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部,别集类,北宋建隆至靖康,道乡集>
钦定四库全书
道乡集卷二十九 宋 邹浩 撰策问
问古之圣人居重位操至权左右前後无施而不可者其上莫如五帝其次莫如三王非帝有余而王不足也所遇之时异则随而应之岂能同条共贯哉是故後世作者无以加焉鼂错曰五帝神圣其臣莫能及三王臣主俱贤庶几知言者宋有天下余百年矣祖造始而宗承之道德功业充塞覆载爰及今上丕受所付亹亹乎向三王之盛两汉而下固不足以比伦也虽然稽古验今果无可指者乎三王云为布在方策炳若日星可究而知其所以神圣也其所以贤也与我宋之所以尚歉然而宜勉者愿历举以告毋曰区区已陈之迹不足为当今道也
问宰相之勲非自为而成之也举贤授能以尽人材校短量长以分事务而已独操其要焉俾人主优游蒙成无复内外之患其为勲岂小哉荀卿曰上臣事君以人况宰相乎故禹以惠畴佐舜傅说以招俊乂佐高宗下至萧何姚崇亦以此冠当时而闻不朽比者秉钧之臣尝逮十科之议使华涂显人各荐其所知深副嗣皇访落考慎之意真得宰相之体矣识者谓在下者或驰骋构结之谋在上者或牵制好恶之私则法虽甚良秪以为市尔盖情之所厚苟非自任以天下之重而不为物转者庆赏刑威有足以劝沮固亦其势也至於实有所负而不求人知与不幸人莫之知则又不可得而承庸犹为圣朝之恨也救此之弊其策安在
问量入以为出善法也推而行之惟令王之时乎其略见於王制其详见於周官其效则公私俱足而无伤财害民之弊汉之孝武唐之明皇不知出此而海内萧然矣今圣主嗣兴子育亿兆凡法之有未便者悉以义更张之懽声协气衍溢于普天是宜咏芣苢之和平歌行苇之忠厚以与古令王相後先也宁有汉唐之弊哉然民之所输虽无前日之嬴而国之所用尚循前日之式未可谓量入以为出知治之士尝以建言朝廷既欣然纳之则国用宜有在所损者损百官之禄廪则惧不足以养廉损敌国之币帛则惧不足以结好损边陲之供须则惧不足以守御损器械之增置则惧不足以防患然则孰为可损者否则继自今往其何以给之况诸路郡县庾无陈腐之粟库无朽贯之钱亦已久矣如之何其可
问士农工商古之所谓重民也方其盛时处之以学校田里官府市井期之以贤能稼穑饬化阜通比其既成有余不足交相济於上下之间则为之君者不必焦心思而智不穷於治不必疲体力而物不穷於养冯几南向以底太平後世称颂焉岂不伟哉国家神圣继兴以道临御天造而地成之恩覃根着之徒风靡编髪之属况四民之有知而居域中者乎是故造士以三舍而书考其行艺劝农以官师而具修其防列置监局以鸠工而器械絶苦窳之患严关市以征商而豪右消擅财之权宜若无间然者然而谓之行则止於率教不戾规矩而孝悌睦姻不究其平时谓之艺则止於治经程文而涉猎傅会非由於自得以劝农则惟虚名而无其实以防列则顾暂费而畧其大苦窳之患虽絶於公家而淫巧日新感移志意则於民俗不为无伤擅财之权虽消於私室而货贿滞留税入寖减则於国用不为无损知治者慨然於此久矣今欲去四弊致四利远不缪於先王近不於当世使无累於太平之盛如之何则可幸摅素藴直指明计以俟按察者推而上之庶几有补於新化
问记曰化民成俗其必由学乎故武王作辟雍而无思不服僖公修泮宫而淮夷攸服国家若稽古以经纬天下其於兴学尤所先务辟雍屹立於中泮宫环列於外严其官师付以教法固无媿乎镐京鲁国之盛然而日月久矣奸伪未革囹圄未空礼义廉耻之风未胜安在其为化民成俗邪夫广土衆民古犹今也古兴学如彼今兴学如此岂今教法失其本而与古异乎岂官师非其人而不能推明上意以耸动斯民乎岂为士者不知自重而民之易之遂无畏慕学校之心乎岂长吏忽而不问不知所以诱进之乎其弊果有在於是也则教法如之何而不失其本官师如之何而推明其意士如之何而自重长吏如之何而诱进幸覃思而告焉庶几共勉其所当为者勿使古人专美於载籍
问先王之制雕敝於末俗久矣至汉始有举而行之者籍田之耕起於孝文孝廉之贡发於孝武郊社之礼定於元成三雍之序备於显宗後世言治者推焉考之於史其事至悉果合先王之制乎抑有以义损益而不必一二追袭其迹者算计见效又何在邪方今典章文物之盛非直两汉而已然其事尚有阙而未举者岂诚不可行欤审以为可行则如之何而可
问道德不明天下之治方术者各骋其私智而取之以名家而授徒自以为莫已若矣奈何世之君子能折之於圣人而不可欺邪故墨子蔽於用而不知文宋子蔽於欲而不知得慎子蔽於法而不知贤申子蔽於势而不知智惠子蔽於辞而不知实庄子蔽於天而不知人荀卿尝言之庄列荡而不法墨晏俭而废礼申韩险而无化邹衍迂而不信扬雄尝言之夫诸子之於道德譬犹紫之於朱莠之於苖郑声之於雅乐向非荀扬力自比於孟子而指擿以待後之学者则读其书随其所喜沦胥以败而莫之止者往往皆是也其害岂胜计哉然而太史公猥以名家之学各有不可废者其与荀扬之论果可以两立乎是非必有在也荀卿之学扬雄以为同门而异户扬雄之学韩愈以为大醇而小疵又何其明於指擿诸子之失而昧於自救其失乎其异户也其小疵也无乃有流於诸子之习而不自知者乎愿迹其书且折之於圣人并诸子之已事告焉
问论议之不一久矣非有圣人之书折衷焉则学者之疑或穷年没齿而莫之决故柳下惠少连疑於不逸者也得孔子之言然後知其为逸民禹稷顔回疑於不同者也得孟子之言然後知其为同道使孔孟之言皆如此其辨也学者之释然不犹仰天庭而覩白日乎奈何自相违异而有不可以一贯之者孔子语子贡曰伯夷古之贤人也孟子则以为圣之清孔子罪臧文仲曰知柳下惠之贤而不与立也孟子则以为圣之和孔子称德行则兼举顔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而孟子称善言德行与具体而微则仲弓不与焉孔子称文学则止於子游子夏而孟子称有圣人之一体则子张亦与焉又言语之宰我子贡政事之冉有季路曾不得与子张并日而谈夫圣人无两心言心声也况孟子之所愿学者孔子而已其品题取舍之际宜重规而叠矩也今乃不然岂不重可疑哉诸君必尝深考此愿闻其说
问水旱之变隂阳之数也圣王在上道赞化育亦岂能使之不臻於其时哉能为之备使不冻馁吾民而已矣其先事也崇五涂浚五沟谨乐岁之蓄而不敢懈故虽遭变而民不忧其後事也薄征以纾其财弛力以蠲其役颁其兴积唯民所便故虽引久而民不病非特如此祈祷之事人情所不能免者亦未始忽焉此其所以无冻馁之民也比年以来率土之内不水则旱每每有之民之重困不堪见闻朝廷所以仁之者固无歉乎古先之时矣知治者犹谓以有限之费待难忱莫测之变可暂而不可常则先事而图之者又其可以已乎然沟涂之利可修而耕必有蓄可复乎不知出此而惟祈祷是严殆非所谓祝史荐信者也昔董仲舒相江都闭纵隂阳以救水旱行之一国未尝不得所欲其法亦可行於今乎幸明计之
问士方平时本原六经衡监千古其出处去就之节盖了了於胷中矣异日游人间世则廊庙山林自成系輆以畔君子之大道者尚或有之故尝观鲁之二生竟不为汉起而疑焉以叔孙通之谀不足与同朝乎佐汉之兴足以利物其事大避通之凂止以洁身其事小以所遭非其时乎则六合一家寛政兹始实愈於伊尹受币吕望登车之世以礼乐未易制作乎则舍礼乐独无可为者况情文之备虽必俟於百年而君臣之仪弗容紊於一日以故通以鄙儒诮之虽然稽其所言不可谓所养非远且大者其於喜於为郎得金而猥以圣人颂通者相万矣扬子遂以为大臣岂其然乎孔子曰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二生果有得於此乎诚如是则通之所为复非矣而迁固赞之以为为时儒宗共成大业又何也呜呼守正似鄙随时似谀而随时守正者亦鄙谀之人所幸以自托也士之立节如之何而蝉蜕於二者之中乎朝廷兴学正此为务诸君盍以所自期者断其是非
问忠厚之俗既衰行苇之诗不复嗣音於天下有真贤作铜章墨绶不动声色而封内之儿童有仁心焉孰谓王者之治独古人专其美乎上以齐圣绍休祖宗与物为春常恐疵疠其诚意良法固肩随乎有周矣又妙简郡邑之吏俾承而广之勤勤也奈何日月浸久而衣冠之列宗族鄊党之间所以施报尚多慙德欲冥冥之民推厥不忍以及动植之微岂不难哉君子谓弊在吏未必学学未必至者事规近效而忽远图耳此言似不苟者然则吏之设施如之何而可以旷然丕变与中牟比以副上委寄之万一
问两汉多士其慷慨谈治体者殆接武於朝野贾谊之书贾山之至言刘向之封事王符之濳夫仲长统之昌言崔实之政论尤章章於其间诸君盖尝成诵而深思矣果孰得而孰失今欲取其说之宜於时者用之可乎且何说最为宜於时者别白以告
问大河之患几千百年其间有为之君臣非不欲规长久之利使由地中行也顾旷世而未能者岂天数之有待乎圣人在上万物遂生四夷稽首所谓大河宜不治而自理况治之以法度之政信易乎其永宁矣然而国用方窘而重以不赀之费民力未裕而猥兴莫大之役就令水涸之际勤苦而成之以遏异日之怒流未必可恃此中外之论所以腾口而纷纷也夫禹贡之所载从古谋士之所建明其利害详矣当有可行於今者博举以告
问杨子云论当时之名臣多矣石太仆之对金将军之谨张卫将军之慎邴大夫之不伐善则以为自得张子房之智陈平之无悮绦侯勃之果霍将军之勇则以为社稷之臣张廷尉之平隽京兆之见尹扶风之洁王子真之介则以为名卿夫子云之言法言也其品藻之异岂无谓而然哉以汉人物之盛殆非後世所能拟伦而其所取者止於如此而已无乃太简乎诸君必能言之问颍川四长前史谓并以仁信笃诚使人不欺故序循吏而及焉夫不欺人易使人不欺难从古以来有使之不能欺者子产之於郑是也有使之不忍欺者子贱之於单父是也有使之不敢欺者西门豹之於邺是也彼四长者必居一於此矣果孰从而然乎今考其传韩仲黄之於赢陈仲弓之於太丘其详可知也若乃荀季和之於当涂初不载其设施之迹锺季明之於林虑虽以命之而实未尝就则史何以知其所为而称之乎将以其已然之效而逆知其所未为乎然则其已然之效又何在也如此而议人亦可乎诸君非其鄊人则寓其鄊校者闻其风而讲之有日矣愿以释有司之惑
问酷哉东汉党人之祸也始锢其身终及其五属其所斥止五十八人其所蔓衍殆不可胜计甚至以死处之贤者既尽而刘氏不复汉矣後世有志之士读其书想见其时未有不废卷而流涕者也今考其迹以为王政不纲奄寺横逆特欲以此驱除天下之士则牢修朱并之言独无证乎况始自甘陵汝南成於李膺张俭范晔盖尝言之以为事出於下而其势必至於此则转相汲引不为比周更相称誉不为朋党者彼何道邪或谓使州郡之吏皆与史弼同胆则天下虽大何若不为平原贤者惟义所在不以生死夺常一旦诏下就狱而不辞宜皆如陈实就死而不惧宜皆如李膺范滂奈何张俭岑晊汲汲遁逃而夏馥何顒则变形易姓世亦不以为议逮捕所急尤在名士而郭泰袁门车荦等伦之上者乃不罹其害李笃纳张俭贾彪拒岑晊其事不齐如何为两是之诸君折疑辨惑必有处於此蔗几与闻焉问自先王之泽竭礼禁不明於世久矣乃上由公卿下逮黎庶婚姻丧祭之仪宫室服器之数惟所欲耳不复余问甚者以富相夸僭拟尚方而匮乏之家或耻不及则有称本而贷空产而售以事目前之观美者如此而欲财用足风俗厚不为太平之累其可得乎呜呼世无贾谊即已不误不谀有如谊者焉其亦慨然长太息而不能默也夫三代之礼惟周最盛後之称治者不能加毫末於是矣孔子曰周监於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其於婚姻丧祭之仪宫室服器之数差等之至备也愿博载籍而摭其所可行於今者为之计
问唐王珪善品藻人物太宗尝以辅政者访焉自房乔而下莫不妙尽其长亦逡巡自及也当时谓之确论今以其言而考之已然之效则所谓孜孜奉国知无不为兼资文武出将入相敷奏详明出纳惟允济繁治剧衆务必举以谏诤为心耻君不及尧舜激浊扬清嫉恶好善者各何在邪於此其时豪杰之士攀鳞附翼而起者实云集於帝所其能与诸子比复几名氏邪夫以太宗英伟不世之资而诸子又皆王佐才也相与辅相之君臣会遇千古一时宜其功与三代相後先奈何止於贞观之治而已岂不有败之者乎不在其君必在其臣索之诸子果孰首其弊也真人南向日以覆载万物为心非得人而为之股肱耳目则何以泮奂於九天之上然则必欲所得之人端如乔等交竭其才茂对兴龙之运将何道而可彼太宗所以能使乔等入彀中亦必有道矣诸君其究之
问责古人易以古人之事而反已焉求不愆乎礼义难夫壶头充皆征五溪道也从壶头则路近而水险从充则涂夷而运远此马援耿舒所以同命而异议者也然援策既行军不得进迄贻天子忧其视舒孰愈哉昧於决择非智坐受其弊非勇援实智勇全其必有以善其後但不幸前死堕仇人頬舌中使尚生存其赫赫成就岂媿陇西峤南之功乎援固齎恨已矣所谓善其後者诸君试以胷臆之奇为之筹之勿使说礼乐而敦诗书徒为虚语
问上以日跻之圣钦奉母仪绍隆先烈天高地厚一视万方顾虽羽飞根着之微且冀莫得而疵疠焉盖侵寻乎三闰矣课功量德岂媿诗书之传颂哉然而稽之人事参之天时或未足以戢忠义之舌而折其心意者吏多冗员民有菜色国用寖屈断狱益繁而莫之恤欤礼乐之典曾未制作以畅中和之化欤甘露醴泉四灵之属凡可以证太平者寂寞而无闻欤非此族也其弊安在夫二帝以来其风俗之变几盛几衰灼灼方策必欲黎民於变时雍如放勲罔有天灾山川鬼神亦莫不宁暨鸟兽鱼鳖咸若如夏后仁及草木如周家忠厚之时则何道以致之欤将先索吾弊之本原以新厥图而後臻此欤昔唐太宗监古知兴替後世以为美谈然则今所宜监以永无疆之休亦必有可以一二举者诸君抱术略以待制策久矣愿以所欲剖露於丹墀者前破有司之惑
问古人远矣其穷达之际德义功业之详类可以迹考善学者诵其诗读其书师友其人於千百岁之上若前席而处虽其名字至有易以从之者其志愿何如哉诸君黄卷中与古人晤语不为不久所诚服而思齐者谁氏体之以善穷达者其事安在孟子学孔子扬子比孟子固平日讲论以为当然者也可以自任而不如此乎愿昌言之以信所养
问两汉祸天下前以外戚後以党锢其已事甚着见开卷者所共知也然而祸不顿成譬犹水患必有蚁穴之隙先焉弗虑弗图引以日月然後一决而不可御就使神禹之知亦於此乎默默矣以彼其时辅弼朝廷委寄郡国相与成天下之务者继踵而越奈何独无一贤建明防微杜渐之计乎将其建明而未善或既善而君莫之用或天之历数当然皆未易辨也夫天之历数与君莫之用固所不论若其无所建明虽建明而未善则於谁责而可诸君试代古人受其责焉果以何者为祸所从来复如之何而为之计而可以止末流之纷纷乎
道乡集卷二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