知張武為北平都指揮僉事。
八月癸巳朔。 戊申,撤濟南之圍,班師回還北平。嚴禁侵掠,軍行無一毫敢犯。
九月壬戌朔。 先是承天門災,占者以為天示警戒,欲勸允炆息兵。方孝孺獨言:「承天門災,應在諸侯滅之象。」聞者切齒。方孝孺乃建議改承天門為臯門,端門為應門,午門為端門,謹身殿為正心殿,自是益無所畏憚矣。
按:自古人君繼體守成,莫大於法祖,故詩、書所稱不曰「繩其祖武」,則曰「鑒於先王成憲」,曰「毋作聰明,亂我舊章」,聖謨洋洋夷。考建文數年間,官制舊章,變更殆盡,只此已大不是矣。祖訓·序「曰:「凡我子孫,欽承朕命,無作聰明亂我已成之法,一字不可更易,非但不負朕垂法之意,而天地祖宗亦得孚佑于無窮矣。」建文親承祖訓,陵土未乾,奈何悉取而紛更之?將何以致神明之孚佑?是故亂其紀綱,乃底滅亡,建文只此一事,已足以致亡矣。且改易門名,豈應天變之急務?豈濟時艱之良謨?無益成敗之算,而祇自速戾招尤,徒使靖難之師得以為詞耳。方正學一代稱賢,不能救正其君之失,反從而附和之,愚故着論,以附於春秋責備賢者之義。
乙丑,師還至北平。辛未,陞守永平都指揮僉事郭亮為北平都司指揮同知。壬申,上以諸將從征有功,俱陞其職,都督僉事陳亨陞後軍都督府都督同知。都指揮同知張信、房寬陞北平都司都指揮僉事。都指揮僉事張玉、丘福、朱能、徐忠、李彬、陳文、譚淵、何壽、鄭亨、朱榮、李濬、陳旭、孟善、景福、端亮、李遠、張安、劉才、徐理、沈旺、張遠、徐祥、趙彝、徐諒俱陞北平都司都指揮同知。濟南衛指揮陸榮、濟陽衛指揮使紀清、燕山中護衞指揮使火真、指揮僉事王友、王聰俱陞北平都指揮僉事。其餘將校皆陞一級。陣亡將士,遣官祭之,并天下將士為奸臣驅迫而死於戰陣者。丙子,都督僉事顧成陞後軍都督府都督同知。辛巳,遣北平府知府唐靖祭雄縣山川及白溝河之神。
十月壬辰朔。 己亥,後軍都督陳亨卒。上親為文,遣儀賓袁容祭之。丙午,下令征遼東,將士聞之頗不樂。 丁未,大軍起行,至通州,張玉、朱能間請曰:「今密邇賊境,出師遠征,况遼地蚤寒,士卒難堪,此行恐非利也。」上乃語之曰:「今賊將吳傑、平安守定州,盛容守德州,徐凱、陶銘築滄州,欲為掎角之勢。德州城壁堅牢,賊眾所聚。定州修築已定,城守麤備,滄州土城,隤圯日久,天寒地凍,雨雪泥淖,修之未易便葺。我乘其未備,出其不意,倍道以攻之,賊有土崩之勢。今佯言往征遼東,不為南伐之意,以怠其心。因其懈怠,偃旗卷甲,由間道直擣城下,破之必矣。失今不取,他日城守完備,難於為力。且機事貴密,故難與議,惟爾知之。」玉與能叩頭稱善。
庚戌,駐營夏店。 (「駐營夏店」,原作「下營駐店?」,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壬子,密令都指揮徐理、陳旭等駕船先往直沽,造浮橋濟師。丙辰,移師復回通州,循河而南,眾咸疑曰:「今往征東而回師南行,何也?」上紿之曰:「夜有白氣二道,自東北指西南, (「自東北指西南」,「自」原作「至」,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占書云『執本者勝』,今惟利南伐,而不利於東征,天象顯示,不可違也。」賊將徐凱等諜知我師往征遼東, (「賊將徐凱等諜知我師往征遼東」,「諜」原作「謀」,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果不為備,遣軍往榆林伐木,晝夜督工修城。
戊午,大軍過直沽,上語諸將曰:「彼所備者,惟青縣、長蘆,今塼垜兒、竈兒坡數程無水,彼不為備,趨此可徑至城下。」是夜二更起程,一晝夜行三百里,城內兩發哨騎, (「城內兩發哨騎」,原無「內」字,據明天一閣抄本補。) 皆不相遇。明日黎明,至鹽倉,逢賊哨騎數百,盡殺之。食時奄至滄州,賊猶不知,督軍士築城運土,及大軍至城下纔覺,亟命分守築城,眾皆股慄,無暇擐甲,我軍北面急攻之。上麾諸將由城東北攀薄而登,逾時,遂拔其城。先遣人斷其歸路,生擒主帥都督徐凱、程暹,都指揮俞珙、趙滸、胡榮,李英、張傑并指揮、千百戶百餘人, (「千百戶百餘人」,原無「百」字,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補。) 斬首萬餘級,獲馬九千,餘眾悉降。以令旨咸遣之, (「以令旨咸遣之」,原無「之」字,據明天一閣抄本補。) 尚餘三千餘人,日已向暮,以來日遣之。 (「以來日遣之」,「遣之」二字原在下句「黎明」二字後,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黎明,令丙侍給旨,悉為譚淵所殺。上聞,亟召淵,責之曰:「爾雖善戰,功則有之,然擅殺降者,過亦豈掩?一人之身,豈足以償三千人性命?我每臨陣,痛戒爾輩勿殺,他將皆遵令,惟爾好殺不止,爾必不免。」淵曰:「此皆各處精選壯士,今放回,明當復來殺我,盡力以獲之,復縱歸以資敵,為害不已,故臣計不如坑之。」上曰:「如爾所言,凡與我為敵者,必盡殺乃已,爾之不仁如是。」淵慚悚而退。上置酒飲徐凱等而遣之,凱等稽首曰:「臣等荷太祖皇帝生育深恩,享有爵祿,今為奸臣所促逼,干犯非義,罪莫大焉。賴陛下天地之仁,不加之斧鉞,曲全其生,所謂生死而骨肉之也。今殿下誅奸臣以安宗社,臣等雖駑,願效死以報,尚何所歸哉?」上曰:「誠如是,從爾等所願也。」皆仍其官,遣回北平。
十一月辛酉朔。甲子,先是大軍破滄州,所得輜重器械及降將徐凱等,移直沽之船至長蘆,載回北平。上慮德州賊眾,或來要之,乃率大軍自長蘆渡河,循而南,至景州,掠德州而過,遣人於城下招之,盛庸堅壁不敢出。 (「盛庸堅壁不敢出」,原無「庸」字,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補。) 時大軍皆過,上獨以數十騎殿後,賊覘知之,遣騎百餘來襲我後,上回兵擊之,殺死者百餘人,生擒千戶蘇瓛,餘悉降。壬申,駐軍臨清,上語諸將曰:「盛庸聚眾於德州,仰食御河糧運,堅壁不敢出戰,今若鈔其糧餉,彼必乏食,不得已而出,必虛聲以為躡我後,其實欲向南就食。爾覘伺其出師,回師擊之,蔑不破矣。」甲戌,移軍舘陶,遣輕騎哨至大名,盡得其糧船,取其糧餉,焚其舟。大軍自舘陶渡河至冠縣,過莘縣,上東阿,抵東平,以誘賊軍。十二月辛卯朔。甲午,駐營汶上,遊騎至濟寧。 (「遊騎至濟寧」,「寧」原作「南」,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上聞盛庸引軍離德州,遣遊騎往覘之。丁丑,獲盛庸運糧百戶二人,詢知盛庸營東昌,其先鋒孫霖以軍五千營滑口,上命都指揮朱榮、劉江、內官狗兒率精騎三千夜襲破其營,殺數千人,獲馬三千匹,生擒都指揮唐禮等四人,孫霖等僅以身免。
乙卯,我師至東昌,盛庸背城而陣,上語諸將曰:「盛庸糧乏而出,今東昌素無畜積,彼必决死一戰,須以計破之。賊欲速戰,我則不戰,賊不欲戰,我則擾之。我領精騎繞出賊後,觀其厚薄虛實,因其可擊,我就擊之。爾等望其軍動,即鼓譟而進,賊腹背受敵,內必自亂,可以收功。若不可擊,我掠賊營而回,以駭賊心,爾等慎毋恃累勝之威,有玩愒之心,必當彌謹。」諸將皆唯唯。上歷觀其陣,曰:「吾已得破之之術矣,在前傍與後空虛。」賊持重不欲戰,上以精騎擊其左翼,繞出賊陣,復回衝其中,賊圍上數重,上觀西南稍薄,遂擊破賊陣而出,殺傷甚眾。一勇士馬傷不能出,上復殺入賊陣,拔勇士而出。時我軍不待上擊賊後即踴躍曰:「見賊不殺,復何待乎?」乃進。先薄其陣,為賊火器所乘而退,張玉突入賊陣,與賊大戰,連擊殺數十人,玉被傷而歿。上猶不知,進戰不已,賊敗退。 (「賊敗退」,「賊」原作「戰」,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時已昏黑,就陣執賊卒訊之,知我步軍已退,遂收軍回營。
丙辰,回軍,令步軍輜重先行,上以百餘騎殿後,賊五千餘騎來追,上控轡徐行,俟賊先鋒出,賊挑戰,上發矢射之,應弦而斃。賊退而復進,有先出陣者,即射殪之,賊懼不敢復進,遂斂退。 丁巳,師至舘陶。賊將盛庸勒兵真定,賊帥勒兵四出,以要我歸師。賊間獲我軍士,即披面抉目,刳其心腹,慘酷殊甚。我軍士見之憤恨,懷必死之志,故每臨陣,人自為戰。
【王碩點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