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平简介
李益( 748——827),字君虞,陇西姑臧(今甘肃武威)人。八岁时,逢安史之乱,西北地区常受到外族侵扰,李益离开家乡。唐代宗大历四年( 769)中进士,历任象郑县尉等职位低下的小官。其后弃官而去,游燕、赵间,在藩镇帐下任幕僚十八年,长期征战南北,经过多次战争,所以他对边塞的军旅生活非常熟悉,写了不少描写边塞风光、讴歌战士慷慨激昂为国捐躯的诗歌。在艺术上能够吸收乐府民歌的特点,节奏和谐,语言优美精炼。尤其擅长绝句、七律。至唐宪宗时便因诗名被召为秘书少监、集贤殿学士,官至礼部尚书。有《李君虞诗集》。
过五原胡儿饮马泉
李益
绿杨著水草如烟,
旧是胡儿饮马泉。
几处吹笳明月夜,
何人倚剑白云天。
从来冻合关山路,
今日分流汉使前。
莫遣行人照容鬓,
恐惊憔悴入华年。
李益诗鉴赏
《过五原胡儿饮马泉》诗题又称《盐州过胡儿饮马泉》,是李益的代表作。
李益“出身二十年,三受末秩,从事十八载,五在兵间..自建中初府司空巡行朔野,迨贞元初又忝令尚书之命,从此出上郡、五原四五年”(《从军诗序》)。这段自述对了解这首诗的写作背景和时间具有参考价值。“府司空”即朔方节度使李怀光,是一位“清勤严猛”颇负盛名的守边将领。李益当时以幕僚的身分跟随他出走五原。当时,五原这片水草丰盛的地方是唐和吐蕃反复争夺之地,且离诗人的家乡陇西较近。所以诗人经过长途跋涉,重到这块被收复的失地后,国难、乡愁以及对个人前途、命运等感慨思虑都一齐涌向心头。在一种百感交集的复杂情绪的支配下,写下了这首诗。
诗的头两句先写收复后的饮马泉的明媚春色。春天里的饮马泉,杨柳轻拂,绿草无边,呈现出一片静谧、迷人的景色。然而曾几何时,这片肥沃的土地,曾沦陷于胡人的铁蹄之下,任其践踏,哪有现在这种冬去春来,劫后复苏的情景?“旧是”二字,含蓄婉转,既包含对今日收复的喜悦,也透露出对昔日国难的感慨与忧思。
三、四句写夜宿五原的见闻。五原之夜,明月皎皎,笳鸣声声,这一静一动,更有力地烘托出塞外之地空旷、辽阔的意境。笳鸣,是古时的军号声,其悲壮苍凉的音调,最能拨动久于旅生活的爱国诗人的心弦,使他们心中刹时涌现出驰骋疆场的豪情,所以下句“何人倚剑白云天”的联想就显得极为脱落自然。
“何人”是不定指的反问,既是边塞鸣笳之地,将士们冲锋陷阵、为国捐躯的真实写照;也是诗人理想中所希冀的能多有一些倚剑天外的英雄来保卫边疆的恳切愿望。这种感情是复杂的,既含有喜悦的赞叹,又蕴藏着担忧的感伤。它透露出五原这一带虽然眼下已被收复,但形势尚很紧张,边防能否巩固尚令人担心。
五、六句写饮马泉由冬到春的变化,暗喻收复后与收复前的今昔不同。“从来”是指过去,说明作者随同节度使来到饮马泉已不是走了一天两天,而是在漫长的道路上几乎走过了一冬天。那时关塞道路,冰冻一片,坎坷难行;而今的饮马泉已是春天,寒冰解冻,绿水分流。严冬与阳春之景,艰难与欢畅之情,恰形成鲜明的对照。
最后两句直抒胸臆,有收束全篇的作用。五原饮马泉是一面历史的镜子,诗人从饮马泉眼前的景色,回想到饮马泉的历经变迁,从饮马泉的历经变迁联想到自己多年从军的坎坷生涯。国势的衰颓,战乱的频繁,个人的失意,使忧国思乡的诗人在军旅中度过了大半生,消耗了美好的青春,而今面容憔悴,年华消逝。“恐惊”二字,写出了诗人怕回首往事功业未成的沉痛心情。个人的命运,与国家的局势、边防的安危紧密结合,似水到渠成般地把全诗的思想感情收结起来。
《过五原胡儿饮马泉》这首诗通过对饮马泉春色的描写,慨叹美好的五原几经沦陷,边塞无长剑倚天的英雄来镇守,并抒发了诗人容颜渐老而壮志难酬的情怀。
摄取典型形象,运用多种手法,寄情于景,是本诗突出的艺术特点。全诗八句,几乎一句一个景象,象电影镜头一样连续放映出八个画面:春光明媚的大草原;碧波荡漾的饮马泉;笳声悲壮的空旷月夜;倚剑天外的守边将士;冰雪封冻的关塞之路;汉使面前的流水淙淙;以及怕临泉照影的憔悴老人和回忆中的当年之英武青年。这些画面内容丰富,意义深刻;画面中有景色,有人物;有眼前的,也有过去的;有近处的,也有远处的;有看到的,也有听到和想到的。
这一系列的画面,虽各有不同的侧重点,但最终都以诗人的行踪为线索,融汇在诗人对边塞形势的感慨中,从而生动和谐地组成了一幅“过五原”的大画卷。面对这幅色彩绚丽,含蓄深沉的画卷,不由使人产生无尽的遐想和回味。
登夏州城观送行
人赋得六州胡儿歌
李益
六州胡儿六蕃语,
十岁骑羊逐沙鼠。
沙头牧马孤雁飞,
汉军游骑貂锦衣。
云中征戍三千里,
今日征行何岁归?
无定河边数株柳,
共送行人一杯酒。
胡儿起作本蕃歌,
齐唱呜呜尽垂手。
心知旧国西州远,
西向胡天望乡久。
回身忽作异方声,
一声回尽征人首。
蕃音虏曲一难分,
似说边情向塞云。
故国关山无限路,
风沙满眼堪断魂。
不见天边青作冢,
古来愁杀汉昭君。
李益诗鉴赏
夏州,唐属关内道,治所在朔方,即今陕西省靖边县终界乡白城子,东距长安一千五百余里。这是诗人在德宗建中二年( 781)从军朔方后,登上夏州城楼,观看欢送征人回内地之作。诗歌的核心是要表现流徙到夏州居住的“胡儿”(这是当时用语,泛指突厥、吐蕃等少数民族)对遥远的家乡的深切思念,作者浓墨重彩描写欢送征人回乡的情景,通过汉族征人的有家可回,来衬托“胡儿”的无家可归,使无尽的乡思被表现得相当婉转、深沉而又凄苦。
首先,是渲染环境,酝酿情绪。从“六州胡儿六蕃语”到“今日征行何岁归”六句,写出了夏州边地蕃、汉杂居的独特风情,引出汉族征人思家之念。开始二句就给人以十分新奇有趣之感。在夏州这个地方,向有“六州”即“六胡州”之称,《元和郡县志·关内道》:“调露元年(679)于灵州南界置鲁、丽、含、塞、依、契等六州,以处突厥降户,时人谓之六胡州。”从新疆、青海、内蒙等广大区域迁来的各种少数民族,大家混居杂处在一起,语言各不相同(“ 六蕃语”,是对各少数民族语言的统称),听起来特别有趣。这是诗人在城上所听到的说话声。再放眼一望,那就更新奇了:十来岁的小“胡儿”正骑着羊在野地里追赶“沙鼠”(兔子一类的小动物),那机灵可爱、欢呼呐喊的情景,别具情趣,令人叫绝。再看远处,在河边沙滩上,穿着貂皮锦衣的汉军游骑正在牧马,空中飞过失群的孤雁,时而传来凄厉的叫声。这时,诗人不禁想到,到这遥远的边地(“ 云中”,本在内蒙,此泛指边地)驻守的汉军征人,不知要到何年才能回归内地的故乡啊!这六句,写景生动活泼,形象鲜明,中间用“孤雁飞”这个富有特定含义的意象巧妙过渡,使思乡之情油然而生,引发得十分自然,这就为下文的送行场面作了环境和情绪的铺垫、烘染。
其次,是刻划形象,反衬对比。从“无定河边数株柳”到“一声回尽征人首”,写城下送行场面,通过对比,反衬出“胡儿”的望乡深情。诗人看到,在河边(“ 无定河”是黄河中游的支流,在陕西北部)
柳阴下,人们正在为即将回乡的汉军征人饯行,有的折柳相送,有的正一杯一杯地劝酒;那朝思暮想,“今日征行何岁归”的征人,现在竟然有了回乡的机会,怎不高兴万分,饯行的场面十分欢快、热闹。
“ 胡儿”也深受感动,齐声用“蕃语”唱起呜呜的歌,还跳起“垂手舞”来,使饯行的热烈情绪达到高潮。但就在“胡儿”们唱歌、跳舞时,他们也想起了自己的家乡,不禁伫足停口,久久凝望着遥远的故乡“西州”(在新疆),并且转身用家乡的方音同乡友们诉说起思乡之念。这时,饯行的场面突然从热烈转为悲伤,那兴高彩烈地等待回乡的汉军行人也回过头来,陷入凄苦的沉思之中。这一段,作者通过场面的渲染,通过一连串富有特征性的动作,先是刻划汉军行人和“胡儿”欢天喜地的形象,然后中间陡然一跌,用汉军行人的兴奋引出“胡儿”内心的痛苦,用热闹的送行场面来反衬“胡儿”们望乡的凄切,由此形造成强烈的对比,把“胡儿”们有乡归不得的更为深切的思念,表现得异常沉痛。
再次,深层挖掘,抒发感慨。从“蕃音虏曲一难分”到最后“古来愁杀汉昭君”,紧接第二段,深入揭示了“胡儿”们向往故乡的情思,表示了作者悠长的感叹。在上一段“一声回尽征人首”的戛然而止之后,显然,送行的歌舞还是重新开始了,“ 胡儿”们又唱起歌来,那突然中断的热烈情绪,终于恢复起来,但“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白居易《琵琶行》),那曲曲“虏歌”全然变成了诉说乡情的“蕃音”,散在空间,飘向塞云。然而,关山万里,风沙满眼,他们又怎么能回得去呢,只有徒然望乡断魂罢了。这当中,表现出诗人对他们的无限同情。最后,作者用西汉王昭君出塞客死异邦,死后坟上长满青草,以表示对故乡的思念的故事,来表示感慨,意思是说,汉人有流落异地终至不归的,而“胡儿”也有流落汉区无法回去的,彼此都是一样,你们怕是永远也回不了家乡啊!诗人在这样如此深沉的感叹中,表现了对少数民族人民亲切友好之意,对他们长期飘流异乡生发出由衷的同情。
全诗在结构上大起大落,开合动荡,但又转接自然,妙合无痕,体现出作者高超的构思技巧。特别是情景交融的描述,富有浓郁边地情调的生动形象的刻划,字字拨动读者的心弦,读来感人至深。
同崔邠登鹳雀楼
李益
鹳雀楼西百尺樯,
汀洲云树共茫茫。
汉家箫鼓空流水,
魏国山河半夕阳。
事去千年恨犹速,
愁来一日即为长。
风烟并是思归望,
远目非春亦自伤。
李益诗鉴赏
鹳雀楼位于唐代河中府城(今山西永济蒲州镇)
西南黄河中高阜处。北周宇文护所建,楼高三层,因鹳雀常栖息其上而得名,在唐代是一处名胜。唐诗人登览题咏鹳雀楼的传世佳作不少。据《全唐文》卷四三○李翰《河中府鹳雀楼集序》,崔邠《登鹳雀楼》诗作于元和九年( 814)七月。与会者无李益,此诗应是读崔诗后追和之作。
开头四句由傍晚登临纵目所见,引起对历史及现实的感慨。人们在登高临远的时候,面对寥廓江夫,往往会勾起对时间长河的联想,从而产生古今茫茫之感。这首诗写登楼对景,开篇便写河中百尺危樯,与“蜂火城西百尺楼,黄昏独坐海风秋”(王昌龄)、“城上高楼接大荒,海天愁思正茫茫”(柳宗元)等写法异曲同工。以“高标出苍穹”(杜甫)的景物,形成一种居高临下、先声夺人之感,起得气势不凡。此句写站得高,下句则写看得远:“汀洲云树共茫茫。”苍茫大地遂引起登览者“谁主沉浮”之叹。遥想汉武帝刘彻“行幸河东,祀后土”,曾作《秋风辞》,中有“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箫鼓鸣兮发棹歌”之句。(《汉武故事》)所祭后土祠在汾阴县,唐代即属河中府。上溯到更远的战国,河中府属魏国地界,靠近魏都安邑。《史记·孙子吴起列传》:“(魏)
武侯浮西河而下,中流,顾而谓吴起曰:美哉山河之固,此魏国之宝也!”诗人面对汀洲云树,夕阳流水,怀古之幽情如洪波涌起。“汉家箫鼓空流水,魏国山河半夕阳”一联,将黄昏落日景色和遐想沉思溶铸一体,精警含蓄。李益生经战乱,时逢藩镇割据,唐王朝出现日薄西山的衰败景象,“今日山川对垂泪”(李益《上汝州郡楼》),不单因怀古而兴,其中亦应有几分伤时之情。
后四句由抚今追昔,转入归思。其前后过渡脉络,为金圣叹所拈出:“当时何等汉魏,已剩流水夕阳,人生世间,大抵如斯,迟迟不归我为何事耶?”
“事去千年犹恨速”一句挽结前两句,一弹指间,已成古今,站在历史高度看,千年也是短暂的,然而就个人而言,则又不然,应是“愁来一日即为长”。“千年犹速”、“一日为长”似乎矛盾,却又统一于人的心理感觉,此联因而成为精警名言。北宋词人贺铸名作《小梅花》末云:“遗音能记秋风曲,事去千年犹恨促。揽流光,系扶桑,争奈愁来一日却为长!”就将其隐括入词。至此,倦游思归之意已水到渠成。“风烟并是思归望,远目非春亦自伤。”非春已可伤,何况春至乎?无怪满目风烟,俱是归思。盖“人见是春色,我见是风烟,即俗言不知天好天暗也。唐人思归诗甚多,乃更无急于此者。”(金圣叹)
全诗通过即景抒情,将历史沉思、现实感慨、个人感伤融成一片,而并入归思,意境十分浑成厚重。
故为历代所传颂。
长干行
李益
忆妾深闺里,
烟尘不曾识。
嫁与长干人,
沙头候风色。
五月南风兴,
思君下巴陵。
八月西风起,
想君发扬子。
去来悲如何,
见少离别多。
湘潭几日到?
妾梦越风波。
昨夜狂风度,
吹折江头树。
渺渺暗无边,
行人在何处?
好乘浮云骢,
佳期兰渚东。
鸳鸯绿浦上,
翡翠锦屏中。
自怜十五余,
颜色桃花红。
那作商人妇,
愁水复愁风!
李益诗鉴赏
此诗与李白的《长干行》,犹如出自同一诗人之手的姊妹篇。两首诗不仅抒写方式相同,而且诗的风格和情韵也一致。因其“设色缀词,宛然太白”(《唐诗别裁集》),这首诗竟被编入李白集中,可见“李益五古,得太白之深”(明陆时雍《诗镜总论》)。
诗的开头,女主人公即以对比叙说的方式,交代自己的身份和生活环境:自己还在是个闺中少女的时候,是不太了解外出行旅的艰辛的;做了商人妇之后,就变得时刻关心起江上的气候了。从闺中不谙风尘,到江边探望风向,均因“嫁与长干人”之故。这一交代不仅点明题意,而且总起了全诗。这位女子所要展现的生活遭际,以及由此产生的一系列内心活动,都是因这一特定身份决定的。“沙头”,指江边,直接点出女子的生活环境。
这首诗的主人公是一个商人妇,她满腹愁怨地诉说了自己的生活遭际。
首先,她选取丈夫长年在外经商,或西下巴陵、或东发扬子的事例,通过四季相思的抒情格调,咏叹了自己愁怀难释、恨海难填平的凄苦心境。诗中表现时空的词语,有着很强的概括力。以时而言,五月与八月对举,从南风吹拂到西风送寒,刚好能够概括全年的时光。以地而言,巴陵,本巴州。唐高祖武德六年( 623 )更名岳州,属江南西道。扬子,古津渡,在今江苏省邗江县南。自古为江滨津要之地。所述二地,一西一东,一为州郡,一是津要,确可代表经商去处。丈夫离家经商,东奔西走,经年不归,这对一个少妇来说,是多么残酷的现实!因此,其内心的怨恨也就难以掩饰了:“去来悲如何,见少离别多”!
这是痛苦的呼喊。女子悲痛已极,却又反转过来叙说了一段梦境:我并不知道去湘潭的路会有多远,可我的梦已经飘越风波到了那里。这种由白日思念到梦中相会的叙述,自然而又巧妙。这样写,一来可以表现女子的哀怨心理:自己的亲人哪,惟有在梦中才能相聚!二来,写出一个幽怨极深的女子只能在梦中和自己的丈夫相会,正反衬出平日里的寂寞、空虚和痛苦。
接着,女主人公描述了眼前可怕的景象:昨夜狂风大作,将江边的树木都吹折了;今日江面上烟雾迷漫,茫茫一片,谁知道自己的亲人现在何方呢?“渺渺”,是写江上沉沉的烟霭。同时,不仅暗示出丈夫离家音信渺然,而且也是女子心境的写照:尽管平日有“望尽千帆皆不是”的惆怅,而此刻对相隔天涯的亲人吉凶未卜、安危萦怀,内心确是一片渺茫。其思念之情,忧患之感,透过字面可以窥见。面对此情此景,女子突然产生出一种甜密的幻想:“好乘浮云骢,佳期兰渚东。鸳鸯绿浦上,翡翠锦屏中。”“浮云骢”,是汉文帝刘恒的骏马。《西京杂记》载,文帝有良马九匹,皆天下之骏马也,一名浮云。此处为借用。
“ 兰渚”,借曹植《应诏》中“朝发鸾台,夕宿兰渚” 诗意,言快速的行程。这几句意思是说:丈夫乘着骏马很快就会来和我相会。夫妻犹如绿浦上的鸳鸯、锦屏中的翡翠,形影不离,永相谐和。这种构思比较精妙。妙在不言分离而言相聚,创造出一种欢乐温暖的氛围,使幻想与现实形成极为强烈的对照,显示了现实与幻想的矛盾,强调出现实生活中根本不存在这种幻想的可能。这样,既表达了女子对幻想中生活的渴望,也烘托出女子在现实生活中的痛苦和哀怨。
诗的最后四句,呼应开头,收束全诗。女主人公叙说了忍受分离之苦的原因。她说,自己正值妙龄,又有艳如桃花的容貌,本应尽情享受夫妻恩爱生活的;无奈做了商人的妻子,只得整日里愁风愁水。这里有深沉的慨叹,又有温柔的相思;既幽怨萦怀,又一往情深。其复杂微妙的心理,纤细动人。
如果将这首诗与李白《长干行》作一比较,可以看出一些区别。首先,题材不尽相同。李白《长干行》是以女子自述口吻,抒写了从“两小无嫌猜”到“坐愁红颜老”的生活经历,展示了夫妻从青梅竹马到热恋,再到婚后离别的生活长卷;而这首诗则以商人妇内心独白的方式,集中抒写了“愁水复愁风”的悲苦心情,表现了夫妻长期分离的特定生活境遇。其次,写法不尽相同。李白《长干行》主要通过选取具有典型意义的生活场景,抒写了人物的悲欢离合,细腻委婉地展现了女子的内心活动。而这首诗则主要描述了女子因丈夫长年不归引起的痛苦,以及由眼前江面不太平带来的牵挂,突出了离别之苦。抒写中又以闺中少女与商人妻子、日里的分别与梦中的聚会、现实中痛苦的分隔与幻想中甜蜜的谐和等等对比叙述的方式,生动逼真地表现了女子的微妙心理。应该说,这两首诗都十分成功地描绘了长干女子的感人形象以及她们丰富的内心情感,具有异曲同工之妙。
临滹沱见蕃使列名
李益
漠南春色到滹沱,
杨柳青青塞马多。
万里关山今不闭,
汉家频许郅支和。
李益诗鉴赏
这首诗写诗人去滹沱会见蕃使的情景和感想。“滹(hū乎)沱”,水名,源出今山西五台山东北泰戏山,东流入河北平原,经正定、任丘,在献县与滏阳河汇合为子牙河。唐代回纥使者至京城长安(今西安市), 照例取道滹沱,参照诗的内容看,题中“蕃使”, 当指回纥。唐同回纥虽也有过一些冲突,但总的说来,关系较好。回纥为了摆脱突厥的奴役,一直归附唐朝。唐朝为了击退突厥、吐蕃的侵掠,对回纥采取保护、联合的策略,并应回纥的请求,先后嫁了四个公主到回纥。据《旧唐书·回纥传》记载:德宗贞元三年(787),回纥遣使者来贡方物,且请和亲。贞元四年十月,回纥公主及使者来唐迎亲,“凡遣人千余,纳聘马二千。德宗令朔州(今山西朔县西南)、太原分留七百人,其(回纥)宰相首领皆至,分馆鸿胪、将作。”这次迎娶的,就是德宗之女咸安公主,使者十月到京,回程至滹沱,当在贞元五年春日,观诗中“漠南春色”的措词和所写隆重景象,诗中所写可能就是这次接待下嫁回纥的咸安公主的活动。“列名”,指被列为正式参与会见的成员。
诗的开头两句写会见的时间、地点和热烈场面。
“漠南”,亦作“幕南”,大漠之南,指蒙古大沙漠以南地区,汉代用以称匈奴,唐代为回纥居地,这里指回纥。“春色”,语意双关,既指春日的景色,也代指蕃使,即咸安公主,这时她已被唐册封为智慧端正长寿孝顺可敦(可敦为回纥可汗之妻的专名。在唐代,回纥的可汗、可敦大多请求唐朝册封),故以“漠南春色”称之。“塞马”谓塞外蕃使之马。“塞马多”谓蕃使众多,这次回纥来人共千余。滹沱河上,成千上百的塞马昂首挺立,场面非常热烈壮观。春天是美好的季节,春色、春光,常用来象征温馨祥和的事物。春风吹拂,杨柳青青,滹沱河上,春光荡漾。
这美好的春色,不仅烘托出人们的喜悦心情,还象征唐与回纥的和睦关系。
三四两句是作者参加这次盛会的感想。“闭”谓设防。“汉家”,指唐朝,唐代诗人例皆以汉指唐。
“郅(zhì至)支”,匈奴单于名,本名呼屠吾斯,为呼韩邪单于之兄,任左贤王,汉宣帝甘露元年(前53)自立为单于,并归顺汉朝,以后几年都来汉朝献。元帝初元元年(前48)杀汉使而叛,后来被汉派兵讨杀。据《汉书·匈奴传》记载,郅支单于被杀后,呼韩邪单于入汉朝见,请求和亲,元帝以宫女王嫱赐单于。呼韩邪单于十分高兴,上书愿为汉守护西北边疆,请汉罢除边防,以休养天子人民。元帝令臣下集议。郎中侯应列举十条理由,以为“夷狄之情,困则卑顺,彊(强)则骄逆”,不可许。诗的后两句即用此事。意思是说,朝廷频频准许同回纥和好,而今万里关山,均不设防。这既是承上文赞美唐与回纥的和好,同时也是对唐的边防废弛的忧虑。诗人认为唐与回纥保持和好关系是应该的,所以诗中加以赞美,但他觉得与此同时,还应加强边备,因为回纥此时虽然归附,难保今后不会象郅支叛汉那样叛唐为乱。“频许”二字,即含有时叛时服的意思。如果边防废弛,必然要吃大亏。事实上,在这之前不久,即大历十三年( 778)回纥就曾入侵太原,唐军士卒死千余人,后赖代州(今山西代县)都督张光晟打败回纥,北人才得以安宁。
李益是中唐七绝最杰出的诗人之一,清沈德潜称他“音节神韵,可追逐龙标(王昌龄)、供奉(李白)”。此诗前两句用写景来叙事抒情,后两句议论含而不露,引而不发,确实可与龙标、供奉媲美。
江南曲
李益
嫁得瞿塘贾,
朝朝误妾期。
早知潮有信,
嫁与弄潮儿。
李益诗鉴赏
这首诗写商人妇因丈夫外出、逾期不归的怨艾之情。
全诗均以商人妇的口吻来写。开头两句,诉说她嫁给一个商人,丈夫由长江入蜀经商一去不归,她天天都在等待,然而,秋水望穿,希望却一次次落空。
这两句,既没有景物的铺陈,也没有气氛的渲染,而是以晓畅明白的诗句,直接抒写商人妇心中无处诉说的离恨和深情。唐朝年间,商业发达,新荣暴富的商贾们,往往轻绝情义,生活奢靡。“商人重利轻别离”,诗人用“朝朝”二字,不仅传神地写出这位妇女焦急的企盼与难耐的孤独,而且,也暗含着她对自己命运的担忧和失望。
三四两句,诗人采用借物抒情的手法,进一步揭示人物的内心感受。这位独守空闺的妇女,面对浩浩长江,看着起落有时的潮水,不由大梦初醒;自己错嫁人了。如果早知潮水有信,不如嫁给那些迎着潮头,在激浪中表演技艺的青年。虽然他们贫穷低贱、恃勇轻生,但跟着他们,总能过上几天安心的日子,比嫁给腰缠万贯的富商在家备受冷落孤独要好。这两句,看似随口说出的愤懑之词,但却很富于表现力。
诗人借助江水这一典型形象,运用贴切的比喻,丰富的想象,鲜明的对照,来刻画人物曲折细致的内心世界,达到了情景交融、形神兼备的地步。这种“含情之处,不见其情”,将深厚的感情融进叙述和议论之中的手法,实在高明。清人贺裳在《载酒园诗话》中论及这两句诗时说:“ 诗又有无理而妙者,如李益‘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此可以理乎?然自是妙语。”
这首诗取乐府旧题定名,其语言质朴自然,散发着浓郁的民歌风味。在艺术表现上,有比喻,有想象,人物形象鲜明突出。短短二十个字,包含了深广的社会内容和时代精神。诗中所表现的感情也十分真实。很容易唤起人们对封建社会妇女不幸命运的同情。
汴河曲
李益
汴水东流无限春,
隋家宫阙已成尘。
行人莫上长堤望,
风起杨花愁杀人。
李益诗鉴赏
怀古诗多从眼前历史遗迹起兴,以今昔盛衰立意,在抒写历史沧桑感之中寄寓某种现实感慨。该篇即为典型的诗例。题内“汴河”,指隋炀帝开凿的通济渠。当年炀帝为了冶游享乐,先后发民工百余万开通运河,沿堤植柳,并在汴水之滨建造了豪华的行宫。
诗人的吊古伤今之情,历史沧桑之感,就是从眼前这条耗尽民膏,成为亡隋历史见证的汴河发兴的。
开头两句以汴水长流与隋宫化尘作鲜明对照。汴水悠悠东流的形象,本来就容易引发对悠悠时间之流的联想,缀以“无限春”,更使这条流贯无数春秋的汴水,带上某种象征色彩,而且唤起汴水两岸春色无限的联想;而象征着隋代腐朽统治和豪奢生活的隋宫,却已荒废颓败,只剩下断井颓垣供人凭吊了。两相比照,正见出自然永恒、人世沧桑、豪华如烟、历史无情。而隐含在这种历史沧桑感中的深层意蕴,则正如刘禹锡《台城》所说:“万户千门成野草,只缘一曲《后庭花》。”
末两句转从隋堤杨柳抒发感慨。柳絮春风,飘飞如雪,原是骀荡春光的标志,但眼前这汴堤杨柳,却联结着隋代的兴亡,历史的沧桑,不免惹人欷歔慨叹。当年炀帝沿堤植柳,本为南游装点风光,到头来它却成了荒淫亡国的历史见证。那随风飘荡的杨花,在怀着历史沧桑感的诗人眼里,仿佛是隋代豪华消逝的象征(杨花与杨隋构成一种意念上的关系,容易使人产生由彼及此的联想)。不过更使人感怀不已的,或许是这样的现实;尽管隋鉴不远,覆辙在前,但当代统治者却并没有人从亡隋历史中汲取教训。在“行人莫上长堤望,风起杨花愁杀人”这种强烈深沉的感伤中,分明隐现着衰颓时世的面影?
怀古与咏史,性质相近易混。但咏史多因事兴感,重在寓历史鉴戒之意;怀古则多因迹起情,重在抒历史沧桑之慨。前者实而后者虚。将李益这首诗跟题材相近的李商隐《隋宫》七绝略作对照,便不难看出二者的差异。《隋宫》抓住“春风举国裁宫锦,半作障泥半作帆”这一典型事例,表现南游的奢靡浪费,从而寓含奢淫覆国之戒;《汴河曲》则只就汴水、隋宫、长堤、柳树等带有沧桑感的物象虚加点染咏叹,抒发今昔盛衰之慨,吊古伤今之情。借用杜诗来概括,可谓一则“举隅见烦费”,一则“引古惜兴亡”。
夜上受降城闻笛
李益
回乐烽前沙似雪。
受降城外月如霜。
不知何处吹芦管,
一夜征人尽望乡。
李益诗鉴赏
这首诗是李益颇具代表性的边塞诗。
受降城是唐高宗时朔方总管张仁愿为抵御突厥的入侵而建筑的。有东、西、中三城。中城在今内蒙古自治区包头市西,东城在今托克托县南,西城在今杭锦后旗乌加河北岸。这里指的是西城。
诗写戍边将士的思乡之情。开头二句描写边塞荒寒夜景。
在一个深秋的夜晚,诗人乘着月色,登上城楼,举目四望,只见辽阔的沙漠和耸立的烽火台,笼罩在寒冷的月光中。沙漠如雪一般银白,城外地上也好象铺满了白霜,景色荒寒,令人感到冷森森的。这两句诗人抓住“沙似雪”和“月如霜”的边塞的特有景色,渲染环境的荒寒,形象鲜明、确切。
末二句写闻笛兴愁。
征人久戍边地,本来就很寂寞,今夜在深秋月下又忽然听到不知何处传来的凄凉的芦笛声,思乡之情油然而生!谁无父母,谁无妻子,“ 一夜征人尽望乡”,写尽了征人心中的牵念与企盼。
这首诗写出了征人眼前之景,心中之情,感人肺腑。刘禹锡《和令孤相公言怀寄河中杨少尹》中提到李益,有“边月空悲芦管秋”句,即指此诗。可见此诗在当时已传诵很广。
隋宫燕
李益
燕语如伤旧国春,
宫花欲落旋成尘。
自从一闭风光后,
几度飞来不见人。
李益诗鉴赏
隋炀帝是我国历史上一个十分荒淫嬉游、奢侈腐化的昏庸皇帝,他在位十三年,曾三次带了妃嫔、皇亲国戚和文武百官下扬州游玩,耗尽民力、财力,给广大劳动人民造成了巨大的灾难。当他第三次要下扬州时,大臣们一再谏阻,他不但不听,反而把那些进谏的大臣一个个杀掉。在大业十二年( 616)到扬州后,全国已到处燃起了农民起义的烈火,使他再也不能回到洛阳和长安,他只好龟缩在扬州苟延残喘。大业十四年,在行宫里被他的部下宇文化及用白绢缢死。
贞元十六年(800),李益曾客游扬州,见到当年炀帝的行宫遗迹,感慨万端,于是写下了这首怀古的七绝《隋宫燕》。
南国的春天,气候温暖,春光明媚,食物很多,所以春天一来,燕子也就归来。双双对对,在春光中翩翩飞舞,欢乐歌唱。可是,在诗人笔下的燕子,却是呢呢喃喃地悲啼,“燕语如伤旧国春”,似乎感伤那隋宫逝去了的芳春。原来这“燕”,不是普通的燕,而是“隋宫燕”;“旧国”,就是隋王朝。这感伤是因眼前之景引起的:宫花孤寂地开放,转眼便已凋落,化为泥土,而且这样景象已不是一年两年,而是“自从一闭风光后,几度飞来不见人”。此情此景,它怎能不伤感呢?
这首七绝正是通过“隋宫燕”所见的一切,反映出了隋宫的寂寞、萧条、冷落,抒发了诗人对隋王朝的衰亡之感。
这首诗与诗人另一首怀古诗《汴河曲》一样,也是诗人客游扬州期间所作,吊古之情相同。所不同的是:这首主要是托燕以寄慨,后者主要是借杨花以抒情。而两首都是通过写景来抒发感慨,在景中寓情这一点上,则是完全相同的。
吊古伤今,借物喻意,乃诗家常用手法。这两首诗,也不例外。诗人所处的时代,正是李唐王朝内忧外患严重、危机四伏的时代,我们读了这首诗,自然不难理解诗人为李唐王朝忧心忡忡和鉴戒之意。
塞下曲
李益
伏波惟愿裹尸还,
定远何须生入关。
莫遣只轮归海窟,
仍留一箭定天山。
李益诗鉴赏
李益的边塞诗,主要是抒发将士们久戍思归的怨望情绪,情调偏于感伤,但也有一些慷慨激昂之作,《塞下曲》便是这方面较著名的一首。
诗以前代戍边名将作比,抒发了将士们的豪情壮志。
头二句夸赞东汉两个名将马援和班超。
“ 伏波惟愿裹尸还”,这句说的是马援的故事。
东汉马援屡立战功,被封为伏波将军。他曾经说:男儿当战死在边疆,以马革裹尸还葬。
“ 定远何须生入关”,这句说的是班超的故事。
东汉班超投笔从戎,平定西域一些少数民族贵族统治者的叛乱,封定远侯,居西域三十一年。后因年老,上书皇帝,请求调回,有“但愿生入玉门关”句。
以上两句说:为保家卫国,边塞将士应长期驻守边疆,宁愿战死疆场,无须活着回到玉门关。
后二句表示灭敌及长期卫边的决心。
“莫遣只轮归海窟”,“只轮”,一只车轮。《春秋公羊传》:“僖公三十三年,夏四月,晋人及姜戎败秦于殽..晋人与羌戎要之殽而击之,匹马只轮无反(返)者。”“海窟”,本指海中动物聚居的洞穴,这里借指当时敌人所居住的瀚海(沙漠)地方。这句意思是说,不能让一个敌人逃跑。
“ 仍留一箭定天山”,“一箭定天山”,说的是唐初薛仁贵西征突厥的故事。《旧唐书·薛仁贵传》说:
“唐高宗时,薛仁贵领兵在天山迎击九姓突厥十余万军队,发三矢射杀他们派来挑战的少数部队中的三人,其余都下马请降。薛仁贵率兵乘胜前进,凯旋时,军中歌唱道:“将军三箭定天山,战士长歌入汉关。”
以上两句意思是说:“要全歼敌人,不能让一个敌人逃跑,而且应该留驻边疆,叫敌人不敢再来侵犯。”
这首诗通过东汉马援、班超和唐初薛仁贵三个名将的故事,讴歌了将士们激昂慷慨、视死如归、坚决消灭来犯之敌的英雄气概和勇于牺牲的精神,反映了当时人民要安边定远的心愿。全诗情调激昂,音节嘹亮,是一首激励人们舍身报国的豪迈诗篇。
竹窗闻风寄苗发司空曙
李益
微风惊暮坐,
临牖思悠哉。
开门复动竹,
疑是故人来。
时滴枝上露,
稍沾阶下苔。
何当一入幌,
为拂绿琴埃。
李益诗鉴赏
李益和苗发、司空曙,均为“大历十才子”,彼此是诗友。诗题曰《竹窗闻风寄苗发司空曙》,诗中最活跃的形象便是傍晚袭来的一阵微风。它是激发诗人思绪的触媒,是盼望故人相见的寄托,也是结构全诗的线索。这首诗通过微风的形象,细腻地表现了诗人孤寂落寞的心情,抒写了思念故人的渴望。
诗从“望风怀想”生发出来,故从微风骤至写起。
傍晚时分,诗人独坐室内,临窗沉思。突然,一缕轻风袭来,诗人格外感到孤独寂寞,顿时激起对友情的渴念,盼望故人的到来。他倾听着微风悄悄吹开院门,轻轻吹动竹丛,行动自如,环境熟悉,似乎真的是怀想中的故人来了。然而,这毕竟是幻觉,“疑是”罢了。不觉时已入夜,微风掠过竹丛,枝叶上的露珠不时地滴落下来,那久无人迹的石阶下早已生满青苔,滴落的露水已渐渐润泽了苔色。在这清幽静谧的境界中,蕴含着诗人多么深沉的寂寞和思念啊!可惜这风太小了,未能掀帘进屋来。屋里久未弹奏的绿琴上,积尘如土。诗人不由慨叹:风啊,什么时候能为我拂掉琴上的尘埃呢?结句含蓄隽永,语意双关。
言外之意是:钟子期不在,伯牙也就没有弹琴的意绪。什么时候,故人真能如风来似的掀帘进屋,我当重整丝弦,一奏绿琴,以慰知音。“何当”二字,既见出诗人依旧独坐室内,又表露不胜埋怨和渴望,双关风与故人,结出寄思的主题。
全诗紧紧围绕“闻风”二字进行艺术构思。开头四句写临风而思友、闻风而疑来。“时滴”二句是流水对,风吹叶动,露滴沾苔,用意还是写风。入幌拂埃,也是说风,是浪漫主义的遐想。绿琴上积满尘埃,是因为孤寂无心绪之故,期望风来,拂去尘埃,重整丝弦,以寄思友之意。诗中傍晚微风是实景,“疑是故人”属遐想;一实一虚,疑似恍惚;一主一辅,交织写来,绘声传神,引人入胜。而于风著力写其“微”,于己极显其“惊”、“疑”,于故人则深寄之“悠思”。因微而惊,因惊而思,因思而疑,因疑而似,因似而望,因望而怨,这一系列细微的内心情感活动,随风而起,随风递进,交相衬托,生动有致。
全诗构思巧妙,比喻贴切,描写细致。应该说其艺术魅力并非以情动人,而是以巧取胜,以才华令人击赏。
喜见外弟又言别
李益
十年离乱后,
长大一相逢。
问姓惊初见,
称名忆旧容。
别来沧海事,
语罢暮天钟。
明日巴陵道,
秋山又几重。
李益诗鉴赏
这首诗描述了诗人与表弟(外弟)久别重逢又匆匆话别的情景。写尽了人生聚散的无奈。
“十年离乱后,长大一相逢”,开门见山,介绍二人相逢的背景。这两句有三层意思:一是指出离别已有十年之久。二是说明这是社会动乱中的离别。它使人想起,发生于李益八岁到十六岁时的安史之乱及其后的藩镇混战、外族入侵等战乱。三是说二人分手于幼年,“长大”才会面,这意味着双方的容貌已有极大变化。他们长期音书阻隔,存亡未卜,突然相逢,颇感意外。句中“一”字,表现出此次重逢的戏剧性。
颔联“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正面描写重逢。他们的重逢,同司空曙所描写的“乍见翻疑梦,相悲各问年”中的情景显然不同。互相记忆犹新才可能“疑梦”,而李益和表弟却已经对面不能相认了。
诗人抓住“初见”的一瞬间,作了细致的描绘。面对陌生人,诗人客气地询问:“贵姓?”不由暗自惊讶。
下句“称名”和“忆旧容”的主语,都是作者。
经过初步交谈,诗人恍然大悟,面前的“陌生人”原来就是十年前还在一起嬉戏的表弟。诗人一边激动地称呼表弟的名字,一边端详对方的容貌,努力搜索记忆中关于表弟的印象。
诗人从生活出发,抓住了典型的细节,从“问”到“称”,从“惊”到“忆”,层次清晰地写出了一对表兄弟由初见不识到接谈相认的神情变化,绘声绘色,细腻传神。而至亲重逢的深挚情谊,也自然地从描述中流露出来,显得真切动人。
十年阔别,一朝相遇,该有多少话语要说!颈联“别来沧海事,语罢暮天钟”,描写了这诉说别情的场面。分手以来千头万绪的往事,诗人用“沧海事”一语加以概括。这里化用了沧海桑田的典故,突出了十年间个人、亲友、社会的种种变化,同时也透露了作者对社会动乱的无限感慨。
两人热烈地交谈,从白天到日暮才停下话音。叙谈时间之长,正表明他们情谊的深长。“暮天钟”并非是纯粹作为日暮的标志而出现的。它表明二人叙谈得十分入神,以至感觉不到天色的变化和时间的流逝,只有远处传来的寺院钟声,才使他们意识到原来已是黄昏。作者在这一联,避实就虚,择取了叙旧时间很长这个侧面,表现出二人欢聚时的热烈气氛和激动心情。
前面六句,从久别,到重逢,到叙旧,写“喜见”,突出了一个“喜”字;七、八句转入“言别”。作者没有正面写“离别”,而是想象出一幅表弟登程远去的画图:“明日巴陵道,秋山又几重”。“明日”,点出聚散匆匆。“巴陵道”,即通往巴陵郡(今湖南岳阳)的道路,这里提示了表弟即将远行的去向。“秋山又几重”则是通过重山阻隔的场景,把新的别离,形象地展现在读者面前。用“秋形容“山”,于点明时令的同时,又隐藏着作者伤别的情怀。“几重”而冠以“又”字,同首句的“十年离乱”相呼应,使后会难期的惆怅心情,委婉传出。
这首诗不以奇警拔俗取胜,而以朴素自然见长。
诗中的情景和细节,好象人人经历过似的,读起来使人感觉十分亲切。诗用凝炼的语言,白描的手法,生动的细节,典型的场景,层次分明地再现了社会动乱中人生聚散的独特一幕,委婉蕴藉地抒发了诚挚的至亲深情和浓重的动乱之感。
立秋前一日览镜
李益
万事销身外,
生涯在镜中。
惟将两鬓雪,
明日对秋风。
李益诗鉴赏
这首诗,应为诗人失意时的即兴之作,深蕴身世感慨和人生体验,构思精巧,颇有情致。
失志不遇的悲哀,莫过于年华蹉跎而志业无成,乃至无望。若真是认定无望,反而会转向超脱,看破红尘。在封建士子中,多数是明知无望,却仍抱希望,依旧奔波仕途,甘受沦落苦楚。李益这首诗表现的正是这种心情。
明天立秋,今天照镜子,不言而喻,有悲秋的意味。诗人看见自己两鬓花白如雪,苍老了。但他不惊不悲,而是平静淡漠,甚至有点调侃自嘲。镜中的面容,毕竟只表明以往的经历,是已知的体验。他觉得自己活着,这就够了,身外一切往事都可以一笔勾销,无须多想,不必烦恼,就让它留在镜子里。但是,镜外的诗人要面对明天,奔向前程,该怎么办呢?他觉得明天恰同昨日。过去无成而无得,将来正可无求而无失。何况时光无情,明日立秋,秋风一起,万物凋零,自己的命运也如此,无法超脱,也无从选择,只有在此华发之年,怀着一颗被失望冷却的心,去面对肃杀的秋风,接受凋零的前途。这自觉的无望,使他从悲哀而淡漠,变得异常冷静而清醒,虽未绝望,却趋无谓,置一生辛酸于身外,留无限苦涩在言表。这就是这首诗中诗人的情怀。
诗题“立秋前一日”点明写作日期,而主要用来表明该诗的比兴寓意在悲秋。“览镜”,取喻镜鉴,顾往瞻来。头二句概括失志的过去,是顾往;后二句抒写无望的未来,是瞻来。首句,实则已把身世感慨说尽,然后以“在镜中”、“两鬓雪”、“对秋风”这些具体形象以实喻虚,来表达那一言难尽的遭遇和前途。
这些比喻,既明白浅显,又含蓄不尽,使全篇既有实感,又富意韵,浑然一体,一气呵成。
鹧鸪词
李益
湘江斑竹枝,
锦翅鹧鸪飞。
处处湘云合,
郎从何处归?
李益诗鉴赏
这是一首乐府诗,收在郭茂倩《乐府诗集》卷八十《近代曲辞》中。
这首《鹧鸪词》,写一位女子对远方情郎的思念,抒情意味浓厚。
诗中的主人公是一位生活在湘江一带的女子。诗的开头写她怀远的愁情,不是用直陈其事的方法来正面表达,而是用“兴”的手法烘托和渲染,使愁情表现得更为含蓄而有韵味。
如前两句都是用兴的手法。首句“湘江斑竹枝”又兼用典。舜之二妃娥皇、女英,为舜南巡而死,泪下沾竹。这种染上斑斑泪痕的竹子,称为“湘妃竹”,又称“斑竹”。诗中人看到湘江两岸的斑竹,自然会想到这个优美而动人的爱情传说,联类想及,勾起自己怀念情郎的愁绪。正在这时,诗中人又看到引动她愁绪的另一景物,那长着锦色羽毛的鹧鸪,振羽高飞,边飞边鸣,其声凄清愁苦,听到鹧鸪的鸣叫,更加重了她的愁绪。鹧鸪喜欢相对而啼,俗谓其鸣曰“行不得也哥哥”。大凡游了、思妇,都怕听鹧鸪的啼叫。看到听到鹧鸪的飞鸣,自然会使这位思妇的愁绪,一泻千里,一发而不可收。
接着诗句自然地过渡到“处处湘云合”一句,以笼罩在湘江之上的阴云,来比喻女主人公郁闷的心情。
以阴云喻愁怀,这是古典诗歌中常见的艺术手法。《文镜秘府论·地·六志》引《赠别诗》曰:“ 离情弦上急,别曲雁边嘶,低云百种郁,垂露千行啼。”释曰:
“..上见低云之郁,托愁气以合词。”《鹧鸪词》的“处处湘云合”,既是对实景的描写,又巧妙地暗喻女子愁闷的心情。
诗的前三句,诗人用湘江、湘云、斑竹、鹧鸪这些景物营构出一幅有静有动的图面,把气氛烘托、渲染得十分浓烈,末句突然一转,向苍天发出“郎从何处归”的问语,使诗情显得跌宕多姿。它传递出主人公无可奈何的心情,我们仿佛看到她伫立湘江岸边翘首凝望的身影,感觉到她盼郎归来的急切心情,活脱脱描绘出一幅湘江女子怀远图来。
诗清新含蓄,善用比兴,具有民歌风味。抒情全赖气氛的渲染与烘托,颇具特色。
洛 桥
李益
金谷园中柳,
春来似舞腰。
那堪好风景,
独上洛阳桥。
李益诗鉴赏
“洛桥”,一作“上洛桥”,即天津桥,在唐代河南府河南县(今河南洛阳市)。大唐盛世之时,每逢阳春时节,这里是贵达士女云集游春的繁华胜地。但在安、史乱后,已无往日盛景。
河南县还有一处名园遗址,即西晋门阀豪富石崇的别庐金谷园,在洛桥北望,隐约可见。诗人春日独上洛阳桥,北望金谷园,即景抒怀,以寄感慨。
开篇先写眼中景。眺望金谷园遗址,只见柳条在春风中摆动,婀娜多姿,宛如一群苗条的伎女在翩翩起舞,一派春色满园的好景致。接着写心中情。面对这一派好景,此刻却只有诗人孤零零地站在昔日繁华的洛阳桥上,备感冷落,不胜感慨。
显然,诗的主题思想是抒发好景不常、繁华易逝的历史盛衰的感慨,新意不多。它的妙处在于艺术构思和表现手法所造成的独特意境和情调。以金谷园引出洛阳桥,用消失了的历史豪奢比照正在消逝的今日繁华,这样的构思是为了激发人们对现实的思考,而不单纯陷于历史的感慨,发人深省。用柳姿舞腰的轻快形象起兴,仿佛要引起人们对盛世欢乐的向往,却又以独上洛桥的忧伤,切实唤起人们对时世衰微的关注,这样的手法是含蓄深长的。换言之,它从现实看历史,以历史观现实,从欢乐到忧伤,由轻快入深沉,巧妙地将历史的一时繁华与大自然的眼前春色溶为一体,意境浪漫而真实,情调遐远而冷峻,十分概括地表现出由盛入衰的中唐时代脉搏。
度破讷沙二首(其二)
李益
破讷沙头雁正飞,
鸊鹈泉上战初归。
平明日出东南地,
满碛寒光生铁衣。
李益诗鉴赏
诗题一作“塞北行次度破讷沙”。据说唐代丰州有九十九泉,在西受降城北三百里的鸊鹈泉号称最大。
唐宪宗元和初,回鹘曾以骑兵进犯,与镇武节度使驻兵在此交战,诗应是概括了这样的历史内容。“破讷沙”系沙漠译名,亦作“普纳沙”(《新唐书·地理志七》)。
头两句写部队凯旋越过破讷沙的情景。从三句才写“平明日出”可知,这时黎明还没有到来。军队夜行,“不闻号令,但闻人马之行声”,时而兵戈相拨,时而铮钅从之鸣响。栖息在沙碛上的雁群,却早已警觉,相呼腾空飞去。“战初归”是正面写“度破讷沙”
之事,“ 雁正飞”则是写其影响所及。首句先写飞雁,未见其形先闻其声,造成先声夺人的效果。这两句与卢纶《塞下曲》“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异曲。不过“月黑雁飞高”用字稍刻意,烘托出单于的惊惧同工;“雁正飞”措词较从容,显示出凯旋者的气派,两者感情色彩不同。三句写一轮红日从东南方的地平线上喷薄而出,在广袤的平沙之上,行进的部队蜿如游龙,战士的盔甲银鳞一般,在日照下寒光闪闪,而整个沙原上,沙砾与霜华也闪烁光芒,鲜明夺目。这是一幅何等有生气的壮观景象!风沙迷漫的大漠上,本来很难见到天清日丽的美景,而现在这样的美景竟出现在战士的眼前。同时,战士的归来也使沙原增色;仿佛整个沙漠耀眼的光芒,都自他们的甲胄发出。这里,境与意,客观的美景与主观的情感浑然一体,物我不分。
清人吴乔曾说:“ 七绝乃偏师,非必堂堂之阵,正正之旗,有或斗山上,或斗地下者。”(《围炉诗话》)这首诗主要赞颂边塞将士的英雄气概,不写战斗而写战归。取材上即以偏师取胜,发挥了绝句特长。通篇造境独到,声情激越雄健,颇得盛唐神韵。
边 思
李益
腰垂锦带佩吴钩,
走马曾防玉塞秋。
莫笑关西将家子,
只将诗思入凉州。
李益诗鉴赏
这首诗颇象一首自题小像赠友人的。但它并不单纯描画外在的形貌装束,而是在潇洒风流的语调中流露出理想与现实的矛盾,寄寓着苍凉的时代和个人身世的感慨。
第一句写自己的装束。腰垂锦带,显示出衣饰的华美和身分的尊贵,与第三句“关西将家子”相应;佩吴钩(一种吴地出产的弯刀),表现出意态的勇武英俊。杜诗有“少年别有赠,含笑看吴钩”之句,可见佩带吴钩在当时是一种显示少年英武风姿的时髦装束。寥寥数语,就将一位华贵英武的“关西将家子”的形象生动地展露出来。
第二句“走马曾防玉塞秋”,承上交代自己的战斗经历。北方游牧民族每至秋高马肥的季节,常进扰边境,需要预先加以防卫,故称“防秋”。玉塞,指玉门关。这句是说自己曾经参加过防秋玉塞、驰骋沙场的战斗行动。和上句以“锦带”、“吴钩”显示全体一样,这里是举玉塞防秋以概括丰富的战斗经历。
“莫笑关西将家子,只将诗思入凉州。”关西,指函谷关以西。古代有“关西出将,关东出相”的说法,李益是姑臧(今甘肃武威,亦即凉州)人,所以自称“关西将家子”。表面上看,这两句诗语调轻松洒脱,似乎带有一种风流自赏的意味。但往深里看,尤其是结合诗人所处的时代、诗人的理想抱负和其他作品来体味,就不难发现,在这潇洒轻松的语调中正含有无可奈何的苦涩和深沉的感慨。
写慷慨悲凉的诗歌,决非李益这位“关西将家子”的本愿。他的《塞下曲》说:“ 伏波惟愿裹尸还,定远何须生入关。莫遣只轮归海窟,仍留一箭定天山。”象班超等人那样,立功边塞,这才是他平生的夙愿和人生理想。当立功献捷的宏愿化为苍凉悲慨的诗思,回到自己熟悉的凉州城时,作者心中涌动的恐怕只能是壮志不遂的悲哀吧。如果说,“莫笑”二字当中还多少含有自我解嘲的味道,那么,“ 只将”二字便纯然是壮志不遂的深沉感慨了。作为一首自题小像赠友人的小诗,三、四两句所要表达的,正是一种“辜负胸中十万兵,百无聊赖以诗鸣”式的感情。
可见,该诗的重点并不在图形写貌,自叙经历,而是抒写感慨。
这当然不意味着李益不欣赏自己的边塞之吟,也不排斥在“只将诗思入凉州”的诗句中多少含有自赏的意味。但那自赏之中分明蕴含着无可奈何的苦涩。
潇洒轻松与悲慨苦涩的矛盾统一,正是这首诗耐人寻味之处。
从军北征
李益
天山雪后海风寒,
横笛遍吹《行路难》。
碛里征人三十万,
一时回首月中看。
李益诗鉴赏
这首诗描写了一个壮阔而又悲凉的行军场景,由于注入了诗人自己的感情,这一场景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李益对边塞景物和军旅生涯有切身的体验。他的边塞诗与有些人的作品不同,并非出于想象或模拟,而是直接来源于生活,因而诗中往往隐藏着他自身的影子,对读者有特殊的感染力量。此诗的题目是《从军北征》,说明诗人也参加了这次远征,正如黄叔燦在《唐诗笺注》中所指出,“碛里征人,妙在不说着自己,而己在其中”。
诗的首句“天山雪后海风寒”,只七个字,就把地域、季节、气候一一交代清楚,有力地烘托出了这次行军的环境气氛。这样,接下来不必直接描写行军的艰苦,只用“横笛遍吹《行路难》”一句就折射出了征人的心情。《行路难》是一个声情哀怨的笛曲,据《乐府解题》说,它的内容兼及“离别悲伤之意”。
王昌龄在一首《变行路难》中有“向晚横吹悲”的句子。而这里用了“遍吹”两字,更点明这时传来的不是孤孤单单、幽幽怨怨的独奏,而是此吹彼和、响彻夜空的合鸣,从而把读者带进一个悲中见壮的境界。
诗的后两句“碛里征人三十万,一时回首月中看”,是这一片笛声在军中引起的共鸣。句中的“碛里”、“月中”,起到了加重首句的作用,说明这支远征军不仅在雪后的天山下、刺骨的寒风里,而且在荒漠上、月夜中,这就使人加倍感到环境的荒凉、气氛的悲怆。也许有人对这两句中“三十万”的数字和“一时回首”的描写,感到不太真实,因为一支行军队伍未必如此庞大,更不可能全军都听到笛声并在同一时间回首顾望。但是,植根于生活真实的诗歌,在反映真实时决不应当只是依样画葫芦,为了营造出一个特定境界,收到最大艺术效果,有时不但容许而且需要运用夸张手法。李益的这两句诗,如果一定要按·2549·《唐诗鉴赏大典》
照碛上行军的实际人数、按照闻笛回顾的现场情况来写,其艺术效果必将受到削弱。只有象现在这样写,才能充分显示这片笛声的哀怨和广大征人的心情,使这支远征队伍在大漠上行军的壮观得到最好的艺术再现,从而获致王国维所说的“境界全出”的艺术效果。这不但不违背真实,而且把真实表现得更突出,更完满,也更动人。
乐声对人具有巨大的感染力。李益在一些描写边情旅思的诗中善于从这一点着眼,让读者随同乐声进入诗境,通过乐声引起的反应窥见诗中人物的内心世界。如在《夜上受降城闻笛》“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两句中,诗人直接点出征人因笛声而触发的是一夜望乡之情;在这首诗中,他却只摄取了一个回首看的动作,没有明说他们为什么回首看以及回首看时的心情,但寓情于景,情在景中。这一“回望”所包含的感情,既一言难尽,又想象得出。
听晓角
李益
边霜昨夜堕关榆,
吹角当城汉月孤。
无限塞鸿飞不度,
秋风卷入《小单于》。
李益诗鉴赏
这首诗表现的是征人的边愁乡思,但诗中只有一片角声在回荡,一群塞鸿在盘旋,既没有明白说出征人的愁思,甚至始终没有让征人出场。诗篇采用的是镜中取影手法,从角声、塞鸿折射出征人的处境和心情。它不直接写人,而人在诗中;不直接写情,而情见诗外。
诗的头两句“边霜昨夜堕关榆,吹角当城汉月孤”,是以环境气氛来烘染角声,点明这片角声响起的地点是边关,季节当深秋,时间方破晓。此时,浓霜满地,榆叶凋零,晨星寥落,残月挂天;回荡在如此凄清的环境气氛中的角声,其声情该是多么悲凉哀怨,这是一目了然的。从表面看,这两句只是写景,写角声,但这是以没有出场的征人为视角,写他的所见所闻,而且,字里行间还处处透露出他的所感所思。首句一开头,写霜而曰“边霜”,这既点明夜霜是降落在边关上,也写出了征人见霜时所产生的身在边关之感。次句在句末写到月,而在月后加了一个“孤”字;这不仅形容天上的月是孤零零的,更是写地上的人看到这片残月时的感觉也是孤零零的。
曾有过戍边体验的李益,深知边声,特别是边声中的笛声、角声等是怎样拨动征人的心弦、牵引征人的愁思的;因此,他的一些边塞诗往往让读者从一个特定的音响环境进入人物的感情世界。如《夜上受降城闻笛》诗云。“回乐烽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
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从军北征》诗云:“天山雪后海风寒,横笛遍吹《行路难》。碛里征人三十万,一时回首月中看。”两诗都是从笛声写到听笛的征人,以及因此触发的情思、引起的反应。
这首《听晓角》诗,也从音响下笔,但在构思和写法上却另有其独特之处。当人们读了诗的前两句,总以为将象上述二诗那样,接下去要由角声写到倾听角声的征人,并进而道出他们的感受了。然而,令人感到意外的是,诗的后两句却是:“ 无限塞鸿飞不度,秋风卷入《小单于》。”原来诗人的视线仍然停留在寥廓的秋空,从天边的孤月移向一群飞翔的鸿雁。这里,诗人目迎神往,驰骋他奇特的诗思,运用他夸张的诗笔,想象这群从塞北飞到南方去的候鸟,听到秋风中传来画角吹奏的《小单于》曲,也深深为之动情,因而在关上低回留连,盘旋不度。这样写,以雁代人,从雁取影,深一步、曲一层地写出了角声的悲亢凄凉。雁犹如此,人何以堪,征人的感受也就不言而喻了。
诣红楼院寻广宣不遇留题
李益
柿叶翻红霜景秋,
碧天如水倚红楼。
隔窗爱竹无人问,
遣向邻房觅户钩。
李益诗鉴赏
唐代长安城东北角的长乐坊,座落着一处佛寺,寺内朱红色大楼巍然屹立,富丽堂皇。这就是唐睿宗的旧宅,有名的安国寺红楼院。广宣是一位善诗的僧人,宪宗、穆宗两朝,都做内供奉,赐居红楼院。他与刘禹锡、韩愈、白居易等常有往来,与李益诗酒唱和,交往密切。
一个天高气爽的秋日,李益来到红楼院,碰巧遇上广宣外出,不得入内,但又不愿离去,于是在门外观赏院内景色,写下了这首颇富逸趣的七绝。
诗人抬头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鲜红夺目的柿林。柿叶经霜一打,都已变红,给秋日的园林增添了绚丽的色彩,迷人极了!接着,举首仰望,湛蓝湛蓝的天空,象水洗过一般明净,把巍峨的红楼衬托得更加清晰壮丽。“倚”字用得传神。秋高气爽,那本来就空廓的天宇越发显得辽阔高远,而它竟与红楼相依相偎,两相映衬,愈发显出红楼高耸入云的雄姿。诗人以瑰丽的色调、清新的语言,绘出绚烂秋色,创造出碧天、红楼“气势两相高”(杜牧《长安秋望》)的寥廓境界,令人心旷神怡。
朱楼、红叶固然美丽,但隔窗隐约可见的那片幽深的竹林,苍翠摇曳,尤为可爱。“爱竹”之“爱”,透露出诗人的倾慕之情,表现出诗人高雅的情趣。“无人问”三字既紧扣题面,又开启下文:既然有好竹无人观赏,何不进院去尽情游览一番呢?于是,他差遣随从到邻居家寻找开门的工具去了。访友不遇,并不返回,反而反宾为主,设法开门;初一看,似乎不近情理,仔细体味,却又觉合情合理,极富韵味。可以想见,李益对院内景色十分熟悉,对那丛翠竹特别喜爱,他和广宣的思想性格十分投合,对广宣的举止行动非常了解,连户钩放在何处也清清楚楚,他还可以不避嫌疑地擅自开门入室,可见他们相知之深,过从之密。这样丰富的内涵,这种超乎寻常的友情,不是通过“喜遇”之类的正面描述来表现,而是通过“不遇”时的一个举动“使人思而得之”,可谓自成机杼,不落俗套。而且,诗人这一“爱”一“觅”,又使人想见其为人的洒脱、随和、豪放。至此,我们亦可领悟到前面的壮美秋色,正和诗人的磊落胸襟相映照。全诗气脉流贯,兴味隽永,亲切自然,富有生活情趣。
春夜闻笛
李益
寒山吹笛唤春归,
迁客相看泪满衣。
洞庭一夜无穷雁,
不待天明尽北飞。
李益诗鉴赏
这首《春夜闻笛》是诗人谪迁江淮时的思归之作。
从李益今存诗作可知他曾到过扬州,渡过淮河,经过盱眙(今安徽凤阳东)。诗中“寒山”在今江苏徐州市东南,是东晋以来淮泗流域战略要地,常为战场。诗人自称“迁客”,当是贬谪从军南来。诗意主要不是写士卒的乡愁,而是发迁客的归思。
诗的前二句写闻笛。此时,春方至,山未青,夜犹寒,而军中有人吹笛,仿佛是那羌笛凄厉地呼唤春归大地,风光恰似塞外。这笛声,这情景,惹动士卒的乡愁,更搅动着迁客的无限归思,恨不得立即飞回北方中原的家乡。于是,诗人想起那大雁北归的传说。每年秋天,大雁从北方飞到湖南衡山回雁峰栖息过冬。来年春天便飞回北方。后二句即用这一传说。
诗人非常理解大雁亟待春天一到就急切北飞的心情,也相当羡慕大雁只要等到春天便可北飞的自由,所以说“不待天明尽北飞”。与大雁相比,迁客却即使等到了春天,仍然不能北归。显然,这里蕴含着遗憾和怨艾:迁客的春光—— 朝廷的恩赦,还没有随着大自然的春季一同来临。
诗人以恍惚北方边塞情调,实写南谪迁客的怨望,起兴别致有味;又借大雁春来北飞,比况迁客欲归不得,寄喻得体,颇具新意。而全诗构思巧妙,针线细密。题曰“春夜闻笛”,头二句却似乎在写春尚未归,所以有人“吹笛唤春归”,而迁客不胜其悲;后二句一转,用回雁峰传说,想象笛声将春天唤来,一夜之间,大雁都北飞了。这一切都为笛声所引发,而春和夜是兴寄所在,象征着政治上的冷落遭遇和深切希望。在前、后二句之间,从眼前景物到想象传说,从现实到希望,从寒山笛声到迁客,到洞庭群雁夜飞,在这一系列具体形象的叠映之中,生动地表现出诗人复杂的思想感情。它以人唤春归开始,而以雁尽北飞作结,人留雁归,春到大地而不暖人间,有不尽的怨望,含难言的怅惘。
王之涣《凉州词》云:“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这是盛唐边塞诗的豪迈气概。李益这首诗的主题思想其实相同,不过是说春风不到江南来。
所以情调略似边塞诗,但它多怨望而少豪气,情调逊于王诗。但委婉曲折之情,亦别具风致。
行 舟
李益
柳花飞入正行舟,
卧引菱花信碧流。
闻道风光满扬子,
天晴共上望乡楼。
李益诗鉴赏
这首诗写得轻盈灵动,且有韵外之味。
前两句写景。舟行扬子江中,岸上柳絮飘来,沾襟惹鬓;诗人斜卧舟中,一任菱花轻舟随着碧绿的江水流荡东去。粗略一看,颇似一幅闲适惬意的画面,细加玩味,方使人觉出其中自有一种落寞惆怅的情绪在。春回大地,绿柳飘絮,按说应使人心神怡悦,但对于客居异地的游人来说,却常常因为“又是一年春好处”而触发久萦心怀的思乡之念。况且,柳枝还是古人赠别的信物,柳花入怀,自然会撩起游子思乡的愁绪。
如果说,诗人这种思乡的愁绪在前两句里表达得比较含蓄,不易使人体察,那么,后两句就表露得明显了。“闻道风光满扬子”这一句是说,诗人自己思乡心切,愁绪萦怀,没有观赏风景的兴致,“ 风光满扬子”只是听人所说,他不想看,也不愿看,因为他身处江南,心向塞北(诗人故乡在陇西姑臧),眼前明媚的春光非但不能使他赏心悦目,反而只能增其乡思愁绪。
既然舟行扬子江,不是为了赏景,那又为何而来呢?第四句作了回答:“天晴共上望乡楼”。原来诗人是为登楼望乡而来。但读诗至此,读者心里不免又生出许多新的疑问:为什么要在“风光满扬子”的“晴天”才登楼望乡呢?诗中没有明说,留给读者去想象、体会、玩味。
短短四句诗,委婉含蓄而轻灵动人,读之如嚼甘果,其味无穷。
写 情
李益
水纹珍簟思悠悠,
千里佳期一夕休。
从此无心爱良夜,
任他明月下西楼。
李益诗鉴赏
这首七绝以《写情》为题,描写了恋人失约后的痛苦心情。
此诗所写的时间大概是在女友失约后的当天晚上。
诗人躺在花纹精致、珍贵华美的竹席上,夜不成寐,思绪万千。原来期待已久的一次佳期约会告吹了。对方变心了,而且变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突然,使人连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佳期”而言“千里”,可见是远地相期,盼望已久,机会难得。“休”而言“一夕”,见出吹得快,吹得彻底,吹得出人意外。而这又是刚刚发生的,正是诗人最痛苦难耐的时刻,夜深人静,想起这件事来,怎能不辗转难眠呢?
这个令人痛苦的夜晚,偏偏却是一个风清月朗的良宵,良辰美景对心灰意懒的诗人来说,不过形同虚设,哪有观赏之心呢?不但今夜如此,从此以后,他再不会对良夜发生任何兴趣了,管他月上东楼,月下西楼。月亮是月亮,我是我,从此两不相涉,正如负心的女友一样,从此再不与其相干。对失恋的人来说,冷月清光不过徒增悠悠的愁思,勾起痛苦的回忆而已。
这首诗的艺术特点是以美景衬哀情。在一般情况下,溶溶月色,璀灿星光能够引起人的美感。但是对一个沉浸在痛苦中的心灵来说,美对他起不了什么作用,有时反而使其更加愁苦烦乱。此诗以乐景写哀,倍增其哀。用“良夜”、“明月”来烘托和渲染愁情,孤独、惘怅之情更显深邃悠长。
此诗艺术上的另一特点是用虚拟的手法,来加强语气,突出人物形象,从而深化主题。三、四两句所表现的心情与外景的不协调,既是眼前境遇的写照,更预设了今后的情景。“从此无心爱良夜”,“从此无心”四字表示决心之大,决心之大正见其痛苦之深,刻骨铭心。“任他”二字既表现出诗人心灰意懒的情态,又刻划出主人公任性、赌气的个性特点,逼真而且传神。这种虚拟的情景,没有借助任何字面点染勾勒,而是单刀直入,直接表达虚拟的境界,与一般虚拟手法相比,又独具一格。
上汝州城楼
李益
黄昏鼓角似边州,
三十年前上此楼。
今日山川对垂泪,
伤心不独为悲秋。
李益诗鉴赏
这是一首登临抒慨之作。汝州,唐时属于都畿道,州治在今河南临汝县。从地理位置来说,河南本是中州之地,汝州更是王畿近甸,本来应当是人烟相接,桑柘遍野的和平富庶之乡。但安史乱起,洛阳附近一带沦为战场,屡经兵火洗劫,早已残破不堪,安史乱平,藩镇割据,淮西地区从代宗大历十四年李希烈割据叛乱,到宪宗元和十二年吴元济被平定,前后被军阀割据近四十年(779-817),其间战争频仍,汝州地近蔡州,正是与军阀交战的前线地区。这首诗当作于元和十二年淮西藩镇被讨灭之前。诗的开头一句“黄昏鼓角似边州”,就以深沉感喟的笔触勾画出一幅荒凉颓败、充满战争气氛的图景:日暮黄昏,田野萧条,凄凉的鼓角声不断地传到城楼上来。登楼环顾,恍惚中觉得置身于沿边的州郡。这种感受,令人联想起杜甫《秦州杂诗》中的某些诗句:“ 鼓角缘边郡,川原欲夜时。秋听殷地发,风散入云悲。..万方声一概,吾道竟何之!”但那是置身真正的边郡,而李益却是身在王畿近甸的心腹之地,气氛竟如同边州,则汝州一带军事形势的紧张和景象的寥落可知,一“似”字正包含无限伤时感乱之痛。
“三十年前上此楼”,第二句由今日之登楼联想到三十年前登此城楼的情景。由于此诗确切写作年代不详,“三十年前”究竟是哪一年也无从详考,但可以肯定是在安史之乱以后(安史之乱爆发那一年,诗人才八岁)。假定诗人是在淮西地区刚被军阀割据时到过汝州,则到宪宗元和初已达三十年,与此诗所写情景正合。“三十年前上此楼”的具体情景,诗句中只字未提。但从上下文(特别是上句)可以揣知,今日登楼所闻所感,正和三十年前上此楼相仿佛。时间距离之长与景象感触之相似,形成一种意味深长的对照,使诗人在思前想后中感慨更深了。
“今日山川对垂泪,伤心不独为悲秋。”宋玉悲秋,历来被视为贫士不遇而志不平的一种表示。这里说自己今日面对汝州的山川而伤心垂泪,原因不光是个人的落魄失意之悲,言外之意是,自己之所以“伤心”“垂泪”,是由于对整个国家的前途怀着深广的忧愤。但这一层正意,却并不直接说出,而是用“伤心不独为悲秋”这样的句子从反面微挑,虚点而不明说。这就给读者留下许多回味、思索的余地。实际上,当诗人面对三十年来山川依旧的汝州城时,藩镇割据势力的长期猖獗,统治集团的腐败无能,人民生活的艰难困苦,唐王朝国运的衰颓没落,都不免在日暮黄昏的惨淡气氛中萦绕于脑际。诗人“伤心”“垂泪”的内涵既如此深广,自然无法明说,只能以“不独为悲秋”的不了语言之了。
这首诗在构思上的显著特点,就是用三十年前后两登城楼所闻所感的相似,来集中表达对衰颓不振的唐王朝的深沉感慨。由于它充分发挥了绝句长于含蓄的特点,虚处传神,含蕴丰瞻,颇经咀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