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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蚺蛇胆》第二十六出 割股(越调鱼模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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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底鱼】

(丑冠带上)管押囚徒,月钱不可无。穷冤绝户,教他一命殂。

自家乃刑部一个狱官。今有提牢主事李老爷宿监,在此伺候。

【前腔】

(净冠带上)纱帽垂胡,俨然一丈夫。轻薄趋附,扮出小人图。

下官刑部主事李思荣,江西人也。与严阁老有乡里之亲。因那杨椒山年兄和他做了对头,要俺下来提牢,管此监中之事,好害他性命。下官与杨年兄原是同门好友,如今也顾不得年谊,只是奉承权势,为做官罢了。杨年兄,杨年兄,你也怪不得我。于今的人,有三件不管。第一件不管天理,说是天道茫茫,原是无凭的。第二件不信鬼神,说那鬼神暗昧,何曾看见?第三件不畏清议,说那圣贤的是非,那有个定论?只有“权势”两个字是现成受用的。得了美官,谁不畏惧?得了银钱,何等享用!娇妻艳妾,美酒肥羊,岂不是眼前的现报?昨日杨家下了刑部,一来杖疮太重,二来饮食俱巳革了,料他三五日就可以呜呼矣。

(笑介)我下官用此一功,何愁一个京堂!且将狱官来重重的吓他几句。叫狱官!

(丑见介)

(净)你可晓得杨员外的事么?

(丑)小官理会得。从昨日把他饭都断了。杖子打重,连筋都是烂的。不教一人到跟前,这死血攻心,那有不死的?

(净笑介)狱官在行的紧!你的声音如何也似江西?

(丑)小官就是严老爷家出身。

(净)这等,不消再嘱咐了。打发的快些!

(耳语介)

(丑)往常官府下刑部,俱是官监,与他一间空房打铺,不上柙索。如今小官把杨家下在老监死牢里面,和重囚一样上柙扭锁。要不说他伤重,就是押床边老鼠臭虫和那死囚的尸首,柙在一处,也没有个活路!

(净)这等会做事!我有一件着实过意不去的:当初和杨爷同年同门,今日见时,有些不便,怎么处?

(丑)如今世上,各人要做官,那有甚么年家?甚么朋友?早晨不做官,晚上不作揖了。老爷放心,小官就去料理!

(又耳语笑介)

【引军旗】

(丑)老爷请自宽心消虑,自少走京都,颇知上下通心腹,顺风吹火何须怖!

(合)一纸病呈身上取,管教明日回覆。

(丑、净耳语介)不用再三亲嘱咐,想来都是会中人。

(共下)

(末吏巾上)平生不作皱眉事,世上应无切齿人。小子乃刑部堂上总吏应养虚便是。因朝廷发下杨员外,刑部拟为绞罪,这件事人人不平,无门可救。我有个结义兄弟邱秉文,现做提牢官,不免和他商议。

(小生吏巾上)莫言黑暗天难见,也有旁观照火人。自家提牢官邱秉文便是。这杨员外发在刑部,死血攻心,忽然昏晕,又无炊食,这样可怜的事!我有个结义的哥哥应养虚,不免和他商议,救他则个。

(相见介)来的妙,来的妙!

(末)贤弟何往?

(小生)小弟因杨员外这件屈官司,着实不平。又闻知严阁老家断他炊食,嘱咐司狱官下在大牢。难道这刑部是严家的个私监?你我做人要扶危济困才是!

(末)正是!小弟意欲如此,且到大牢一看杨员外是何光景。叫狱卒:扶出杨爷来!

【霜天晓角】

(生粗锁扶上)神散形枯·问天天不语。血淋淋心头寒战,扶不起、还僵仆。

野雀衔黄花,翩翩傍帘隙。本拟报君恩,如何反弹射?俺自锦衣卫打后,批发刑部。不料竟以引二王,问成妄传王命,拟成绞罪。这是奸臣的手段。也就死了,又何须论罪之轻重?连日血病发晕,只这两腿死肉,如何割得下?

(末、小生潜听介)

【望歌儿】

(生)我读书思想去酬君父,只认做至诚心要把君王悟。天那!我欲待报国的深恩、谁承望做护主鞭牛,反误杀倾毒哑妇。恨不恨老奸贼谗佞舌,叹只叹杨椒山痴忠骨。

(晕倒介)

(小生、末上)杨老爷,你苏醒!前日王西石有送到万应膏,托俺看管。今日俺二人来看你·你不须忧伤!杨爷一一

【前腔】

(末)你休虑有好人把你偏桎梏,你休虑无亲人把你相遮护,你休虑俺二人不是个同心伴侣!那陌路旁观心不死,危途莫道天无助。

(生醒又倒,末扶,生又醒介)二位何人,如此高义?

(末)小子是堂吏应养虚。这个是提牢邱秉文。俺两人担着天大利害,来看杨爷。以后炊食用药俱是我二人。且将枷锁去了!

(去杻介)如此多谢了!

【前腔】

(生)你为我释桁杨恩义笃,

(末)杨爷,原有外边官房,不要在大牢受苦。

(生)你为我脱牢笼移向官房歇住。争奈骨断筋连,恶血攻心昏吐。恨不恨老奸贼谗佞舌,叹只叹杨椒山痴忠骨。

(末看杖疮)杨老爷,这杖疮不破,死血不出,怪得这等昏晕,怎么好?禁卒,取杯茶来,杨爷且润一润喉咙!

(卒捧茶上)急时一口汤,胜念千声佛。茶到!

(生炊茶倒介)

(小生、末扶介)如今将杨爷这坏肉割去才好。只狱中无人动手。这个茶钟打碎,用竹箸劈开,将碎磁尖使麻线扎牢,自己酌量,割破杖疮,或者出些恶血,心下就得清凉些。

(末取钟打碎缚箸与生介)

(生割疮去肉晕倒介)

(末看介)还有两条断筋,连在肉内,如何割得下?

(生割筋两条)

(末掩面)

(小生悲介)呀,杨老爷这等下得手,就是关云长刮骨疗毒不过如此!

(生晕倒介)

【前腔】

(小生)只见热血烂肉,喷流湿土,眼看筋出。白骨森森露,便就云长刮毒,不及此苦。陌路相逢心不死,途穷莫道天无助。

杨老爷,请自调养,留些膏药贴上。我吩咐狱卒就来,扶到外监里将息。

(出膏药介)正是:药医不死病,果然佛度有缘人。

(丑上)二位爷到此何干?这杨爷的杻锁,如何敢去得?我小官当不起。

(末怨介)你这狗官,受了严家多钱?你没见《大明律》:犯官在监,原有官仓。你因何下在大牢,死了杨员外,叫你没处去寻一个活的。别人怕严家,我养虚不怕他!我们堂上提牢的,他管不的。快走!

(且又说)

(末、小生打走介)且扶杨爷到狱神庙间壁我的直房里去!

(安生介)杨爷将息,有我们做主,不要理这等小人。叫狱卒:伺候杨老爷!

(小生、末共下)

(生晕倒介)

(小旦扮仙女持幡、外黄衣扮天医持药上)领得玉皇香案吏,来救人间苦节臣。小神天医药师王一个仙吏是也。领玉帝敕旨,来救忠臣杨员外。到此看他死血未净,心脉将绝,不免将仙药三丸,与他灌下。

(外扶生灌介)杨员外抬起头,听我道来一一

【罗帐里坐】

(外)你忠肝义胆,为直言上书。奉玉皇法旨,特来救汝,三九仙药管教再苏。休言奸佞有机谋,自有神明作主。

大抵乾坤都一照,免教人在暗中行。

(下)

(生醒介)

【前腔】昏沉黑暗,近冥冥夜途。忽然梦中有神人送药,不觉心下清凉,浑身温暖。感神人救怜,回生引路。这应养虚二人呵,况有脱骖义气,送出囹圄。休言奸佞有机谋,自有神明作主。

(狱卒上)杨爷且在直房歇息,提牢官来查了。

(生)感得仙医送药频,难中更遇脱骖人。

(众)如何续命能疗病,不救孤臣赴义身。

按李思荣,以同年而操刃,与黄衣入梦而疗疾,皆《年谱》自录。人之无良,天之有鉴,尽此矣!天能怜椒山之痛,济以药;不能救椒山之刑,似不如以病卒于狱之为得也。然不刑无以成杨之忠,无以满严之恶,则死而不传,何若刑之为烈也。道穷数尽,天若迟焉罔闻。至百年后,而天乃大彰,此天之所以不可测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