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勉斋集卷二 宋 黄干 撰讲义
汉阳军学
王子垫问曰士何事孟子曰尚志一章
孟子曰自暴者不可与有言也一章
人物并生於天地之间负隂而抱阳均气而同体未始不相似也灵於物而谓之人贤於人而谓之士则其等级亦甚辽絶矣渴饮而饥食趋利而避害人物之所同也士居其中独超然有以异於人与物何哉以其能立吾志而惟仁义之是趋也苟爲不然则章甫其冠缝掖其衣懵然而无识颓然而无志其所尚者不过饮食利害之间谓之人已有愧矣亦何以当爲士之名哉故爲士者要当以立志爲先而立志者要当以仁义爲主仁义者天理之自然人心之固有也爲宅也而安爲路也而正人之不可以不居而由之也言而非之是自害也委爲不能是自弃也士之异於人物者以其立志而惟仁义之趋也自暴自弃是舍其所以异於人与物者而不足以谓之士矣诸君处庠序而谓之士者也盍亦先立吾志讲明是理而力行之庶几居仁由义而无愧於爲士之名不然则汨没於饮食利害之间识陋而志卑醉生而梦死孟子所谓哀哉岂不甚可哀也哉诸君其勉之
滕文公爲世子将之楚过宋而见孟子一章
滕之爲国方五十里国之至小者也间於齐楚势之至危者也以至小之国处至危之势干戈相寻翦焉倾覆可立而待也文公思所以自全之策不谋之申商管晏之徒顾乃卽孟子而问焉孟子亦当告之以国若何而富兵若何而强庶乎其可瘳也一则曰性善二则曰尧舜何其迂濶而不切事情耶性者人之所得於天之理也尧舜者尽此性者也苟尽此性尧舜可爲也况於区区之富强乎人无贤愚均具此性尧舜之圣人皆可爲何独於文公而疑之哉孟子历引成覸顔渊公明仪之言所以释文公之疑卒之以若药不瞑眩厥疾不瘳所以厉文公之志也道之不明久矣举天下之人汨没於利欲之中贪夫狥财烈士狥名夸者死权衆庶冯生天之所以与我而尧舜可爲者懵然莫觉也辟如瓮盎之间百千蚊蚋须臾之顷乍起乍灭何足道哉诸君诚能深思孟子之言而厉之以自强之志则将有以超然独立乎万物之表而天下之至贵无以复加矣夫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诸君其亦反而思之哉
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至】不足以事父母
仁义礼智心之体也恻隐羞恶辞让是非心之用也古之言道未有若是之深切着明也人禀五行之气以生有是气则必有是理仁义礼智者木火金水之理也有是体则必有是用恻隐羞恶辞让是非者仁义礼智之用也人莫不有是气则莫不有是理莫不有是体则莫不有是用此天之所以与我而人之所以爲人者也天下之人伥伥然於覆载之间亦尝反诸吾身而思之乎饥食而渴饮趋利而辟害则知之矣至於天之予我而人之所以爲人者乃反不知焉何哉孟子悯斯人之愚而莫之觉也故爲之反复开示之旣启之以孺子入井之端又告之以火然泉达之始知是理而充之则足以保四海不充之则不足以事父母充不充之间而功用之辽絶乃如此其教人之意亦切矣世之学者未有不读七篇之书者也而莫有知其立言之爲切者何哉习俗之所汨利欲之所昏旣无明师良友以示之又无诚心坚志以求之譬如大明当天而瞽者莫之见也岂不甚可悯也哉学者诚能於此玩味而有得焉则圣贤之道庶乎其有入德之门矣
公都子曰告子曰性无善无不善也一章
古之言性者多矣何其纷纷而不一耶在商书则言常性在周书则言节性在孔子则言性相近在孟子则曰性善圣贤立论固已不同下至诸子则荀子言性恶扬子言善恶混韩子言三品佛氏则又以知觉言性然则後世将何所折衷耶盖尝卽数说而考之性卽理也理无不善气质之禀不能皆同则所受之理亦随以异此善不善之所由分也商书之言常性孟子之言性善此指理而言也周书之言节性孔子之言相近此指气而言也所指虽异亦何害其爲同哉荀杨佛氏则敢爲异论而不顾者也谓之恶则性无善矣谓之混则善恶相对而生也此岂理之本然者哉知觉者人之精神而又非所以言性也惟韩愈生於数子之後独有得於圣贤之意其曰性之品有三则孔子相近之谓也所以爲性者五则孟子性善之谓也故其自视以爲世无孔子不当在弟子之列而每以孟子自比者夫岂无所见而然欤愈之言则善矣然性之品有三亦未知其所以然也迨我本朝关洛之学发明孔孟不传之遗旨曰性卽理也天下之理原其所自未有不善又曰人生气禀理有善恶又曰形而後有气质之性善反之则天地之性存焉然後圣贤之意坦然明白而诸子异端始无所容其喙矣学者知理之无不善则当加存养之功知气质之有善有不善则当施矫揉之力务本之学未有急於此者君其勉之
孟子曰仁则荣不仁则辱一章
孟子曰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一章
人禀五行之秀气以生所禀之理则爲仁义礼智信此天之所以予我而人之所以爲人也天生五材缺一不可在易之乾则曰元亨利贞在人之德则曰仁义礼智而不及乎信者何也仁义礼智莫非实理之爲信犹土之居中而旺於四季也故四端不言信而信在其中矣仁义礼智四者并立而圣人於易独曰立人之道曰仁与义七篇之书亦多以仁义对言而又不及乎礼智者何也仁属乎阳礼则阳之极义属乎隂智则隂之极犹夏者春之极而冬者秋之极也故专言仁义而礼与智在其中矣至於孔门师生之问答又皆以求仁爲先而不及乎义孟子此章亦特以仁爲言者又何也盖仁者天地生物之心而人之所得以爲心者也四序之运莫非生意之流行此心之玅亦孰非仁道之流行乎君仁臣忠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义妇从与夫交朋友之信不仁而能若是乎苟尽此心则安富尊荣亦理之所必然也世教不明人心邪僻父子兄弟之间犹不能以相保况敢望其仁民爱物乎举天下之间莫非私意之流行相倾相诈相戕相贼无一物得遂其生者至於天下之人牧未有不嗜杀人则私意横生天理灭矣不知人心旣失国其有不殆者乎此孟子於战国之际深明荣辱得失之辨其忧世之心切矣诸君日处庠序可不知孔孟教人之先务而思所以自勉乎
孟子曰今有无名之指屈而不信一章
孟子曰拱把之桐梓人苟欲生之一章
天运乎上地处乎下隂阳五行周流乎中而人物生焉则人物者均禀天地之气以爲体而均得天地之心以爲心也然人之所以异於物者又以其禀气之正而其心爲最灵人物并生於天地之间而独异於万物者如此其可不知所以自贵乎圣贤教人必使之正其心修其身者盖不若是则无以全天地之赋予而异於万物也所谓正其心修其身者亦尽吾当然之理而已耳目手足百体具焉身也视明而听聪手恭而足重此身之理而所以爲身者也虚灵知觉百虑生焉心也仁义礼智以爲体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以爲用此心之理而所以爲心者也内而察诸精神念虑之间外而审诸动容周旋之际无适而不当於理此心之所以正身之所以修也苟爲不然则狥情纵欲悖理伤道亦将无所不至矣虽曰具人之形而与禽兽奚异哉孟子忧世之心切故举其至轻以明其至重欲使斯人反而思之庶乎有以全吾身心之理而无愧於所以爲人也读孟子之书者多矣孰能深味其言而力行之乎以至贵之身心沉溺於利欲之中自暴自弃而不自知也其亦可哀也哉诲尔谆谆听我藐藐其是之谓夫
孟子曰牛山之木尝美矣一章
孟子曰无惑乎王之不智也一章
性禀於天故在人无不善之性情发乎性故在人无不善之情所以不善者气昏之欲汨之也迨其气清而欲窒则善端未有不油然而生者性善故也书曰惟皇上帝降衷於民诗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则孩提之童至无知也而皆知爱其亲赤子入井於已无与也而见之者皆怵惕火然泉达谁独无是心哉有是心而不能养之养之而不能致其志善端虽萌而爲气所昏爲欲所汨天固予我而我固贼之则与禽兽奚异哉谁能存养於斋庄静一之中省察於念虑云爲之际使吾善端之萌通逹而无窒碍充足而无欠缺如萌蘖之生无牛羊斧斤一暴十寒之害则其至於干云蔽日也可必矣故爲人而合乎天爲士而至於圣亦卽此心而充养之耳孟子发明养心之论而申之以专心致志之戒其示人之意切矣读书至此而犹不悟焉则亦终於爲小人之归也岂不深可叹哉
孟子曰仁人心也义人路也一章
古昔圣贤垂世立教载在方策凡言心者不一而足尧舜禹之授受也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成汤则以礼制心文王则小心翼翼孔子有操则存舍则亡之戒孟子复断爲之说曰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圣贤之事业大矣而拳拳於心之一说何耶心者神明之舍虚灵洞澈具衆理而应万事者也天之高也地之厚也日月之出没寒暑之往来四序之行万物之生是必有爲之主宰者然也苟无以爲之主宰则安能亘古穷今循序而不乱乎人禀天地之气以爲体而得其所以主宰者以爲心故人心之妙可以参天地可以赞化育可以修身而齐家可以治国而平天下孰非此心之所爲乎然人心至微而攻之者衆耳目口鼻之欲喜怒哀乐之私皆足以爲吾心之累也此心一爲物欲所累则犇逸流荡失其正理而无所不至矣是以古之圣贤战战兢兢静存动察如履渊冰如奉盘水不使此心少有所放则成性存而道义行矣此孟子求放心之一语所以警学者之意切矣自秦汉以来学者所习不曰词章之富则曰记问之博也视古人存心之学爲何事哉迨我本朝周程先生倡明圣学以继孟子不传之绪故其所以诲门人者尤先於持敬敬则此心之自存而所以求放心之要旨也学者卽其说而力行之庶乎其有入德之门矣
孟子曰养心莫善於寡欲一章
孟子尝言求放心矣又言存其心矣操之则存舍则亡心之存亡决於操舍而又曰莫善於寡欲何也操存固学者之先务然人惟一心而攻之者衆声色臭味交乎外荣辱利害动乎内随感而应无有穷已则清明纯一之体又安能保其常存而不放哉夫心之所以易放而难操者以其有欲也尘去则镜明风静则水止凡天下之可喜可嗜者举不足以爲吾之虑则心之虚灵淡然泊然有不待操而自存矣出门如宾承事如祭夫子之告仲弓操存之谓也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夫子之告顔渊寡欲之谓也二子之问仁则同而夫子告之之异者岂其所到固有浅深欤高城深池重门击柝固足以自守矣内奸外宄投隙伺便一有少懈而乘之者至矣良将劲卒坚甲利兵扫除妖氛而乾清坤夷矣此孟子发明操存之说而又以爲莫善於寡欲也虽然寡欲固善矣然非真知夫天理人欲之分则何以施其克治之功哉故格物致知又所以爲寡欲之要此又学者之所当察也圣贤谆谆之诲无非爲人心虑也学者读此书而不知养其心谓之非愚可乎
公孙丑问曰敢问夫子恶乎长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至】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
孟子尝言养心矣又尝言养其性矣性卽理也心具此理者也有以养之则人欲不能爲天理之害操存寡欲养之之方也而又有所谓养浩然气者何哉阴阳五行气也所以然者理也精粗本一源微显本无间也阳一嘘而万物生阴一翕而万物成寒暑之往来风雷之鼓舞无非是气之用也负阴抱阳以生则吾之气固与天地相爲流通矣是则所谓浩然而至大至刚者也有以养之则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尧舜之事业孔孟之道德孰非是气之所爲乎苟失其养则委靡巽懦卑陋凡猥锥刀之得则跃跃以喜毫末之失则戚戚以悲闻公卿大人之名则侧肩帖耳若不可及语贤人君子之道则望洋向若怳然以惊爲媚竈爲墦间爲妾妇此岂气之本然哉养不养之间君子小人之所由分也孟子发明养气之论有功於後世大矣然其所以养气者必先於集义所以集义者必先於知言能知言则是非邪正晓然於胸中动容周旋无适而不合於义夫是以仰不愧俯不怍有以全吾浩然刚大之体矣养性也养心也养气也盖亦一理而已然养气之论何独至於孟子而後发耶夫子固尝言之矣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此养气之论所由来也屈子曰宁昂昂若千里之驹乎将泛泛若水中之鳬与波上下偷以全吾躯乎诸君其谨择之
孟子曰伯夷圣之清者也【至】其中非尔力也
道之在天下无古今之异圣贤之教人入道之要亦古今一辙也尧舜禹之授受也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圣贤言道自此始也人心者形气之私道心者义理之正人心危而难安道心微而难着始而精以察之终而一以守之则无适而不合乎中也傅说之告高宗也曰王人求多闻时惟建事学於古训乃有获事不师古以克永世匪说攸闻惟学逊志务时敏厥修乃来允怀於兹道积於厥躬圣贤言学自此始也古人之所行方策之所载无非道也始而多闻以求之终而逊志以守之则无适而不合乎道至周以来学校之教益修圣贤之道益着若比年入学中年考校自离经辨志以至於知类通达强立而不反离经者求之於方策辨志者察之於性情知类通达者见之明强立不反者守之固其教甚详其法甚密也至於夫子旣无位以行其道於是慱采古先帝王教人之法而着爲大学之书其言大学之道必先之以格物致知而继之以诚意正心以修其身亦不过於知与行而已大易曰学以聚之问以辨之寛以居之仁以行之中庸曰博学之审问之愼思之明辨之笃行之皆此意也一知一行相爲终始知有不至则不能以徒行行有不笃则虽知无益也入道之要无以复加於此矣是以孟子历叙伊尹夷惠之事而继之以孔子非好方人也所以明入道之要也始条理者知之事终条理者圣之事知与行之谓也孔子之异於三子者知之至行之尽三子之不及孔子者知有所蔽於始而行有所缺於终也此孔子之所以独得其全而三子仅得其偏也知有不至行有不尽虽以伊尹夷惠之资尚不能无愧於孔子而况学者乎世之学者溺於卑近浅陋之习旣未尝有志於圣贤之道其有志焉者则或骛於方策而践履有所不察或专於性情而知识有所不周道之不明不行由此其故也诚能卽孟子之说而思之则始终两尽而无惑乎纷纷之论矣
浩生不害问曰乐正子何人也一章
学之所造有浅深则德之所至有高下圣贤推明其序使学者循而进焉其望於斯世亦至矣由善而信由信而美以至於爲大爲圣爲神夫圣神者岂常人之所敢望哉孟子当战国之际其告人者不曰尧舜则曰汤武岂固强人以其所不能哉盖人性皆善圣神者亦全吾性之所固有尔学者岂以不能爲患哉患不爲也虽然圣神固可学也而必始之以有可欲之谓善何哉此孟子指其至易晓者而示人以入道之门也盖学者入道之初将以决其趋向不必它求也求之於可欲不可欲之间而已今有人焉孝弟忠信乐善不倦不惟我之所欲而人亦以爲可欲也不仁不智无礼无义不惟人以爲可恶而吾亦自知其可恶也学者反而思之凡吾言行之间果可欲乎果可恶乎从其所欲舍其所恶斯可以爲善人矣由是而进焉虽圣神可爲也孟子教人何其炳而易知简而易行也哉又曰无爲其所不爲无欲其所不欲如斯而已矣亦此意也勉之以人之所难能而晓之以人之所易能圣贤之望於学者如此而学者顾不思焉其亦可叹也哉
孟子曰鸡鸣而起孳孳爲善者舜之徒也全章
事所当爲之谓善有所爲而爲之谓利爲君而仁爲臣而敬爲子而孝爲父而慈事之所当爲者也爲内交爲要誉爲宫室之美爲妻妾之奉有爲而爲之者也善者天理之公利者人欲之私公私之间相去甚近而一则爲舜一则爲跖乃由是而分焉盖人心之灵与天同体纯粹至善万理具焉鸡鸣而起孳孳在是则舜之兢兢业业由仁义行者亦是心也见便则趋见利则夺枉尺直寻则爲之损人益已则爲之鸡鸣而起孳孳在是则盗跖之暴戾恣睢日杀不辜亦是心也一善利之间而上智下愚之分乃如此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可不谨哉孟子发明善利之论而尤谨其所谓间者盖欲学者精别於毫厘之际而审其所趋向也至其答梁王之问告宋牼之词皆拳拳於义利之别其示人之意切矣学者诚能澄心静虑反观内省於其所谓间者而致察焉凡吾一念之发果善乎果利乎善则行之利则避之朝於斯夕於斯就其如舜者去其不如舜者是亦舜而已矣苟爲不然计较於毫髪之微而甚至於父子兄弟不能保其不同禽兽者无几尔一念之差固若此哉学者不可不察也
孟子曰有天爵者有人爵者一章
孟子曰欲贵者人之同心也一章
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圣贤之论乃独重理义而轻富贵何哉理义天之所赋也富贵人之所予也人之所予人得而夺之天之所赋根於人心不可易也一轻一重盖有不难辨者然闾巷之人知有富贵而不知有理义学士大夫则知理义矣然未有不爲富贵所移而忘其所可重若夫真知富贵之爲轻理义之爲重非知道者孰能识之仁义礼智天之予我而吾心之所固有也充吾之仁则爱人利物而居天下之广居充吾之礼则别嫌明微而立天下之正位充吾之义则体常尽变而行天下之大道充吾之智则察伦明物而成天下之大业以之爲心则和而平以之爲人则爱而公推之天下国家则利泽施於今令名垂於後囘视世之所谓富贵者不过舆马之赫奕饮食之丰美宫室之壮丽贤者得志有所不爲不贤者亦以豢养其不肖之身而遗臭於万世曾狗彘之不若而又何足以夸於人哉故善学者要当深明夫内外轻重之分在内者重在外者轻在外者愈轻在内者愈重真积力久胸中泰然天理流行一毫物欲不能爲之累顔子之箪瓢陋巷曾点之鼓瑟浴沂翛然悠然盖将与造物相爲酧酢天下之至贵无以复加於此矣孟子之言岂欺我哉
孟子曰舜发於畎亩之中傅说举於版筑之间全章贫贱忧戚是人之所恶也圣贤之论乃独以是爲进德之地何哉恐惧修省常生於忧患骄奢淫佚必起於晏安当羁穷困踣之余其操心危其虑患深其刻厉奋发以进於善有不期而然者矣天地之间有阴则有阳有昼则有夜祸福吉凶贫富贵贱死生忧乐之变二者常相对而不能以偏无也人生其间随所付受盖有一定而不可易者与其戚戚於贫贱而卒不能以自免孰若因其所遇而反以成吾德耶是以古之君子有以命义之当然而安之者贫而无谄是也有以义理之可贵而忘之者不改其乐是也有以爲天将降大任於我而反以爲进德之地者孟子之言是也其处之者若是故其胸中泰然一毫外物不能爲之累顔渊原宪之贫一箪之食百结之衣可谓极矣惟知圣道之可乐而不知吾身之爲贫後之学者其贫且贱未必如顔渊原宪之甚也少不如意志气销沮卑辱苟贱靡所不爲不能进德而反以败德不能远辱而重以取辱闻孟子之言亦可以释然而悟翻然而改矣
景春曰公孙衍张仪岂不成大丈夫哉全章
古之仕者爲道故知有已而不知有人後之仕者爲利故知有人而不知有已古之君子非仁不存非义不行所贵者良贵所乐者真乐人之知不知世之用不用於我何与焉贫富贵贱死生祸福日交乎前不暇顾也後之君子心之所固有事之所当行何者爲仁何者爲礼何者爲义何者爲智皆懵然莫觉也功名而已耳利禄而已耳以区区之私意小智汲汲然求售於人虑人之不已用也委曲迁就以求顺於人幸而得志哆然以爲莫已若也小不如意则戚戚然几不能以终日矣公孙衍张仪战国之游士也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则其才亦有足称者矣以其无学而不知道也一切求顺於人孟子至以妾妇目之况於学不及古人才不及公孙衍张仪哉夫顺於人者人之所喜也不顺於人者人之所恶也然顺人者非有它也以其威福之权足以生杀荣辱乎我也卽是心而充之则贪财嗜利背君卖国者皆若人也岂但妾妇之可羞而已哉若夫守道之士不肯脂韦妩媚以顺乎人者不但出处去就言论风旨之得其正也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岂不毅然大丈夫也哉凡我同志仕而未达学而未仕者盍亦思所以自勉哉
齐人有一妻一妾而处室者全章
孟子一书於辞受出处之际未尝不拳拳焉齐王欲见则辞以疾王驩辅行则不与言欲授以室则郤而不从欲其行则卧而不应枉尺直寻则非之不辨礼义则非之旣譬以钻穴隙相窥而又譬之以登垄断而罔利至於墦间之喻词旨恳切若是者果何耶义与利之间君子小人之所由分而天下国家治乱之所关系也义者天理之公利者人欲之私循天理之公则辞受出处惟义之从惟命之安是旣足以全吾此心之德矣以之治人则必能立懦而激贪以之事君则必能仗节而死义狥人欲之私者反是卑辱苟贱惟利之趋旣以丧其本心矣则伤风败教欺君误国皆斯人爲之也圣贤安得不深致其戒哉今观墦间一章所以形容其苟贱之态虽三尺童子亦知恶之然流俗滔滔务爲卑谄工简牍事苞苴胁肩谄笑揺尾乞怜自少至老自朝至暮无一念不在於是视吾身心爲何物视天下国家爲何事其未得之也则忧愁穷蹙若不可以终日其旣得之也志得意满则骄其亲戚傲其闾里然其可贱尤甚於墦间而莫之觉也学者要当深明义利之辨充吾羞恶之心而养吾刚大之气然後知孟子之言诚末俗之鍼砭也
梁惠王曰晋国天下莫强焉叟之所知也一章
自功利之说胜而王道始不行於後世夫功利之所以胜者以其有立至之效王道之不行以其迂濶而不切事情也孟子生於战国之世告齐梁之君非王道不言而言王若易然何也王者之道本乎人心循乎天理人均具此心心均具此理卽是理而行之三纲旣正九畴旣叙则人皆知尊其君亲其上治安之效犹泰山而四维之也初岂有甚高难行之事亦曷尝无朝夕可冀之功哉谓王道爲迂濶而惟功利之从则曰兵可强也国可富也纵横变诈崎岖险侧咈人心逆天理君臣父子之间且不能以相保而又何以固吾国家然则立至之效乃速亡之兆也汤武以仁义而王战国以功利而亡此万世之龟监也然天下皆知尊汤武而不免蹈战国之覆辙者则其识见之卑趋向之谬而不自觉也若昔圣贤无位以行其道於是推明古先帝王之事业而载之方策大纲小纪本末度数炳然日星之易见也今乃指爲迂濶而莫之讲故自成康殁而民生不见先王之治由此其故也鄙夫庸人窃国之宠而卒以误国鸿儒硕士抱忧世爱君之志而老死於大山长谷之中诚可叹也学者将以有行也则孟子之言可不深思而熟玩哉
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爲能【至】未之有也
儒术之不见用於世以其空言而无实用故功利之说常易以求售於人不知夫功利者则曰兵可强国可富也然挟区区之小数而不知爲国之大体相倾相诈相戕相贼不惟爲敌国之病而吾国之民固亦不得安其生矣岂不谓之空言乎儒术则不然自五亩之宅百亩之田使民养生丧死而无憾然後教之以孝弟忠信不惟吾之民皆知尊君亲上而天下之人亦皆引领而望之其爲实用孰过於此夫元后者民之父母也父母之於子必先有以养之而又有以教之然後爲之子者得以全其父母之身今也爲民父母听其自生自死自愚自智而莫之问也又倡爲功利之说以斵丧之岂爲民父母之道哉虞氏九官周家六典无非儒者巳试之效孰谓其皆空言而无实用必待管申之术而後可以爲国乎故孟子论王道必曰仁政论仁政必曰井地断断乎其不可易也孟子之言旣不用於齐梁之君後世皆知读其书而不能用其道故历数千年而帝王之盛卒不复见可叹也哉夫儒术之不见用学者相与讲明之庶几犹有望於斯世也谓之儒者而茫然不知其源流徒抱其浅陋之识以周旋斯世则吾道之不行功利之说胜是谁之罪哉学者不可不察也
圣王不作诸侯放恣【至】不易吾言矣
孟子曰杨子取爲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一章
道者何中而已无过不及之谓中时措之宜谓之时中是皆人心之本然而不容已天理之至正而不可易者也天地之化亦大矣小有偏焉则雨阳寒暑各失其节人受天地之中以生喜怒哀乐念虑云爲其可以有所偏耶杨氏之爲我墨氏之兼爱皆不得爲中子莫之执中又非所以爲时中也孟子从而辟之所以正人心明天理爲天下後世虑至切也夫墨之兼爱不失爲仁杨之爲我不失爲义孟子极言其祸至於无父无君而以禽兽目之志於道而不得其中岂不甚可畏哉後世杨墨之患息而佛老之说兴至於今且千有余岁弃天常灭人类习异端之教非先王之道盖不待其流之弊而与禽兽无异矣学士大夫不惟不能斥而远之而溺其祸福之说尊其荒唐之教甚者则文之以圣贤之言以爲与吾道无异学者从而信之以自絶於圣人大中至正之道其爲天下後世之害岂浅鲜哉有志於学者惟以孔子孟子之言爲主以六经之道爲法则异端之说奚自而入哉干疎谬不才蒙恩假守每念此郡士风简质浑厚可与适道辄诵所闻以与士友讲说爲孟子讲义二十章衰晩愚昧废学日久不足以发明圣贤之蕴奥然孟子之书明白切至诵其本文亦足以使人兴起於此二十章之中玩味而有得焉则七篇之旨可以类推圣贤之道可以驯致惟诸友勉之庶几异日汉水之滨将有以圣道爲诸儒倡者矣嘉定乙亥长至後学黄干谨书
勉斋集卷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