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11重建怒苍》英雄志11重建怒苍(26)
埋好了尸首,众人走出洞外,此时已到傍晚,山风凛冽,太阳西沉,远处五宝大雪山缤纷瑰丽,真似宝玉一般。崖下云海千里,变幻莫测。当此美景,言二娘却无心多看,她搀扶着秦仲海,见他满面肃杀,神情狰狞,言二娘心下暗自害怕,不敢多发只言片语。
方子敬端坐大石之上,他面向云海,忽地双臂张开,朗声道:“天下!”
秦仲海凝目眺望,夕阳西照,晚霞映得四下血红一片,群山彷佛染血,直如地狱一般。秦仲海心有所感,霎时放声狂啸,脱口喝道:“天下!”言二娘听他忽发霹雳吼声,登时吓了一跳,心惊之间,却也不敢放开手,只管低头忍耐。
众人沉默良久,方子敬神色肃穆,道:“命中注定的,怎么也逃不掉。仲海,当年你执意要投效朝廷,现下可曾后悔?”秦仲海闭上了眼,回思十年往事,眼前浮起众多好友的面孔,他睁开双目,摇头便道:“大丈夫生死无悔,何况弟子十年间痛快度日,今日纵使残疾一生,亦无后悔之处。”
方十敬伸手入怀,取出一团破布,扔向秦仲海。此时山风强劲,刮面如刀,那东西却仍缓缓向前飞行,足见方子敬功力深厚至极。
秦仲海伸手揪住,将破布展了开来。言二娘急忙凑头来看,待见旗面上写着一个血红的“怒”字,登时大吃一惊,叫道:“这是怒苍军旗!”
方子敬缓缓点头,道:“这面旗帜,便是秦霸先留下来的遗物,自今而后,由你保管。”
秦仲海望着布旗,神态甚是激动,却又不知该收到哪儿,只紧紧抓着不放。言二娘面带怜悯,叹道:“来,把旗子给我吧。”当下轻轻扳开秦仲海的手掌,将旗帜收入了怀里。
方子敬凝视爱徒,道:“你本名叫做文远。仲海二字,乃是为师替你取的名字,你可知其中含意?”他见秦仲海摇头,便伸出食指,在地下写了,道:“伯仲叔季,仲这一字,点明你上头还有个兄长。海这一字,里头有个母亲,便是要你记得死去的亲娘。”他凝视着秦仲海,问道:“现下你得知身世,可要改回本名?”
秦仲海长到三十几岁,方知名字竟有如此深远的含意,甚且牵涉了家门血仇。他心下感慨,咬牙道:“亲人血仇,永铭在心。仲海二字,弟子终生不改。”
方子敬不见喜怒,复又道:“怒苍山创立十四年以来,你父亲曾经来看过你三次。他亲手送来这面军旗的那年,你只十四岁大,那也是你父子最后一次相见。”秦仲海心下一凛,道:“我父亲来看过我?”
方子敬点了点头,道:“每年中秋前后,师父都会给你些铜板,让你去镇上市集玩要,你还记得么?”秦仲海回思童年,不由叹了口气,低声道:“记得。”
方子敬微微一笑,道:“那时你每回拿了铜板,定要去买什么?”秦仲海嘴里似乎生出一股酸甜味道,颔首道:“玫瑰甜糕,弟子打小便爱吃。”
方子敬凝视着他,一字一顿,道:“那个卖甜糕的男子,他便是你父亲。”
秦仲海脑中嗡地一响,颤声道:“甜糕大叔,这……就……就是他?”方子敬点头道:“每回你爹爹过来看你,便会先在山脚下乔装打扮,再提一担甜糕过来。趁着你买糕吃的时候,便来跟你说上一回话。”
秦仲海呆呆听着,眼前浮现出一个小老头,笑吟吟地递给自己一块甜糕。秦仲海忽地大笑不止,道:“他妈的……难怪那老头那么 嗦……哈哈!哈哈!原来是老子的爹啊!”他笑着笑,泪水却从脸颊旁落了下来。
言二娘一旁听着,只感诧异,她低声问向方子敬,道:“老寨主怎么这般奇怪?他怎么不点破自己的身分,也好父子相认?为何要隐瞒自己的来历?”
方子敬道:“秦霸先这么做,自有他的苦心。他怕儿子也走上反逆之路,终身不能自拔,便特意加以隐瞒。怒苍山之中,除我之外,便只潜龙军师知道此间秘密。”
秦仲海收住了泪,回想父亲一生事迹,他上山造反,震动群臣,又曾官拜征西大都督,实是了不得的大人物。秦仲海满心骄傲,双手握拳,朗声道:“师父!爹爹很爱我,对不对?”
方子敬听了这话,却没回答,他仰望峰顶,面色却甚沉重。秦仲海先前那一问,本是兴之所至,却没想到师父的神情竟会变得如此。言二娘看在眼里,更是暗暗纳闷,父亲爱子,本是天经地义之事,不知方子敬何以不言不语:心下只感奇怪。
秦仲海深深吸了口气,又问道:“师父,我父亲很爱我,是不是?”
方子敬忽地笑了笑,他仰望天下第一高峰,道:“秦霸先,他孤高卓绝,便像这座珠母朗玛,又高、又沉、又冷,让人喘不过气来。他心里总藏着一些事情,没人猜得透……仲海,你父亲究竟爱不爱你,师父无法代他回答……”说着叹了口气,目光更见深沉。
秦仲海跪倒在地,竟似呆了,他随着方子敬的目光望去,暮色下的珠母朗玛宛若巨人,正自俯视着渺小的自己。在天下第一峰面前,除了自己的卑微以外,还能感觉到什么?
秦仲海微微苦笑,也许,这就是他的父亲……一个他永远不能见面的人……
言二娘见他神情黯淡,急忙握住大手,低声劝道:“秦将军,我认得老寨主,他是个慈祥的人,向来爱护晚辈……你是老寨主的亲生儿子,他定很爱你的……”
晚霞照来,四下昏沉,秦仲海与方子敬各怀心事,两人都是沉默不语,只有言二娘在那低声劝慰,方子敬也不过来打扰。过了良久,方子敬走到秦仲海面前,沉声道:“你过来,让师父看你的伤。”
秦仲海深深吸了口气,当下缓缓起身。此行千辛万苦,只为过来治伤,现下终于到了关键时刻,想到复原在即,不免又喜又怕!言二娘扶着秦仲海,便让他跪在师父脚边。
方子敬低下头去,察看他肩头的伤势,看了良久,只在低头沉吟,并不说话。
言二娘心下担忧,秦仲海自也又惊又怕,深恐师父说出“没救”二字,那自己这生就算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