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材问题恐怕就是写什么的问题,产生这个问题是件好事,这反映了人民对作家的要求和领导对作家的关切,以及作家的向上心。在资本主义国家,写作是为了卖钱,不发生这个问题——进步作家是例外。我们今天正在建设社会主义文学,社会上既万象更新,作家们当然都想写教育性政治性较强的作品;不愿写记忆中的陈谷子烂芝麻,而想写些新的题材来歌颂社会主义。这是人同此心的。我在过去的几年中是这样自期的,今后还要这样做。新的题材我不愿放弃,不会因为讨论题材问题就改変这个做法。不过以后我也许要写旧的,如历史题材和反映旧社会生活的作品。新的旧的都写,也是两条腿走路。这样我就更加从容了,不至于因为写不出现代题材的东西而焦急了。
我过去写新题材没有写好。这与生活有关。我从题材本身考虑是否政治性强,而没想到自己对题材的适应程度,因此当自己的生活淮备不够,而又想写这个题材的时候,就只好东拼西凑,深受题材与生活不一致之苦。题材如与自己生活经验一致,就能写成好作品;题材与生活经验不一致,就写不好。我写话剧《青年突击队》就因为这个原因写的很差。青年突击队这个题材固然重要,我对它却不熟悉,只到过工地去了几次,无法写好。因此,我们应在生活上给作家创作条件,让他们自己去写,自己去选择题目。如赵树理和柳青同志,他们长期在农村中生活,所以写出了好作品。赵树理同志长期“镇守”太行山,我却终年待在北京,今天到柳树井,明天去东四牌楼,生活不够,而创作欲望很强,写作颇勤,勇敢可嘉,却没有考虑到自己是否能扛得动那些活儿。我觉得领导上提供题材线索是可以的,问题在如何叫作家去深入生活,和给予从容写作的条件。即使老作家,也要有生活才能写作,没有生活便不能点铁成金。所以首要的问题还是解决深入生活的问题。
题材应是自己真正熟悉的材料,作家可以从各种不同的角度来阐明题材的意义,也就形成了不同的主题。相同的一个题材,莎士比亚写过,本生也写过,而主题却不相同。我们有些作者没有充分的创作淮备,作品的主题思想并不是自己从生活中反复思索得来的,而是把政策当做主题,却又不知道政策是这样得来的。这样写成的作品只是拿一些临时找来的材料来拼凑,硬安上一个主题,怎么能够写好呢?我写话剧《义和团》的时候有些体会:本来这个题材可以有各种解释,可以从各方面去选材。因为我父是被洋兵所杀,所以北京虽有些人不喜欢义和团,我可是另有感受,因此要写这个剧本。我感到中国的农民很勇致,不甘作努力,如果受压迫,就要揭竿而起,这就是这个剧本的主题。我过去写的几个剧本,也有先定主题,临时找材料的,正如一件“富贵衣”,没有做到天衣无缝。有时要突出主题就喊几句口号,好像告诉读者说,教育意义就在这里!有时就让支部书记出来说几句话,也为了点明主题!因此我看到自己写的剧本中支部书记讲话,就感到特別难受。主题应当是水到渠成的东西,生活丰富是最重要的。
题材与作家的风格也是有关系的,熟悉了题材,才能产生风格。作家总是选择与他的创作风格一致的题材来写。我就写不出斗争比较强烈的戏。因为天性不是爱打架的人,而且又没有参加革命斗争,所以写起逗笑、凑趣的东西就比较方便一些。我喜欢笑,写悲剧就不大合适。题材、体裁、风格都是有关系的。因此,应当是,谁写什么合适就写什么,不要强求一律。顺水推舟才能畅快。同时也与劳逸结合有关。如果要我关把门来写悲剧就很困难,对健康也许有些损失。所以应多写一些对自己适合的、自己愿意写的东西,也预备写一些虽然现在不熟悉但却可以去熟悉的东西。写新事物,也写旧生活。有人老是写一样的题材也无所不可。有一招就拿出一招来,总比一招也没有好一些。大家都拿出自已的一招来,也就百花齐放了。
现在还有一些老作家没动笔,应当动把笔来。有的青年作者写了一部作品而失败了,不要灰心,不可以一部作品论成败。写了作品没成功也可以得到锻炼。这次没写好,下次就可能写好。三个剧本没写好,也可能利用这三个剧本的材料写成一部小说。长篇写不成就写短篇,小说写不了就些散文,写总比长期搁笔不写好。要经常增加本领,有了本领即使是别惹出题也能写出好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