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家计者,保自家之计也,犹云家业。朱子曰:“用兵先须立定家计。”名篇之义取此。夫上篇谋先料己,则凡己之情实,辨之甚明,急当完备家计,使不可败,然后图敌之胜也。故次于《本谋》为第二篇。
11。用兵之道,难保其必胜,而可保其必不败。不立于不败之地,而欲求以胜人者,此徼幸之道也,而非得之多也。
[批评]首言当多,不可徼幸,何等斟酌!
[原注]敌若有备,未必能胜,故为难保。我若有备,自不至于败,故为可保。与上篇“有不败之道,而无必败敌之道”意同。凡欲胜人,必先以敌不可胜我之事为之于己,而后乘隙以攻之,此之谓多胜。反此者,虽欲自免于败,且不可得,而兄能图非望或然之胜乎!徼,求也;幸,谓所不当得而得者。
12。夫兵有营阵,有战守,有攻御,有彼己。善用兵者,审虚实之势,校轻重之权,量缓急之宜,度先后之节。不虚营而实阵,不重战而轻守,不缓御而急攻,不先彼而后己。
[批评]能此者,真为善用兵。
[原注]营阵、战守、攻御、彼己,乃兵家之必有而当计者,故举之。审,详察也。校,两相比也。量,忖量也。度,推度也。营阵之势,各有攸当。营实则敌难冲突,阵虚则人易展施,此己不败而人可胜也,所以当审之。若虚营而实阵,则立于败地矣,故不可。下三句讲法同。轻战,则不妄动;重守,则无疏虞。急御,则人难乘;缓攻,则敌自服。后彼,则不躁于谋人;先己,则能首于自料。此皆己不败而人可胜也。若重战而轻守,缓御而急攻,先彼而后己,则必败矣。故善兵者,计于心而戒之如此。
13。故行虑其邀,居虞其薄,进思其退,外顾其中。我攻敌左,防敌袭右。我攻敌右,防敌袭左,而前后之变可知也。
[批评]意味深长,当熟玩之。
[原注]此正是立家计处。行,在途也。邀,伏兵阻截也。居,屯止也。薄,大众逼垒也。进,前趋也。退,旋师也。外,军前也。中,国内也。攻,击也。袭,掩取也,即齐师袭莒之袭。变,推迁也。行不虑邀,则有庞涓马陵之刭;故当忧虑,如充国常远斥堠而行必为战备。居不虞薄,则有秦师压晋之危;故当虞度,如德威力谏晋王而移军南。进不思退,则有任福好水之陷;故当深思,如孔明不听魏延而兵由子午。外不顾中,则有夫差姑苏之栖;故当返顾,如光武姑置陇蜀而车驾还洛阳。至于敌之左右前后,我虽欲攻之,而犹防其袭,则无时无处不备矣。〔此〕非善立家计者欤?
14。深入敌疆,以客为主,相持旷日,防敌出奇。是以敌虽寡,我亦举众以待之。敌虽弱,我亦坚阵以迎之。其未战也若见敌,已会也若不胜,既胜也若初会。故杀敌者,常整其兵;追奔者,不过其舍。由是观之,不惟败防敌,胜亦防敌也。
[批评]凡此等法,千载不磨,从之而或败者,未之有也。
[原注]此又以深入敌境言之。我虽客也,久则变主。若不戒谨,恐蹈敌人掩袭之奇。故不但敌众与强当防之,虽或寡弱,未必非冒顿之匿其精众而示羸少也,其防之尤宜加意。未战若见敌,则备之极其周。已会若不胜,则虑之极其至。既胜若初会,则将不骄而卒不惰,故能益整其兵于杀敌之后,纵追而亦不入其伏。此乃不因胜以弛防者也。所以师出万全,而无一失。朱然终日钦钦,有如对敌似之。
15。是以我未可战,则谨守弗失,待敌之敝而胜之。故宁不胜,毋或陷众;宁久持,毋惑欺敌。陷众欺敌,未有不败者也。
[批评]二“宁”字,最当玩索。
[原注]此又言不惟防敌,而亦不轻战。我未可战者,时势未利也。待敌之敝者,俟其有隙也。如越王苦心教训,伺吴之轻锐尽死于齐晋,争长黄池,国内空虚,方潜师往伐之类。宁不胜、宁久持者,非真甘于旷日无功也,恐躁动求胜,胜未必得,而自贻欺敌陷众之败。故宁少忍一时,而不贪目前之胜也。吴王骄肆而轻邻国,卒为越所陷灭,未知此义耳。有国者,戒之戒之!
16。凡敌诱吾以利者,我思其灾。激吾以怒者,我思其变。此以有虞待不虞,不徒从人而忘自备也。
[批评]足为贪利忿速者戒!
[原注]利,便宜也,非专指货利言。灾,害也。变,机诈也。诱利思灾,如先主立营于平地,陆逊揣知其必有巧;激怒思变,如孔明辱魏以巾帼,司马懿受之而不动;言敌虽诱之、激之,吾惟自备而不从,则非不虞者矣,乌至于败?彼赵军空壁逐信于背水,子玉忿不思难而遽战,其丧亡也允宜。此又足上慎防而不轻出意。
17。敌若有衅,机不可失,则警吾之备而乘之。兵备未警,不先从敌,此得之多者也。
[批评]“警备”,正是胜敌之本。
[原注]此言敌虽有可乘之隙,而犹必警吾之备,则能立于不败之地矣。视夫不顾家计,而徼幸于胜人者,奚啻天渊哉!故曰“得之多”,正应首节之意。吁,有隙尚警,无隙之警,益可知矣!
18。夫兵不贵分,分则力寡;兵不贵远,远则势疏。是不惟寡弱在我,而强众在敌也,虽我强我众,亦防敌之乘我也。苟能审势而行,因机而变,则敌亦焉能乘我哉?
[批评]上言敌虽寡弱,当防;此言己虽强众,亦当防。有交互覆出意。审势因机,兵之术尽矣!
[原注]此言分屯、隔远,未免力寡而势疏。恐仓卒应援不及,故非所贵。务家计者,亟宜知之。然言寡弱,而又推出强众亦当防敌者,盖因世将虑己寡弱、敌强众则防,恃己强众者,多忽防而为敌乘故也。若不泥于强众,惟审时势而后行,因事机而变化,则我家之计立矣。敌纵善谋,何由而乘之?吴汉与刘尚分屯,而能潜行就尚,是能审势因机者。
19。且天下之乘,不在敌,则在我;不在我,则在敌。故己可以乘人,而人亦可以乘己者,不可以不防。人或有以谋己,而己亦可以谋人者,不可以不知。此兵之至计,不可不察也。
[批评]知彼知己,无馀蕴矣。
[原注]此是总结用兵有彼己之分。大约乘人者胜,受其乘者败。故当因己之欲乘,而推之于敌;因敌之所谋,而反之于己。则敌无可隐之情,己有全备之计。所以首节曰:“可保其必不败也。”此亦应前“我攻敌左”五句意。乘,如乘马之乘,乃因隙袭之也。昔智伯挟韩、魏攻赵,决水以灌晋阳,而卒于韩、魏生变,反灌己军,是欲乘人,而不能防人之乘己也。襄子因智伯约韩、魏而决水攻己,遂阴通韩、魏以灌智伯,是能因人之谋,而即以谋人也。能否之间,存亡顿异。故为兵之至计,有国所宜深察而慎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