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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八大家文钞》卷一百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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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唐宋八大家文钞卷一百十六

明 茅坤 撰

老泉文钞十

记说引叙

彭州圎觉禅院记

飜案格议论有一段风致

人之居乎此也其必有乐乎此也居斯乐不乐不居也居而不乐不乐而不去为自欺且为欺天葢君子耻食其食而无其功耻服其服而不知其事故居而不乐吾有吐食脱服以逃天下之讥而巳耳天之畀我以形而使我以心驭也今日欲适秦明日欲适越天下谁我御故居而不乐不乐而不去是以心且不能驭其形而况能以驭他人哉自唐以来天下士大夫争以排释老为言故其徒之欲求知于吾士大夫之间者徃徃自叛其师以求容于吾而吾士大夫亦喜其来而接之以礼灵师文畅之徒饮酒食肉以自絶于其敎呜呼归尔父子复尔室家而后吾许尔以叛尔师父子之不归室家之不复而师之叛是不可以一日立于天下传曰人臣无外交故季布之忠于楚也虽不如萧韩之先觉而比丁公之贰则为愈予在京师彭州僧保聪来求识予甚勤及至蜀闻其自京师归布衣蔬食以为其徒先凡若干年而所居圆觉院大治一日为予道其先师平润事与其院之所以得名者请予为记予嘉聪之不以叛其师悦予也故为之记曰彭州龙兴寺僧平润讲圎觉经有竒因以名院院始弊不葺润之来始得隙地以作堂宇凡更二僧而至于保聪聪又合其隣之僧屋若干于其院以成是为记

张益州画像记

词气严重极有法度益州常称老苏似司马子长此记自子长之后殆不多得

至和元年秋蜀人传言有防至邉军夜呼野无居人妖言流闻京师震惊方命择帅天子曰毋养乱毋助变众言朋兴朕志自定外乱不作变且中起不可以文令又不可以武竞惟朕一二大吏孰能为处之文武之间其命往抚朕师乃惟曰张公方平其人天子曰然公以亲辞不可遂行冬十一月至蜀至之日归屯军撤守备使谓郡县寇来在吾无尔劳苦明年正月朔旦蜀人相庆如他日遂以无事又明年正月相告留公像于浄众寺公不能禁睂阳苏洵言于众曰未乱易治也既乱易治也有乱之萌无乱之形是谓将乱将乱难治不可以有乱急亦不可以无乱弛是惟元年之秋如器之欹未坠于地惟尔张公安坐于其旁顔色不变徐起而正之既正油然而退无矜容为天子牧小民不倦惟尔张公尔系以生惟尔父母且公尝为我言民无常性惟上所待人皆曰蜀人多变于是待之以待盗贼之意而绳之以绳盗贼之法重足屏息之民而以碪斧令于是民始忍以其父母妻子之所仰頼之身而弃之于盗贼故毎毎大乱夫约之以礼驱之以法惟蜀人为易至于急之而生变虽齐鲁亦然吾以齐鲁待蜀人而蜀人亦自以齐鲁之人待其身若夫肆意于法律之外以威刼齐民吾不忍为也呜呼爱蜀人之深待蜀人之厚自公而前吾未始见也皆再拜稽首曰然苏洵又曰公之恩在尔心尔死在尔子孙其功业在史官无以像为也且公意不欲如何皆曰公则何事于斯虽然于我心有不释焉今夫平居闻一善必问其人之姓名与其乡里之所在以至于其长短大小美恶之状甚者或诘其平生所嗜好以想见其为人而史官亦书之于其传意使天下之人思之于心则存之于目存之于目故其思之于心也固由此观之像亦不为无助苏洵无以诘遂为之记公南京人为人慷慨有大节以度量雄天下天下有大事公可属系之以诗曰

天子在阼岁在甲午西人传言有防在垣庭有武臣谋夫如云天子曰嘻命我张公公来自东旗纛舒舒西人聚观于巷于涂谓公暨暨公来于于公谓西人安尔室家无敢或讹讹言不祥往即尔常春尔条桑秋尔涤塲西人稽首公我父兄公在西囿草木骈骈公宴其僚伐鼓渊渊西人来观祝公万年有女娟娟闺闼闲闲有童哇哇亦既能言昔公未来期汝弃捐禾麻芃芃仓庾崇崇嗟我妇子乐此岁丰公在朝廷天子股肱天子曰归公敢不承作堂严严有庑有庭公像在中朝服冠缨西人相告无敢逸荒公归京师公像在堂

唐荆川曰此文二段二项叙事二项议论

木假山记

即木假山看出许多幸不幸来有感慨有态度文凡六转入山末又一转有百尺竿头之意

木之生或蘖而殇或拱而夭幸而至于任为栋梁则伐不幸而为风之所防水之所漂或破折或腐幸而得不破折不腐则为人之所材而有斧斤之患其最幸者漂沉汨没于湍沙之间不知其几百年而其激射齧食之余或髣髴于山者则为好事者取去强之以为山然后可以脱泥沙而逺斧斤而荒江之濆如此者几何不为好事者所见而为樵夫野人所薪者何可胜数则其最幸者之中又有不幸者焉予家有三峯予每思之则疑其有数存乎其间且其蘖而不殇拱而不夭任为栋梁而不伐风防水漂而不破折不腐不破折不腐而不为人所材以及于斧斤出于湍沙之间而不为樵夫野人之所薪而后得至乎此则其理似不偶然也然予之爱之则非徒爱其似山而又有所感焉非徒爱之而又有所敬焉予见中峰魁岸踞肆意气端重若有以服其旁之二峯二峯者庄栗刻峭凛乎不可犯虽其势服于中峰而岌然无阿附意吁其可敬也夫其可以有所感也夫

苏氏族谱亭记

此是老苏借谱亭讽里人并族子处

匹夫而化乡人者吾闻其语矣国有君邑有大夫而争讼者诉于其门乡有庠里有学而学道者赴于其家乡人有为不善于室者父兄輙相与恐曰吾夫子无乃闻之呜呼彼独何修而得此哉意者其积之有本末而施之有次第邪今吾族人犹有服者不过百人而岁时蜡社不能相与尽其欢欣爱洽稍逺者至不相往来是无以示吾乡党隣里也乃作苏氏族谱立亭于髙祖墓茔之西南而刻石焉既而告之曰凡在此者死必赴冠娶妻必告少而孤则老者字之贫而无归则富者收之而不然者族人之所共诮让也岁正月相与拜奠于墓下既奠列坐于亭其老者顾少者而叹曰是不及见吾乡隣风俗之美矣自吾少时见有为不义者则众相与疾之如见怪物焉栗然而不宁其后少衰也犹相与笑之今也则相与安之耳是起于某人也夫某人者是乡之望人也而大乱吾俗焉是故其诱人也速其为害也深自斯人之逐其兄之遗孤子而不恤也而骨肉之恩薄自斯人之多取其先人之赀田而欺其诸孤子也而孝悌之行缺自斯人之为其诸孤子之所讼也而礼义之节废自斯人之以妾加其妻也而嫡庻之别混自斯人之笃于声色而父子杂处讙哗不严也而闺门之政乱自斯人之渎财无厌惟富者之为贤也而廉耻之路塞此六行者吾往时所谓大慙而不容者也令无知之人皆曰某人何人也犹且为之其舆马赫奕婢妾倩丽足以荡惑里巷之小人其官爵货力足以揺动府县其矫诈修饰言语足以欺罔君子是州里之大盗也吾不敢以告乡人而私以告族人焉髣髴于斯人之一节者愿无过吾门也予闻之惧而请书焉老人曰书其事而阙其姓名使他人观之则不知其为谁而夫人之观之则面热内慙汗出而食不下也且无名之庶其有悔乎予曰然乃记之

名二子説

字仅百而无限宛转无限情思

轮辐盖轸皆有职乎车而轼独若无所为者虽然去轼则吾未见其为完车也轼乎吾惧汝之不外饰也天下之车莫不由辙而言车之功辙不与焉虽然车仆马毙而患不及辙是辙者祸福之间辙乎吾知免矣

按此老泉所以逆探两公之终身也卒也长公再以斥废仅而能免而少公终得以遗老自解脱悠悠卒岁亦竒矣

仲兄文甫説

风水之形人皆见之老泉便描出许多变态来令人目

洵读易至涣之六四曰涣其羣元吉曰嗟夫羣者圣人之所欲涣以混一天下者也盖余仲兄名涣而字公羣则是以圣人之所欲解散涤荡者以自命也而可乎他日以告兄曰子可无为我易之洵曰唯既而曰请以文甫易之如何且兄尝见夫水之与风乎油然而行渊然而留渟洄汪洋满而上浮者是水也而风实起之蓬蓬然而发乎太空不终日而行乎四方荡乎其无形飘乎其逺来既往而不知其迹之所存者是风也而水实形之今夫风水之相遭乎大泽之陂也纡余委虵蜿蜒沦涟安而相推怒而相凌舒而如云蹙而如鳞疾而如驰徐而如缅揖让旋辟相顾而不前其繁如縠其乱如雾纷纭郁扰百里若一汨乎顺流至乎沧海之滨磅礴汹涌号怒相轧交横绸缪放乎空虚掉乎无垠横流逆折濆旋倾侧宛转胶戾囬者如轮萦者如带直者如燧奔者如焰跳者如鹭跃者鲤殊状异态而风水之极观备矣故曰风行水上涣此亦天下之至文也然而此二物者岂有求乎文哉无意乎相求不期而相遭而文生焉是其为文也非水之文也非风之文也二物者非能为文而不能不为文也物之相使而文出于其间也故此天下之至文也今夫玉非不温然美矣而不得以为文刻镂组绣非不文矣而不可以论乎自然故夫天下之无营而文生之者唯水与风而已昔者君子之处于世不求有功不得巳而功成则天下以为贤不求有言不得已而言出则天下以为口实呜呼此不可与他人道之唯吾兄可也

送石昌言为北使引

文有生色直当与韩昌黎送殷员外等序相伯仲

昌言举进士时吾始数岁未学也忆与羣儿戏先府君侧昌言从旁取枣栗啖我家居相近又以亲戚故甚狎昌言举进士日有名吾后渐长亦稍知读书学句读属对声律未成而废昌言闻吾废学虽不言察其意甚恨后十余年昌言及第第四人守官四方不相闻吾日以壮大乃能感悟摧折复学又数年游京师见昌言长安相与劳问如平生欢出文十数首昌言甚喜称善吾晩学无师虽日为文中心自慙及闻昌言説乃颇自喜今十余年又来京师而昌言官两制乃为天子出使万里之外彊悍不屈之虏庭建大斾从骑数百送车千乗出都门意气慨然自思为儿时见昌言先府君旁安知其至此富贵不足怪吾于昌言独自有感也大丈夫生不为将得为使折冲口舌之间足矣往年彭任从富公使还为我言曰既出境宿驿亭闻介马数万骑驰过劒槊相摩终夜有声从者怛然失色及明视道上马迹尚心掉不得禁凡敌所以夸耀中国者多此类也中国之人不测也故或至于震惧而失辞以为夷狄笑呜呼何其不思之甚也昔者奉春君使冒顿壮士健马皆匿不见是以有平城之役今之匈奴吾知其无能为也孟子曰説大人则藐之况于夷狄请以为赠

族谱引

议论简严情事曲折其气格大畧从公谷来

苏氏族谱谱苏氏之族也苏氏出于髙阳而蔓延于天下唐神尧初长史味道刺眉州卒于官一子留于眉眉之有苏氏自此始而谱不及者亲尽也亲尽则曷为不及谱为亲作也凡子得书而孙不得书者何也以着代也自吾之父以至吾之髙祖仕不仕娶某氏享年几某日卒皆书而他不书者何也详吾之所自出也自吾之父以至吾之髙祖皆曰讳某而他则遂名之何也尊吾之所自出也谱为苏氏作而独吾之所自出得详与尊何也谱吾作也呜呼观吾之谱者孝悌之心可以油然而生矣情见于亲亲见于服服始于衰而至于缌麻而至于无服无服则亲尽亲尽则情尽情尽则喜不庆忧不吊喜不庆忧不吊则涂人也吾所与相视如涂人者其初兄弟也兄弟其初一人之身也悲夫一人之身分而至于涂人吾谱之所以作也其意曰分至于涂人者势也势吾无如之何也幸其未至于涂人也使其无至于忽忘焉可也呜呼观吾之谱者孝悌之心可以油然而生矣系之以诗曰吾父之子今为吾兄吾疾在身兄呻不宁数世之后不知何人彼死而生不为戚欣兄弟之情如足于手其能几何彼不相能彼独何心

族谱后录

叙事文字法度恰好大畧本史迁自叙中来

苏氏之先出于髙阳髙阳之子曰称称之子曰老童老童生重黎及吴回重黎为帝喾火正曰祝融以罪诛其后为司马氏而其弟吴囬复为火正吴回生陆终陆终生子六人长曰樊为昆吾次曰惠连为参胡次曰籛为彭祖次曰来言为防人次曰安为曹姓季曰季连为芈姓六人者皆有后其后各分为数姓昆吾始姓已氏其后为苏顾温董当夏之时昆吾为诸侯伯歴商而昆吾之后无闻至周有忿生为司防能平刑以敎百姓周公称之葢书所谓司防苏公者也司防苏公与檀伯达皆封于河世世仕周家于其封故河南河内皆有苏氏六国之际秦及代厉其苗裔也至汉兴而苏氏始徙入秦或曰髙祖徙天下豪杰以实闗中而苏氏迁焉其后曰建家于长安杜陵武帝时为将以击匃奴有功封平陵侯其后世遂家于其封建生三子长曰嘉次曰武次曰贤嘉为奉车都尉其六世孙纯为南阳太守生子曰章当顺帝时为冀州刺史又迁为并州有功于其人其子孙遂家于赵州其后至唐武后之世有味道焉味道圣歴初为凤阁侍郎以贬为眉州刺史迁为益州长史未行而卒有子一人不能归遂家焉自是眉始有苏氏故眉之苏皆宗益州长史味道赵郡之苏皆宗并州刺史章扶风之苏皆宗平陵侯建河南河内之苏皆宗司防忿生而凡苏氏皆宗昆吾樊昆吾樊宗祝融吴回葢自昆吾樊至司冦忿生自司冦忿生至平陵侯建自平陵侯建至并州刺史章自并州刺史章至益州刺史味道自益州长史味道至吾之髙祖其间世次皆不可纪而洵始为族谱以纪其族属谱之所记上至于吾之髙祖下至于吾之昆弟昆弟死而及昆弟之子曰呜呼髙祖之上不可详矣自吾之前而吾莫之知焉巳矣自吾之后而莫之知焉则从吾谱而益广之可以至于无穷葢髙祖之子孙家授一谱而藏之其法曰凡嫡子而后得为谱为谱者皆存其髙祖而迁其髙祖之父世世存其先人之谱无废也而其不及髙祖者自其得为谱者之父始而存其所宗之谱皆以吾谱冠焉其説曰此古之小宗也古者有大宗有小宗传曰别子为祖继别为宗继祢者为小宗有百世不迁之宗有五世则迁之宗百世不迁者别子之后也宗其继别子之所自出者百世不迁者也宗其继髙祖者五世则迁者也别子者公子及士之始为大夫者也别子不得祢其父而自使其嫡子后之则为大宗故曰继别为宗族人宗之虽百世而大宗死则为之齐衰三月其母妻亡亦然死而无子则支子以其昭穆后之此所谓百世不迁之宗也别子之庶子又不得祢别子而自使其嫡子为后则为小宗故曰继祢者为小宗小宗五世之外则易宗其继祢者亲兄弟宗之其继祖者从兄弟宗之其继曾祖者再从兄弟宗之其继髙祖者三从兄弟宗之死而无子则支子亦以其昭穆后之此所谓五世则迁之宗也凡今天下之人惟天子之子与始为大夫者而后可以为大宗其余则否独小宗之法犹可施于天下故为族谱其法皆从小宗凡吾之宗其继髙祖者髙祖之嫡子祈祈死无子天下之宗法不立族人莫克以其子为之后是以继髙祖之宗亡而虚存焉其继曾祖者曾祖之嫡子宗善宗善之嫡子昭图昭图之嫡子惟益惟益之嫡子允元其继祖者祖之嫡子讳序序之嫡子澹澹之嫡子位其继祢者祢之嫡子澹澹之嫡子位曰呜呼始可以详之矣百世之后凡吾髙祖之子孙得其家之谱而观之则为小宗得吾髙祖之子孙之谱而合之而以吾谱考焉则至于无穷而不可乱也是为谱之志云尔

唐宋八大家文钞卷一百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