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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皇帝》光明皇帝(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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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百多僧众,一夜灯火通明,锣鼓不休,颂经的声音远远飘进了杭州城的千家万户。附近的人们都猜测着什么样的大人物居然劳动了灵隐古寺全班和尚,这确实也是灵隐寺建寺以来少见的大法会,可是颂经击鼓的和尚们却并不知道他们在为谁的亡魂超度。

  女子没有进寺,她如言守在寺门外面。夜风一阵寒似一阵,她的身影显得份外娇弱。可她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没有一丝换个地方躲避寒风的意思。寺内的颂经声回荡了很久,终于停下了,随着最后一声木鱼响,魂魄是不是已经上了西天?

  两行晶莹的泪水缓缓爬过了她苍白的面颊。

  过了很久,木和尚走出了寺门:“骨灰我明日会代你葬在寺后的塔林里。”

  “多谢木大师,我就不去看了,”女子轻声道,“明日,我要去见一个人,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

  “你真的是当年那些孩子中的一个?和尚见你腰中缠的似乎是软剑,当年那些孩子中却是没有会武功的。”

  “一言难尽,”女子摇头。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木和尚终于忍不住问道。

  “我还是不说为好,说了,只怕给大师惹下麻烦。”

  “麻烦?”

  “对于我,朝廷杀之后快,大师若知道我是谁,只有害了大师。”

  “难道你做下了什么杀人放火的勾当?”木和尚皱起了眉头。

  “人,我杀过,都是该杀的人,朝廷诛杀我们,却是另一个罪名。”

  “什么?”

  “造反。”女子说得很简单。

  “造反?”木和尚颇为吃惊,思索良久才问道,“莫非你是明尊教的人?”

  “大师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

  “是啊,无用。那你恐怕也并不相信我佛所谓因果报应,诸天地狱之说吧?”

  “不相信。我请大师超度,只因为他们生前信佛。”

  木和尚点头,不再说话。

  沉默了很久,女子道:“多谢木大师,我已经没什么遗憾了,就此别过。”

  她脸上忽然有了一丝笑容,虽然朦胧,却美得让人心动:“看见大师,又想起以前的事,有乐有苦,还是没有忘记。”

  说完,她转身离去,孤零零的一个人,连包袱也没有带走。

  “当年的那些孩子里和尚只记得一个,她总是穿红色的纱裙,在鞋子里塞香木屑,常常看着西湖水发呆,弹的琴很好听。和尚记得她曾悄悄给和尚说将来要嫁怜惜她的人……”木和尚忽然对着那女子的背影大喊,“她的名字叫风红。”

  女子遥遥地转过身来对他笑,消失在夜的黑暗里。十月十七,又是枫红的时节。

  山头的红枫已经过了霜,红得通透而苍老。天高无日,秋寒已经很重了,一阵萧瑟的秋风卷上山头,红枫落了满地。

  红衣如火,燃烧在钱塘江畔的山头。眺望着远处的杭州城,红衣女子轻轻理了理耳边的发丝,一头长发在寒风中散乱,一双眼睛却沉静得如古井深潭。令人惊异的是,她的长发不是纯黑,却是极深的青黛色,如果对着光看去,那双眼睛竟也泛着幽深的绿光。

  “我回来了……”她轻声说,不知道说给谁听。那细微的声音立刻就被寒风吞噬了。

  一群人围聚在钱塘江畔的观潮台附近,望眼欲穿地看向海口。终于,一道隐约的白线出现在远方,如同万马奔腾,滔天狂澜疯狂地卷动着推了上来。一刹那,天地间一切声音都被水声压过,那力达千钧的狂浪里似乎有无数的水兽咆哮着。原本平静的江面忽起数丈高的水墙,势不可挡地冲击着两岸,扬起漫天的水雾,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刺进人肌肤里。观者无不为这浩荡的场面所震撼,甚者更是全身颤抖,嘴边的叫好声再也喊不出来,只能在造化的雄伟力量面前目瞪口呆。

  一个观潮的少年回头擦了擦脸上的水,忽然看见红衣的女子正默默地从观潮台后面走过。任凭那大潮如何壮观,潮声如何骇人,她根本就无动于衷。周围的一切似乎都与她没有关系,她只是走她自己的路。

  少年的目光落在红衣女子的身上竟再也没有挪开。杭州城盛极一时,有很多美丽的女子。少年也是个浪子,也曾见过纤梦楼上扫眉才子顾宁卿不染尘埃的笑容,也曾见过艳玉小筑里一代艳姬柳雯娘举手投足间的无边风情。可是这个红衣的女子却让他有一种发自心底的震颤。

  她一路行来,万物失色。

  贴身的红裙裹着她的身躯,一根二指宽的金带旋绕在纤细的腰上束紧。少年怦然心动,只觉得一生中似乎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华艳。他的目光追逐着女子,从她圆润的肩头一直落到丰隆的胸脯,顺着她的腰肢滑过裙裾,最后落到那双已经满是尘土的白鞋上。他看得忘形,目光里却没有登徒子好色的猥亵,只有赞叹甚至惶恐。

  可是他不经意就会避开红衣女子的脸。令人难以相信这样无双的尤物会有这样一张冷漠的面孔,一看到她的脸,少年就觉得她很遥远很遥远,遥远得虚幻起来,也寂寞起来。

  “看够了么?”红衣女子忽然停下步子淡淡地问道。

  少年急忙转过脑袋,根本就不敢回答。

  “要是看够了,就离观潮台远一点,真正的大潮马上就要来了,你肯定会被潮水吞没。”

  “姑娘吓唬我了,”少年一看红衣女子没有发怒的样子,心里一高兴,马上又变回了油腔滑调的样子,冲那女子喊道,“姑娘关心在下,在下自然高兴,可是在下在杭州住了十年,却从来不知道潮水可以上到观潮台来。而且现在水势已经低落,姑娘过来和在下一起看看可好?”

  “每年在观潮台上都有淹死的人,官府不说,是怕报给上司不好听。街上谁都知道,只有你这样的纨绔公子才会如此无知。”红衣女子轻声说道,可是狂浪居然没有压住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