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理学家,周、程、张、邵,同时并生。其中惟邵子之学,偏于言数。我国所谓数术者,为古代一种物质之学,前已言之。邵子之旨,亦不外此。其《观物篇》谓“天使我如是谓之命,命之在我谓之性,性之在物谓之理”。又谓“数起于质”,“天下之数出于理”是也(人性即精神现象,物理即物质现象,邵子以为二者是一。“数起于质”者,如谓筋肉发达至何种程度,即能举何种重量;筋力衰弛,则举重之力亦减是也。何以筋肉发达即能举重,衰弛即不能?此则所谓“数出于理”之理。此理不可知。所谓“天之象数,可得而推,其神乃不可得而测”也)。
邵子之学,亦以《易》为根据。其所谓《易》者,亦出于陈抟。(朱震《经筵表》谓陈抟以《先天图》传种放,放传穆脩,脩传李之才,才之传邵雍)盖亦道家之学也。其《先天次序》、《卦位图》如图:
先天图
《八卦次序图》,最下一层为太极。其上为两仪。又其上为四象。又其上为八卦,其序则乾一、兑二、离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是也。以图之白处,代《易》之一画,黑处代《易》之一画。是为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如是推之,八分为十六,十六分为三十二,三十二分为六十四,即成《伏皇先天六十四卦横图》。以六十四卦规而圆之,则成圆图;割而叠之,则成方图。圆图以象天,方图以象地也。
八卦方位,见《易》“帝出乎震”一节。与大乙行九宫之说合,见第二篇。据其说,则离南、坎北、震东、兑西、乾西北、坤西南、艮东北、巽东南。邵子以为后天卦位,为文王所改。而云;此图为先天方位,为伏羲所定。其根据,为《易》“天地定位”一节。为之说者:谓此先天方位,“天位乎上,地位乎下,日生于东,月生于西,山镇西北,泽注东南,风起西南,雷动东北,自然与天地造化合”也。
邵子之学,亦以阴阳二端解释世界,而名阴阳之源为太极,其《经世衍易图》所谓“一动一静之间”者也。《观物内篇》云:“一动一静者,天地之至妙者欤?一动一静之间者,天地人之至妙者欤?”即指太极言之也。邵子谓“天生于动,地生于静”,“动之始则阳生焉,动之极则阴生焉。静之始则柔生焉,静之极则刚生焉”。阴阳之中,复有阴阳;刚柔之中,复有刚柔,故各分为太少。太阳为日,太阴为月;少阳为星,少阴为辰,此天之体也。太柔为水,太刚为火;少柔为土,少刚为石;此地之体也。日为暑,月为寒,星为昼,辰为夜,此天之变也。水为雨,火为风,土为露,石为雷,此地之化也。暑变物之性,寒变物之情,昼变物之形,夜变物之体,此动植之感天而变者也。雨化物之走,风化物之飞,露化物之草,雷化物之木,此动植之应地之化者也。推之一切,莫不皆然。
邵子之说,皆由博观物理而得。试问天何以取日月星辰为四象?地何以取水火土石为四体?曰:“阳燧取于日而得火,火与日一体也。”“方诸取于月而得水,水与月一体也。”“星陨而为石,石与星一体也。”“日月星之外,高而苍苍者皆辰,水火石之外,广而厚者皆土,辰与土一体也。”何以不用五行,而别取水火土石?曰:“木生于土,金出于石。水火木金土者后天,水火土石者先天。后天由先天出。一以体言,一以用言也。”(邵伯温《观物内篇注》。案此实以五行之说为不安而改之耳。不欲直斥古人以骇俗,乃立先后天之名以调停之。其八卦之说,亦犹是也。故邵子之说,实可谓自有所得,非全凭借古人者)日为暑,月为寒,星为昼,辰为夜,其理易明。水为雨,火为风,土为露,石为雷者?邵子曰:“其气之所化也。”暑变物之性,寒变物之情,昼变物之形,夜变物之体者?邵子以动者为性,静者为体。谓“阳以阴为体,阴以阳为唱”,“阳能知而阴不能知(人死则无知者,性与体离也),阳能见而阴不能见”。能知、能见者为有,故阳性有而阴性无。(阳有所不遍,而阴无所不遍。阳有去而阴常居)(邵子之意,凡知觉所及皆阳,出于知觉之外者皆阴)。无不遍而常居者为实,故阴体实而阳体虚。性公而明,情偏而暗。公而明者属阳(阳动故公,能见故明。阴常居故偏,不能见故暗),故变于暑;偏而暗者属阴,故变于寒。形可见,故变于昼;体属阴,故变于夜也。(以上皆据《观物内外篇》。〇邵子言哲理之作,为《观物内外篇》及《渔樵问答》。《渔樵问答》,理甚肤浅,或云伪物,盖信)其余一切,皆可以是推之。此等见解,今日观之,诚不足信。然在当日,则其观察,可谓普遍于庶物,而不偏于社会现象者矣。中国数术之家,所就虽不足观,然研究物质现象于举世莫或措意之日,要不可谓非豪杰之士也(邵子之学,二程颇不以为然。晁以道云:“伊川与邵子,居同里巷三十余年,世间事无所不问,惟未尝一字及数。一日雷起,邵子谓伊川曰:‘子知雷起处乎?’伊川曰:‘某知之,尧夫不知也。’邵子愕然曰:‘何谓也?’曰:‘既知之,安用数推之?以其不知,故待推而知。’”是邵子之数学,伊川颇不然之矣。明道云:“尧夫欲传数学于某兄弟。某兄弟那得工夫?要学,须是二十年工夫。”虽不如伊川谓不待数推而知,亦以数为非所急矣。朱子曰:“伊川之学,于大体上莹澈,于小小节目上,犹有疏处。康节能尽得事物之变,却于大体有未莹处。”夫使如心学者流,谓直证本体,即万事皆了,则诚无事于小节目上推。若如程朱之说,“人心之灵,莫不有知。天下之物,莫不有理。惟于理有未穷,故其知有不尽”,则一物之格未周,即致知之功有歉。邵子所用之法,固不容轻议也)。
邵子本阴阳刚柔变化之见,用数以推测万物之数。其法:以阳刚之体数为十,阴柔之体数为十二。故太阳、少阳、太刚、少刚之数凡四十;太阴、少阴、太柔、少柔之数凡四十八。以四因之,则阳刚之数,凡一百六十;阴柔之数,凡一百九十二。于一百六十中,减阴柔之体数四十八,得一百十二,为阳刚之用数;于一百九十二中,减阳刚之体数四十,得一百五十二,为阴柔之用数。以一百五十二,因一百十二,是为以阳用数,唱阴用数;为日月星辰之变数;其数凡一万七千有二十四,谓之动数。以一百十二,因一百五十二,是为以阴用数,和阳用数,是为水火土石之化数;其数亦一万七千有二十四,谓之植数。再以动数、植数相因(以一万七千二十四,因一万七千二十四),谓之动植通数;是为万物之数(求万物之数,不本之实验,而虚立一数以推之,亦物质科学未明时不得已之法也。〇《易》用九六,《经世》用十十二,皆以四因之。《易》之数:阳用九,以四因之,得三十六,为乾一爻之策数;阴用六,以四因之,得二十四,为坤一爻之策数。以六因三十六,得二百一十六,为乾一卦策数;以六因二十四,得一百四十四,为坤一卦策数。相加得三百六十,故曰:“乾坤之策,凡三百六十也。”以三十二因二百一十六,得六千九百一十二,为三十二阳卦之策数;以三十二因一百四十四,得四千六百有八,为三十二阴卦之策数。二者相加,得万有一千五百二十,所谓“二篇之策,万有一千五百二十”也)。
邵子之推万物如此。至于人,则邵子以为万物之灵。蔡西山尝推邵子之意曰:“万物感于天之变,性者善目,情者善耳,形者善鼻,体者善口。万物应于地之化,飞者善色,走者善声,木者善气,草者善味。人则得天地之全。暑寒昼夜无不变,雨风露雷无不化,性情形体无不感,走飞草木无不应。目善万物之色,耳善万物之声,鼻善万物之气,口善万物之味。盖天地万物,皆阴阳刚柔之分,人则兼备乎阴阳刚柔,故灵于万物,而能与天地参也。”其言最为简约明了。《观物内篇》曰:“人之所以灵于万物者,谓其目能收万物之色,耳能收万物之声,鼻能收万物之气,口能收万物之味。人亦物也,一物当兆物;圣亦人也,一人当兆人。是知人也者,物之至者也;圣也者,人之至者也。”又曰:人之至者,谓其能以“一心观万心,一身观万身,一世观万世”。如是,则能“上识天时,下尽地理,中尽物情,通照人事”;则能以“心代天意,口代天言,手代天工,身代天事”。盖明乎宇宙之理,则措施无不当。宇宙之理,邵子之所谓物理也。(此“物”字所该甚广。能观者我,我所观者,一切皆物)邵于谓人为万物之灵,以其能通物理;谓圣人为人之至,以其能尽通物理而无遗也。
元会运世,岁月日时,乃邵子借数以推测宇宙之变化者。其见解与扬子《太玄》等同,特其所用之数异耳。其法:以日经天之元,月经天之会,星经天之运,辰经天之世。日之数一,象一日也;月之数十二,象十二月也;星之数三百六十,象一年之日数也;辰之数四千三百二十,一日十二时,则三百六十日,得四千三百二十时也。一世三十年,凡十二万九千六百年,是为皇极经世一元之数。《注》曰:“一元在大化之间,犹一年也。”更以日月星辰四者,经日月星辰四者,则其数如下:
至此而后数穷焉。《注》曰:“穷则变,变则生,生而不穷也。”《皇极经世》,但著一元之数,使人引而伸之,可至于终而复始也。此等思想,盖以为宇宙现象,一切周而复始,特其数悠久而非人之所能知,乃欲借其循环之近者,以推测其远者耳。朱子曰:“小者大之影,只昼夜便可见”,即此思想也。
此等数术,其可信与否,渺不可知。即著此等书者,亦末必以为必可信;特以大化悠久,为经验所不及,不得不借是以推测之耳。彼其信数可以推测宇宙者,以其深信“数起于质”一语也。此等数术家,视宇宙之间,无非物质;而物质运动,各有定律,是为彼辈所谓“数”。物质运动,既必循乎定律而不能违,则洞明物理者,固可以豫烛将来之变,此其所以深信发明真理,在乎“观物”也。然今之所谓科学者,乃将宇宙现象,分为若干部而研究之;研究愈精,分析愈细。谓其能知一部现象之原因结果则可;谓其能明乎全宇宙之现象,因以推测其将来,微论有所不能,并亦无人敢作此妄想也。然昔之治学问者,所求知者,实为全宇宙之将来。夫欲知全宇宙之将来,非尽明乎全宇宙之现在不可。全宇宙之现在,固非人所能知。夫全宇宙之现在,数术家所谓“质”也;全宇宙之将来,数术家所谓“数”也。明乎质,固可以知数。今也无从知全宇宙之质,而欲据一部分之质,以逆测其余之质,以推得全宇宙之数焉,孰能保其必确?故彼辈虽据一种数以推测,彼辈亦未必自信也。此所以数术之家,各有其所据之数,而不相袭也(无从推测之事,姑立一法以推测之而已)。
然则术数家之所谓术数,在彼亦并不自信;而世之迷信术数者,顾据昔人所造之数,谓真足以推测事变焉,则惑矣。邵子曰:“天下之数出于理。违乎理,则入于术。世人以数而入术,则失于理。”此所谓术,谓私智穿凿,强谓为可以逆测将来之术。所谓理,则事物因果必至之符。惟人于术,故失于理。邵子之说如此,此其所以究为一哲学家,而非迷信者流也。
术数家所用之数,固系姑以此为推,未必谓其果可用。假使其所用之数,果能推测宇宙之变化,遂能尽泄宇宙之奥秘乎?仍不能也。何也?所用之数,而真能推测宇宙之变化,亦不过尽知宇宙之质,而能尽知其未来之数耳。宇宙间何以有是质?质之数何以必如是?仍不可知也。故曰:“天之象数,可得而推。如其神用,则不可得而测。”此犹物理学家言:某物之理如何?可得而知也。何以有是物?何以有是理?不可得而知也。又曰:“道与一,神之强名也。以神为神者,至言也。”此犹言宇宙之秘奥,终不可知;以不可知说宇宙,乃最得当之论也。此邵子之所以终为一哲学家,而非迷信者流也。
皇王帝霸,《易》、《书》、《诗》、《春秋》,乃邵子应世运之变,而谓治法当如是变易者。《观物内篇》曰:“昊天之尽物,圣人之尽民,皆有四府焉。昊天之四府,春夏秋冬之谓也;阴阳升降于其间矣。圣人之四府,《易》、《书》、《诗》、《春秋》之谓也;礼乐隆污于其间矣。”是也。
邵子求知真理之法,由于观物。其观物之法,果何如乎?曰:邵子之观物,在于求真;其求真之法,则贵乎无我。《观物内篇》曰:“所谓观物者,非以目观之也;非观之以目,而观之以心也;非观之以心,而观之以理也。圣人之所以能一万物之情者,谓能反观也。反观者,不以我观物,以物观物之谓也。”《行篇》曰:“物理之学,或有所不通,不可以强通。强通则有我,有我则失理而入于术矣。”以物观物,谓纯任物理之真,而不杂以好恶之情、穿凿之见,即今所谓客观;有我则流于主观矣。
宇宙之原理,邵子名之曰道。虽以为不可知,然极尊崇之。故曰:“天由道而生,地由道而成,人物由道而行。天、地、人物则异,其由于道则一也。”道之所以然不可知,其然则无不可知。所以知之,观物而得其理而已。故曰:“道也者,道也。道无形,行之则见于事矣。”又曰:“以天地观万物,则万物为物。以道观天地,则天地亦为物。道之道,尽于天矣。天之道,尽于地矣。天地之道,尽于物矣。天地万物之道,尽于人矣。(天地之道尽于物,即理具于事,事外无理之谓。天地万物之道尽于人,谓一切生于人心;无人,则无天地万物,更无论天地万物之理矣)人能知天地万物之道所以尽于人者,然后能尽民也。天之能尽物,则谓之昊天。人之能尽民,则谓之圣人。”此道之所以可贵也(邵子曰“道为太极”,又曰“心为太极”,即“天地万物之道尽于人”之说)。
世界之真原因唯一,而人之所知,则限于二。此非世界之本体有二,而人之认识,自如此也。此理邵子亦言之。其说曰:“本一气也,生则为阳,消则为阴,故二者一而已矣。是以言天而不言地,言君而不言臣,言父而不言子,言夫而不言妇。然天得地而万物生,君得臣而万化行,父得子、夫得妇而家道成。故有一则有二,有二则有四,有三则有六,有四则有八。”“言天而不言地”云云,谓世之所谓二者,其实则一,特自人观之,则见为二耳。“有一则有二,有二则有四”,自此推之,则世界现象,极之亿兆京垓,其实一也。朱子所谓一本万殊,万殊一本,即此理。
世界之本体为一,而人恒见为二者,以其动也。动则入现象界矣。入现象界,则有二之可言矣。故曰:“自下而上谓之升,自上而下谓之降。升者,生也;降者,消也。故阳生于下而阴生于上。是以万物皆反。阴生阳,阳生阴,是以循环而不穷也。”人所知之现象,不外阴阳两端。而阴阳之变化,实仍一气之升降:降而升,则谓之阳;升而降,则谓之阴耳。然则世界之本体果惟一,而所谓阴阳者,亦入所强立之二名耳,其实则非有二也。此论与张横渠若合符节。
世界之现象,人既为之分立阴阳刚柔等名目;至于本体,则非认识所及。非认识所及,则无可名。无可名而强为之名,则曰“神”。邵子曰:“气一而已,主之者神也。神亦一而已,乘气而变化。能出入于有无生死之间,无方而不测者也。”又曰:“潜天潜地,不为阴阳所摄者,神也。”又曰:“气者,神之宅也。体者,气之宅也。气则养性,性则乘气。故气存则性存,性动则气动也。”“出入于有无生死之间,不为阴阳所摄”,言其通乎阴阳也;通乎阴阳,则惟一之谓也。“潜天潜地,不行而至”,言其无所不在也;无所不在,则惟一之谓也。然又云:“神乘气而变化”,“气者神之宅,体者气之宅”,则形体即气,气即神,非物质之外,别有所谓神者在也。故邵子之论,亦今哲学家所谓泛神论也。
邵子曰:人能尽物,则谓之圣人。所谓尽物者,谓其能尽通乎物理也。人所以能通乎物理者,以人与物本是一也。故曰:“神无所在,无所不在。至人与他心通者,以其本一也。”
邵子之学,一言蔽之,曰:观察物理而已。其《观物外篇》中,推论物理之言颇多。虽多不足据,(如云:“动者体衡,植者体纵,人宜衡而反纵”,以是为人所以异于动物。又云:“指节可以观天,掌文可以察地。”又曰:“天之神栖于日,人之神栖于目。人之神,寝则栖心,寐则栖肾,所以象天也。”以是比拟天人,自今日观之,俱觉可笑)然在当日,自不失为一种推论也。夫推论物理,极其所至,亦不过明于事物之原理而已。何益?曰:不然,果能明于事物之理,则人之所以自处者,自可不烦言而解。其道惟何?亦曰:“循理”而已。宇宙之原理,天则也;发现宇宙之原理而遵守之,则所谓循理者也。故程朱循理之说,亦与邵子之学相通也。《观物内外篇》中,论循理之言颇多。如曰:“自然而然者,天也。惟圣人能索之。效法者,人也。若时行时止,虽人也亦天。”“刘绚问无为。对曰:时然后言,人不厌其言;时然后笑,人不厌其笑;时然后取,人不厌其取;此所谓无为也。”(此与周子“非不动为静,不妄动为静”之意同)皆是。循理之要,在于无我。故曰:“以物观物,性也。以我观物,情也。性公而明,情偏而暗。”又曰:“任我则情,情则蔽,蔽则昏矣。因物则性,性则神,神则明矣。”又曰:“以物喜物,以物悲物,此发而中节者也。”又曰:“时然后言,乃应变而言,不在我也。”又曰:“不我物,则能物物。”又曰:“易地而处,则无我。”夫人我何以不可分?以其本不可分也。人我何以本不可分?以其本是一也。何以本一?曰:神为之也。故曰:“形可分,神不可分。木结实而人种之,又成是木,而结是实。木非旧木也,此木之神不二也。此实生生之理也。”又曰:“人之神,则天地之神。人之自欺,所以欺天地,可不慎哉!”此邵子本其哲学,所建立之人生观也。
邵子之学,其原亦出于道家。宋时有所谓《先天图》及《古太极图》者。《先天图》见赵谦(谦,字古则,余姚人。宋宗室。别号古老先生。《名山藏》作赵谦。云洪武初聘修《正韵》)《六书本义》云:此图世传蔡元定得之蜀隐者,秘而不传。虽朱子亦莫之见。今得之陈伯敷氏。《古太极图》,见赵仲全《道学正宗》(盖以濂溪有《太极图》,故加古字以别之)。乃就《先天图》界之为八。宋濂曰:“新安罗端良愿,作阴阳相含之象,就其中八分之,以为八卦,谓之《河图》。用井文界分九宫,谓之《洛书》。言出青城隐者。”正即此图也。胡朏明曰:此二图,盖合二用、三五、月体纳甲、九宫、八卦而一之者。盖就《古太极图》所界分者而观之:则上方之全白者即乾,下方之全黑者即坤。左方下白上黑,黑中复有一白点者当离;右方下黑上白,白中复有一点黑者当坎。乾之左,下二分白、上一分黑者为兑;其右,下一分黑、上二分白者为巽。坤之左,下一分白、上二分黑者为震;其右,下二分黑、上一分白者为艮。所谓与八卦相合也。八卦分列八方,而虚其中为太极,所谓与九宫相合也。(案全图为太极。左白右黑相向互为两仪。白中有黑,黑中有白,合为四象。界而分之,则成八卦)月体纳甲,出魏伯阳《参同契》。以月之明魄多少,取象于卦画,而以所见之方,为所纳之甲。震一阳始生,于月为生明,三日夕出于庚,故曰震纳庚。谓一阳之气,纳于西方之庚也。兑二阳为上弦,八日夕见于丁,故曰兑纳丁。谓二阳之气,纳于南方之丁也。乾纯阳,望,十五夕,盈于甲,故曰乾纳甲。谓三阳之气,纳于东方之甲也。此望前三候,阳息阴消之月象也。巽一阴始生,于月为生魄。十六旦,明初退于辛,故曰巽纳辛。谓以一阴之气,纳于西方之辛也。退二阴为下弦。二十三旦,明半消于丙,故曰艮纳丙。谓二阴之气,纳于南方之丙也。坤纯阴为晦。三十旦,明尽灭于乙,故曰坤灭乙。谓三阴之气,纳于东方之乙也。此望后三候,阳消阴息之象也。乾纳甲而又纳壬,坤纳乙而又纳癸者?谓乾之中画,即太阴之精。望夕夜半,月当乾,纳其气于壬方,地中对月之日也。坤之中画,即太阳之精。晦朔之间,日在坤,纳其气于癸方,地中合日之月也。徐敬可曰:“望夕之阳,既盈于甲矣,其夜半,日行至壬,而与月为衡。月中原有阴魄,所谓离中一阴者。平时含蕴不出,至是流为生阴之本,故其象为⊙,即望夕夜半壬方之日也。晦旦之阳,既尽于乙矣,其夜半,日行至癸,而与月同躔。月中原有阳精,所谓坎中一阳者。平时胚浑不分,至是发为生阳之本,故其象为,即晦朔间癸方之月也。离为日,日生于东,故离位乎东。坎为月,月生于西,故坎位乎西。至望夕,则日西月东,坎离易位。其离中一阴,即是月魄;坎中一阳,即是日光;东西正对,交位于中;此二用之气,所以纳戊己也。”此盖仍方家修炼,注重坎离之故智,太极图白中黑点,黑中白点,即其义也。胡氏谓:“此图盖真出希夷,儒者受之,自种放后,皆有所变通恢廓,非复希夷之旧。蜀之隐者,为得其本真。故朱子属蔡季通入峡求之。”案朱子属季通入峡购得《三图》,见袁氏桷《谢仲直易三图序》。而其图仍不传。胡氏谓此必其一,未知信否。然谓邵子之学,源出此图,则说颇近之以此图与《先天次序》、《卦位图》,若合符节也。此可见邵子之学,源出道家矣。黄黎洲《易学象数论》曰:“乾南坤北,实养生家大旨。谓人身本具天地,因水润火炎,会易交易,变其本体,故令乾之中画,损而成离;坤之中画,塞而成坎。是后天使然。今有取坎填离之法:挹坎水一画之奇,归离火一画之耦。如炼精化气、炼气化神之类,益其所不足,离得固有也。凿窍丧魄,五色五声五味之类,损其所有余,坎去本无也。离复返为乾,坎复返为坤,乃先天之南北也。养生所重,专在水火。比之天地,既以南北置乾坤,坎离不得不就东西。”尤可见道家之说所自来。然邵子之学,自与养生家异。用其图作蓝本,亦犹周子之借用《太极图》耳。不得以此,遂诬邵子为方士之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