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陶山集卷十二
宋 陆佃 撰
书
答陈民先都曹书
辱书问以所疑某亦疑者尝试言之足下其择焉盖召公有诗周公无之者公圣人也圣人无名故周南之诗美不于文王于其后妃而已譬如传神画眼眼似而神从之也小星衆无名星也以况贱妾则三五在东维参与昴固夫人也于阳星言其数数阳也于隂星言其名名隂也数对象则为隂对名则为阳譬如编氓甲在其东则乙西邻也若丙又在其西则昔之西者今东矣盖先王取义随物转徙非一端而已至于柏舟不言父者女比于母者也尧典四星独于南方言火言火于南方为宜故也秋言毛毨冬言氄毛者孔安国谓毨理也盖秋鸟兽之毛尚浅毨不胜毛故视之则毛徐而察之则毨也至冬而盛毛不胜氄视之则氄察之则毛也此与春秋六鷁五石之辞略相类先王之法言多如此故曰五石六鷁之辞不设则王道不亢矣舜典言岳独东言岱言巡守独北言朔朔言终则有始也岱言代则有谢也于时之始言代则有谢于方言终则有始亦言之法也如初以着四时之同是以不言南也且北方隂阳具故北一名朔朔阳也北隂也岂特此也哉物有玄龟纁蛇藏有左肾右命至于卦又谓之习坎习重也是以天子之立也左圣乡仁右义偝藏盖藏玄之所在也至无而供其求时骋而要其宿实在于此故文两人相背为北象两己相背为黻古之人胥训诰不必亲相与言也以文与象示之而已噫言道而至于此亦不可以容声矣若夫寅宾寅饯足下所谓先王运精神动心术以道格之是也夫运精神动心术以道格之虽尸居衽席之上可以骑日月也况宾而饯之乎以此读书盖有大者焉非徒析毫解缕而已方今学者之病正在此殆所谓绳上生蛇者也足下有美才善质诚能运精神动心术求其大者岂远乎哉尝闻九方臯之相马曰牝而黄马至乃牡而骊伯乐喟然太息曰是其所以千万臣而无数者也盖神之所会得其精微而遗其麤麤学乎学诚如臯之所观虽以成变化可也故曰千转万变而不穷鲁国儒者一人而已某迷谬日久所论尚不中愿更疏示
答周之才书
某顿首近辱手笔问我以疑区区多故不即为报实用愧惕盖天子之巡守大礼也故凡大山川于其所过则祀之于是时则歌般之颂以祭焉故其序曰巡守而祀四岳河海也于其所至则望之于是时则歌时迈之颂以祭焉故其序曰巡守告祭柴望也盖过而祭之则非至也临而祭之则非望也故般之序言祀四岳河海而已不言告至又不言望与时迈之诗异焉非柴止于一诗而望有二诗也若夫柏舟曰言仁而不遇独称言者疑若有意樛木之序曰言能逮下酌之序曰言能酌先祖之道而北门又曰言卫之忠臣不得其志尔如此者衆矣不皆有意似无说也古之言九州禹贡始于冀终于雍者此禹之治洚水先後之序也周官始于扬终于并者此周之列率土大小之序也盖以古考之言海岱及淮惟徐州而後言淮海惟扬州言荆及衡阳惟荆州而後言荆河惟豫州则所谓始于冀终于雍者禹之治洚水先後之序决矣以今推之扬之地在青之下徐之地在并之下则所谓始于扬终于并者周之列率土大小之序似矣尔雅九州之序则以夏周考之皆不合郭璞以为盖殷制也言盖者璞亦疑之则其真不可得而考矣阙之可也盖君子于其所不知虽不敢忘阙亦不可强通也书曰佑贤辅德孟子曰天下有道小德役大德小贤役大贤贤德孰为而分者盖德者德而已矣贤则又兼其行也记曰君子耻有其德而无其行盖有德而无其行者有矣未有有行而无其德者也诗曰肃肃兔罝椓之丁丁而序诗者以为莫不好德赳赳武夫公侯干城而序诗者以为贤人衆多此一证也又书曰佑贤辅德显忠遂良遂不如显之重而言忠在良之上辅不如佑之重而言贤在德之上此又一证也贤德之所以有辨者如此也易曰正言断辞又曰其辞文其言曲而中言辞孰为而辨者盖成句谓之言成章谓之辞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则成句谓之言明矣乾之彖曰大哉乾元云云坤之彖曰至哉坤元云云而孔子谓之彖辞屯之六二曰屯如邅如云云晋之初六曰晋如摧如云云而孔子谓之繋辞则成章谓之辞又明矣言辞之所以有辨者如此也孔子之论顔子曰其殆庶几乎者此如先生之志深甫曰其于为雄几可以无悔也言殆而又言庶几则顔子之于庶几才近也言几而又言可以则深甫之于可以才近也君子之所以品藻无者不敢诬有者不敢略盖如此夏官之职方言贡而无远近之限者此先王之为政因赋而贡者也故以法取之不责于所无不恕于所有所谓制其贡各以其所有者是也秋官之大行人言贡而有远近之限者此先王之为教因朝而贡者也故以教取之而使近者贡以尊远者贡以卑所谓侯服贡祀物要服贡货物者是也庄子曰德兼于道即老子所谓天法道也庄子曰道兼于天即老子所谓道法自然也盖自然者天中之天也郭象曰天者自然之谓而河上公曰天中复有天某取之希圣以为耼周之此言宜若不同乃如某所学则惟耼周之此言宜若不异也又蒙谓某在越为学者说诗而以不及听见慕此似希圣惑于妄者之传而殆非相悉之辞也孔子曰不愤不啓不悱不发古之教者如此孔子之弟子又记子路未之能行不欲有闻漆雕开未之能信不愿有仕古之学者如此而今之不善教学者多反此好名者以说书为德好利者以说书为功而随之学者闻之于不问听之于不思适如风之过耳常自皮外而去岂足以美七尺之躯哉此正荀子所谓口耳之学者也教者道之所以不尊学者功之所以不倍由此之故耳故某在此未尝为人说书而亦欲希圣慎之也然不与希圣相见既久矣恐所论尚不中有所见焉幸教我蒙许见临愿如前约予日望之也未间保重
答李贲书
某顿首李君足下前辱临访以书为赐其言及于微妙之学而乃许不肖谓能知之且将就学以取正焉此有道者之所畏而非足下之所以望某也适居鄙疾不获面造惭惕惭惕虽然足下之意勤矣某虽不敏而幸亦槩乎有闻聊相为言之不敢默默而已也盖君子之学有体有用体不欲迷一方用不欲滞一体而古之圣人本数末度足以周上下圆神方智足以尽往来而蹈常适变莫逆于性命之理者如此而已矣故二帝三代之士有得于圣人之道而仁足以教者必告之以此有求于圣人之道而智足以学者亦必问之以此自王者之迹熄而诗亡夫子没而大义乖道德之体分裂而天下多得一体诸子杂家各自为书而圣人之大体始乱矣故言体者迷于一方言用者滞于一体其为志虽笃其为力虽勤而不幸不见古人之大体长见笑于大方之家者由此也嗟乎道之不一久矣而临川先生起于弊学之後不向于末伪不背于本真度之以道揆持之以德操而天下莫能罔莫能移【案莫能移上文原阙二字】故奇言异行无所遁逃而圣人之道复明于世某亦幸当此会而偶获承教于先生之门其所谓君子之道体不欲迷一方用不欲滞一体尝闻其一二矣故四方之士有意于某而以此问者未尝不以此吿也况足下之质有可以受于道者又挟乡里之契而其意且至焉则某之所有自非所无者安敢有惜于左右哉盖孔子去鲁事与齐不同君子之道所以待父母国者与他国实异也鄙疾方愈未可以出风尚阻造谒姑道此以为谢足下谅之而已
答史仲至书
某啓为别久矣引企友益无须臾之顷不在此辱承手笔因小官役役多事益以无聊此涉人间世者之所常然而势有不可如何者也盖古人所谓开口而笑一月之中不过四五而不如意十常八九者正类此尔惟君子达于性命之际故分内之常可以义处而意外之变可以理遣也如吾仲至有受道之质而言足以守中行可以鞭後使少加意焉则养之于四十可以不惑纵之于七十可以不踰而所谓下学而上达于性命之际者是不难也何至乎三十而无立五十而无闻乎卑辞之及此亦已太巽矣某承乏于此行将成考四方之士问足以起予辩足以助我者日益以至盖後生真有可畏者非特可爱而已乃如所谓使追之者跃如视之者瞠若则予岂敢此朋友借誉之过耳虽然某也从事于斯不为不久矣课老易之无而责有温诗书之故而知新所谓性命之天理道德之仁义虽不尽晓然不可不谓槩乎其尝有闻者也顾未知何时复获瞻际坐吾仲至以发予之狂言庶几如不动之质而以妙斵施之沾之者蝇若运之者风如也未间千万以道自爱
答宏侄书
所问禘祫犹当如前说但用致夫人前说恐误夫人左氏所谓哀姜是也吾侄疑诗亦右文母恐于禘而祭天为碍盖诗言後世推先王所以右考妣之心于是乎有禘耳于禘而祭天奚碍吾侄又疑礼丧三年不祭惟祭天地社稷为越绋而行事恐于既练而後祫为碍盖丧三年不祭谓外事不祭耳于练而後祫奚碍且新主即庙与其祖妣合食固礼之情也仁之实亲亲是也义之实尊尊是也礼之实节文斯二者是也故曰期而祭礼也期而除丧道也道进于礼矣夫事师者不疑而悦回也是也疑而不悦由也是也回也不疑殆不若由也之疑而不悦有以触师使言也吾侄勉之而已
答崔子方秀才书【案子方涪陵人流寓淮南时尚新学子方三上书请复春秋不报遂不应举所着有春秋经解本例例要三书见陈振孙书録解题】
崔君足下仆与君一在扬州之南一在其北惟是鸡犬不相闻也又平时未尝有交臂之新半面之旧惠然贻书问我以春秋何耶岂非足下与仆气同声比不待相见而相知也春秋孔子自为之书也辞虽数万其指数千襃贬系片言只字而万物之聚散皆在焉虽游夏不能赞一辞于其间逮今千有余岁未有能精之者也若陆淳纂例近时孙复发微学者颇宗焉淳于经固疎而复为疎尤甚昔常秩谓发微动辄有罪商君之法耳非圣人忠恕之道王回以秩为知言孟子曰春秋无义战彼善于此则有之又曰五霸三王之罪人也今之诸侯五霸之罪人也知此则知春秋矣盖春秋拨乱以今责今彼善于此则可知矣而发微以王责霸是不知论其世之蔽也故余每患学者宗复无所折衷窃尝尽心焉颇见圣人之旨一二惜夫荆公殁矣不得而证也今足下好学善问有意于我聊相为言之夫经一而足春秋之传不系旧史存否可知若圣人作经又待鲁史而後传是二而足也故曰春秋甚幽而明无传而着其设方立例不可以一方求亦不可以多方得譬如天文森布一衡一缩各有条理久视而益明易曰化而裁之存乎变推而行之存乎通神而明之存乎其人岂独易也哉故曰诗无达诂易无达吉春秋无达例要在变而通之焉耳然则说者曰春秋无例谁欤春秋无襃谁欤春秋不过数十事又谁欤若夫荆公不为春秋盖尝闻之矣公曰三经所以造士春秋非造士之书也学者求经当自近者始学得诗然後学书学得书然後学礼三者备春秋其通矣故诗书执礼子所雅言春秋罕言以此【案安石不以春秋取士至谓为破烂朝报独此论甚正疑未必出自安石或佃欲为师回护其短耳】由是观之承学之士骤而语礼不知其本也骤而语春秋不知其始也倒经而言逆而说者人之所教也安能教人至于三传得失公羊于经为精谷梁次之昔仲舒学公羊者也公羊能使仲舒三年不窥园乘马出入不知牝牡则其所得殆非十之二三也足下更博考而深求之譬如食稔其味在後嗟乎百年人之大期也至者万无一二中分百年余已半聪明非复前时也惓惓之意不敢以虚辱恐所论尚不中足下择焉可也余非面论不能悉
陶山集卷十二
<集部,别集类,北宋建隆至靖康,陶山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