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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泽长语》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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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傳

  漢初,六經皆出,秦火煨燼之末,孔壁剥蝕之餘。然去古未逺,尚遺孔門之舊。

  公羊榖梁,蓋傳子夏氏之學;《儀禮》有子夏傳;

  《易》有子夏傳,而亡之;

  《詩序》相傳亦云“子夏作”;

  《易》傳於商瞿;

  《書》傳於伏生之口,孔安國又得於孔壁所藏,劉向《别録》云“虞卿作。抄撮九卷授荀卿。卿授張蒼。”然則,蒼師,荀卿者也;

  《左傳》出蒼家,蒼亦有功於斯文矣;

  浮邱伯亦荀卿門人,申公事之,是爲魯詩根,牟子傳荀卿子;荀卿子傳大毛公,是爲《毛詩》。

  是時,諸儒掇拾補葺,專門、名家各守其師之說。其後,鄭玄之徒,箋註訓釋,不遺餘力,雖未盡得聖經微旨,而其功不可誣也。

  宋儒性理之學行,漢儒之說盡廢。然其間有不可得而廢者,今猶見於十三經註疏。幸閩中尚冇其板,好古者不可不考也。使閩板或亡,則漢儒之學,幾乎熄矣。

  余始讀易,至《繫辭傳》,曰“大哉”。言乎“天地隂陽造化”之賾,盡在是矣。非聖人,孰能作之?而歐陽永叔以爲非聖人作,何也?讀至序卦、雜卦,乃若有疑焉。若永叔之見,而亦未敢爲必然之論。讀《淇水集》,彼亦疑之,謂有不合而强通之者。余因是考之伏羲畫卦、文王係辭、周公爻辭,共爲二篇,曰“正經”。孔子於正經之後,翼以十篇,曰“上彖傳”、“下彖傳”、“大彖傳”、“繫辭傳上”、“繫辭傳下”、“文言傳”、“說卦傳上、中、下”十篇。是爲《十翼》。經自經,翼自翼,孔子不敢同於前聖也。自商瞿傳至梁邱賀,曰“彖辭,所以釋經,乃分二翼於各卦之下。”鄭康成又移《文言傳》於乾坤二卦之後。王弼又移《彖傳》于各爻之後。經三紊亂。既亂正經,又失十翼。非復《易》之舊矣。諸儒多欲校定而不能,蓋秦火之後,易以卜筮獨存,而十翼散在人間。漢文帝廣《文學十翼》所存唯“彖、象、繫辭、文言”,至宣帝時,河上女子掘冢得《易》全書。上之。内“說卦中下二篇”汚壞不可復識。十翼遂亡其二。後人以“序卦、雜卦”足之,則二篇果非聖人作乎!胡一桂《翼傳》又謂“聖人讀易超然,意與易,會而爲之辭,豈常人『尋行數墨』者比?”則亦未敢遽疑之也。

  《麻衣正易心法》,四十二章。朱子謂其“僞作,掇拾老佛醫卜”之説,其信然乎?然其立論亦甚竒,謂“羲皇易道不立文字,使天下之人觀象而知吉凶。後世易道不傳,聖人不得已,而有辭。學者一着於辭,便謂『易止於是』。於是周孔孤行,不知有卦畫微旨。學易者,當於羲皇心地上馳騁,無於周孔註脚下盤旋。周孔猶謂之註脚,而況後世之紛紛乎?”今學者終年守傳註,猶不能明易,而欲單觀卦象,其亦難矣。

  魏王彦問:闗朗以百年之數,筮得夬■之革■捨。

  蓍歎曰:

  當今,大運不過二傳、五傳。從甲申(魏宣武王之元年)至戊申,天下當大亂,禍始宫掖(革六二,以柔居中)。有藩臣柄政,世伏其强(爾朱榮)。臣主俱屠(莊帝殺爾朱榮,榮子復殺莊帝)。當有二雄舉而中原分(二雄:九五,九三。髙歡、宇文泰。東西魏)。不戰德而詐權,則舊者先亡(革故也。是以東魏先亡)。辛丑之嵗,當有恭儉之主起布衣,而并六合,必在西北。夫平大亂,必以武定。北,用武之國也。己酉之嵗,江東其危乎(開皇元年平陳)?晚節末路有桀紂之主出焉(煬帝)。天下復亂,道不終,亡也,必有逹者興焉(文中子)。其後,魏之亂自胡后始。爾朱榮、髙歡、宇文泰分覇,隋平陳。煬帝之世天下,大亂。皆如其占然。則左氏所載“周太史筮:陳敬仲知其後必將代齊。史蘇占:晉伯姬之嫁而及懷惠之亂”,豈可謂誣乎!

  《詩小序》。序,所以作者之義,而或與詩詞不應。自宋以來,人多疑之,未敢盡屏,至朱子一切刮去“自諷其詩而爲之説卓”哉?其爲見也。視古註,亦簡切易曉,可謂有功於三百篇矣。但古人作詩,必自命題,借使亡焉。國史采之,亦必著其所自。不然其人去之千古,安知微意所屬?使今人爲詩不自命題,則釋之者,言人人殊,不知果誰能得作者之心也。

  毛鄭泥於小序,宛轉附合,多取言外之意。朱子不泥序説,獨味詩之本旨。毛鄭固多失,然去古未逺,其説亦或有。自朱子,以夫子“鄭聲滛”之説於鄭衛之風,多指爲滛奔。楊文慤公“守陳”謂“春秋列國大夫會盟,多賦詩,以見志,使皆滛詞焉。肯引以自況?若夫子意在垂戒,一二篇足矣,何取於多若是?”

  如“風雨、雞鳴、丘中有麻”之類。序以爲思賢。《木瓜》以爲報功。《采葛》以爲懼讒。《青青子衿》以爲刺學校廢,如此之類。姑從其舊,未爲不可也。

  季子觀周樂,爲之歌“衛”。曰“羙哉。淵乎憂而不困。吾聞衛康叔武公之德如是。是其衛風乎?”爲之歌“鄭”。曰“羙哉。其細已甚,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鄭衛多滛風,季子皆曰“羙哉。”且謂“康叔武公之德如是”。鄭雖譏其細,亦不及於滛,何也?

  季子觀周樂。豳在齊之後,秦之前,今居風之末,豈非夫子所改定乎?文中子曰“係之豳,逺矣哉!”

  今五經,惟禮最繁亂,惜不一經。朱子緒正。朱子嘗欲以“儀禮”爲經,“禮記”爲傳,經傳相從,誠千古之特見也。若士冠禮則附以冠義,士婚禮附以昏義,士相見禮附以士相見義,鄉飲酒禮附以鄉飲酒義,鄉射禮附以鄉射義,燕禮附以燕禮,大射禮附以大射義,聘禮附以聘義,公食大夫禮附以公食大夫義,覲禮附以朝事,如草廬,所附亦得矣。然其餘有不可附者,亦無如之何?姑循其舊而釋之,庶不失古之義。朱子晚年著《儀禮經傳》:始“家禮”次“鄉禮”次“學禮”次“邦國禮”次“王朝禮”。秩然有序,可舉而行,然其間雜引“大戴禮、春秋内外傳、新序、列女傳、賈誼新書、孔叢子”之流襍合以成之,乃自爲一書,非以釋經也。至勉齋,續“喪祭二禮”。草廬纂言“割裂經文”。某亦未敢從也。

  漢興。髙堂生得儀禮十七篇。後,魯共王壞孔子宅,得古文禮經於孔氏壁中。凡五十六篇。河間獻王得而上之。其十七篇與儀禮正同,餘三十九篇藏在秘府,謂之逸禮,其後劉歆欲列之學官,諸博士不肯置對而止。孔鄭所引逸中“霤禮、禘于大廟禮、王居明堂禮”,皆其篇也。唐初猶存,諸儒曾不以爲意,遂至于亡。草廬摭拾殘缺,合爲“逸經八篇”,其“投壺、奔喪禮”取之小戴,“公冠禮、諸侯遷廟、禮釁廟禮”取之大戴。“中霤禮、禘于大廟禮、王居明堂禮”取之鄭註。雜合以成之,亦愛禮存羊之意乎。

  《大學》元文,今見古本禮記。鄭玄爲之注,依文釋義,略通而已。缺文錯簡,亦不復識别,至程朱,始别爲“綱領、三條目、八分傳”以釋之,粲然有倫,其義精矣。其功大矣。惜致知格物之傳獨亡,遂爲千古之恨然。或以爲非亡也。“移物有本”末一節繼以“知止能得”,又繼以“聽訟吾猶人”一節,而結之,曰“此謂知本。此謂知之,至也。”即釋格物致知之義,似亦可通,蓋知“物之本末、始終而造、能得之地”是格物之義也。而尤以知本爲貴,與程子之義亦不相妨。朱傳之説精矣。獨以“聽訟”一節爲釋“本末”,則可疑。“本末”非綱領、非條目、何以釋爲?且“本末”既釋“始終”,獨遺之耶?近世或謂“《大學》初無闕文,亦無錯簡,一依鄭氏之舊,”則余不能知也。

  史載“舜南廵,崩於蒼梧之野,塟於九疑。”禮記亦云“舜塟蒼梧之野,二妃未之從也。”元次山嘗謂“九疑深險。舜時年一百一十二嵗,何為来此?”司馬光亦云“虞舜倦勤。薦禹為天子,豈復南巡,逺渡湘水?”韓昌黎謂“《書》言『陟方乃死』,地勢東南下,若蒼梧,不得言陟方也。”其見卓矣。又謂“《竹書紀年》凡帝王之殁曰『陟』,而後言『方』,乃死。所以明『陟』之為死也。”語何贅耶?或謂『陟方』猶升遐也。下云“乃死”,亦贅。孟子謂“舜卒於鳴條,固當。以為正湯與桀戰於鳴條,則去中原不逺。《家語·五帝徳》篇曰“舜陟方岳,死於蒼梧之野而塟焉。”吏侍何孟春注《家語》,謂“陳留縣平邱有『鳴條亭』。海州東海縣有蒼梧山。去鳴條不逺。乃知所謂蒼梧,非九疑之蒼梧也。以《家語》『方岳』言之,《書》或遺『岳』字也。”其説足袪千古之惑。

  《周禮§周公致太平之書》規模大,節目詳,有能舉而行之,則治效可立致,而其間亦有可疑焉者:

  冢宰。掌邦治,正百官,其職也,而宫禁婦寺之屬皆在,乃至獸人、人、鼈人、司裘、染人、屨人之類,何瑣屑?而天府、外府、大小史、内外史,乃屬之春官。

  司徒。掌邦教。所謂教者,師氏、司諫、司救,五六員而已。其它六鄉、六遂分掌郊里“征歛財賦,紀綱市城,管鑰門闗,”而謂之教,何哉?

  職方氏、形方氏,邍師之屬,豈得歸之“司馬、大小行人”之職?豈得歸之秋官?

  《司空》一篇已亡,漢儒以《考工記》補之。〖宋〗俞庭椿、王次點獨謂:

  未嘗亡也。混於五官之中耳。《周官》曰『司空,掌邦土,居四民,時地利。則土地之圖、人民之數,與夫土會、土宜、土均、土圭之法。不宜為司徒之職。』《王制》曰“司空,度地居民,量地逺近,興事任力。則經土地而井牧其田野,與夫起土役令賦之事,不宜為小司徒之職。』如五官之中,凡掌邦居民之事,分屬之司空,則五官各得其分,而冬官亦完且合三百六十之數。《周官》粲然無缺。

  誠千古之一快也。而予不敢從,何哉?曰亂經。

  嘗疑:

  《周禮》皆經世大典,中間所載“夷隷掌與鳥言,貉隷掌與獸言,庶氏以嘉草攻毒蠱硩,蔟氏掌覆夭鳥之巢”,則書『十日、十二辰、十二月、十二嵗、二十八宿』之號;去夭鳥則以『救日之弓、救月之矢』夜射之;它如“莽草以薫蠧蟲蜃。炭以攻貍蟲牡。蘜以瘖鼃黽。牡橭、午貫,象齒以殺水蟲之神。”何若是之瑣屑,而亦豈必盡可用耶?

  及觀越裳氏迷於歸路,公爲作指南車,朞年而至國。指南之鍼,隂陽家至今用之,方隅立定。又以陽城土圭測日,自王城四面去千里,則減一寸,乃知聖人精義入神有如此者。公自謂多才多藝。孔子謂之“才之羙”。其謂是耶?

  余少,則讀《家語》。後閱它書,有云“事見《家語》”者,無之訝焉,而莫知所謂。一日閱《漢藝文志》,載《家語》二十七卷。顔師古註云“非今所有家語也。”乃知《家語》本有不同。徧索舊本不可得。一日,至書市,有《家語》曰“王肅註”者,閲之,則今本所無多具焉。乃知今本爲近世妄庸所刪削也。肅謂“《家語》皆當時公卿大夫及諸弟子咨訪問荅之語。弟子取其正實切事者爲《論語》,其餘集之爲《家語》,屬文下辭,頗有煩而不要者,弟子材或有優劣故也。漢初散在人間,好事者或各以意增損,故使“事同而辭異”。孔御謂“戴聖以曲禮不足,乃取《家語》及子思、孟軻、荀卿之書以裨益之。後人見其文已見《禮記》,則除《家語》本篇。是爲滅其源而存其末也。”然則家語出諸弟子,固有不同。漢初則紊之。戴聖又紊之。近世妄庸又紊之。經三紊亂,孔氏之舊,存者幾何?幸王肅本尚存,而人間已難得。以何吏侍之好古謂不可得而余偶得之,豈亦天之未喪斯文也歟?

  《春秋繁露》十卷,世多以爲僞書。余反覆考之其“玉杯、竹林、玉英”,至“十指”,皆説春秋事,宛然公羊之義,公羊之文也。雖或過差而篤信其師之説,可謂深於春秋者也。考功名即考績之義。度制即限田之義。隂陽終始、五行生勝、反覆乎天人之際,所謂陽,常居大夏而以“生育長養”爲事。隂常積于“空虛不用”之處,以此見天之“任德不任刑”者,一篇之中三致意焉,豈非平日講貫藴畜者在是?因爲武帝置對于篇耶?抑既以告于君,又退而申衍其説耶?郊祀所以告張湯,問仁所以告易,王其説具在祈雨止雨,雖流於災異,漢儒之所不免也。獨何疑於仲舒耶?其文詞髙古,亦非近世所能爲也。自樓郁晁公武、歐陽永叔軰,未嘗致疑於此,獨新安程太昌,以爲非董氏本書,謂“《太平寰宇記》”。杜祐《通典》所引“繁露語”,今亡之。其曰“劍在左,蒼龍之象也。刀在右,麵白虎之象也。以至禾實于野,粟缺於倉”等語,昌以爲亡之,而今書具在,豈昌所見乃别本耶?抑未嘗深考耶?若本傳謂“聞舉玉杯,蕃露、清明、竹林之屬”,今總名《蕃露》。或嵗久傳授錯謬,不足深辨也。

  荀爽對策曰“今臣僣君服,下食上珍,宜略依古禮及董仲舒制度之别。”蓋亦指“繁露·度制篇”也。

  考亭、象山,議論終不合。世謂“考亭道問學之功多;象山尊德性之功多。”今考亭之學,家傳人誦;象山之學,殆廢矣。近世有一種學問,若“厭朱學之繁,樂象山之簡”者,自謂心上工夫。本朝所謂道學者,始於吳與弼,繼以陳公甫。公甫每謂“今世不當復有。著述以文字太多故也。”至有再燔一畨之語,其亦有激也。而獨喜作詩謂“吟咏性情,乃所不廢”,至今稱道學者多宗之。嘉魚李承箕徒歩萬里,從之逰,不聞有所指授。其身心造詣不知果何如也。

  程、朱之學,一也。程子以“凡百玩好皆奪志”,史文成誦。至於書札,皆以爲以玩物喪志。朱子則不然,天文、厯律、度數,無不究悉;仍好爲文,工於詩,工於筆札,如楚詞韓文,亦皆注釋,至五行隂陽風水之術,亦皆通曉,雖叅同契、隂符經之類亦注之,亦好竒矣。視程子得無異乎?然“通天地人”之謂儒。朱子有焉。

  ○國猷

  自古,中原無事則居河之南。中原多事則居江之南。自然之勢也。成周以來,河南之都,惟長安、洛陽。江南之都,惟建康。其次則有襄鄧焉。唐朱朴之議曰“襄鄧之西,夷漫數百里。其東,則漢輿鳯林爲之闗。南則菊潭環屈而流屬於漢,西有上洛重山之險,北有白崖聯絡。誠形勢之地,沃衍之墟。若廣浚河渠,漕輓天下,可使大集。此,建都之極選也。”雖然。皆未有及燕薊之形勢者。大行盤盤,自西而北,居庸、古北、松亭等闗,北瞰沙漠,南引江淮,土厚、水深、博大爽塏。其人沉鷙材勇。杜牧所謂“王不得不王、覇不得不覇”之地,豈非天遺其勝以貽我朝萬世帝王之業乎?

  自古無有都汴者。張儀謂“其地四通輻輳,固戰場也。”魏本都安邑,爲秦侵蝕,不得已東徙大梁,其後秦使王賁引河灌城。王假就虜,一國爲魚。朱全忠簒唐,居汴不過五六年,唐莊宗伐之,其禍甚於王假。石敬塘因之,耶律長驅,少帝就執。視朱氏,又酷焉。宋祖開基,不此之鑒,遂有靖康之禍。固謀之不善,亦地勢然也。宋之失計,未有甚於都汴者也。當時,燕薊淪于契丹,不能取是。中國與外夷雜此土以處也。猶不思峻谿山之防爲之限,一旦長驅而來,何以禦之?故景德中,契丹入冦,朝議倉皇思爲避敵之計。寇凖力主親征,却之。然猶增嵗幣數十萬。慶厯中,又有無厭之求。富弼以彊詞折之,然亦增嵗幣數十萬而泰然。遂以爲無事矣。靖康復來。又欲祖,故知而與之和,括京城内外金,猶未能滿其欲,遂爲席卷而去二帝,死於五國城,而中原遂非其有矣。初,藝祖欲都洛陽,太宗沮之。藝祖曰“未也。且欲都闗中,據天下之上遊。”至哉見也。使當時從之,豈有靖康之禍哉?宋世諸名臣亦皆狃於治安,未有爲無疆之慮者,惟范文正屢言之,謂“西洛,帝王之宅,負闗河之固,宜以朝陵爲名,漸營兵,食陜西有餘,可運而下。東路有餘,可運而上。太平則居東京通濟之地,以便天下。急難則居西洛險固之宅,以守中原。”其後又請脩京城,謂“天有九闗,帝居九重。王者法天設險,以安萬國。”其爲慮逺矣。使當時從之,安有靖康之禍哉?或曰“國家興廢,天也。非人力所能爲。一汴二杭三閩四廣,陳希夷預言之矣。希文之策奚爲?”余曰“不然。”君相不言命,國家不言天數。茍以天數爲言,則人事皆廢矣。況希夷之言,安知非好事者附會爲之乎?

  英宗北狩蒙塵,敵人悔過,旋奉駕歸,此自古之所無也。固國家國勢之强,亦人事有以中其機會。是時郕王監國,不欲急君,邊人謝之曰“中國有主矣”。敵人抱空質而負不義於天下,所以汲汲來歸,蓋合鄭公孫申之謀也。

  魯成公時,晉執鄭伯。公孫申曰“我出師以圍許,爲將改立君者,晉必歸君。”故鄭人圍許,示晉不急君也。晉欒武子曰“鄭人立君,我執一人焉。何益?不如伐鄭而歸其君以求成。”於是諸侯伐鄭,鄭伯歸。

  趙王武臣爲燕所得。張耳、陳餘使徃,輙殺之,欲分趙地半。有厮養卒詣燕壁,問燕將曰“君知張耳、陳餘何欲?”燕將曰“欲得其王耳”。養卒笑曰“君未知此兩人所欲也。”耳、餘、武臣,皆一時豪傑,姑以少長,先立武臣,此兩人者亦欲分趙而王,名爲求王,實欲燕殺之。殺之,兩人分趙自立,左提右挈,滅燕易矣。燕將以爲然。養卒御趙王而歸,此亦公孫申之意也。惜乎宋髙宗不知出此也。

  宋世人才,誠非我朝所及,而其謀國之疎,則不及我朝逺甚。當靖康之變,尼瑪哈以孤軍深入。爲宋謀者,但當堅壁清野,勿與戰,絶其歸路,斷其餉道,内用李綱,外用种師道,俟天下勤王之師四集,彼自救之不暇,一戰,則尼瑪哈可擒,何乃遽自張皇,不敢發一矢,二帝自幸其營爲金人席卷而去。誠可恨也,誠可笑也。

  爲人臣者,莫難於任怨。不能任天下之怨,不能成天下之事。孔子論三代之禮,有所因,有所損益。易謂“窮則變,變則通。”董子謂“更化則可以善治。”夫祖宗之良法,百世守之可也。其間,時變不同,小過不及,益之損之,與時宜之,亦所不免。自宋王安石變法,馴致大亂,後世以爲大戒。少有更張,則羣起而非之曰“又一王安石也。”稍有損益,則曰“又一王安石也。”由是相率爲循。黙、不敢、少出意見、論列不才者,得以自容。才者亦無以自見,支傾補漏,視天下之壞而不敢爲。斯時也。毅然敢任怨,而不懼者,其亦難矣。

  周公制諡法,雖臣子於君父,不得私焉。所以示萬世之公也。其法嚴矣。漢晉而下,既已失之,然猶付之一時公議。諡不應議,(議)則愽士駁正之,猶爲近古。本朝之諡,有羙無惡,所謂“諡者,特爲褒羙之具而已。”官由翰林者,皆得諡文。文不以人而以官,已不免外議。定諡出於秉筆一二人,或以好惡叅其間,又不聞有駁正之者,於乎何以服天下,信後世哉!

  ○官制

  余嘗患“古今官制紛紜,漫無統紀。”讀温公集,其沿革,似可考而知也。因其説,增損之,使後之人有考焉。

  三代官制,見於《周官》。簡易易知也。秦漢而下,何其紛紛乎?蓋西漢以“丞相總百官,而九卿分治天下”之事光武中興,身親庶務,事歸臺閣,尚書始重,而西漢公卿,稍以失職矣(一説漢武帝遊晏後庭,尚書始重)。魏武佐漢,初建魏國,置秘書令典尚書奏事。文帝受禪,改秘書爲中書,有令有監,而亦不廢尚書。然中書親近而尚書疎外矣(宣帝時,霍山領尚書,上令吏民奏事,不闗尚書。其後奏封事,輙下中書令,不闗尚書,則西漢時中書已重於尚書矣)。東晉以後,天子以侍中常在左右,多與議政事,於是,又有門下而中書權始分矣。唐初,始合三省,中書主出命、門下主封駁、尚書主奉行。其後合中書門下爲一,故有同中書門下三品,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其後又置政事堂,蓋以中書出詔令,門下封駁,日有爭論,故兩省先於政事堂議定,然後奏聞。開元中,張説改政事堂爲中書門下。自是至宋,莫之能改。唐末,諸司使皆内臣領之樞宻,叅預朝政,始與宰相分權矣。及五代,改用士人樞宻使爲腹心之臣,日議軍國大事,其權重於宰相。宋太祖,乃以宰相主文事,樞宻使掌武事,謂之“二府”。

  周,冡宰無所不統。漢始分入九卿。宫伯則入郎中。令宫正入衛尉。膳人、酒人入少府。司會大府入司農。宫人内宰入大長秋。其後九卿用事、丞相取充位給事。謁者爲左右私人,而丞相爲外朝。

  漢初。凡郡國舉秀才亷吏,貢於王庭,多拜爲郎,居三署,或至千人屬。光禄勲、光禄勲詮(铨?)第郎吏,出爲它官,以補員缺。是時未屬尚書也。成帝初,置常侍曹尚書一人,主公卿。二千石曹尚書一人,主郡國二千石,蓋選曹之所始也。光武詔三公等各舉茂才亷吏,改常侍曹爲吏部尚書,其時選舉,於郡國,屬功曹,公府屬東西曹,於天臺,屬吏曹,尚書令掌之。

  漢。初入仕者不限年,如劉向、陳咸,以八十爲郎。劉辟疆八十爲衛尉。公孫弘八十爲相。貢禹八十遷御史大夫。趙充國七十爲將軍。

  漢置大夫,專掌議論事。茍疑未决,合中朝之士雜議之。自兩府大臣,下至博士議郎,皆得議之。不嫌以卑亢尊,如鹽鐵議是也。呼韓欵塞卒,用郎中侯應之策,朱博得罪議者五十八人。王嘉得罪議者六十人,故曰“漢集議有公天下之心”。今制亦議,統於一二尊官而已。

  唐初。職事官有六省、一臺、九寺、三監、十六衛、十率府之屬。其外,又有勲官、散官。勲官以賞戰士。散官以褒勤。舊,必折馘執俘,然後賜勲。積資累階,然後進階,不可妄得,故當時以爲榮。髙宗東封,武后預政,求媚於衆,始有泛階。肅宗以後,財力屈竭,勲官不足以勸武功,府庫不足以募戰士,遂併職事官,通用爲賞將帥。出征者皆給空名告身,自開府至郎將,聽臨事注名,至有異姓王者,於是金帛重而官爵輕,或以大將軍吿身,止易一醉。五代等衰益紊。三公端揆,施於軍校,衣紫執象,被於胥史,名器之濫,極矣。宋承五代之弊,不能釐正,故臺省、寺監、衛率之官,止以辯班列之崇卑,制廪禄之厚薄,多無職業。其所謂“官”,乃古之爵也。所謂“差遣”,乃古之官也。所謂“職者”,乃古之加官也。自餘功臣、檢校官、散官階,勲爵邑,徒爲煩。文人不復貴,所以鼓舞。群倫曰“官曰差遣,曰職”而已。又遷徙去來,嘗無虛日。

  唐。六部尚書皆屬尚書令。左右僕射,尚書三省之一也。光宅中,以擬周之六卿,過矣。唐以僕射、侍中尚書令爲丞相,然皆秦漢之所輕,魏晉以來反爲重任。唐因之,故其名不正。

  唐制有勲,有階,有官,有爵。爵以定崇卑。官以分職務。階以叙勞勛。以叙功,四者各不相蒙。有官卑而勲階髙者;亦有勲階卑而官爵髙者。宋朝列銜,凡階髙官卑,則稱“行”;階卑官髙則稱“守”。官與階等,則無“行、守”字。今制,惟以官爲定。爲是官,則勲階同隨之,無復叙勞、叙功之意。顔魯公謂“魚軍容階,雖開府,官即監門將軍。開府特進,並是勛官,用廕,即有髙卑。會燕合,依次序。” 然則,唐之勛官,惟以定廕而已。

  開府儀同三司,謂“置府辟吏”,儀同三公也。

  唐制。尚書省有令、有僕射、有左右丞。太宗嘗爲令後不復設僕射“猶今之尚書也”、左右丞“猶今之侍郎也”。六曹尚書,乃若今諸司乎而實不同。顔魯公與僕射郭英乂書謂“興道之會,獨八座。尚書欲令下座。”意以爲尚書之與僕射,若州佐之與縣令乎?今,三廰齊列明,不同刺史,且尚書令與僕射,同是二品,六曹尚書並正三品,又非隔品致敬之類。觀此則知,尚書與令僕同爲八座也。然英乂於公堂獨咄尚伯,則僕射之尊大亦可見矣。

  唐翰林院在禁中,乃人主燕居之所。玉堂,承明、金鑾殿,皆在其間。應供奉之人,自學士以下,工伎羣官,皆稱翰林。醫官翰林,待詔之類,雖茶酒亦稱翰林司。唐制,自宰相而下,初命皆無宣召之禮。惟學士宣召者,蓋學士院在禁中,非内臣宣召,無因得入。又學士院北扉,爲其在浴堂之南,便於應召。宋制,學士初拜,自東華門入,至左承天門下馬。吏雙引至閣門,此亦唐故事也。又宋制。選人不得乘馬入宫門。歐陽公初以選,人爲館職,自左掖門下馬入館。當時,謂之歩行學士。然則,唐宋禁中,亦許乘馬。又,且引道耶。今制。自兩長安門、東西華門外過者,皆下馬,雖相臣亦然。

  宋初,承五代。三省無專職。臺省寺監無定員,類以它官主判。三省長官不預朝政。六曹不釐本務。給舍不領本職。諌議無言責。起居不注記。司諌正言,非特旨供職,亦不任諌諍。其官人之别,有官有職,差遣以登臺閣。禁從爲顯宦。不以官之遲速爲榮滯。以“差遣要劇”爲貴途,不以“勲階爵邑”爲輕重。名之不正,未有如宋之甚者也。至元豐間始以唐六典定官制。

  宋時,兩制,皆文學名天下者始應其選。雖一甲三人,亦出知外任,然後召試,欲其知民事也。其餘應試,率皆一時赫然有名中外,所謂“制科”是也。故,文學之士不至遺棄。又通知民間利病,以其曾試於外也。國家翰林、侍從亦兩制之類,率用髙科。其餘則用庶吉士。一甲三人終不外任。庶吉士者,每科或選或不選,留者或多或少,國家之意,本欲使之種學績文,以爲異日公卿之儲士。既與此選,自可坐致清要,不復苦心於學。又不通知民事天下,以文學名者,不復得預,遺才頗多,故不若制科之爲得也。制科行,人人自奮于學,以求知于上,不待督責矣。

  國家之制,革中書陞六部,初亦疑之,謂“自古,豈有無宰相而能致理者?”及觀宋,南渡專任賊檜,以殺忠良。其後韓侂胄、史彌逺、賈似道,相繼盗政。羣小又從而附和之,日入於敗亂而不知,非以權重故耶?則今日去之,不爲過也。

  我朝六部之設,倣周制六典,最爲簡要有體,然其名猶襲唐宋之舊。唐以三省長官爲宰相,謂“中書令門下、侍中尚書令、左右僕射”是也。今中書省已去,特存中書舍人,爲七品官職,書翰而已。門下省已去,特存給事中,雖七品而有封駁之權,尚書省不復設令僕,乃陞六司尚書分爲六部,秩二品,蓋即僕射之類也。中書尚書名與古同,其實異矣。

  唐宋翰林,極爲深嚴之地,見於詩歌者多矣。國朝翰林院,設於長安門外,爲齋宿委積之所。内有東閣,衆學士聚焉,爲朝退會揖之地。史館爲講讀,史官所聚集,皆無公座,至脩史之日,旋設十館於東角門之右,事竣去之,求如古之深嚴,未之見也。唯文淵閣,政本所自出,號爲深嚴,其比古之翰林耶?今翰林在外,雖非復唐宋之深嚴,然非文學之臣不預,無復“工伎茶酒醫官”,雜流跬歩。卿相視唐宋爲重矣。

  文淵閣在奉天殿東廡之東,文華殿之前。前對皇城,深嚴禁宻。百官莫敢望焉,吏人無敢至其地。閣中趨侍使令,惟厨役耳,防漏泄也。禁宻文書,一小匣在几上,鑰之而不合。大學士暮出,鑰其門,匙懸門上,恐禁中不時有宣索也。故事禁中不得舉火,雖閣老亦退食於外。相傳,宣宗一日過城,上令内豎覸閣老何爲。曰“方退食於外”。曰“曷不就内食?”曰“禁中不得舉火。”上指庭中隙地曰“是中獨不可置庖乎?”今,烹膳處是也。自是得會食中堂。又傳,一日過城上,瞰閣老何爲。曰“方對奕。”“何不聞落子聲?”曰“棊以紙上咲。”曰“何陋也!”明日賜象牙棋一副,至今藏閣中。又内閣庭中花臺上有芍藥三本,相傳亦宣宗時植,至今盛開。

  内閣不設公座,惟東西兩凳相對耳。天順初,李文逹自吏部入,欲正南向之位,彭文憲力沮之,謂“宣宗嘗御此。”李曰“事久矣。”彭又謂“禁中無南靣坐”。李曰“東邊會食,曷爲南靣?”彭又沮之會内,送孔聖像置于中,事乃止。司禮太監至,亦惟東西向。正德初,劉瑾權重西涯,欲尊之,特設一榻於凳之上,亦不敢正也。故事太監至迎之止花臺,送之止中門,皆有定限。余初入内閣,西涯以是告曰“是定例也。不可失。”余等守之惟謹。是後,不知何如也。

  劉瑾,雖擅權,然不甚識文義,徒利口耳。中外奏疏處分,亦未嘗不送内閣,但秉筆者,自爲觀望。本至,先問此事當云何、彼事當云何,皆逆探瑾意爲之。有事體大者,令堂後官至河下問之,然後下筆,故瑾益肆。使人人據理執正,牢不可奪,則彼,亦不敢大肆其惡也。

  翰林院故事。經筵初開,講讀、侍從官皆有白金文綺之賜。史成進御,亦進秩加賞。或纂脩功多及書成,以事故去,則不霑恩數;或先以事故去,不效勞勩,偶值書成,亦得霑恩數。故有“經筵頭,脩書尾”之説。

  予在翰林,與陸亷伯語及楊文貞。亷伯曰“文貞功之首,罪之魁也。”予問“何爲?”亷伯曰“内閣故有絲綸簿。文貞晚年以子稷故,欲媚王振,以絲綸簿付之,故内閣之權盡移中官。余亦不知其然否。及余入内閣,厯朝詔誥底本皆在,非所謂絲綸簿乎?不聞送入,況中官之專與否,不在一簿之存亡也。顧人主信用何如耳。”亷伯之言,不知何所從授,天下皆傳之。嘉靖初元,言路大開,諫官紛然爭言利害,有謂“文貞居憂,謀奪情起復,遂以絲綸簿奉振。”不知文貞晚年歸省墓,未嘗居憂也。甚者又謂“文淵閣印亦爲司禮監所奪。請追還之。”詔問“印與絲綸簿,今不知安在?令言者自來追理還之。”言者伏罪乃已。

  國家“正旦、冬至”聖節,凡大朝會先期,百官皆赴朝天宫習儀或靈濟宫,唯翰林獨否。相傳,宣廟一日召翰林不至,上問故,左右對以“徃習儀所”。上曰“翰林終日侍朕側,尚何習爲,恐其倒拜耶?”自是不復習。相傳以爲故事。成化中,中官汪直用事。多使邏人詗察諸司不法。是日,學士王獻、檢討張泰,方在途投謁,邏人執之。以故事對詔以問内閣時,萬安劉煦、劉吉不能執奏。乃云有故事,而攷諸故典,不見獻、泰。雖免罪,而翰林不習儀之典遂廢,惟内閣與東西兩房至今不習,蓋“宣廟之命史官”失於紀載故也。

  前代脩史,左史紀言,右史紀動,宫中有起居注。如晉董狐、齊南史,皆以死守職。司馬遷、班固皆世史官,故通知典故,親見在廷君臣言動,而書之後,世讀之如親見當時之事。我朝翰林,皆史官立班,雖近螭頭,亦逺在殿下。成化以來,人君不復與臣下接,朝事亦無可紀。凡脩史,則取諸司前後奏牘,分爲“吏、户、禮、兵、刑、工”,爲十館事。繁者爲二館分派諸人,以年月編次,雜合成之。副總裁刪削之,内閣大臣總裁潤色,其三品以上,乃得立傳,亦多紀出身官階遷擢而已。間有褒貶,亦未必盡公。後世將何所取信乎?

  翰林院地勢清切,然品卑禄薄。楊大年久爲學士,請外至,云“虛忝甘泉之從,臣終作若敖之餒鬼。從者之病莫興,方朔之飢欲死。自昔然矣。 ”

  前世藏書,分散數處,蓋防散佚水火之虞也。宋時,三館秘閣藏書,凡四處。然亦有盗竊之患。士夫家往往得之,古今一也。

  漢以來,重守令。守令親民,得行其職,故當時循吏爲多。雖有刺史部使者,“綉衣直指”之屬,間一命之,不專以爲治也。唐世,諸道置按察使,後改爲採訪處置使,治於所部之大郡。既又改爲觀察。其戎旅之地即置節度使,但令訪察善惡,然兵甲、財賦、民俗之事,無所不領,謂之都府,權勢不勝其重。元結爲道州,謂“諸使誅求二百餘。”通陽城守、道州税賦,不時爲觀察使誚責。韓文公所謂“觀察使恒急於其賦,不以情信乎州者也。”然每道不過一使臨之而已。宋時,州郡控制,按刺率五六人。又多於唐。元時始立行中書省,設官,皆視中書。我朝沿其制,改爲布政,使司各省。布政使二人、叅政二人、叅議二人、按察使一人、副使二人、僉事二人。又有都御史統之。嵗命御史。按之,又多於宋。世愈降,官愈繁,政令紛然,守令欲舉其職難矣。

  ○食貨

  井田之法,後世不復行。愚以爲“江南信不可行矣。北方平原,沃野千里彌望,皆不起科。使勢要得占爲莊田。於此略倣井田之法,爲之溝塍畎澮,公私有分,旱澇有備,不亦善乎?”而世皆以爲不可行。餘地姑未敢論,即如河南梁惠王所理,山東齊宣王所理,滕縣滕文公所理也。孟子,豈漫不知事而以勸三君乎?姑於此先試之。自一鄉漸推之一州一郡,以至一省。庶民不驚,事不擾,然必得好古力行之君子,使爲守令,假以便宜,不拘文法,不求近功,不聽浮言。天子親命之,使民曉然知此意,乃或有濟。不然誠難行也。

  國家供三邊之費,最大嵗用銀至四五十萬。愚以爲“欲省轉運之費,莫若興屯田兵法,取敵一鍾,當吾二十鍾。屯田一石,可當二十石。”今三邊之地固在也,而人以爲不可行,何哉?按趙充國『屯田之奏』曰“計度臨羗,東至浩舋,羗虜故田及公田,民所未墾,可二千頃。”又言“北邊自敦煌至遼東萬一千五百餘里,故有吏卒數千人,虜不能攻。今留歩士萬人屯田,地勢平易,多髙山逺望之便,部曲相保。以爲屯田『内有亡費之利,外有守禦之備』。”唐元和中,振武軍饑,宰相李絳請開營田,乃使韓重華爲水陸運使,給耒耜與牛,耕傍便近地,連嵗大熟,軍不復饑。又益募人爲十五屯,屯置百三十人,而種百頃。各就髙爲堡。東起振武,西過雲州,界極於中受降城,秋果倍收,嵗省度支錢千三百萬。此又近事之效也。今獨不可行乎?

  老泉策云“方今,田之在官者,有二:職分也、籍没也。職分之田,募民耕之,歛其租之半而歸諸吏。籍没之田,募民耕之,歛其租之半而歸之公。”乃知今之官田,其來逺矣。猝未能去爲是也夫。

  正統以前,天下嵗徴稅糧凡三千六百三十二萬一千餘石,内三百二十萬九千石,折銀八十一萬四千餘兩。戸口商稅,除折米外,并船料鈔,折銀可得四十三萬九千餘兩。兩淮鹽塲,鹽課銀,嵗不下數萬千兩。各處稅糧折徴,共一百三萬餘兩。雲南閘辦三萬餘兩。各鈔闗船料四萬餘兩。馬草折徴二十三萬餘兩。鹽課折徴二十餘萬兩。每年入數共二百四十三萬兩。

  送内庫預備成造等項,十餘萬兩或二十萬兩。官軍俸銀三十三萬餘兩。官軍折俸三十三萬六千五百餘兩。宣府大同遼東陜西年例,共四十萬兩。若有聲息,緊急奏討,加添四五十萬或二三十萬。聖旦千秋等節用三十九萬千八百餘兩。親王王妃公主及上用及天下王府銀盆水罐儀仗等用共十三萬七千五百餘兩。每年出數共百餘萬兩。

  正德以來,天下親王三十,郡王二百十五,鎭國將軍至中尉二千七百,郡文職二萬四百餘員,武職十萬餘員,衛所七百七十二旗,軍八十九萬六千餘,廪膳生員三萬五千八百二十名,吏五萬五千餘,各項俸糧約數千萬。

  淛江等十三布政司并南北直隷,額派夏秋糧税大約二千六百六十八萬四千五百五十餘石,出多入少,故王府久缺禄米。衛所缺月糧,各邊缺軍餉,各省缺俸廪嵗漕之數。

  嵗運正糧凡四百萬石,内兌運二十四萬,赴薊州倉改兌六萬,赴天津餘三百七十萬,赴京通二倉。

  舊例,民運“淮安、徐州、臨清、德州”水次四倉,交收漕運。官分派官軍於内,支運於通州、天津二倉。成化十年,議四倉所收,令官軍徑赴州縣水次四倉交兌,名爲改兌。弘治十六年,又以派不足額,每年於水次四倉,支運九萬六百石以足前數。正德九年,全派改兌。支運遂絶。

  蘇州嵗運軍糧六十五萬石。加耗過壩,每石加七斗九升。不過壩,每石加六斗六升。外金花銀十七萬兩,折米六十八萬。鳯陽、南京不在數中,存留在蘇,嵗七萬,河南嵗漕三十萬,淛江六十萬。

  祖宗時,嵗用省以黄蠟一事言之。國初嵗用不過三萬斤,景泰天順間,加至八萬五千。成化以後,加至一十二萬,其餘可推也。

  正德十六年,工部奏“巾帽局缺内侍。”巾帽靴鞋合用紵絲紗羅皮張等料。成化間二十餘萬。弘治間,至三十餘萬。正德八九年,至四十六萬。末年至七十二萬。

  東漢永平中始定宦官員數。中常侍四人、小黄門十人。和帝以後,中常侍至十人、小黄門二十人。

  唐太宗詔内侍不立三品。中宗時,黄衣,乃二千員,外置千員。衣紫者,尚少。開元天寳,黄衣以上三千員。外,紫者千餘。其稱旨者,輙拜三品。列戟于門。宋初自供奉官至黄門以一百八十人爲定員。孝宗時仍定以二百人爲額。後增至二百五十人,今上即位之初,錦衣衛旗校革三萬一千八百餘,嵗省糧儲數十萬,裁革冗官冗兵一千四萬餘。嵗省京儲一百六十八萬石。

  ○象緯

  周天三百六十五度。然天體無定,占中星以知方位。天行健而不息,如磨之旋,自東運而南,南而西,西而北,北而又東。以爲昬明寒暑。二儀運而出沒,五緯隨而起伏,列舍就之,隱見炎夏。天道南行,日出于寅,入于戍。陽盛于隂也。日影隨短,窮冬北行,日出于辰,入于申,隂盛于陽也。日影隨長,春秋天道行於正中,日出于卯入於酉,隂陽平也。日影隨停,南爲明都,天體所見也。日月五星,至是則明,北爲幽都,天體所隱也。日月五星,至是則晦,日月五星至北都而晦,非天入於地也。若天入於地,則日月隨之地中。爲日月所照,安得爲幽都哉。此說與渾天不同,然亦不爲無理,故著之。

  氣有盈虛,何謂也。曰“天地上下,相去八萬四千里。冬至之日,一陽自地而升,一日升四百六十六里二百四十歩。五日爲一候,升二千三百三十三里一百二十歩。三候爲一氣,升七千里。三氣爲一節,其卦爲泰,則立春之日也。升二萬一千里。二節爲一時,陽氣上升,共四萬二千里。正天地之中,春分之節也。其卦爲大壯。隂中陽半,氣變寒爲温。萬物發生之時也。自是陽氣復升。又九十日,爲夏至之節。陽氣共升八萬四千里,極于天,是爲純陽,於卦爲乾。氣變温爲熱,萬物茂盛,陽氣盈滿天地之間,故曰『盈』。陽極則隂生,夏至之日,一隂自天而降。十五日降七千里,三氣爲一節,凡四十五日,爲立秋節,下降凡二萬一千里,其卦爲否。二節爲一時,隂氣下降共四萬二千里。正及天地之中,爲秋分之節,其卦爲觀。陽中隂半,其氣變熱,爲凉萬物結實之時也。自是隂氣復降,凡九十日,爲冬至節,隂氣共降八萬四千里而至於地,是爲純隂,於卦爲坤,變凉爲寒,萬物收藏之時也。故曰『虛』。天地盈虛,因月而見,初三,月出庚,爲一氣之候。初八,兌丁上弦,隂中陽半,十五日,乾甲周滿,純陽無隂,故爲盈。十六日巽辛,一隂生。二十二日,艮丙下弦,陽中隂半。三十日,坤乙消盡,純隂無陽。比冬至之節,故曰虛也。”吳草廬云“日之行三十日五時有竒,而歴一辰,則爲一月之氣,月之行二十九日六時有竒,而與日會,則爲一月之朔。每月氣盈五時有竒,朔虛六時不滿,積十二氣,盈凡五十三時不滿,十二朔虛凡五百七時有竒,一嵗氣盈朔虛,共十日十一時有竒,將及三嵗,則積之三十日而置一閏,氣盈朔虛之積,是爲閏餘。”

  四千五百嵗爲一元。一元之中,陽戹五,隂戹四。陽爲旱,隂爲水。初入元,百六嵗有戹,故云“百六之會(出漢書注)”。

  晉史。中台星坼時以爲大異。張華等應其禍,然中台星至國朝,常坼此理之不可曉者也。或云“上下不交”之故,或云“本朝不立宰相之應”,是果然歟?北斗星七,各有所主分野,而第四星常不甚明。白樂天詩云“昔聞西漢元成間,北辰微暗少光色。”至今猶然,不知何也?

  嘗疑“初三夕月忽現庚上”,不知其所從來。叅同契云“晦朔之間,合符行中,始於東北,箕斗之鄉,旋而右轉,嘔輪吐明。”釋之者曰“每朔月,與日會,必於箕斗之鄉。箕斗爲艮,天道左旋,日月星辰皆右轉。月至此鄉,必晦而會,如璧如圭,一日二日,旋而右疾至於庚,方精光終吐,魄乃生焉。”蓋言自晦至朔。月與日合而西墜,至庚上復見也。朱子亦言“日一嵗而一周天,月二十九日有竒而一周天。”又逐及日而與之會,一嵗,凡十二會。方會,則月光都盡,而爲晦。已會則月光復蘇而爲朔。朔後晦前,各十五日。日月相對,則月光正滿,而爲望晦,朔而日月之合,東西同度,南北同道,則月揜日,而日爲之食,望而日月之對,同度同道則月亢日,而月爲之食。黄祥翁云“日行黄道,月有九道,遇交則有薄食之變。至於合朔,如合璧,則不食。其交不軌道,則食也。”佛書亦謂“若日隨月後行,日光翳,月漸漸掩覆至晦日。覆月都盡,是名黑半。日在月前行,日月開淨,至望日,具足圓滿,是名白半。”又云“日行,與月或合或離。若稍合時,是日覆月,三由旬餘,故三十日一切被覆,月光不現,若稍離時,是日離月,三由旬餘,故十五日,月大圓滿。”

  鄭玄曰“日月之行,一嵗十二會。聖王因其會而分之,以為大數。孟春,日月會于娵訾。仲春會于降婁、季春會于大梁、孟夏會于實沉。仲夏會于鶉首。季夏會于鶉火。孟秋會于鶉尾。仲秋會于夀星。季秋會于大火。孟冬會于析木。仲冬會于星紀。季冬會于玄枵。”則又不專於箕斗之鄉,蓋玄之所謂“會”非指入時也。

  或問“厯書有白黑緑碧黄赤紫,何謂也?”曰“此河圖數也”。河圖之數:戴九履一。一爲白,九爲紫,左三右七,三爲緑,七爲赤。二四爲肩,二黒四碧。六八爲足白,故隂陽家一六八爲白,二黑,三緑,四碧,五黄,七赤,九紫。

  日體本黑,積天之至,陽,而生光明。月體本黑,借日之至,陽,而生光明。陽不足則日見黑暈,下弦則月見黑暈,或成黑靨、黑氣、黑點、黑子,或成王字,或成鳥,或成人像,皆由陽弱不能充其黑體,非日有此像也。月借日爲光,吾聞之矣。日借天光,吾未之聞也。今以世眼觀之,日入,則天晦。日出則天明。似天以日爲光也。必有能辯之者。

  占嵗

  嵗在金,穰。水毁木、饑火。旱六嵗、旱十二嵗。一大饑。太隂在卯,穰。明嵗衰惡。至午。旱。明嵗羙。至酉,穰。明嵗衰惡。至子。旱。羙,有水至卯。

  占風

  正旦,風從南,大旱。西南,小旱。西方有兵,西北胡豆成也。小雨,趨兵北方。爲中嵗。東北爲上嵗。東方大水,東南民有疾疫,嵗惡。

  冬至,風起震方,或寒或熱,主嵗大收。風起巽方,主嵗收、國安。風起離方,寒則民災,主水熱,則大旱。風起坤方,熱則主蟲食苗,寒則主榖不實。風起兌方,寒熱不常,主兵,主民病死國災。風起乾方,主嵗大收,人民安,國無災咎。風起坎方,主天下豐樂,國有賢臣,民安國寧。風起艮方,或寒或熱,主民大病疫死(出越絶書)。

  仁廟一日語楊士竒等“見夜來星象否?”士竒等對“不知”。上曰“通天地人之謂儒。卿等何以不知天象?”對曰“國朝私習天文律有禁,故臣等不敢習。”上曰“此自爲民間設耳。卿等國家大臣,與國同休戚,安得有禁?”乃以天官玉厯祥異賦賜羣臣。

  成化中。京師黑眚見,相傳若有物如狸或如犬,其行如風,倐忽無定,或傷人靣,或囓人手足。一夜數十發,或在城東,又在城西,又在南北,訛言相驚不已。一日上御奉天門,視朝,侍衛忽驚擾,兩班亦喧亂,上欲起,懷恩按之,頃之乃定。自是日,遣内豎出詗。汪直,時在遣中,數言事,由是得倖。遂立西厰,使偵外事廷臣,多被戮辱,漸及大臣、大學士。商輅兵部尚書項忠皆以事去都。御史牟俸亦被逮,或徃南京,或徃北邊,威權赫奕倐忽徃來不測人,以爲黑眚之應也。

  春秋書“木氷”,漢書謂之“木介”。又云“木稼”。王荆公詩“木稼嘗聞逹官怕。”余在京師,成化末親見之。似煙非煙,似雪非雪,行道茫茫,尋丈不辨,草樹玲瓏,皆成幡幢寳蓋,少壯須髮盡成老翁。父老云“是謂木稼”,然其應不止逹官而已。

  成化末,正旦,日中時,中天有白氣如練,仰觀之宛轉如一白蛇,漸升漸消。消且盡,忽有聲如雷,蓋天皷也。

  正德初,彗星掃文昌。臺官云“應在内閣”。未幾逆瑾出首,逐内閣大學士劉健、謝遷,自是而後,一時在位,九卿臺諫,無不被其禍,乃知文昌爲天下斯文之應,不特内閣而已。

  正德七年三月。江西餘干之仙居寨,夜雷電以風,西北方有火,如箭墜旗竿上,如燈籠,光照四野,有卒撼其旗,火飛上竿首。卒因發火銳之,其火四散,各寨鎗上皆有光,如星,須臾而滅。五月,廣西萬春北寨鎗上俱有火。三月,山東秦始皇廟,夜鐘皷自鳴,火起桑上,樹燔而枝葉無恙,廟宇燬而神像如故。

  正德十三年,江西有黑雲紅雲,若相闘者,久之分爲兩城人馬,洶洶若攻城,城中人應之。明年寧藩叛,王守仁舉兵攻之。

  正德十三年五月十五未申之間。常熟有白龍一,黑龍二,自西北來。天地晦冥至俞市村,乘雲而下,目光如炬,吐火燄,燄鱗甲,頭角皆現,轟雷掣電,猛雨狂風,居民三百餘家,屋千餘間,席捲而去。船十餘舸墜地,爲虀粉。瓦石梁柱樹木,星散四飛,驚死者三十餘人。至酉戌時,至東海乘雲而去,是夜紅雨如注,五日夜乃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