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平简介
李德裕(787—850),中唐著名政治家。武宗时期当政,力削蕃镇,政绩斐然。武宗去世后,白敏中一派得势,德裕遂贬死海南。
长安秋夜
李德裕
内官传诏问戎机,
载笔金銮夜始归。
万户千门皆寂寂,
月中清露点朝衣。
李德裕诗鉴赏
李德裕是唐武宗会昌年间名相,为政六年,内制宦官,外平幽燕,定回鹘,平泽潞,有重大政治建树,曾被李商隐誉为“万古之良相”。在唐朝那个诗的时代,他同时又是一位诗人。这首《长安秋夜》颇具特色,它如同一则宰辅日记,反映着他日理万机的从政生活中的一个片断。
中晚唐时,强藩割据,天下纷扰。李德裕坚决主张讨伐叛镇,为武宗所信用,官拜太尉,总理戎机。
“内官传诏问戎机”,表面看不过从容叙事。但读来却感觉到一种非凡的襟抱、气概。因为这经历,这口气,都不是普通人所能有的。大厦之将倾,全仗栋梁的扶持,关系非轻。一“传”一“问”,反映出皇帝的殷切期望和高度信任,也间接透示出人物的身份。
作为首辅大臣,肩负重任,不免特别操劳,忘食废寝更是在所难免。“载笔金銮夜始归”,一个“始”字,感慨系之。句中特意提到的“笔”,那决不是一般的“管城子” ,它草就的每一笔都将举足轻重。
“载笔”云云,口气是亲切的。写到“金銮”,这决非对显达的夸耀,而是流露出一种“居庙堂之高”者重大的责任感。
在朝堂上,决策终于拟定,他如释重负,退朝回马。当来到首都的大道上,已夜深人定,偌大长安城,坊里寂然无声,人们都沉入了梦乡。月色撒在长安道上,更给一片和平静谧的境界增添了诗意。面对“万户千门皆寂寂”,他也许感到一阵轻快;同时又未尝不意识到这和平景象要靠政治统一、社会安定来维持。骑在马上,心关“万户千门”。一方面是万家“ 皆寂寂”(显言);一方面则是一己之不眠(隐言),对照之中,间接表现出一种政治家的博大情怀。
秋夜,是下露的时候了。他若是从皇城回到宅邸所在的安邑坊,那是有一段路程的。他感到了凉意;不知什么时候朝服上已经缀上亮晶晶的露珠了。这个“露点朝衣”的细节非常生动,大概这也是纪实吧,但写来意境优美、境界高远。李煜词云:“归时休放烛花红,待踏马蹄清夜月”(《玉楼春》),多么善于享乐啊!虽然也写月夜归马,也很美,但境界则较卑。这一方面是严肃作息,那一方面却是风流逍遥,情操迥别,就造成彼此诗词境界的差异。露就是露,偏写作“月中清露”,这想象是浪漫的,理想化的。
“月中清露”,特点在高洁,而这正是诗人情操的象征。那一品“朝衣”,再一次提醒他随时不忘自己的身份。他那一种以天下为己任的自尊自豪感跃然纸上。此结可谓词美、境美、情美,为诗中人物点上了一抹“高光”。
谪岭南道中作
李德裕
岭水争分路转迷,
桄榔椰叶暗蛮溪。
愁冲毒雾逢蛇草,
畏落沙虫避燕泥。
五月畲田收火米,
三更津吏报潮鸡。
不堪肠断思乡处,
红槿花中越鸟啼。
李德裕诗鉴赏
这首七言律诗,是李德裕在唐宣宗李忱即位后贬岭南时所作。诗的首联描写在贬谪途中所见的岭南风光,带有鲜明的地方色彩。第一句写山水,岭南重峦叠嶂,山溪水流湍急,形成不少的支流岔道。再加上山路盘旋,行人难辨东西而迷路。这里用一“争”字,不仅使动态景物描状得更加生动,而且也点出了“路转迷”的原因,似乎道路纡迴,使人迷失方向是“ 岭水”故意“争分”造成的。这是作者的主观感受,但又是实感,所以诗句倍添情致。第二句紧接上句进一步描写山间景色,桄榔、椰树布满千山万壑,层林叠翠,郁郁葱葱。用一“暗”字,突出桄榔、椰树等常绿乔木的茂密,遮天蔽日,连溪流都为之阴暗。这一联选取岭南最具特色的山水林木落笔,显示出浓郁的南国风光。
颔联宕开一笔,写在谪贬途中处处提心吊胆的情况:害怕遇到毒雾,碰着蛇草;更担心那能使中毒致死的沙虫,连看见掉落的燕泥也要畏避。这样细致的心理状态的刻画,有力地衬托了岭南地区的荒僻险恶。从艺术表现技巧来看,这种衬托的手法,比连续的铺陈展叙、正面描绘显得更有变化,也增强了艺术感染力。清人沈德潜认为这一联“语双关”,和柳宗元被贬柳州后所作的《岭南江行》一诗中的“射工巧伺游人影,飓母偏惊旅客船”一样,都是言在此而意在彼,诗中的毒雾、蛇草、沙虫等等都有所喻指。这样理解也不无道理。
颈联转向南方风物的具体描写,在写景中透露出一种十分惊奇的异乡之感。五月间岭南已经在收获稻米,潮汛到来的时候,三更时分鸡就会叫,津吏也就把这消息通知旅行的人,这一切和北方是多么不同啊!这两句为尾联抒发被谪贬瘴疠之地的思乡之情作铺垫。
尾联是在作者惊叹岭南环境艰险,物产风俗大异于秦中之后,引起了身居异地的怀乡之情,更加上听到在鲜艳的红槿花枝上越鸟啼叫,进而想到飞鸟都不忘本,依恋故土,何况有情之人!如今自己迁谪远荒,前途茫茫,不知何日能返回故乡,思念家园,情不能己,到了令人肠断的地步。这当中也深含着被排挤打击、非罪谪贬的愤懑。最后一句暗用《古诗十九首·行行重行行》中“越鸟巢南枝”句意,十分贴切而又意味深长。此联为这首抒情诗的结穴之处,所表达的感情异常深挚动人。
全诗写景抒情相互交替,景中寓情,情中有景,显得灵活多变而不呆板滞涩。
登崖州城作
李德裕
独上高楼望帝京,
鸟飞犹是半年程。
青山似欲留人住,
百匝千遭绕郡城。
李德裕诗鉴赏
李德裕是杰出的政治家,武宗李炎朝任宰相,在短短的六年执政生涯中,外攘回纥,内平泽潞,扭转了长期以来唐王朝积弱不振的混乱局面。可惜宣宗李忱继位之后,政局发生变化,白敏中、令狐绹当国,一反会昌时李德裕所推行的政令。他们排除异己,嫉贤害能,无所不用其极;而李德裕则更成为与他们势不两立的打击、陷害的主要对象。其初外出为荆南节度使;不久,改为东都留守;接着左迁太子少保,分司东都;再贬潮州司马;最后,终于将他贬逐到海南,贬为崖州司户参军。这诗便是在崖州时所作。
这首诗,同柳宗元的《与浩初上人同看山寄京华亲故》颇有相似之处:都是篇幅短小的七言绝句,作者都是被贬谪失意之人,同样以山作为描写的背景。
然而,它们所反映的诗人的心情却不同,表现手法及其意境、风格也迥然不同。
作为身系安危的重臣元老李德裕,即使处于炎海穷边之地,他那眷恋故国之情,仍然锲而不舍。王谠《唐语林》卷七云:“李卫公在珠崖郡,北亭谓之望阙亭。公每登临,未尝不北睇悲哽。题诗云..”他登临北望,主要不是为了怀念乡土,而是出于政治的向往与感伤。“独上高楼望帝京”,诗一开头,这种心情便昭然若揭;因而全诗所抒之情,和柳诗之“望故乡”是有所区别的。“鸟飞犹是半年程”,极言去京遥遥。这种艺术上的夸张,其中含有浓厚的抒情因素。人哪能象鸟那样自由地快速飞翔呢?然而即便是鸟,也要半年才能飞到。这里,深深透露了依恋君国之情,和屈原在《哀郢》里说的“哀故都之日远”,同一含意。
再说,虽然同在迁谪之中,李德裕的处境和柳宗元也是不相同的。
柳宗元被贬在柳州,毕竟还是一个地区的行政长官,只不过因为他曾经是王叔文的党羽,不被朝廷重用而已。他思归不得,但北归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否则他就不会乞援于“京华亲故”了。而李德裕在被迁崖州,则是白敏中、令狐绹等人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所采取的一个决定性的步骤。在残酷无情的派系斗争中,他是失败一方的首领。此时,他已落入政敌所布置的天罗地网之中。历史的经验,现实的遭遇,使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必然会贬死在这南荒之地,断无生还之理。沉重的阴影压在他的心头,于是在登临望山时,其着眼点便放在山的重叠阻深上。“青山似欲留人住,百匝千遭绕郡城。”这“百匝千遭”的绕郡群山,不正成为四面环伺、重重包围的敌对势力的象征吗?人到极端困难、极端危险的时刻,由于一切希望已经断绝,对可能发生的任何不幸,思想上都有了准备,心情往往反而会平静下来。不诅咒这可恶的穷山僻岭,不说人被山所阻隔,却说“山欲留人”,正是“事到艰难意转平”的变态心理的折射。
诗中只说“望帝京”,只说这“望帝京”的“高楼”远在群山环绕的天涯海角,通篇到底,并没有抒写政治的愤慨,迁谪的哀愁,语气显得悠游不迫,舒缓宁静。然而正是在这悠游不迫、舒缓宁静的语气中,包孕着深沉的忧虑与感伤。情调悲怆沉郁。
秋日登郡楼望
赞皇山感而成咏
李德裕
昔人怀井邑,
为有挂冠期。
顾我飘蓬者,
长随泛梗移。
越吟因病感,
潘鬓入愁悲。
北指邯郸道,
应无归去期。
李德裕诗鉴赏
李德裕是唐代河北道赵郡人。赵郡有赞皇县,县有赞皇山,县因山而得名。据诗题“登郡楼望赞皇山”云云,本诗当是作者因事归返家乡赵郡而作。李德裕是唐武宗会昌年间建树卓越的名相,执政六年中,外定回鹘,平泽潞,平幽燕,内抑宦官,曾使唐王朝一度中兴。像这样一位大政治家,在功业未就之前,是不能不积极求仕、努力进取的。《旧唐书》本传说他:“幼有壮志,苦心力学,..年才及冠,志业大成。”但是在唐宪宗元和初年,因为他的父亲李吉甫出仕宰相,他只好“避嫌不仕台省,累辟诸府从事。
十一年,张弘靖罢相,镇太原,辟为掌书记。”直到元和十四年,李德裕才入朝为官。在这一段时间内,他却难以施展他的抱负和才干。这首诗大约就作于这个时期。
“昔人怀井邑,为有挂冠期。顾我飘蓬者,长随泛梗移。”诗的前四句用对比的手法,抒写自己飘泊宦游,功业未就的悲叹。前二句是说过去那些离乡求仕的人,他们也时常怀念自己的家乡,但是,他们最终都能在功成名就之后辞官荣归故里。“井邑”,即乡井,指家乡。“挂冠”,指辞官。但这里的挂冠当指致仕返乡,此据上下诗意可知。后二句笔锋一转,叹息自己的仕宦未遇,以致虽然暂得返乡,却不能久留,还要为仕途而继续奔逐。诗人以飞转的蓬草和浮在水面的树梗自喻,抒写飘泊之感,十分形象。
“越吟因病感,潘鬓入愁悲。”这两句诗用了两个典故:“越吟”见于《史记·张仪列传》,秦惠王用张仪为相,陈轸奔楚,后来他又出使秦国,秦惠王问他:“ 子去寡人之楚,亦思寡人不?”陈轸回答说:“越人庄舄仕楚执珪,犹尚越声也。今臣虽弃逐之楚,岂能无秦声哉!”后来用越吟比喻思乡之歌。
“潘鬓”见于潘岳《秋兴赋序》:“余春秋三十有二,始见二毛。”喻指鬓发斑白。又因潘岳三十二岁而鬓发斑白,所以也用潘鬓代指青年早衰。这两句诗是说自己年来多病,经常引起思乡之情;鬓发早斑,功业未遂,更加感到失意的悲叹。
“北指邯郸道,应无归去期。”邯郸道,指自陕西长安通向河北邯郸的道路。《史记·张释之冯唐列传》载:“顷之,至中郎将。从行至霸陵,居北临厕。是时稹夫人从,上指示稹夫人新丰道,曰:‘此走邯郸道也。’”邯郸,战国时为赵国都城,而李德裕的家乡赵郡战国时属赵,秦为邯郸郡地(见《元和郡县图志》),诗中即以邯郸道代指通向家乡赵郡的道路。从“应无归去期”这句看,作者当是马上又要离开家乡,而且此去前途未卜,不知何日能够壮志实现,功成名就,荣归故里,故而发出慨叹。
这首诗在写法上独具特色。通篇议论,“一气直下,以行文之法成诗”(沈德潜《唐诗别裁》)。开头二句为立论的大前提,作者认为思乡之情,人皆有之。但历观古志士仁人的挂冠归乡,都是在功业成就之后。从而领起以下六句,反衬自己长期宦游各地不得返乡;今虽暂得归乡,而因职事在身,功业未遂,仍不能如古志士仁人的荣归故里的遭际,内在逻辑十分严谨。通读全诗,虽多飘泊失意之叹,但仍然不乏对仕途的热切追求,表现出不做出一番事业就不返乡的进取精神。
盘陀岭驿楼
李德裕
嵩少心期杳莫攀,
好山聊复一开颜。
明朝便是南荒路,
更上层楼望故关。
李德裕诗鉴赏
唐宣宗(李忱)大中年间,牛党白敏中、令狐绹等得势,大肆迫害李党人物。李德裕作为李党首领,更是他们首要打击的对象。他们唆使党人李咸、吴汝纳等,罗织李德裕的罪名,大中元年十二月,李德裕由太子少保、分司东都(洛阳)被贬为潮州(治所在今广东潮安县)司马,约于次年正月由洛阳成行,五月抵至潮州。此诗就是赴潮州途经盘陀岭时所作。盘陀岭在今福建漳浦县西南三十里梁山之西,山势险要,盘互可十里,是入潮广(广州)的关隘。
首联两句互为因果,文章相连,写攀登盘陀岭时的心情。嵩少,指嵩山、少室山。嵩山有三个高峰,东为太室山,中为峻极山,西为少室山,在唐代,它与终南山同为著名的隐世之地。《新唐书·隐逸传序》云:“唐兴,贤人在位众多,其遁戢不出者,馋班班可述..然放利之徒,假隐自名,以诡(骗取)禄仕,肩相摩于道,至号终南、嵩少为仕途捷径,高尚之节丧焉。”“嵩少心期”即谓归隐的愿望。“杳”是深远之意。这两句诗意较为曲折,不能囫囵读过:
因为见到眼前的“好山”盘陀岭,所以联想到自己过去归隐嵩少的愿望;一想到归隐嵩少的愿望根本无法实现,又产生姑且登此“好山”一开心颜的念头,作者在东都洛阳伊阙南有平泉别墅,清流翠竹,树石幽奇,作者未仕之时,讲学其中。嵩山在伊阙附近,故举以为言,实即归隐故园之意,所以末句说“望故关”,不必拘死看作是归隐嵩山。《新唐书》本传说。会昌末年,“时天下已平,数上疏乞骸骨..又屡丐去位,皆不许。”可见作者功成退隐的想法,由来已久。然而,此时由于政敌的迫害,远谪岭外,连这个愿望也无法实现。“杳莫攀”是绝望语,饱含悲愤,是抑。由它引出次句,由悲转喜,又一扬;但“聊复”二字又暗透出首句的感伤,喜而含悲,扬中有抑。
登临远眺,本来是想一开心颜,但当极目南望,不禁悲从中来。第三句本来是上承次句写站在盘陀岭上极目远眺;远眺,自然不是只望南方,所以特写南望,因为这是今后要去之地;眺目南望,自然会见到种种景物,诗中不写所见之景,而写眺望时的心情,这是切合作者此时的心理的,因为此时是在贬谪途中,他没有心思去欣赏景致,关心的是今后的生活。“明朝便是南荒路”,“南荒”,南方荒远之地。过了盘陀岭,即进入岭南地区,作者这次要去的贬地潮州,即属岭南道。在古代,五岭在地域上是一个重要的分界,岭外对于中原说来,即被视为遥远荒僻之地,只有犯有重罪的官员,才被贬斥于此。德裕在会昌年间任宰相,当国六年,摧压宦官,抵抗回鹘,讨平泽潞刘稹之乱,《旧唐书》本传说他“决策论兵,举无遗悔,以身扞难,功流社稷”,勋业卓著。当垂暮之年,(作者本年已六十二岁)不得归养林泉,却遭党人诬陷,远窜南荒。自己苦心经营的会昌之政,也被牛党一一翻案,国家前途不堪设想。(事实上牛党当政后,种种倒行逆施,使唐王朝日趋衰落。)“明朝便是南荒路”这七字当中,该有多少悲愤!“明朝”二字,见出不幸就在眼前,又从时间上把内心悲愤渲染得更加浓郁。这句悲凉凄怆,同上句“开颜”,构成强烈的对比,情调陡变;上句之喜,正好把此句之悲反衬得更加强烈。七绝的第三句常被作为通篇的关键,以转折有力、引出新意取胜。此诗这句也是一腔悲愤,喷发而出,字字有千钧之力。
末尾一句不用顺接,而用逆转—— 并不续写南荒景况或南迁情形,而是转过来写北望。“层楼”即指盘陀岭驿楼,点题。“故关”当与首句合看,谓故园的关山,即乡。这句既回应首句,又同第三句意脉紧连:正因为“明朝”就将进入“南荒”,所以此刻才要抓住这个机会,再一次眺望故乡,因为过此以往,山更高,路更长,更难望见故乡了。正因为深知“嵩少心期杳莫攀”,今生今世,再也难得北回,所以才非常珍惜这个机会,再一次转身北望,向故乡告别。
站在山上眺望犹以为不足,还要“更上层楼”,这样可以望得更遥远。单是离乡背井,就已使人伤感,何况以垂暮之年,被人诬害,远逐南荒?这里不但凝聚着无限思乡之情,还饱含着身世之感,家国之恨,以及对牛党当权者诬陷迫害的愤恨。
这是一首用感情凝成的诗。全诗一句一转,富有抑扬顿挫之妙。末两句感情激昂,含蕴丰富,动人心弦。
岭外守岁
李德裕
冬逐更筹尽,
春随斗柄回。
寒暄一夜隔,
客鬓两年催。
李德裕诗鉴赏
唐宣宗大中二年( 848 )九月,李德裕由潮州(治所在今广东潮安县)司马再贬为崖州(治所在今海南琼山县东南)司户参军,于次年正月到达贬地。
此诗就是大中二年除夕在赴崖州途中守岁之作。
诗写岭外守岁的凄苦心境。守岁风俗,在我国由来已久。晋代周处《风土记》云:“蜀之风俗,晚岁相与餽问,谓之餽岁;酒食相邀,谓之别岁;至除夕达旦不眠,谓之守岁。”在唐代,这个风俗非常广泛,《全唐诗》所载唐太宗写守岁的诗,就多达三首。
此诗在结构上是四句两联法,一二同三四两两对仗,各为一联。诗的首联写冬尽春回。“更筹”也称“更签”,是古代夜间计时报更的竹签。《陈书·世祖纪》:“每鸡人(宫中报告时间的卫士)伺漏(壶漏,古代计时之具),传更签于殿中,乃敕送使者必投签于阶石之上,令鎗然有声,云吾虽眠,亦令惊觉也。”“斗柄”,北斗星的柄,它随着四季的不同,分别指向东西南北方向。除夕之夜指向正北,一交元日,即偏向东方。两句是说,严冬随着更筹而逝,春天跟着斗柄东转而返回人间。此即唐太宗《于太原召侍臣赐宴守岁》诗“一夕变冬春”之意。这是从除夕之夜在季节变换上的特点,写作者守候年岁更换的情景。
次联用寒暄的变化反衬客鬓的改变。“暄”是温暖之意。冬天是寒冷的季节,春天是温暖的季节。除夕之夜,跨着两个季节,子时(夜里十一时至凌晨一时)之前属冬,交子时以后属春,所以说“寒暄一夜隔”。由冬入春,由寒变暖,万物萌生,本来是令人欢欣鼓舞的事,但作者由于远贬外地,他乡作客,心境因此变得更加凄楚,鬓边的白发也变得更多了。除夕之夜。岁跨两年。特写“两年催”,是在加重写出岁月催人变衰。“一夜”、“两年”又通过时间上的巨大差别形成的强烈对比,表现了岁月催人的诗意。
守岁本来应是家人团聚之时;眼见周围的人家在家团聚,辞旧迎新,作者却远谪南荒,乡关路邈,翘首北望,若何为情!此刻牛党当政,不仅作者个人遭到诬陷迫害,国家的前途也令人担心。《唐摭言》载有“八百孤寒齐下泪,一时南望李崖州(即德裕)”之句,可见人们对李德裕叠遭贬谪的深切同情,对牛党当权者迫害有功之臣的强烈不满。身世之感,乡关之思,以及对国家前途的忧虑,往日在家中、在京中守岁的美好情景,今日在贬所客居的凄楚景象,千万种情思,一齐涌上心头。
此诗在构思上全从除夕之夜在时间、季节转换上的这个特点出发,艺术表现上则用对比手法:诗的前三句,都是在反衬末尾一句;正是有了前边三句的有力衬托,末尾一句的诗意才表现得更加突出和深刻,更具有动人心魄的力量。
落 第
李德裕
榜前潜制泪,
众里自嫌身。
气味如中酒,
情怀似别人。
暖风张乐地,
晴日看花尘。
尽是添愁处,
深居乞过春。
李德裕诗鉴赏
李廓是唐王朝宗室宰相李程的儿子,登元和进士第后,曾官刑部侍郎,颍川刺史等职。此诗当是作举子时一次考试落第写的诗。唐代盛行科举制,登科可以为官作官,光耀门庭,为士人显达最重要的途径。
故登科的成败是决定士人政治命的关键,为人们看重。
在考试放榜后,不论登科与否,士人常有诗纪事,李廓这首《落第》诗正可作为抒写失意心情的代表作。
时间是在春天,科考评选的结果放榜了。(唐制科举是在秋天入闱,春天放榜)站在名落孙山的榜前,感到阵阵心伤,一股热泪尽管当众克制,让它偷着往肚里流,却感到此时已经是低人一等,无颜相对,这是多么难堪的境地呵!失败的沉重打击,使得精神压抑,像是多喝了浓酒,让人深感迷惘,昏醉;又像远离了至亲好友,独个儿奔向茫茫无际的途程。
此生此世,哪儿是自己的归宿呀!?诗的前两联是落第后自我徬徨绝望心情。后两联进一步表述对来自客观刺激的反应。且看那些登科欢跃的举子们,在和风丽日,春暖花开的日子里,他们或赴曲江领宴(天子为新科举子赐宴),或登雁塔题名,或赴乐遊园赏花,多么繁忙气派,多少热闹场面,真如他们有人所写:“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孟郊《登科后》)好不羡煞人也!相形之下,无一处不引起人自卑自贱的感觉,增添了更多的负荷与伤痕。这不是我的世界!倒不如默默无言缩回家去,把一切关在门外,请求这个给人添愁加闷的无情春天早早过去,好自闭户潜修,静养惨重的内伤,争取东山再起。
此诗直抒落第的失落感受,深刻真实,妙于比况。前半以“中酒”、“别人”的具体事件作比,表现难以言说的自伤情绪,凄切动人。后半实写“暖风张乐”、“晴日看花”的客观景象,反衬主体感应之强烈,不仅抒作者个人悲戚的心境,亦生读者矜悯恻隐之心,想见科举制对士人身心残害的严重性。作者以切身体会,写成五律短章,为后世说部《儒林外史》申讨科举毒害的檄文开先,在唐诗中别具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