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元閒。呂延祚苦愛文選。以李善注解徵引載籍。陷于末學。述作之由。未嘗措翰。乃求得呂延濟、劉良、張銑、呂向、李周翰再為集注。然則凡善所援理。自不當參舉。今而夷考。重複者至居十七。殆有數百字前後不易一語者。辭劄兩費。果何益乎。延祚始嗤善注。祇謂攪心。予竊嗤延祚。徒知李善之攪心。而不知五臣之競攪也。
徐悱敬業酬到溉詩云。寄言封侯者。數奇良可歎。數音所具反。奇音居宜反。按前漢書李廣傳曰。大將軍卫青。陰受上指。以為李廣數奇。毋令當單于。恐不得所欲。孟康曰。奇、隻不耦也。如淳曰。數為匈奴所敗。詳史所載。此則天子語。天子以廣連為匈奴所敗。故不令獨當單于。所以言數奇也。若以數字為去聲。則是運數不耦耳。豈有天子于將帥。以命運敕之耶。從如說。音為所角反。
子建之七哀。主哀思婦。仲宣之七哀。主哀亂離。孟陽之七哀。主哀邱墓。呂向為之說曰。七哀者。謂痛而哀。義而哀。感而哀。怨而哀。耳目聞見而哀。口歎而哀。鼻酸而哀。且哀之來也。何者非感。何者非怨。何者非目見而耳聞。何者不嗟歎而痛悼。呂向之說。可謂疏矣。大扺人之七情。有喜怒哀樂愛惡欲之殊。今而哀戚太甚。喜怒愛惡等。悉皆無有。情之所繫。惟有一哀而已。故謂之七哀也。不然。何不云六云八。而必曰七哀乎。
陸士衡別士龍詩云。分塗長林側。揮袂萬始亭。佇盼要遐景。傾耳玩餘聲。謝靈運與從弟惠連詩云。中流袂就判。欲去情不忍。顧望脰未悁。河曲舟已隱。東坡既別子由復寄詩云。登高回首坡隴隔。惟見烏帽出復沒。文章氣燄。天機所到。雖云古今一轍。至其寫手足之愛。道違離之苦。千載而下讀其詩。則猶能使人酸鼻。此豈真有物以觸之。特詩人能道人情之所同然者。人易為之感動耳。
顏延年答鄭尚書詩云。何以銘嘉貺。言樹絲與桐。桐固可以言樹也。絲亦可以言樹乎。古人之文類此者。不可以枚舉。大概古人為文。主意而不主辭。辭散意渙。意至則已。今人之文。專以辭為主。少不緊密。則共嗤點。立法太苛。求備太甚。是以文彩煥發。觀之可愛。而氣質萎索。了無餘味也。
范蔚宗樂游苑應詔詩末云。聞道雖已積。年力互頹侵。探己謝丹雘。感事懷長林。又顏延年和謝監詩云。伊昔遘多幸。秉筆侍兩閨。雖慚丹雘施。未謂玄素暌。呂延濟、呂向皆以丹為榮祿。而李善又以為君恩。皆非也。丹雘所以為國家之光華也。范意謂揣己空疏。不足以華國。故感事思歸。顏意謂雖無文章。可以華國為慚。亦未至始素終玄。如絲之改色也。
傅咸長虞贈何邵王濟詩云。雙鸞游蘭渚。二離揚清暉。李善曰。漢書注。長離、靈鳥也。善既以離為靈鳥矣。而又以為日月。何也。揣咸詩意。靈鳥為得。
謝惠連獻康樂詩云。成裝候良辰。儀舟陶嘉月。善曰。楚辭陶嘉月兮總駕。搴玉英兮自修。爾雅曰。陶、喜也。又靈運酬惠連詩云。儻若果歸言。共陶暮春時。濟曰。言當共暢樂暮春之時也。然陶之一字。本出檀弓子游之語。子游曰。人喜則斯。陶陶斯詠。陶自暢說之意。而康成之注以為鬱陶。非也。
陸士衡赴洛詩云。親友贈予邁。揮淚廣川陰。撫膺解攜手。永歎結遺音。以陸詩言之。則解當音佳買反。自為從已字也。或音胡買反。其義雖通。然終不若前音。
鮑明遠擬古云。兩說窮舌端。五車摧筆鋒。劉良以兩說為本末之說。言舌端能摧折文士之筆端。非也。兩說者、兩可之說也。謂兩可之說。能窮舌端。而五車之讀。能摧筆鋒云者。猶言禿千兔之毫者也。李善又以魯連說新垣衍及下聊城為兩說。則益疏矣。
又代君子有所思云。蟻壤滿山河。絲泪毀金骨。蓋謂事有可憂者。雖小可以喪生。故下云器惡含滿敧。物忌厚生沒。而李善指讒邪之人。似不類也。按家語。孔子曰。吾聞宥坐之器。虛則敧。中則正。滿則覆。此詩當云含滿覆。而謂含滿敧者。又明遠之誤也。
杜子美秋雨歎云。闌風伏雨秋紛紛。或者謂闌風二字無出處。偶讀文選詩。謝靈運初發都云。述職期闌暑。理棹變金素。翰曰。闌暑、夏末暑闌也。闌風當用此語。謂薰風闌盡。將變而為涼風也。一本闌作蘭。古字通用。
杜牧皇風詩。迒蹊巢穴盡窒塞。禮樂刑政皆弛張。弛當作施。
古人文字多實□。後世不可援以為例。古人中有全學。筆意所到。隨即發見。故無奇無俗。舉皆混然。吾學未力。吾業未精。苟復曰。古之作者。尚未免淺陋之病。其在我輩。何所不可。有若然者。真所謂不知其本者矣。張平子南都賦。其說廚傳則曰。酸甜滋味。百種千名。退之之詩。亦有蝦跳過爵兒落及偶上城南土骨堆之句。諸若此類。又豈可以為例哉。
草亦稱林。楚辭曰。游蘭皋與蓮林。又陸士衡招隱詩云。結風佇蘭林。蘭蓮皆草也。
西方之書與中國之書。往往更相假借以為誇。韓詩外傳曰。人死曰鬼。鬼者歸也。精氣歸于天。肉歸于土。血歸于水。脈歸于澤。聲歸于雷。動作歸于風。眼歸于日月。骨歸于木。筋歸于白。齒歸于石。膏歸于露。髮歸于草。呼吸之氣復歸于人。圓覺經四大之說。大概與此同之。但韓傳所謂歸者。一十有三。而圓覺之所謂歸者。止四而已。顧韓說之繁重。實不若圓覺之約且足也。然不知韓傳竊彼書耶。抑彼書之竊韓傳耶。韓嬰在圓覺前。不應掠取浮屠語。吾意譯潤者盜嬰語耳。
阮嗣宗有詠懷詩十七首。宋顏延年、梁沈約為之注。三百五篇之後。詩之有注者。當始于此。
國風。方秉蕑兮。贈之以芍藥。貽我握椒之類。皆以為外藉芳香可翫之物。持贈所懷。既以盡其交結往來之歡。且以表其深相愛慕之情也。楚辭曰。折疏麻兮瑤華。將以遺兮離居。王逸曰。疏麻、神麻也。棗掾逸民賦曰。沐甘露兮餘滋。握春蘭兮遺芳。謝靈運越嶺溪行詩云。想見山阿人。薜蘿若在眼。握蘭勤徒結。折麻心莫展。又南樓遲客云。瑤華未堪折。蘭苕亦萎擿。路阻莫贈問。云何慰離折。凡此一本於詩人之意。乃知後世寄柳折梅。未必真有實事也。
戰國策。劇辛諫楚頃襄王曰。黃鵠其小者也。蔡聖侯因是已。蔡聖侯其小者也。君王之事因是已。此與莊子山木篇。睹雕陵異鵲。其說頗相類。但立意殊別耳。戰國時。縱橫之學盛。家自為師。人自為徒。所趣雖各不一。而于言語譔著之閒。遞相仿託。故其辭旨雷同者甚多。不獨是事也。此因是已三字。亦見之于莊子齊物論。然語同而意二。劇辛所謂因是已者。謂由此事遂至于如此。延叔堅戰國策論曰。因是已。因事已復有是也。延論近之。若莊子之所談。則大異于是矣。莊子以為道隱于小成。言隱于榮華。故有儒、墨之是非。遂有因是因非之說。又繼之以指馬之喻。莛楹厲施之譬。且舉狙公之賦芧。而以昭文之鼓琴。師曠之枝策。□惠子之據梧結之。喻以指馬。則無物不然。無物不可矣。譬以莛楹厲施。詼佹譎怪。道通為一矣。舉狙公之賦芧。則以明夫聖人之所休。終之以三子之無成。以明夫聖人之所圖。則盡矣。蔑有以加矣。此其所以能齊物乎。秋水篇。因其所大而大之。則萬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則萬物莫不小。因其所有而有之。則萬物莫不有。因其所無而無之。則萬物莫不無。因其所然而然之。則萬物莫不然。因其所非而非之。則萬物莫不非。正與齊物論相為表裏。蓋皆究竟言之。初非劇辛之所能知也。劇辛之徒。徒借其語以簧鼓云耳。
莊子說佝僂丈人承蜩。嘗讀至此而疑之。蜩、蟬也。佝僂者承之。則亦安用而取之耶。後讀禮記及荀子。始得其說。禮記內則。數庶羞則有爵、鷃、蜩、范等物。鄭氏注云。蜩、蟬也。范、蜂也。又荀子致仕云。耀蟬者務在明其火。振其樹而已。火不明。雖振其樹無益也。楊倞注曰。南方人照蟬。取而食之。則知承蜩者。所以取供食用耳。
決字俗皆作決。盖為韻所誤。此字正當作決。而韻解決。則謂水流行。解决。則謂决斷。不知有何所據。而別為二義也。易。夬、決也。剛決柔也。曲禮。濡肉齒決。乾肉不齒決。決、斷也。乾肉堅。宜用手。不以齒決之。古書中無有作决者。顏元孫干祿字書。分通、正、俗三等。如决等字。乃所謂俚俗相傳而非正者也。學者不可不知。
列子湯問。帝命夸娥氏二子。負二山。一厝朔方。一厝雍南。自此冀之南、漢之北。無隴斷焉。孟子公孫丑篇。有賤丈夫焉。必求龍斷而登之。趙云。龍斷、謂堁(課)斷而高者。丁云。按龍與隆聲相近。隆、高也。蓋古人之言耳。如胥、須之類是也。張云。斷如字。或讀如斷割之斷。非也。陸云。龍斷、謂壟斷而高者。詳審眾說。張音、陸解正與列子合。今當從之。斷則斷絕之處。俯臨低下。所以為高也。丁說雖通。而于斷義稍疏。
前漢趙過始用牛耕。石林援冉伯牛、司馬牛皆名耕。以證過以前耕非用牛。則名字何取以相配乎。古蓋耕而不犁。後世變為犁法。耦用人。犁用牛。過特為之增損其制。非用牛自過始。又云。孔子言犁牛之子騂且角。孔子時固已用犁。李子曰。石林說趙過以前已用牛耕。誠是。然方說冉伯牛、司馬牛名字。而復遽云犁牛之子云云。何其說之不倫也。犁自是雜文。今呼貓犬之類毛色之雜者。皆謂之黧。古字少。凡音相近者。皆得通用。而石林以駁雜之犁。同之耕犁之犁。是真誤矣。
詩采苓篇云云。其義以為吾將采苓于首陽之顛。人或為言此山之有苓也。當遽往之。亦無苟信斯人之言。為有苓而遽往之。必審其實有。而後往之可也。人或為言此山之無苓也。當舍之哉。亦無苟然斯人之言。為無苓而遽舍之。必審其實無。而後舍之可也。如是則人之為無實之言者。何得而至於前乎。苟、猥也。人之為言。復言之者。上句通言言有無者。下句言為無實之言者。此詩指切晉獻公聽人之言。虛亦信之。實亦信之。故序謂好聽讒焉。鄭以苓之有無為似是而非。乃贅辭也。于本旨甚不緻密。
班孟堅論六經曰。樂以和神。仁之表也。詩以正言。義之用也。禮以明體。明者著見。故無訓也。書以廣聽。智之術也。春秋以斷事。信之符也。五者蓋五常之道。相須而備。而易為原。攷之班氏之說。俱為未允。獨以春秋為信之符。似可附著。然其意亦未能盡。大抵詩之教。主于溫柔敦厚。則詩近于仁也。書長于政。為政者惟斷乃克。則書近于義也。樂之為物也。廣博易良。而入人也深。則樂近于智也。春秋屬辭比事。可筆則筆。可削則削。所以明示萬世而無惑。則春秋有近于信也。今固以樂為仁。以詩為義。以書為智。而又以春秋斷事為信之符。則俱誤矣。
舊唐書。武后問狄仁傑曰。朕要一好漢任使。有乎。仁傑乃薦張柬之。新史則云。朕要一奇士。通鑑則云。朕要一佳士。佳士則風流蘊藉者也。奇士則懷材抱藝者也。皆不盡好漢意。然好漢字大為涉俗。非史書語。但曰奇男子可也。
曹彬伐江南還。入見。以牓子進曰。句當江南公事回。此舊說也。宋實錄避高宗諱。遂改句當為幹當。而東都事略則曰。但奉敕江南幹事回。然句當則本語也。新唐書盧文藻盜庫財。高宗以職主幹當。自盜罪死。諫議大夫蕭鈞諫上。詔原死。予以職主幹亦當止。是句當字。子京喜新奇。故改之耳。
史記載四凶事。堯本紀云。舜言于帝。請流共工于幽陵。以變北狄。放驩兜于崇山。以變南蠻。遷三苗于三危。以變西戎。殛鯀于羽山。以變東夷。舜本紀則云。流渾沌、窮奇、檮杌、饕餮于四裔。以禦魑魅。全引左氏語。或曰。欲其事互見。予以為非是。春秋左氏傳及國語。皆邱明筆。中閒事同而語異者幾半。蓋當纂集之時。其文字重複。不能具載。或具于此而闕于彼。或著于彼而沒于此。緝之為春秋傳、國語二書。各自為義。所以一事二說為互見也。今史記一書。而所載不同。其意雖若互見。然于文字實為冗複。此在史筆。最關利害。不可不深察也。
書皋陶謨。翕受敷施。九德咸事。孔氏以為合受三六之德。而用之以布施政教。使九德之人皆用事。史記夏本紀亦載此言曰。翕受普施。然則敷當訓普。不當訓布。
東坡水調歌頭。我欲乘風歸去。只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閒。一時詞手。多用此格。如魯直云。我欲穿花尋路。直入白雲深處。浩氣展虹蜺。祇恐花深裏。紅露溼人衣。蓋用坡語也。近世閒閒老亦云。我欲騎鯨歸去。只恐神仙官府。嫌我醉時真。笑拍群仙手。幾度夢中身。
平價買物曰和買。新唐書吴湊言宮市事曰。宮市大抵強買民間物。宜料中官年高謹信者為宮市令。平價和售。按韻書。賣物出手曰售。今云平價和售。則卻是以平價和賣。非和買也。
經史意一而體二。經可言命而史自不可言之。史雖不可言命。至于家人相與之際。一嚬一笑。小或係于女氏之貴賤。大或係于邦國之盛衰。是必有數存乎其閒。未能遽以人事斷也。如薄姬一遇而得子。元后之享國六十餘年。得非天歟。史記外戚世家序及西漢外戚傳序。論夫妃匹之合。俱以為在命。則此誠為得。自餘皆不可以言命。蓋作史之體。務使聞之者知所勸戒。而有以聳動之。故前世謂史官權與宰相等。苟一切以聽之命。則褒貶之權輕。褒貶之權輕。則聳動之具去矣。又安用夫史筆為哉。
孟子。自反而縮。吾不惴焉。吾不惴焉者。謂不使之恐懼我也。古人為文。有此等語。今詎能容爾耶。
中庸。君子之道費而隱。鄭云。言可隱之節也。費猶佹也。道不費則仕。釋文云。費本又作拂。同扶拂反。猶佹也。佹、九委反。鄭以費為佹。佹即違拂之意。謂世道相違。則君子隱而不仕。過庭錄說費即顯也。讀如惠而不費之費。出而被乎外之名。此所以為闇然而日章。意謂雖隱而能顯云爾。康成則全屬上文。故獨明隱操而改其字。過庭則兩屬上下。故推廣隱德而倒其語。費實費用。今改讀拂音。而訓之為佹。中庸本無此義。君子之道費而隱。不言隱而費。又何以為闇然而日章乎。二說俱不得其當。晦菴謂。費、用之廣也。隱、體之微也。以首下章而為之說。曰。君子之道。近自夫婦居室之閒。遠而至于聖人天地之所不能盡。其大無外。其小無內。可謂費矣。然其理之所以然。則隱而莫之見也。若晦菴之說。是真得子思之旨者也。易曰。神無方而易無體。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信也。仁者見之謂之仁。智者見之謂之智。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鮮矣。理蓋與此同之。
漢元帝時。西域初置戊校尉、己校尉。說者或云。戊己土也。土無正位。或云。土居中央。校尉亦居西域之中。以治諸國。李子曰。前說非是。後說近之而不得焉。戊己居中。政取中國之象。以制四夷耳。何但居西域之中。以治諸國乎。
陳無己每登覽得句。即急歸臥一榻。以被蒙首。謂之吟榻。金國初。張斛德容作詩。亦必以被蒙首。須詩就乃起。詩未成或比日不食。
陳師錫云。溪門寂寞無人到。只有清風獨自來。楊萬里詩云。越王歌舞春風處。今日春風獨自來。皆本于李白春風不相識。何事入羅幃。
原壤夷俟。謂其放蕩無禮也。馬融說。以夷俟為踞待。姑見其無禮之狀爾。至邢昺又以為伸兩足箕踞以待孔子。故孔子以杖叩其脛。令不踞。此雖有理。其實未必然也。
中庸。素隱行怪。後世有述焉。吾弗為之矣。鄭氏謂素讀如攻城攻其所傃之傃。傃猶鄉也。言方鄉辟害隱身。而行佹譎。以作後世名也。班孟堅藝文志作索隱行怪。顏師古注云。求索隱暗之事。石林先生以班、鄭俱為臆決。云素當作素王之素。謂無所為而行怪也。李子曰。夫有所為而行怪。則固姦人也。無所為而行怪。則直下愚耳。安能使後世有述乎。此素當同不素餐兮之素。孔子曰。隱居求志。未見其人。舉逸民。天下歸心。又曰。作者七人。說者以為石門荷蕢之徒。又曰。逸民伯夷、叔齊、虞仲、夷逸、朱張、柳下惠、少連。則隱逸者初非孔子之所擯也。然而孔子之所與者非庸庸者也。必也身有其德而退藏于密。始得謂之隱者也。彼無一德之可取。而徒窮蹙于寒鄉凍谷之中。是則素隱者耳。素隱而行怪僻之事。庶乎後世之有傳焉。宜吾夫子之弗為也。行怪者不主于佹譎誕幻之屬。凡怪僻崖異。有不近于人情者。皆得以言之。
宋齊邱化書。德化中。說聰明曰。天下之主。道德出于人。理國之主。仁義出于人。亡國之主。聰明出于人。善本出于人。皆作出于一人。止較一字。意思徒異。今俗本皆脫此字。
孟子云。樂岁子弟多賴。賴者、有所恃而為善者之稱也。漢高祖自言。始大人常以臣亡賴。張釋之傳言。文帝謂上林尉亡賴。乃不善之稱。然今人反以凶惡無所顧籍者。詆其人為賴子。是又不知何說也。五代史南平世家云。荊南地狹兵弱。介于吳、楚。為小國。自吴稱帝。而南漢、閩、楚。皆奉梁正朔。岁時貢奉。皆假道荊南。高季興、從誨父子。常邀留其使。掠取其物。而諸道以書責誚。或發兵加討。即復還之而無愧。其後南漢與閩、蜀皆稱帝。從誨所嚮稱臣。蓋利其賜予。俗俚語謂苟得無愧恥者為賴子。猶言無賴也。故諸國皆目從誨為高賴子。即歐公所論。以無賴為賴子者。當是俚俗略言之耳。非復本孟子所謂多賴也。許慎又謂賴、利也。無利入于家。故云無賴。此說予所不取。
老杜詩自高古。後人求之過當。往往反為所累。如紈袴不餓死。儒冠多誤身。乃云本乎天者親上。本乎地者親下。旌旗日暖龍蛇動。宮殿風微燕雀高。謂為藩鎮跋扈。朝多小人。老妻畫紙為棋局。稚子敲針作釣鉤。謂為縱橫由婦人。曲直在小兒。如此等類。又豈足與言詩耶。
王滹南先生謂韓退之送李愿序。其于為人賢不肖何如也。多卻于字。予思之。此亦不妨。前史多書其為人云云。大抵為人云者。謂其平生行事耳。下于字其字。自下必校。文至于韓退之。天下之能事畢矣。況文章之工拙。初不在此乎。
東坡云。治目如治民。治齒如治軍。治目如曹參之治齊。治齒如商鞅之治秦。醫者韓義之曰。東坡此語。強為說爾。其實不然。治目治齒。自當有緩急時。不可必也。且治目者。燒烙渫浸。鉤割針鐮。無所不用。又其所用藥。如石膽、石中黃、雞子白、銅青、碉青、硼砂、白丁香之類。性俱有毒。豈盡如東坡所言乎。予竊謂韓說雖有理。亦未敢以為至論也。比見張鍊師幾道道及此。因舉其里中一農家叟。病目已不治。適有客來過。既去。遺一銀藥缾子。開視其藥滿中。或者試令病者點之。或以為不知何藥。不可點。或又謂叟病已不治。政復不效何傷。遂試以少許點之。痛不可忍。然二三日後。目似見物。叟因更點少許。痛亦如前。又三五日。見物頗明。乃連點數日。其患良愈。他日客還。曰。前別時。遺一藥缾子。曾收得否。主人問是何藥。客云。此射生藥箭所用。盖取生烏頭汁雜諸毒物熬成者。他無所施。乞以見付。予聞張言。始知韓子之言為可信。
魏明帝大修宮室。至使公卿負土。董尋上疏諫曰。陛下既尊群臣。而使穿方負土。面目垢黑。沾體塗足。衣冠了鳥。毀國之光以崇無益。甚無謂也。穿方者、穿土為方也。黃帝九章。五曰商功。以御功程積實。其術皆以立方定率。穿土為方。則穿空作立方以程功也。又衣冠了鳥。了鳥當並音去聲。今世俗人謂腰膂四支不相收拾者謂之了鳥。即此語也。音料掉。
曲禮。行。前朱鳥而後玄武。左青龍而右白虎。招搖在上。急缮其怒。鄭云。以此四獸為軍陣。象天也。急猶堅也。缮讀曰勁。又畫招搖星于旌旗上。以起居堅勁。軍之威怒。象天帝也。招搖星在北斗杓端。主指者。疏云。招搖北斗七星也。北斗居四方宿之中。以斗末從十二月建而指之。則四方宿不差。今軍行法之。亦作此北斗星在軍中。舉之于上。以指正四方。使四方之陣不差。故云招搖在上也。又云知招搖在北斗標端者。春秋運斗樞云。北斗七星。第一天樞。第二璇。第三璣。第四權。第五衡。第六開陽。第七搖光。第一至第四為魁。第五至第七為標。按此搖光即招搖也。在下云端者。明魁以上為首。標以下為端也。又云急繕其怒者。此舉士卒之用也。急、堅也。勁、利也。其怒、士卒之怒也。軍行既張四宿于四方。標招搖于中上。象天之行。故軍旅士卒。起居舉動。堅勁奮勇。如天帝之威怒也。李子曰。按諸星經。無有招搖為搖光之文。但云招搖一星在梗河北。欲與天棟、梗河、北斗相直。則胡當來受命于中國。入氐三度。去北辰四十一度。又云。梗河三星在大角帝座北。主天子鋒。然則斗杓指所建之方。梗河主天子之鋒。而招搖在北斗、梗河兩閒。又主四夷受命之象。則是北斗一座七星。招搖一座一星。梗河一座三星。三座併以畫于一旗之上。而高張于四獸之中也。所繪者三。所呼者一。何也。招搖一星。不能單畫。梗河三星。雖能單畫亦難遽曉。而三座之名。又不能以併舉。故併繪三座以詳其狀。獨稱招搖。以略其名也。不然。則招搖必搖光之誤云耳。鄭求其說而不能得。乃徑以招搖為搖光。是亦未足憑也。又以急繕其怒為堅勁士卒之怒。是又誤之甚者。古者君行師從。卿行旅從。以行為行軍。則其說良是。然以怒繫士卒則過矣。王赫斯怒。爰整其旅。君子如怒。亂庶遄沮。此安可以士卒當之。蓋怒者威也。事有儀則。故曰威儀。神明其德。故曰威靈。是故天子之事也。夫所謂急缮者。在夫一動一止之閒。常居有所警戒。急缮威猛之容。務使進退悉□□法度。左右無□于部分耳。言急則不敢慢也。言缮則若缮修然。則訓急為堅。改缮作勁。此何等語耶。
晉書天文志云。天棓五星在女床北。天子先驅也。又七曜中引河圖云。岁星之精。流為天棓。又雜星氣中說妖星。其三曰天棓。謂為天子先驅者。恒星也。謂為岁星之精者。岁星主福德。流而為天棓。則吉凶特未定也。謂為妖星。則專主災異矣。夫為星者一。而為說者三。豈星家各自為名。而各自為占耶。不應天星一座。而善惡如是之頓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