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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缥缈录Ⅳ》九州缥缈录Ⅳ(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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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毅也以左手按住右肩肩甲,行了军礼,军士们也回应以同样的军礼。这套军礼延自蔷薇皇帝创建山阵阵形的时代,在东陆是山阵军士们所独有的。

  白毅已经带马经过了,却忽地勒马停下,回头斥问那些军士:“担架送到哪里去?”

  军士们被他的威严震慑,显而易见地不安起来,几个军士上前用身体遮挡住担架,为首的什长踏前两步。他低着头,声音不高:“回大将军,是战死的兄弟,送往城外掩埋。”

  白毅冷冷地看着他:“我知道是战死的兄弟,也知道是往城外送,不过真的是掩埋么?”

  什长吃惊不小,抬头看了一眼,就被白毅的眼神重又压得低头下去,不敢回答。

  “是送去城外扔掉吧?”白毅低声问。

  什长的嘴唇蠕动了几下,忽然跪了下去。剩下的军士看见什长跪了,也都跪了下去。

  什长微微流露出悲戚的神色,磕了个头:“回大将军,不敢隐瞒,真是送出城去埋掉。不过不是营里长官的吩咐,是我们兄弟几个,都是同乡入伍,心里不忍,私自出营,想偷偷出城帮他找个背风的地方掩埋。否则抛在外面被野兽啃了,将来回乡他的父母问起来,我们几个是没脸说的。”

  白毅微微点头:“那么确实是战死的兄弟们都是扔在城外,没有人收尸的,是么?”

  什长回答,“死伤太多,现在营里一半都是伤兵,根本埋不过来,战死的兄弟们还都没有顾得上,营里受伤的兄弟还不断地有人撑不住,听说这次所备的药物和大夫也都不够,很多兄弟还没来得及轮上大夫给看看,就闭眼了。”

  他恭恭敬敬又磕了一个头:“兄弟们私自出营,大将军请责罚。”

  白毅的嘴唇紧紧绷着,过了片刻才低声喝道:“私自出营,不奉军令,军棍五记,你们入夜之后来中军亲兵营领罚。不过既然你们说了实话,准你们出城埋了他。”

  “大将军的恩情和责罚,都领了,拜谢大将军。”什长再次叩拜。

  军士们扛着担架走了几步,白毅忽然又喊住了他们:“是楚卫本乡人么?”

  “是。”什长回答,“我们几个都是楚卫本乡人,柳源城的乡下人。”

  “我听说楚卫本乡有本乡下葬的规矩,入土时候,要脚朝故乡的方向。这样他的魂坐起来的时候,一眼看到的就是故乡的方向,便可找到归家的路,再回去看一眼。”白毅低声道,“所以下葬时候,记得脚向南。”

  说完这些他掉转马头离去,军士们向着他离去的背影叩头。

  息衍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带马追上了缓行的白毅:“你看着是老了,嗦起来了,还会叮嘱别人这样的事情……不过这一战,不能回乡的人真的太多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倒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上阵的人,便要有马革裹尸的准备。领兵的人不能心软。”白毅低声道,“可但凡是人,没有人能逃过悲戚,毕竟是亲眼看着活生生的人倒下去,故乡还有家人牵挂着,却再也回不去。战场终究不是棋盘。”

  “死伤的结果出来了么?我已经把我下唐营中的伤亡数字封了信函,派人送到你帐中。”

  白毅点了点头:“比想的还要糟糕,七万人马,战死的便有两万三千人,受伤的又有一万九千人,剩下还能当作兵源使用的军士不过三万人不足,这还包括了轻伤的人。城外足足有两万三千人没有掩埋,城里的人还在不断死去,即使我们把全部的人派出去给死者安葬,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完成的。何况我们没有携带足够的工具。”

  “就让他们被日晒雨淋?”

  “我正在想这事,不过更要紧的是我们缺少医药。如果不能尽快得到补给,死亡的人数还会增加。”白毅的语音低沉。

  “从你国和我国调动药品恐怕都赶不及,如今最快的办法是从帝都获得支援,请领兵入天启朝觐皇帝的表章你送上去了么?”

  “前天就送出去了,快马疾报昨天就该到了,”白毅沉默片刻,“可是迄今还未有回复。”

  息衍点了点头,他明白白毅的沉默中所含的意思。臣子上奏的表章,又是请示带兵进入帝都这样的大事,指望立刻得到允许似乎并不现实。不过这等待的过程中,只怕每一刻都有人死去。

  一匹黑马从背后高速驰来,一身黑衣的亲兵营军士在白毅面前滚下马鞍,半跪下去:“大将军,我们捕获了驻守殇阳关的车骑都护叶正舒!”

  “叶正舒?”息衍微微有些惊讶。他听过这个名字,隶属羽林天军的车骑都护叶正舒是皇室的臣子,受命带领六千装备整齐的步骑守卫殇阳关,曾是殇阳关中的第二号人物。不过嬴无翳越过天险直取帝都之后,叶正舒的六千兵马来不及回援,更不必说和嬴无翳赤旅雷骑抗衡。很快他便被解除了权力,嬴无翳令喜帝下令,撤出殇阳关中的六千羽林天军,更换以赤旅守卫,此时的叶正舒便是无兵之将,没有人管他的死活了。息衍却没有想到殇阳关城破,还能够从城中缉拿到这样一个人。

  他看了白毅一眼,却看见白毅神情低郁的眼睛忽地一亮。

  “带他来这里!”白毅下令。

  须发斑白、蓬头垢面的老人迅速被带到了白毅的马前,他低着头,衣衫褴褛,身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臭味,似乎是从某个污秽的地方抓获的。虽然没有施以绳索,不过楚卫的军士对叶正舒也并没有优待,一脚踢在他腿弯后,强迫他跪在白毅的马前。白毅微微扬手,止住了亲兵的进一步动作。

  “是车骑都护叶正舒大人吧?”白毅面无表情,平视前方,看也不看叶正舒。

  老人不说话,只是磕头,咚咚的不停下,到像是孩子们捉在手里玩弄的磕头虫似的。

  “叶大人!”白毅微微有了怒意。

  老人还是磕头,像是一个知道自己犯错而惊恐的孩子,不敢抬头。

  “叶大人这是怎么了?”息衍看出了异样,问押他来的亲兵。

  “大概是傻了,从马房里抓他出来的时候就是这样,身上有皇室所颁的行牒,所以知道他的名字。”亲兵回答。

  “请叶大人抬头给我看看。”息衍说。

  亲兵上前抓住叶正舒花白的头发,硬是逼着他把头仰起来对着息衍。老人惊恐万状地瞪着息衍,喉咙里吼吼作响,像是要说什么,又像是野兽被捕捉了之后的无助呻吟。他满面泥灰,肮脏的眼角不知积了多久的眼屎,垂着两行鼻涕,随着呼吸一抽一抽,看一眼都令人恶心。

  息衍点了点头,制止了亲兵:“是叶大人,我和他曾在帝都有一面之缘,听说嬴无翳入主帝都,叶大人防守不利,知道自己的罪责深重,不敢回帝都领罪,转而在嬴无翳军中效命。没有想到变成这个样子。”

  白毅沉默了一会儿,知道这个俘虏也没法带来什么有用的消息了。他挥挥手,令亲兵们把叶正舒押下去。

  “将军,俘虏他的时候他说要找自己的女儿。”亲兵却没有退下。

  “女儿?”白毅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