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东外史续集》留东外史续集 第三十八章 责老友伏焱发正论 出东洋陈蒿初得名
却说章四爷进门时,见了那些手帕,就有些疑心是错了。
及见这女子出来,更知道不对了。只得向这女子鞠躬道歉,回身要走。林巨章连忙说道:“且慢!请问女士,可知住这左近,有一家一个姓伏,一个姓曾同住的么?我问日本人,他们说不明白,因走错了。”
这女子却不羞涩,从容答道:“我才搬来此地不久,不知道,请向别处去打听罢。”
说毕,将暖帘放下。
林巨章还立着出神,章四爷挽了他的手道,“既不是这里,不走更待怎么?”
林巨章道:“走呀,走呀,看走向那里去!问得清清楚楚,分明一点不错,又是两家合住,又是新搬来的,怎么会说是错了,不是件很新奇的事吗?”
章四爷忍着笑,一声不响,才走出大门,林巨章回头看着门框上的番地道:“不是二百八十四番地吗?怎么会说是错了的呢?哦,明白了,曾参谋的胆子既是有那么小,躲在这里,必不肯轻易见人。伏焱也是个不大欢喜讲交际的人。两家必互订了条约,除了至好的几个朋友,常来不待通报的以外,凡是进门,开口问某人是不是住在这里,或某人在不在家的那一类的客,一概给他个绝望的回答。这种办法,亡命客中行的很多。我去年在长崎的时候,就是这么对付一般不相干的人。伏焱曾听我说过,所以也是这么办。我们再进去包管你会得着。”
章四爷心里实在好笑,但口里只得说道:“或者如你所料。不过我们再进去,她若仍是那么回说,我们又退了出来?未免有些像失心疯的样子,不大妥当。你要再进去,须在这里想出个最后对付的方法,我才放心陪你进去。不然,给人笑话,还在其次,只怕给人抢白几句,一时面子下不来。”
林巨章想了想道:“最后对付的方法有了,你放心陪我进去罢。来,来。”
说时伸手去拉章四爷。章四爷道:“最后对付的方法是怎的,且说给我听了,大家斟酌斟酌。”
林巨章还没回答,听得有皮靴声从坂上朝这大门走来,即停了口。二人都回头看,来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穿洋服的青年。
远望去,很有些飘逸出群的样子,渐走渐近,觉得他那脸上确是擦了不少的美颜水,才有那么浮在面上的一层和下了霜一般的颜色。二人正望着那青年,那青年也很注意二人似的,目不转睛的向二人满身打量。一步一步走到跟前,略点了点头问道:“二位来此地找谁呢?”
章四爷一听是湖南口音,心里也以为林巨章所料的有几分着了。且不答他的话,反问他道:“足下是住在这里吗?请教贵姓?”
那青年听章四爷说话也是湖南人,两眼更不住的打量,口里答道:“我姓周,这房子还有家同住的姓李。”
章四爷道:“没有姓曾的吗?”
姓周的摇头道:“姓曾的不住在这里。此去半里多路,倒有一家姓曾的,和一家姓伏的同住。”
林巨章连忙接着问道:“足下和曾某认识么?”
姓周的笑着点头道:“我刚才从他家来。”
章四爷笑道:“这却凑巧,免得又去问人。他那里是多少番地?”
姓周的道:“他那里是丰都摩郡一千三百六十五番地,但是很容易寻找,那房子有极好记认的标识。二位顺着这条小路走去,并没弯曲,约走了半里路的光景,就留神看右手边,有一所新建筑的房了,半边西洋式,半边日本式的,就是他两家了。那姓伏的,住在日本式房子里。”
二人向姓周的谢了一声,姓周的即进门去了,随手已将大门关上。
林巨章道:“这姓周的说话时神情,很有些可疑,怎的一听你开口,他脸色便露出惊慌的样子来,向你满身打量?”
章四爷道:“我也觉得他见我说话时,神色有些不对。但后来没继续看出什么可疑的形迹,大概他也是一个三四等的亡命客,听了我是同乡的口音,因疑心来到此地,或有于他不利的作用。及听说是找曾参谋的,他便放心了。知道与曾参谋认识,必是同类的人,所以殷勤指示。我们且依他指的道路走去。”
林巨章虽点头,跟在后面走,心里总放那窥帘女郎不下,走两步,又回头望望。心想:这姓周的男子,必是那女郎的丈夫。外表虽像很飘逸,但看他那种油头粉面浮薄的神气,不是个有根气的男儿。他既才从曾家来,伏焱必也和他认识。我倒要打听打听,看那女郎和他是不是夫妇。林巨章心中这么一想,脚步便走的快了。
不多一会,已远远的看见一所新房子,形势和姓周的所说一般无二。二人正用手指点,说必是那一所无疑。忽见从那房子里面出来一大群的人,其中有几个穿中国服的,远处一望分明。章四爷道:“他家今日有什么事,出来那么多人。”
林巨章道:“大约是会议什么。那走最后两个穿中国衣的,不是一个伏焱,一个曾参谋吗?只是胆小的人,躲在这地方住了,还公然敢开会集议,也要算是奇事了。”
章四爷停了脚道:“我们且在此处待一会儿,等他们走远了,再走上前去,免得遇着熟人,又要说长道短。”
林巨章心里也正因为外面都传说他投了诚,恐怕遇见同党的人,不知底细,与以难堪的词色,听了章四爷的话,连说很好。二人找着树林深密的地方,钻进去立了一会。探出头来,见那一大群的人都散得无影无踪了,才出来,走近那所房子。知道曾参谋是住在西洋式的屋子内,便不走那边,径到日本式的房里,推得门铃响。伏焱已出来,看见是章、林两个,登时脸上现出惊疑的样子来。
林巨章拱手陪笑说道:“今日特来向你道歉。自从你搬走之后,我所过的日月,简直不是人类所能堪的。也毋庸我说给你听,你往后自然知道。”
伏焱听得这般说,也摸不着头脑,只得打着笑脸,邀二人至里面客房坐下,勉强与章四爷周旋了几句,才向林巨章问道:“近来怎么的,有什么为难的事吗?我因新搬到这里来,布置一切很费时间,几次打算来看你,苦无工夫。才几天没见你,你脸上的颜色,就这般憔悴了。”
章四爷从旁笑道:“他这两天,没把命送掉,还是徼幸,容颜如何得不憔悴呢?”
伏焱着惊道:“这话怎么讲?”
林巨章摇头道:“我也无颜说,也懒得说。四爷完全知道,要他说给你听罢。我和你患难之交,就为那不贤德的女人,险些儿伤了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