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东塘集卷十一 宋 袁说友 撰
讲义
讲学
臣恭闻太宗皇帝谓李至曰朕年来无他好但喜读书用监古成败仁宗皇帝谓辅臣曰近讲诗见国风多讥刺得以为鉴戒高宗皇帝谓赵鼎曰朕居禁中自有日课早閲奏章午後读春秋史记夜读尚书又曰有帝王之学有士大夫之学朕在宫中无一日废学但推前古治道有宜於今者要施行耳不必指摘章句以为文也大哉祖宗所以治天下国家者其必由於学乎诚本朝之家法启佑乎後人者也臣仰惟皇帝陛下聪明睿智得於天资历数在躬继天作子践阼之初恭默以执祖丧恪谨以隆父养倚信大臣收召人物崇广言路敷求直言此皆陛下畴昔讲学之功其见於初政者已足慰人心而惬衆望然而自古圣主临政愿治身致太平未有一事不由於学况陛下御极之始尤当以讲学为先自古圣主进德修业终身而行未尝一日敢忘於学况陛下春秋方盛尤当以讲学为急陛下之所谓讲学者盖将学而措之以治天下国家者也本朝吕公着有言曰天子之学与凡庶不同夫分文析字声律章句此世之儒者以希利禄取科级耳人主所不当学也人主所当学者观古人之用心论历代帝王所以兴亡治乱之迹求立政立事之要讲爱民利物之术公着之言实为人主讲学之要今陛下方上承宗庙之付托下慰四海之观瞻万几得失之端一念趋向之本小有未至即基安危是故人主所谨端在一心正心之原实本於学盖道者适治之路惟学然後道明以德行仁者王惟学然後德进审为政之理非学何以逹理以义制事非学何以由义古今有兴亡有成败学然後知所以兴亡成败之本天下有利害有治乱学然後知所以利害治乱之因人主有讲学之功则明道进德逹理由义可以成可以兴享其利享其治人主失讲学之益则昧道暗德悖理违义至於亡至於败受其害受其乱事之必然无可疑者陛下前日朱邸固已亲近诸儒从容论讲凡其开沃圣心培植学本者可谓弗遗余力则陛下於道德理义必已能洞逹而知所原本矣於兴亡成败利害治乱必已能深究而知所畏慕矣陛下天纵聪明非凡所及讲学之益为日固久然既承大宝天子之学事异初潜故臣辄以为讲学之事陛下今当举行者其说盖有五焉一曰凡经筵讲读陛下或意有所未喻则详为叩问必至洞彻深晓然後已与之反覆问难使之开导圣心知所鉴戒且不以他事而辍讲亦不以拂意而倦闻若止循故事畧无上下议论之益则虽积岁累月於陛下必无益也二曰经筵之例率朝廷入讲陛下坐朝甫毕圣躬岂无少劳急幸经筵诸儒仅了讲读不暇紬绎辩论人主仅能迄事不暇叩问咨益讲读虚文莫此为甚愿颁睿旨凡遇讲日并候退朝供膳已毕然後入讲下则从容敷绎以伸论议上则再三叩问以达未喻则讲读之官不徒设矣三曰窃闻经筵目即见讲春秋通监三朝宝训陛下方此临阼委政大臣既无他事以扰圣抱要宜增益一二经书轮以进讲尚书一经句句皆明治乱安危之本仁宗皇帝训典事事皆为後世子孙之法愿增此二书以全讲学之力四曰讲官内宿祖宗欲以夕召儒臣广为咨问光武讲论经理夜分乃寐意盖出此愿陛下遇讲官宿直即赐宣对或以日间已讲读而意所未喻者再使详解细说或陛下自以古昔治乱兴亡叩问原本使之开沃启导或陛下万几之务有疑贰而未决者因以咨询使之开诚献纳学念既专则学力日进矣五曰古先帝王自唐虞三代以下至於唐末正统之传其君或善或否其治或得或失无虑百数陛下凡遇进讲或讲官宿直以古帝王时取一君命讲官着论一篇凡其君之善与否其治之得与失详为论议相继进入陛下观其所论善者为法恶者为戒集为一帙常置左右或圣意有所未喻即於经筵夕召之时再令元撰讲官详细开说不出数月古之帝王善否得失尽在陛下目中可以为法而为戒矣凡此五说皆所以为讲学之地愿陛下上法太宗仁宗高宗圣训讲学之勤下稽吕公着所论圣学之要出而於经筵讲读之间入而於昼夜观书之际不事虚文力求实学则圣心融澈圣学高明圣德日新圣治日盛施诸政事无非有得而无失措之事业无非有利而无害一毫之差陛下自不肯为一言之失陛下自不肯发事事中程度物物合条理以至亲君子远小人数见儒臣尊礼正论则中兴之功太平之治诚可拱而俟也臣起自寒儒叨缀从列论思献纳职守所系瞻望清光之初不敢进无益之论专以讲学一事以献陛下伏惟圣明以为当今急先之务最切最要莫大於此务深思而力行之昔傅说之告高宗曰念终始典於学厥德修罔觉监於先王成宪其永无愆臣拳拳所奏惟陛下加念焉天下幸甚
讲易
臣闻夫易画於伏羲演於文王爻词於周公彖系於孔子而易成於周矣故曰周易谨按乾凿度云易一名而含三义简易也不易也变易也先儒之论以简易不易非圣人作易之妙旨系辞曰易之为书也不可远为道也屡迁变动不居周流六虚上下无常刚柔相易不可为典要唯变所适凡此皆变易不穷之义顾岂简易所能尽耶自伏羲之时世质民纯巧伪未作故虽三画可以尽天下之变至神农尧舜取法八卦以明吉凶其大者衣裳取乾坤而天下治降及夏商至周之世民伪滋生礼乐阙坏天下万事纷然而起三画之易始不能以尽万变文王忧焉重卦为六十四重爻为三百八十四又为彖辞以究八卦之用天下有变易不穷之事大易为变易不穷之书或万变藏於是而难见也则乾坤为易之緼而藏者见矣或万变出於是而难明也则乾坤为易之门而出者明矣或莫不由於易也而後谓之道或隂阳不可测也而後谓之神盖变之道而天人之理具焉是故隂阳变易而成万物日月变易而成四时此变易之见於天道者然也消长变易而成治乱情伪变易而成利害此变易之见於人道者然也在天之变易则有神化以运其妙造在人之变易则有明主以成其全功今夫君子常用小人常斥则天下易乱而为治矣纯用诚实黜逐诈伪则万事变害而为利矣此皆人道之变易而不可以不谨也恭惟陛下道贯三材知周万物举而措之天下者大易之事业与天地合其德者大易之弥纶方且命召儒臣讲明大易窃惟洁静精微之妙穷理尽性之原陛下固已心感而默识之小臣不学不足以赞光明缉熙之盛惟是易之一书备究天人变易之理顷者陛下亲御宸翰书易泰卦以赐辅臣其於材成辅相以左右民盖与天合矣至於人道变易使君子常进小人常退以尽人道之变易者臣愿陛下体易之变明泰之旨使天下常治而无乱万事常利而无害兹诚宗社无已之休臣冒凟天威无任昧死战惧之至子曰居上不寛为礼不敬临丧不哀吾何以观之哉
臣闻无本不立无文不行天下之事未有无本而能行者譬之水焉或盈科後进或放乎四海而其源深流长者皆本也本之不立末亦不举本末舛丧而何事之可行哉夫居上何以服人也而其本则在於寛惟寛厚长者则使人爱之如父母矣为礼何以示人也而其本则在乎敬惟庄敬严恭则使人望之如神明矣临丧何以感人也而其本则在於哀惟悲哀伤戚则使人依之如子孙矣居上也为礼也临丧也皆事也寛也敬也哀也皆本也本立於此而事自修本失於此而事皆废矣使居上而不寛则无以容其衆为礼而不敬则无以肃其下临丧而不哀则无以尽其情本既失矣其如事何故曰吾何以观之哉古之圣人所以上而临人内以修已外以应物以理为本以本为用不敢轻用以悖理不敢忘理以废本故能上而服人足以保其位内而正已足以安其躬外而尽物足以接乎下夫以一人之身而上下内外无一而不顺乎理焉是不深可观哉虽然抑又有说也传曰寛而有制盖寛而无制则优柔纵弛其弊至於弱而不振矣又曰恭敬而无实盖敬而无实则令色足恭其弊至於诈而弗诚矣又曰丧至乎哀而止盖哀而不止则伤生灭性其弊至於礼有所不行矣此又用寛施敬致哀三者之要道圣贤所当深致意焉者也季康子问仲由可使从政也与子曰由也果於从政乎何有曰赐也可使从政也与曰赐也达於从政乎何有曰求也可使从政也与曰求也艺於从政乎何有
臣闻夫子之取人不束於一律不限於一门故天下之才或小或大而皆适於用用之各得其地则小用而小大用而大随其分量以成就其功用抑皆有可观者矣岂特夫子以是而取人古之君天下者用天下之才亦不越此也季康子见孔门之士皆一时翘楚而未知其所可用之地乃以三子发问焉而不知圣人固不以一律一门而取诸人也子路之果足以断大事子贡之达足以通世务冉求之艺足以权物情三子之才其於从政何所不可使圣人束以一律限以一门则必欲果必欲达必欲艺三者兼得而後用之则天下之才将无可为者矣此道也非康子所能知之唯二帝三王固常以此权天下之才以收一世之用姑以尧舜观之九德咸事俊乂在官而至於庶绩其凝夫三德六德固不同也而皆各有所长尧舜悉因其才而官使之用能收庶绩其凝之效此人主用人之要道也
季氏使闵子骞为费宰闵子骞曰善为我辞焉如有复我者则吾必在汶上矣
臣闻所贵乎为圣贤者以其知命义之大戒而已能知命则安时处顺而不苟求能知义则砥节厉行而有所立知斯二者则无适而弗安矣孔门之贤固多矣而知命知义惟顔闵二子焉夫季氏之於鲁上则不能辅国君以尽尊王之义下则不能安其分以正陪臣之名其为不臣盖圣人之所必诛也方且以不义之富贵欲奔走国中之贤士夫岂知闵子者盖乐道而忘人之势之贤也其视季氏不啻犬彘然顾肯为斯人屈哉费宰固不足以凂子骞也藉使循而上之加於费宰数等子骞亦不为季氏一出也而又可以使之哉此而可使孰不可使也夫子之言曰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逊此孔门命义之戒子骞守而不失者也季氏之僭费邑之畔其无道甚矣使之为宰而不肯就危行孰加焉然且曰善为我辞如有复我者则吾必在汶上矣其言之逊又如此则圣贤之处乱世固自有道哉如季氏之不臣其心必谓人莫吾知也而闵子方不就其所使不屈其所守所谓忧则违之确乎其不可拔者彼然後心知鲁国之有人也以是知命义守节之士诚有益於人之国欤
伯牛有疾子问之自牖执其手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
臣闻天之生贤固有定分圣人之爱贤有不能自已者顔子之亡夫子恸焉而归之於天故曰天丧予伯牛之疾夫子叹焉而归之於命故曰命矣夫岂非贤之生也固自有定分哉今夫子之爱伯牛也既执其手而形之言又悲其疾而至於再复悼其亡而归之命辞哀意戚怆然有爱贤无已之意自後世观之犹使人悲伤太息而不容已也
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臣闻人之所以能休戚其心者以有欲焉尔夫欲者志之所趋於此则乐於此失所趋则乐者为忧矣此常人之情也是故有所欲不得其所欲则不乐无所欲未尝不安其欲则无不乐顔子之乐乐此而已何者箪食瓢饮其视食前方丈何如哉居於陋巷其视榱题数尺何如哉然天下之至美生於吾心之至乐衆人以欲而顔子以道耳不以贫窭易其念则视箪食瓢饮如食前方丈矣不以富贵动其心则视居於陋巷如榱题数尺矣人之所忧顔子之所乐也此心不变则此欲不作此乐不改则此忧不萌人见其乐而顔子亦不自知其为乐也如是而後谓之心斋坐忘焉谓之庶乎屡空焉求之孔门固有愠见於絶粮矣固有陋於九夷矣而顔子独能以道为乐可不谓贤乎哉此圣人所以贤之再三而叹衆人之果不可及也虽然忧乐人所未免者抑又有富贵之忧乐者姑以尧舜观之孟子尝曰尧以不得舜为已忧舜以不得禹臯陶为已忧而汉董仲舒亦曰尧受命以天下为忧而未闻以位为乐故斥逐乱臣务求圣贤是以得舜禹稷契臯陶贤能佐职教化盛行天下和洽则尧舜所忧所乐者盖在於诛乱以求贤得贤以致治是谓富贵之忧乐者顔子穷而在下耳若夫在上之圣人其忧乐在天下岂特如顔子而已哉
冉求曰非不说子之道力不足也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女画
臣闻自古圣贤学聚问辨进德修业岂有他道哉曰志於力而已矣传曰惟学逊志又曰功崇惟志惟有志则事必成矣传曰有能一日用其力於仁矣乎又曰力行近乎仁惟用力则至於道矣盖志则在我而力则有限也夫欲为而不能为此力也非志也事至於不欲为是谓志弗坚矣力以有限而止此固非志之过志以不欲而辍是谁之过欤此夫子所以力戒冉求而遡其心夫子之道门人所共说者钻坚仰高岂容一蹴而至自非力有分量勉强持循而不自己则未免有中道而废者若夫有志於夫子之道朝斯夕斯不以日月而至如适越焉必至於越而後止此志既坚此学必固其肯功亏一篑而遂止哉今冉求非不悦圣人之道乃自叹力之不足然求也退夫子固每进之其忍於此而不鍼其膏肓乎故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女画画止也谓其非力不足也特其志弗坚而自止耳使夫道愈远而志愈竭道愈难而志愈鋭其肯自画於中道之废乎故尝因是以观古之圣贤如尧舜之汲汲仲尼之皇皇或孶孶日行其道或不寝不食而思不如学此岂以力不足为说哉此岂以中道而遂止哉然则为圣为贤欲学衆问辨进德修业者当自悦圣人之道始欲悦圣人之道者当自立志始
子谓子夏曰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
臣闻圣人之教人必贵於辨名实也君子小人其为实也固如天渊之有间一以虚名缘饰焉则其近似者难辨矣自非圣人其孰能明之夫口道先王语而行如市人此亦儒也名实之不辨则道先王语者岂不曰君子之儒哉惟其所见者狭所志者小多欲以为奸操说以谋利以私?公适已自便此所谓小人者耳使在上而无圣人则其毒有不可已者一有圣人为之别白而是正之则所以为小人者毫髪不能欺人矣此圣人之所甚恶而学者之所深戒也子夏之在孔门固非有此然圣人作炳於眇緜每不敢忽子夏方出见纷华靡丽而悦意其名实之辨或昧焉故圣人以此预告之使其知君子之儒其道以诚而不以伪以义而不以利以本而不以末以公而不以私斯可以为君子之儒矣臣观三代以後凡为小人儒者幸而见用小则如汉张禹孔光之徒大则为唐许敬宗柳璨之辈其为患何可旣也然则君天下者其於用人之际庸可忽诸
子游为武城宰子曰女得人焉尔乎曰有澹台灭明者行不由径非公事未尝至於偃之室也
臣闻中庸之言曰为政在人释者谓在於得贤人也盖得其人则治失其人则乱此不易之理也求之古昔上而治天下下而治一国又下而治一邑莫不皆然子游为武城宰孔子尝闻其弦歌之声矣然一邑之中必有一邑之望使为政者有所取法焉则教化易行习俗易美圣人喜其为是邑也而民有向道之意此其功效必有自来故问之曰女得人焉尔乎谓武城之政其美如此者必因得人而致也而子游果以澹台灭明为对盖行不由径则是以直道而行矣非公事未尝至於偃之室则是正已而不求於人矣直道而行必无主痈疽瘠环之事正已而不求於人必无阿大夫毁誉之疑斯人也其当世之贤人乎非子游之智其孰能知之非子游之政其孰能用之宰斯邑得斯人致斯治宜其如牛刀割鷄而收爱人易使之效也虽然治一邑者犹以得人为治为天下国家者苟得贤者而用之国之不治臣不信也孟子曰仁者无不爱也急亲贤之为务尧舜之仁不徧爱人急亲贤也斯言也君天下者所当深致意焉子曰孟之反不伐奔而殿将入门策其马曰非敢後也马不进也
臣尝观舜之告禹曰汝惟不伐天下莫与汝争功易称大人言行曰善世而不伐不伐云者不自矜伐之谓也夫圣贤所以不可及者其惟此心乎不骄则此心必不伐故能安富贵而不敢侈处学问而不自足居功名而持以谦有若无则其有益富实若虚则其实愈丰禹之为禹而乾之为乾皆不外此道今孟之反鲁国之大夫耳其德其行不详见於传记而其不伐之美若有不可掩者圣人肯以人而废言哉凡军前曰启军後曰殿战以启为难而败以殿为难也鲁哀公十一年鲁与齐战鲁师败而奔孟之反不敢因败而急奔而後入以为殿焉是能於败中而以殿为勇且於斯时也使孟之反以殿为负岂特自以其难为功哉又将暴白一军之不能勇也其矜伐孰甚焉今也方欲与衆同其罪不欲异衆示其功既奔而独殿非因败而求生者也复不自以为殿而谓马之不进非敢自居於勇之名也是於有功之中而有谦晦不自伐之美推是心以往而禹之不伐其功乾之善世不伐皆可以驯致矣故夫子表而出之以告後世使如孟之反者亦能有不自满假之意其视贾余勇以夸人者有间矣古之人其善行至於日日新又日新有加而无已者皆自不伐始夫惟不自为已足而学无不足不自为已成而德无不成此盖圣贤进修之要道也
子曰不有祝鮀之佞而有宋朝之美难乎免於今之世矣
臣闻尧舜之知人则以巧言令色为必畏夫子之论道则以巧言令色为不仁巧言令色小人之事也持小人之事而居於世以求悦於人取容於衆而无患难之廹已者此非治世之所有而皆衰世之时之人也何者恶直丑正为衰世之风去佞嫉邪为治世之事善观世之治乱者盖即於此夫子当周之衰慨直道之不复行思古人之不可见彼方以辨给相倾以謟胁相胜为之咨嗟叹息而有言曰非有祝鮀之巧言而徒有宋朝之令色则难乎免於祸矣甚言周衰道丧巧言之佞令色之美二者苟阙一焉则不可以自立也呜呼此岂治世之事哉大抵刚则难售柔则易入难售者其说必以正易入者无适而非邪此巧言令色能免於乱世者也惟天下之圣贤斯能辨刚柔而识邪正是以顔渊为邦之问夫子首告以远佞人又曰佞人殆以言一堕於佞人之计则其从甚易浸淫渐渍如火销膏而人不知其殆必矣此自古圣人之所深戒者也
子曰谁能出不由户何莫由斯道也
臣闻居者未尝无出也不由乎户则不可出矣学者未尝无行也不由於道则不可行矣出必由户则无穿窬由径之行行必由道则无非僻不正之心何者道则正理之所自出而非虚无淡泊之谓又非矫激高远之谓也有是事必有是理循理而行则无不合彼不合於道者是不由於正理也君子之於天下也乌有不由正理而能合於道哉虽然圣人由之而衆人则昧焉舍户而出则所出者非正路离道而行则所行者非正理知出必由户者之为正路则知行必由道者之为正理矣後世异端既起詖说复附舍正路而弗由则不知出必由户矣舍正道而弗行则不知何莫由斯道矣於是以虚文眩俗以污习谋利声气以相援比周以相殖正户之由正道之行漫不复问自非圣人着诚去邪而反之正其不为天下国家之患者鲜矣然则行而不由於正道者皆圣人之所必诛也
日閲两朝圣政
臣恭闻高宗皇帝谕宰臣赵鼎曰朕居常禁中有日课早閲章疏午後读春秋史记夜读尚书率以三鼓罢孝宗皇帝谕讲官周操曰朕在宫中并无他用心只是看经史耳大哉皇祖之训学有缉熙于光明所谓诒孙谋而燕翼子者盖必由於学也仰惟陛下践阼之初未遑他务首开经幄添置讲员增益诸经早晚两讲不以崇高富贵为乐而以盛德日新为念臣去岁八月初二日面奏讲学劄子陛下慨然垂听出示讲官越三日宣召微臣玉音谕以悉行所奏中外交贺咸仰陛下学业之笃根於至诚盖二帝三王之用心求以上继高宗孝宗圣学之盛也臣窃惟陛下日御经筵固有定式惟是暇日与朝退之际皆是清闲之燕宫中庶务必不上关圣怀当此暇隙之时稍思日课之学如高宗孝宗之训定课式於禁中庶几既有外朝讲读之勤又有内庭课学之益臣恭覩高宗皇帝圣政孝宗皇帝圣政二书皆是两朝七十年间大政事藏诸金匮不惟盛德大业醲化懿纲一一所当训式而纪载明白事理较然观閲之间易於着心而入耳固不待讲解而後明也臣愚欲望陛下以高宗孝宗宫中读书定课为法而复以圣政之书专为宫中课程之学下秘书省缮写两朝圣政二书留置日所御殿日閲数条以为定式设施措置之美恶法令政事之修明熟味细观再三紬绎积日累月不渝定课则两朝圣政之书尽毕观览良法美意皆在陛下胷中出而见诸政治者将自脗合而无间矣此其事不劳其道易行而其效必至者也臣拳拳爱君愿裨圣学惟陛下财幸
讲高宗圣政宝训
臣恭闻圣旨已於今月十三日开经筵所臣仰惟陛下圣学高远缉熙光明稽古宪章宏济极治臣愚戅亡识敢陈管见仰裨迩英之末议惟陛下财幸臣仰惟太上皇帝身济大业绍开中兴三十六年之间仁文德功圣神明武发而见诸立政用人爱民驭军之际皆一代宏模万世丕式陛下嗣位之初即命词臣纂辑作宋一书揭名圣政亲制序文藏诸金匮臣以不学误蒙圣恩俾承中秘遂获仰窥大政恭诵全文臣不胜至荣极幸陛下方循尧道本於授受施之政事动协训谟傥於圣政之书日以继日研覃不懈则於治体尤非小补臣愚欲望陛下恭发诏旨自今岁为始以太上皇帝圣政同三朝宝训命经筵官日以讲读永为定制俾之紬绎大典咨沃圣衷陛下进而定省得之面命退而讲论得之方册益以彰率由旧章之意行尧之道与天无极帝王之学莫大於此臣何幸得亲见之臣谨昧死以请
进读高宗圣政
某仰惟主上以大有为之资亲奉付托之重重华协帝以舜事亲定省慈闱以天下养岁踰二纪亘古所无大故非常圣心痛切至性尽於父子孝诚通於神明断自宸衷躬行三年之制悲忧过礼哀极有余盖自三代以来明君圣主不能黾勉而力行者主上发於至诚躬履丧彞举无违礼跨越今古焜燿简筴贻训万世甚盛甚休某仰惟高宗皇帝身济大业绍开中兴道备德全功大仁显形之谟烈施之政令配天地参化育散在天下而载诸史牒者盖非铺张扬厉得以究其万一也惟兹羮墙之念方切於宸虑则夫圣有谟训岂一日而可忘恭惟乾道之二禩主上首命儒臣纂辑建炎绍兴之大典作宋一经揭名圣训贻谋燕翼悉聚此书御制序文藏诸金匮某顷蒙圣恩擢丞中秘得以仰窥大政拱诵奎文不胜至荣极幸主上方极孝慕思报大恩惟有循旧章宪成式以寓罔极之念以慰在天之灵庶几孝治有隆亡替某欲望敷奏恭发睿旨於讲筵所候将来开讲日以圣政一书命经筵官日以进读俾之紬绎宝训启沃圣衷以永孝思以宏治道以仰副主上伦制两尽之意实天下厚幸
进讲故事
唐文宗尝顾郑覃曰试论我犹汉何等主覃曰文宣主也帝曰讵敢望是李石欲强帝志使不怠因曰陛下之问而覃之对臣皆以为非顔囬匹夫耳自比於舜陛下当日引月长以齐尧舜奈何比文宣而又自以为不及惟陛下开肆厥志不以文宣自安则大业济矣
臣闻人主之向慕治之本也天下於此占之焉始之向慕者高则他日之所成者必不卑假令力有不逮尚犹可得其中始之向慕者卑则他日之所成者必不高假令勉强力行终必不能踰其始望传曰图王不成其弊犹足以霸又曰取法於上仅得其中取法於中斯为下矣汉武上嘉唐虞尚且多慾唐太宗远比尧舜犹不克终况其下乎周公思兼三王仲尼潜心文王况人主乎郑覃以文宣比文宗未为卑污虽文宗亦且不敢当而李石遽非之必欲齐之尧舜不欲以文宣自安石真爱君哉俾厥后为尧舜非尧舜之道不陈政为此耳贾昌朝奏伏见西夏僭狂今将出师以遗朝廷之忧臣窃谓此固不足虑而国家用度素广储蓄不厚民力颇困是则可忧自天圣以来屡诏有司节省用度以至於今未闻有所施行宋受命八十载可谓治平矣然节爱之术有所未至边陲虽宁而兵备不省徭役虽简而农务不笃外厚币聘而内丰廪给自余虚用冗费难以悉数天下诸道若京之东西则可自足陕右河朔岁须供馈所仰者淮南江东数十郡尔故田税不足重以榷禁凡山泽市井之利靡有厚薄悉入於公上而民不得售加以不耕不织游惰之俗蚕食为害都人士女燕安太平忘衣食艰难之患习尚奢侈重伤民力农所以困国之储蓄所以不厚者职此之由夫国财民力縻於无用之日故当其有用不得不忧臣尝治畿邑有禁兵三千而留万户赋输仅能了足其三年赏给仍出自内府况他郡邑兵不啻此推是可以知天下虚实矣臣又尝掌京廪计江淮岁运粮六百余万以一岁之入仅能充朝廷之用三分二在军旅一在冗食天下太平已久而财不藏於国又不在於民倘有水旱频仍之灾军戎调发之急计将安出哉愿陛下鉴已往之失察当今之务取景德已来迄於景佑凡百用度无巨细校其所入所出之数约以祖宗旧制其不急者皆省罢之
臣闻圣人之治天下未尝生财也而财则自生未尝理财也而财无不理是岂有他术哉曰节以制度而已古之人其论生财也而归之大道其论理财也而概之曰义夫道与义固非为生之理之之具也盖道义者制度之所自出而制度则本诸道义焉尔是故圣人於此立之以为制守之以为度无事也而为有事之备有事也而为无事之储上无横用而以制度行之身下无滥予而以制度施诸人上不以不予为难下不以不得为念无事而无伤财之患有事而无害民之忧此圣人足国裕民而收富庶安强之效未有不出於此者仰惟国朝版图全盛货财充足至於庆历嘉佑之间可谓极盛矣而贾昌朝之奏犹怀调度缓急之忧首陈节省之策以告於上者岂非虽以天下四海之广田租山泽之利一不之节则将以有限之入应无穷之须固有贻患於缓急之时也方今天下版图之数货财之入其视承平之时强弱盖可见矣然财之入也岁有损而无益其出也岁有益而无损加之以水旱之蠲除重之以州县之困乏一岁之入盖不足以当一岁之出臣尝畧较其出与入之数矣其岁之入也当六千二百七十五万有奇而岁之出也亦当六千六十万有奇是固足以相当矣然以天下国家之大而所出所入仅足以相当一有水旱之蠲除州县之困乏则又不足以支所出矣今夫小民之家未尝无所积也有一日之积有一月之积有一岁之积随其所积之多寡卜其家之兴替岂以天下国家之大而大农所积曾不足支旬日也执事者其可以弗忧哉然犹有可诿者则曰朝廷则有封桩之积也御前则有内藏之积也二者其将为有事之储乎然封桩之积臣亦畧知之矣钱约一岁之积不过四十余万而岁有支用所出亦多其所积又实无几矣内藏之积臣不得而知也使果有所积耶其积愈厚则其备愈可恃矣其或未然臣未知所以为缓急之储与夫为大农之计也故臣不暇旁举远引愿首以古人节以制度之训中以贾昌朝节省用度之奏而终以今日财计出入之说以为臣进故事之献惟圣主深鉴往事而力图之汉文帝既闻亷颇李牧为人乃拊髀曰嗟乎吾独不得亷颇李牧为将岂忧匈奴哉冯唐曰陛下虽有亷颇李牧不能用也帝乃复问冯唐曰公何以言吾不能用颇牧也唐对曰臣闻上古王者遣将也跪而推毂曰阃以内寡人制之阃以外将军制之此非空言也臣大父言李牧之为赵将居边军市之租皆自用飨士赏赐决於外不从中覆也委任而责成功故李牧乃得尽其智能是以北逐单于破东胡灭澹林西抑强秦南支韩魏今闻魏尚为云中守军市租尽以给士卒斩首捕虏上功幕府一言不相应文吏以法绳之其赏不行臣愚以为陛下法太明赏太轻罚太重繇此言之陛下虽得颇牧不能用之文帝说是日令唐持节赦魏尚复以为云中守而拜唐为车骑都尉
臣尝读曾巩本朝政要策其言曰太祖皇帝之制将也隆之以恩厚之以诚富之以财小其名而崇其势略其细而求其大久其官而责其成至於论富之以财则曰西北边军市之租多赐诸将不问出入往往赏赉又辄以千万李汉超守关南属州钱七万贯悉以给与又加赐赉汉超犹私贩榷规避商算有以事闻者即诏汉超私物所在悉免关征故边将皆养士足以得死力用间足以得敌情以居则安以动则胜此可谓富之以财矣巩之言岂无所据而云哉盖英主之御将也诚知将帅武夫不可以文法拘不可以亷隅律苟不有以优其货财使之上足而下裕则彼将自营之不暇而何暇恤吾士耶彼为士卒上不见恤於国下不蒙恤於将欲其无饥寒胡可得也安敢望其死国哉然则太祖之所以优诸将实使之推有余以优吾士也建隆开宝成效可见於此国家养兵自御前以及沿江屯戍亡虑数百万其廪而给於官者月以计之人为粟二升有半人金七十有七而月粮之数仅三斗耳彼其人有父母妻子之养疾病婚姻丧死之费皆於是乎取则宜其穷饿怨叹而不已虽然其所给皆旧制也而何以特困於今日哉臣尝讯之军卒之故老则以谓向者县官廪而给之虽甚微而诸大将所以优之者则犹厚也如韩世忠岳飞刘錡之所部金帛赉及徒伍米粟厌足於与卒中虽变更而後来所得犹擅酒酤之利囬易之息皆岁以万计利入若此则士之艺且精者诸将且有以赏之也士之贫且悴者诸将且有以賙之也厥後酒酤罢囬易废凡军中一毫以上之利往往捜括殆尽而将帅无复利权乃又责之以小亷曲谨束之以矩寸规尺堤防议论之甚备上不能以自裕下亦不能以仰给士於是时始仅守其升合之粟百什之金而嚣然有旦暮之迫矣又日使其父母妻子奔走闾井逐口腹之急殆同丐殍而其身亦负薪织屦转移末作且不自给彼其平居无事困饥寒虑妻子出怨言方觖然有不平之意一旦有事其能捐躯尽力於上乎此臣所以日夜深思动心而惧者也此无他惟其军无余利则诸将贫诸将贫则六军之士皆贫必先有以优其将将优能豫附士士附则令之死国而不难此必至之理也且汉文帝岂真不能用颇牧哉使帝知李牧尽有军市之租赏赐飨士皆决於外而不中覆则知所以优将矣今也魏尚以军市租尽给士卒而帝乃以一言之不相应文吏以法绳之则是未知优将之说也由此言之帝之不能用颇牧岂诬言哉惟我太祖任将之法远过八代之所以优诸将者欲上下相通将士均裕故能兵威所加前无坚敌今上天悔祸敌方困於北人之扰中国固未暇问而所以先上策为有备者要当急为之图也然则舍任将之策而何策哉臣愿上法太祖皇帝御将之方如李牧飨士制胜之效出冯唐一言之戒下御今日士卒之道特出睿断如酒酤如囬易如营运之类尽复异时寛大之制令诸军得斡旋自行施置关梁弗征州县弗禁诸将得专其利则可以赏士卒蓄廪粟缮器械毋束以文法毋拘以常制毋责以小亷诸将稍富军用稍寛下得以优数犒赉以求裕吾士盖必先优吾将而後可以优吾士也惟陛下实图之
庆历元年十一月仁宗皇帝曰人臣虽以才适用要当以德行为本苟怀不正挟伪以自蔽用心虽巧而形迹益彰朕以此观人洞见邪正宰相吕夷简等曰孔子第其门人而顔囬以德行为首陛下所言知人之要尽於此矣
臣尝观司马迁之称尧曰其仁如天其智如神盖该天下之明者莫大於天穷天下之理者莫妙於神而尧也悉同其功用焉夫以如天如神之大而逹诸知人之际其辨邪正核真伪别贤否者果何所难哉而尧乃於知人而难之岂以如天如神之大而反病知人耶诚以尧之所难者不难於知君子而难於知小人也君子之行也务实实则较然而易见小人之行也以诈诈则隐然而难知何者真未尝能乱伪也而乱真者必伪正未尝能汨邪也而汨正者必邪使其显然而为伪邪则人孰不知之惟其巧於伪而似真则伪者难辨巧於邪而似正则邪者难明此小人之至奸而帝尧之所难知者也恭惟仁宗皇帝以尧之仁而覆泽万物以尧之智而鉴观四方在位四十二年而所急先者必以知人用贤为务故能朝多君子国无小人德行名儒项背相望治安之极上嫓唐虞可谓收得人之效矣而御朝之日方且叹人才难辨戒邪心之萌圣训昭然洞察真伪其曰人臣以德行为本是知人材当以务实为先也又曰苟怀不正则挟伪用巧而形迹益彰是知小人必以巧伪为奸也又曰以此观人洞见邪正是知用人之道当在知邪正也大哉王言所以垂家法於子孙立丕训於万世帝尧之所难者仁宗一言而无余藴者矣
东塘集卷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