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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元学案》第004卷 卷四 廬陵學案(全氏補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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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廬陵學案(全祖望補本)

  廬陵學案表

  歐陽脩(高平同調)(子)發

  (子)棐

  焦千之     呂希哲(別為《滎陽學案》。)

  呂希績

  呂希純(並見《范呂諸儒學案》。)

  劉敞   (子)奉世

  王回(見上《廬陵門人》。)

  江端禮(別見《安定學案》。)

  劉攽

  劉恭(劉氏續傳。)

  陳舜俞(別見《安定學案》。)

  丁

  張巨

  胡宗愈

  王安石(別為《荊公新學略》。)

  曾鞏    (弟)肇

  李撰    (子)彌遜

  (子)彌大

  (子)彌正

  陳師道

  蘇軾

  蘇轍(並見《蘇氏蜀學略》。)

  徐無黨

  (別附)蔣之奇      鄭耕老

  (廬陵續傳。)

  尹洙

  呂公著(別為《呂范諸儒學案》。)

  梅堯臣

  (並廬陵講友。)

  蘇洵(別為《蘇氏蜀學略》。)

  (廬陵學侶。)

  廬陵學案序錄

  祖望謹案:楊文靖公有言:「佛入中國千餘年,秪韓、歐二公立得定耳。」說者謂其因文見道。夫見道之文,非聖人之徒亦不能也。兗公之沖和安靜,蓋天資近道,稍加以學,遂有所得。使得遇聖人而師之,豈可量哉!述《廬陵學案》。(梓材案:是卷《學案》亦謝山所特立。底稿殘闕,亦多以史傳參補。)

  ◆高平同調

  文忠歐陽永叔先生脩

  歐陽脩,字永叔,吉州廬陵人。四歲而孤,母鄭守節,親誨之學。家貧,以荻畫地學書。幼敏悟過人,及冠,嶷然有聲。宋興且百年,而文章體裁猶仍五秀餘習,鎪刻駢偶,淟涊弗振。先生得昌黎遺稿,苦志探賾,至忘寢食,必欲并轡絕馳而追與之並。舉進士,兩試國子監,一試禮部,皆第一,擢甲科,調西京推官。始從尹洙遊,為古文,議論當世事,迭相師友。與梅堯臣遊,為歌詩相倡和,遂以文章名冠天下。入朝為館閣校勘。范文正仲淹以言事貶,在廷多論救,司諫高若訥獨以為當黜,先生貽書責之,謂其不復知人間有羞恥事。若訥上其書,坐貶夷陵令。徙乾德令、武成節度判官。文正使陜西,辟掌書記,先生笑辭曰:「昔者之舉,豈以為己利哉!同其退,不同其進可也。」久之,復校勘,進集賢校理。慶曆三年,知諫院。時仁宗更用大臣,韓、范皆在位;增諫官員,用天下名士,先生首在選中。每進見,帝延問,執政咨所宜行。既多所張弛,小人翕翕不便。先生慮善人必不勝,數為帝分別言之。初,范文正之貶饒州也,先生與尹洙、余靖皆以直文正見逐,目之曰黨人。自是,朋黨之論起,先生乃為《朋黨論》以進。先生論事切直,人視之如讎,帝獨獎其敢言,面賜五品服,顧侍臣曰:「如歐陽脩者,何處得來!」同修起居注,遂知制誥。故事,必試而後命,先生以特詔除之。保州兵亂,以龍圖閣直學士為河北都轉運使。陛辭,帝曰:「勿為久留計。有所欲言,言之。」對曰:「臣在諫職,得論事,今越職而言,罪也。」帝曰:「第言之!毋以中外為間。」賊平,脅從二千人分隸諸郡。富鄭公為宣撫使,恐後生變,將使同日誅之。與先生遇于內黃,夜半屏人告之故。先生曰:「禍莫大于殺已降,況脅從乎!既非朝命,脫一郡不從,為變不細。」鄭公悟而止。方是時,杜祁公衍等相繼以黨議罷去,先生慨然上疏爭之。于是,邪黨益忌先生,因其孤甥張氏獄,傅致以罪,左遷知制誥、知滁州。徙揚州。潁州。復學士,留守南京,以母憂去。服除,召判內銓,時在外十二年矣。帝見其髮白,問勞甚至。群小畏而譖之,出知同州,帝納吳充言而止。遷翰林學士,俾修《唐書》。奉使契丹,其主命貴臣四人押宴,曰:「此非常制。以卿名重,故爾。」知嘉祐二年貢舉,時士子尚為險怪奇澀之文,號「太學體」,先生痛排抑之,凡如是者輒黜。畢事,向之囂薄者伺先生出,聚譟于馬首,街邏不能制。然場屋之習,從是遂變。加龍圖閣學士、知開封府。《唐書》成,拜禮部侍郎,兼翰林侍讀學士。先生在翰林八年,知無不言。累遷至參知政事。帝將追崇濮王,命有司議,皆謂當稱皇伯,改封大國。先生引《喪服記》,謂:「『為人後者為其父母報』,降三年為期,而不沒父母之名,以見服可降而名不可沒也。若本生之親改稱皇伯,歷攷前世,皆無典據。進封大國,則又禮無加爵之道。故中書之議,不與眾同。唯蔣之奇說合先生意,先生薦為御史,眾目為姦邪。之奇患之,思所以自解。先生婦弟薛宗孺有憾于先生,造帷薄不根之謗摧辱之,之奇即上章劾先生。神宗初即位,欲深護之,使詰之奇,問所從來,辭窮,坐黜。先生亦力求退,罷為觀文殿學士、刑部尚書、知亳州。明年,遷兵部尚書、知青州,改宣徽南院使、判太原府,辭不拜。徙蔡州,連乞謝事,帝輒優詔弗許。及守青州,又以請止散青苗錢,為王氏所詆,故求歸愈切。熙寧四年,以太子少師致仕。五年,卒,贈太子太師,諡曰文忠。先生始在滁州,號醉翁,晚更號六一居士。天資剛勁,見義勇為,雖機在前,觸發之不顧。放逐流離,至于再三,志氣自若也。方貶夷陵時,無以自遣,因取舊案反覆觀之,且見其枉直乖錯不可勝數,于是仰天歎曰:「以荒遠小邑,且如此,天下可知!」自爾,遇事不敢忽。學者求見,所與言未嘗及文章,惟談吏事,謂文學止于潤身,政事可以及物。顧其文天才自然,豐約中度,言簡而明,信而通,引物連類,折之于至理,天下翕然師尊之。獎引後進,如恐不及。曾子固、王介甫、蘇洵父子,布衣屏處,未為人知,先生即游揚聲譽,謂必顯于世。凡經賞識,率為聞人。好古敏學,凡周、漢以降金石遺文,斷編殘簡,一切掇拾,研稽異同,立說于左,的的可表證,謂之《集古錄》。奉詔修《唐書》紀、志、表,自撰《五代史記》,法嚴詞約,多取《春秋》遺旨。(雲濠案:先生所著尚有《毛詩本義》十六卷、《左傳節文》十五卷、《文忠集》一百五十三卷、《歸田錄》二卷。)東坡敘其文曰:「論大道似韓愈,論事似陸贄,記事似司馬遷,詩賦似李白。」識者以為知言。後從祀孔子廟庭,稱「先儒歐陽子」(參史傳。)

  易童子問

  童子問曰:「『《乾》,元亨利貞』,何謂也﹖」曰:「眾辭淆亂,質諸聖。《彖》者,聖人之言也。」童子曰:「然則《乾》無四德,而《文言》非聖人書乎﹖」曰:「是魯穆姜之言也。在襄公之九年。」

  童子問曰:「《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何謂也﹖」曰:「其傳久矣,而世無疑焉,吾獨疑之也。蓋聖人取象,所以明卦也,故曰『天行健,《乾》』;而嫌其執于象也,則又以人事言之,故曰『君子以自強不息』。六十四卦皆然也。《易》之闕文多矣。」

  童子問曰:「《乾》曰『用九』,《坤》曰『用六』,何謂也﹖」曰:「釋所以不用七、八也。《乾》爻七,九則變;《坤》爻八,六則變。《易》用變以為占,故以名其爻也。陽過乎亢則災,數至九而必變,故曰『見群龍無首,吉』。物極則反,數窮則變,天道之常也,故曰『天德不可為首』也。陰柔之動,多入于邪,聖人因其變以戒之,故曰『利永貞』。」

  童子問曰:「《屯》之《彖》、《象》,與卦之義反,何謂也﹖」曰:「吾不知也。」童子曰:「《屯》之卦辭曰『勿用有攸往』。《彖》曰『動乎險中,大亨貞』,動而大亨,其不往乎﹖《象》曰『君子以經綸』,不往而能經綸乎﹖」曰:「居《屯》之世者,勿用有攸往,眾人也。治《屯》之時者,動乎險而經綸之,大人君子也,故曰『利建侯』。」

  童子問曰:「《象》曰『山下出泉,《蒙》,君子以果行育德』何謂也﹖」曰:「《蒙》者,未知所適之時也。處乎《蒙》者,果于自信其行以育德而已。蒙有時而發也,患乎不果于自修以養其德而待也。」

  童子問曰:「《象》曰『雲上于天,《需》,君子以飲食宴樂』,何謂也﹖」曰:「《需》,須也。事有期而時將至也。雲已在天,澤將施也,君子之時將及矣。少待之焉,飲食以養其體,宴安和樂以養其志,有待之道也。」

  童子問曰:「『《師》貞丈人』,何謂也﹖」曰:「師正于丈人也。其《彖》曰:『能以眾正,可以王矣。』」童子曰:「敢問『可以王矣』,孰能當之﹖」曰:「湯、武是已。彼二王者,以臣伐主,其為毒也甚矣。然其以本于順民之欲而除其害,猶毒藥瞑眩以去疾也,故其《彖》又曰:『行險而順,以此毒天下,而民從之。』」童子曰:「然則湯、武之師正乎﹖」曰:「凡師必正于丈人者,文王之志也。以此毒天下而王者,湯、武也。湯、武以順天應人為心,故孟子曰『有湯、武之心,則可也。』」童子曰:「『吉咎』何謂也﹖」曰:「為《易》之說者謂『咎』者,本有咎也;猶曰:『善補過』也。嗚呼,舉師之成功,莫大于王也,然不免毒天下,而僅得補過無咎。以此見兵非聖王之所務,而湯、武不足貴也。」

  童子問曰:「『地上有水,《比》,先王以建萬國,親諸侯』,何謂也﹖」曰:「王氏之傳曰:『萬國以比建,諸侯以比親。』得之矣。蓋王者之于天下,不可以獨比也,故建為萬國,君以諸侯,使其民各比其君,而萬國之君共比于王,則視天下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矣。」

  童子問曰:「《同人》之《彖》曰『唯君子為能通天下之志』,《象》又曰『君子以類族辨物』,何謂也﹖」曰:「通天下之志者,同人也。類族辨物者,同物也。夫同天下者,不可以一概,必使夫各得其同也。人睽其類而同其欲,則志通;物安其族而同其生,則各從其類。故君子于人則通其志,于物則類其族,使各得其同也。」

  童子問曰:「『天道虧盈而益謙,地道變盈而流謙,鬼神害盈而福謙,人道惡盈而好謙』,何謂也﹖」曰:「聖人,急于人事者也,天人之際罕言焉,惟《謙》之《彖》略具其說矣。聖人,人也,知人而已。天地鬼神不可知,故推其。人,可知者,故直言其情。以人之情而推天地鬼神之,無以異也。然則修吾人事而已。人事修,則與天地鬼神合矣。」

  童子問曰:「『雷出地奮,《豫》,先王以作樂崇德,殷薦之上帝,以配祖考』,何謂也﹖」曰:「于此見聖人之用心矣。聖人憂以天下,樂以天下。其樂也,薦之上帝祖考而已,其身不與焉。眾人之豫,豫其身爾。聖人,以天下為心者也,是故以天下之憂為己憂,以天下之樂為己樂。」

  童子問曰:「《觀》之《象》曰『先王以省方觀民設教』,何謂也﹖」曰:「聖人處乎人上而下觀于民,各因其方、順其俗而教之,民知各安其生而不知聖人所以順之者,此所謂『神道設教』也。」童子曰:「順民,先王之所難與﹖」曰:「後王之不戾民者鮮矣。」

  童子問問:「『《剝》,不利有攸往』《彖》曰『順而止之,觀象也;君子尚消息盈虛,天行也』者,何謂也﹖」曰:「《剝》,陰剝陽也。小人道長,君子道消之時也。故曰『不利有攸往』。君子于此時而止,與《屯》之勿往異矣。《屯》之世,眾人宜勿往,而君子動以經綸之時也。《剝》者,君子止而不往之時也。剝盡則復,否極則泰,消必有息,盈必有虛,天道也。是以君子尚之,故順其時而止,亦有時而進也。」

  童子問曰:「『《復》,其見天地之心乎』者,何謂也﹖」曰:「天地之心見乎動。《復》也,一陽初動于下矣,天地所以生育萬物者本于此,故曰『天地之心』也。天地以生物為心者也。其《彖》曰『剛反,動而以順行』是矣。」童子曰:「然則《象》曰『先王以至日閉關,商旅不行,后不省方』,豈非靜乎﹖」曰「至日者,陰陽初復之際也,其來甚微。聖人安靜以順其微,至其盛,然後有所為也,不亦宜哉!」

  童子問曰:「《大過》之卦辭曰『利有攸住,亨』,其《象》曰『君子以獨立不懼,遯世無悶』者,其往乎﹖其遯乎﹖」曰:「《易》非一體之書,而卦不為一人設也。《大過》者,橈敗之世,可以大有為矣。當物極則反,易為之力之時,是以往而必亨也。然有不以為利而不為者矣。故居是時也,往者利而亨,遯者獨立而無悶。」

  童子問曰:「《坎》之卦曰:『習坎』,其《彖》曰『習坎,重險也』者,何謂也﹖」曰:「《坎》,因重險之象以戒人之慎習也。習高山者可以追猿猱,習深淵者至能泅泳出沒以為樂。夫險可習,則天下之事無不可為也。是以聖人于此戒人之習惡而不自知,誘人于習善而不倦,故其《象》曰『君子以常德行,習教事』也。」(上卷。)

  童子問曰:「『《咸》,取女吉』,何謂也﹖」曰「《咸》,感也。其卦以剛下柔,故其《彖》曰『男下女,是以取女吉』也。」童子又曰:「然則男女同類與﹖」曰:「『男女睽而其志通』,謂各睽其類也。凡柔與柔為類,剛與剛為類。謂感必同類,則以柔應柔,以剛應剛,可以為《咸》乎﹖故必二氣交感,然後為《咸》也。夫物類同者,自同也,何所感哉!惟異類而合,然後見其感也。鐵、石,無情之物也;而以磁石引鍼,則雖隔物而應。《彖》曰『觀其所感,而萬物之情可見』者,謂此類也。」童子又曰「然則『聖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是果異類乎﹖」曰:「天下之廣,蠻夷戎狄,四海九州之類,不勝其異也。而能一以感之,此王者所以為大,聖人所以為能。」

  童子問曰:「『《恆》,利有攸往,終則有始』,何謂也﹖」曰:「《恆》之為言,久也,所謂『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也。『久于其道』者,知變之謂也。天地升降而不息,故曰:『天地之道久而不已』也。日月往來,與天偕行而不息,故曰『日月得天而能久照』。四時代謝,循環而不息,故曰『四時變化而能久成』。聖人者,尚消息盈虛而知進退存亡者也,故曰『聖人久于其道而化成』。」

  童子問曰:「『《遯》,亨,小利貞』,何謂也﹖」曰:「《遯》,陰進而陽遯也。遯者,見之先也。陰進至于《否》則不進,利矣。遯者,陰進而未盛,陽能先見而遯,猶得小利其正焉。」

  童子問曰:「『明入地中,《明夷》,君子以眾,用晦而明』,何謂也﹖」曰:「日,君象也,而下入于地,君道晦而天下暗矣。大哉萬物,各得其隨,則君子嚮晦而入宴息。天下暗而思明,則君子出而臨眾。商紂之晦,周道之明也。因其晦,發其明,故曰『用晦而明』。」童子曰:「然則聖人貴之乎﹖」曰:「不貴也。聖人非武王而貴文王矣。」

  童子問曰:「『《家人》,利女貞』,何謂也﹖其不利君子之正乎﹖」曰:「是何言與!《彖》不云乎:『女正位乎內,男正位乎外』也。」曰:「然則何為獨言『利女貞』﹖」曰:「家道主說于內,故女正乎內,則一家正矣。凡家人之禍,未有不始于女子者也,此所以戒也。嗚呼,事無不利于正,未有不正而利者。聖人于卦,隨事以為言,故于《坤》則『利牝馬之貞』,于《同人》則『利君子貞』,于《明夷》則『利艱貞』,于《家人》則『利女貞』。」

  童子問曰:「《睽》之《彖》,與卦辭之義反,何謂也﹖」曰:「吾不知也。」童子曰:「《睽》之卦曰『小事吉』,《彖》曰『睽之時用大矣哉』。」曰:「小事睽則吉,大事睽則凶也。凡睽于此者,必有合于彼。地睽其下而升,天睽其上而降,則上下交而為《泰》,是謂小睽而大合。使天地睽而上下不交,則《否》矣。聖人因其小睽而通其大利,故曰『天地睽而其事同,男女睽而其志通,萬物睽而其事類』。其《象》又曰『君子以同而異』。」

  童子問曰:「履險蹈難謂之《蹇》,解難濟險謂之《解》。二卦之義相反,而辭同,皆曰『利西南』者,何謂也﹖」曰:「聖人于二卦,辭則同而義則異,各于其《彖》言之矣。《蹇》之《彖》曰『往得中也』,《解》之《彖》曰『往得眾也』者,是已。西南,坤也,坤道主順,凡居蹇難者以順而後免于患。然順過乎柔,則入于邪。必順而不失其正,故曰『往得中也』。解難者必順人之所欲,故曰『往得眾也』。」

  童子問曰:「『《損》,損下益上』,『《益》,損上益下』,何謂也﹖」曰:「上君而下民也。損民而益君,損矣。損君而益民,益矣。語曰:『百姓足,君孰與不足!』此之謂也。」童子又曰:「《損》之《象》曰『君子以懲忿窒慾』,《益》之《象》曰『君子以見善則遷,有過則改』,何謂也﹖」曰:「嗚呼!君子者,天下繫焉,非一身之損益,天下之利害也。君子之自損,忿慾爾;自益者,遷善而改過爾。然而肆其忿慾者,豈止一身之損哉,天下有被其害者矣。遷善而改過者,豈止一身之益哉,天下有蒙其利者矣。」童子曰:「君子亦有過乎﹖」曰:「湯、孔子,聖人也,皆有過矣。君子與眾人同者,不免乎有過也;其異乎眾人者,過而能改也。湯、孔子不免有過,則《易》之所謂損益者,豈止一身之損益哉!」

  童子問曰:「『夬,不利即戎』,何謂也﹖」曰:「謂其已甚也。去小人者不可盡。蓋君子者,養小人者也。小人之道長,斯害矣,不可以不去也。小人之道已衰,君子之利及乎天下矣,則必使小人受其賜而知子之可尊也。故不可使小人而害君子,必以君子而養小人。《夬》,剛決柔之卦也。五陽而一陰,決之雖易,而聖人不欲其盡決也,故其《彖》曰『所尚乃窮』也。小人盛則決之,衰則養之,使知君子之為利,故其《象》曰『君子以施祿及下』。小人已衰,君子已盛,物極而必反,不可以不懼,故其《象》又曰『居德則忌』。」

  童子問曰:「『《困》亨,貞大人吉,無咎』,其《彖》曰『險以說,困而不失其所亨』,何謂也﹖」曰:「『因亨』者,困極而後亨,物之常理也。所謂『《易》窮則變,變則通』也。『困而不失其所亨』者,在困而亨也,惟君子能之。其曰『險以說』者,處險而不懼也。惟有守于其中,則不懼于其外,惟不懼,則不失其所亨,謂身雖困而志則亨也。故曰『其惟君子乎』,其《象》又曰『君子以致命遂志』者是也。」童子又曰:「敢問『貞大人吉,無咎』者,古之人孰可以當之﹖」曰:「文王之羑里,箕子之明夷。」

  童子問曰:「《革》之《彖》曰『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何謂也﹖」曰:「逆莫大乎以臣伐君。若君不君,則非君矣。是以至仁而伐桀、紂之惡,天之所欲誅而人之所欲去,湯、武誅而去之,故曰『順乎天而應乎人』也。」童子又曰:「然則正乎﹖」曰:「正者,常道也,堯傳舜、舜傳禹、禹傳子是已。權者,非常之時,必有非常之變也,湯、武是已。故其《彖》曰『《革》之時大矣哉』云者,見其難之也。」童子又曰:「湯、武之事,聖人貴之乎﹖」曰:「孔子區區思文王而不已,其厚于此,則薄于彼可知矣!」童子又曰:「順天應人,豈非極稱之乎!何謂薄﹖」曰:「聖人于《革》稱之者,適當其事爾。若《乾》、《坤》者,君臣之正道也,于《乾》、《坤》而稱湯、武,可乎﹖「聖人于《坤》,以履霜為戒,以黃裳為吉也。」

  童子問曰:「『《革》去故而《鼎》取新』,何謂也﹖」曰:「非聖人之言也,何足問!《革》曰去故,不待言而可知;《鼎》曰取新,《易》無其辭,汝何從而得之﹖夫以新易舊,故謂之革,若以商革夏、以周革商,故其《象》曰『湯、武革命』者,是也。然則以新革故,一事爾。分于二卦者,其誰乎﹖」童子又曰:「然則《鼎》之義何謂也﹖」曰:「聖人言之矣:『以木巽火,亨飪也。』」

  童子問曰:「《震》之辭曰『震驚百里,不喪匕鬯』者,何謂也﹖」曰:「震者,雷也。驚乎百里,震之大者也。處大震之時,眾皆震驚,而獨能不失其守、不喪曰其器者,可以任大事矣。故其《彖》曰『震驚百里,驚遠而懼邇也;不喪匕鬯,出可以守宗廟社稷,為祭主』者,謂可任以大事也。」童子曰:「『郭公』『夏五』,聖人所以傳疑。《彖》之闕文,柰何﹖」曰:「聖人疑則傳疑也。若《震》之《彖》,其辭雖闕,其義則在,又何疑焉!」

  童子問曰:「《艮》之《象》曰『君子以思不出其位』,何謂也﹖」曰:「《艮》者,君子止而不為之時也。時不可為矣則止,而以待其可為而為者也。故其《彖》曰『時止則止,時行則行』。于斯時也,在其位者宜如何﹖思不出其位而已。然則位之所職,不敢廢也。《詩》云:『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此之謂也。」

  童子問曰:「『《歸妹》征凶』,《彖》曰『歸妹,天地之大義,人之終始也』,其卦辭凶而《彖》辭吉,何謂也﹖」曰:「合二姓、具六禮而歸得其正者,此《彖》之所謂妹者也。若婚不以禮而從人者,卦所謂『征凶』者也。」童子曰:「敢問何以知之﹖」曰:「《咸》之辭曰『取女吉』,其為卦也,艮下而兌上,故其《彖》曰『上柔而下剛,男下女,是以吉也。漸之辭曰『女歸吉』,其為卦也,艮下而巽上,其上柔下剛,以男下女,皆與《咸》同,故又曰『女歸吉』也。《歸妹》之為卦也不然,兌下而震上,其上剛下柔,以女下男,正與《咸》、《漸》反,故彼吉則此凶矣。故其《彖》曰『征凶,位不當也』者,謂兌下震上也。」童子曰:「取必男下女乎﹖」曰:「夫婦所以正人倫,禮義所以養廉恥。故取女之禮,自納釆至于親迎,無非男下女而又有漸也。故《漸》之《彖》曰『《漸》之進也,女歸吉也』者,是已。柰何《歸妹》以女下男而往,其有不凶者乎!」

  童子問曰:「《兌》之《彖》曰『順乎天而應乎人』,何謂也﹖」曰:「《兌》,說也。『說以先民,民忘其勞。說以犯難,民忘其死』。說莫大于此矣。而所以能使民忘勞與死者,非順天應人,則不可。由是見小惠不足以說人,而私愛不可以求說。」

  童子問曰:「《萃》,聚也,其辭曰『王假有廟』。《渙》,散也,其辭又曰『王假有廟』。何謂也﹖」曰:「謂《渙》為散者誰與﹖《易》無其辭也!」童子曰:「然則敢問《渙》之義。」曰:「吾其敢為臆說乎!《渙》之卦辭曰『利涉大川』,其《彖》曰『乘木有功也』,其《象》亦曰『風行水上,《渙》』。而人之語者,冰釋、汗浹皆曰渙。然則渙者,流行、通達之謂也,與夫乖戾、分散之義異矣。嗚呼,王者富有九州四海萬物之象,莫大于《萃》,可以有廟矣。功德流行,達于天下,莫大于《渙》,可以有廟矣。

  童子問曰:「《節》之辭曰『苦節,不可貞』者,自節過苦而不得其正與﹖物被其節而不堪其苦與﹖」曰:「君子之所以節于己者,為其愛于物也,故其彖曰『節以制度,不傷財,不害民』者是也。節者,物之所利也,何不堪之有乎!夫所謂『苦節』者,節而太過,待于己不可久,雖久而不可施于人,故曰不可正也。」童子曰:「敢問其人。」曰:「異眾以取名,貴難而自刻者,皆苦節也。其人則鮑焦、於陵仲子之徒是矣。二子皆苦者也。」

  童子問曰:「《小過》之《象》曰『君子以行過乎恭,喪過乎哀,用過乎儉』者,何謂也﹖」曰:「是三者,施于行己,雖有過焉,無害也。若施于治人者,必合乎大中,不可以小過也。蓋仁過乎愛,患之所生也;刑 過乎威,亂之所起也。推是,可以知之矣。」

  童子問曰:「《既濟》之《象》曰『君子思患而豫防之』者,何謂也﹖」曰:「人情處危則慮深,居安則意怠,而患常生于怠忽也。是以君子既濟則思患而豫防之也。」

  童子問曰:「『火在水上,《未濟》,君子以慎辨物居方』,何謂也﹖」曰:「《未濟》之象,火宜居下而反居上,水宜居上而反居下,二物各失其所居而不相濟也。故君子慎辨其物宜,而各置其物于所宜居之方,以相為用,所以濟乎未濟也。」(中卷。)

  童子問曰:「《繫辭》非聖人之作乎﹖」曰:「何獨《繫辭》焉!《文言》、《說卦》而下,皆非聖人之作;而眾說淆亂,亦非一人之言也。昔之學《易》者,親取以資其講說,而說非一家,是以或同或異,或是或非,其擇而不精,至使害經而惑世也。然有附託聖經,其傳已久,莫得究其所從來而覈其真偽,故雖有明智之士,或貪其雜博之辯,溺其富麗之辭,或以為辨疑是正,君子所慎,是以未始措意于其間。若余者,可謂不量力矣。邈然遠出諸儒之後,而學無師授之傳,其勇于敢為而決于不疑者,以聖人之經尚在,可以質也。童子曰:「敢問其略。」曰:「《乾》之初九曰『潛龍勿用』,聖人于其《象》曰『陽在下也』,豈不曰其文已顯而其義已足乎﹖而為《文言》者又曰『龍德而隱者也』,又曰『陽在下也』,又曰『陽氣潛藏』,又曰『潛之為言,隱而未見』。《繫辭》曰:『乾以易知,坤以簡能。易則易知,簡則易從。易知則有親,易從則有功。有親則可久,有功則可大。可久則賢人之德,可大則賢人之業』其言天地之道,乾坤之用,聖人所以成其德業者,可謂詳而備矣。故曰『易簡而天下之理得矣』者,是其義盡于此矣。俄而又曰:『廣大配天地,變通配四時,陰陽之義配日月,易簡之善配至德。』又曰:『夫乾,確然示人易矣。夫坤,隤然示人簡矣。』。又曰『夫乾,天下之至健也,其德行常易以知險。夫坤,天下之至順也,其德行常簡以知阻。』《繫辭》曰『六爻之動,三極之道也』者,謂六爻而兼三才之道也。其言雖約,其義無不包矣。又曰:『《易》之為書也,廣大悉備: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兼三才而兩之,故六。六者非他也,三才之道也。。』而《說卦》又曰:『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兼三才而兩之,故《易》六畫而成卦。分陰分陽,迭用柔剛,故《易》六位而成章。』《繫辭》曰:『聖人設卦觀象,繫辭焉而明吉凶。』又曰:『辨吉凶者存乎辭。』又曰:『聖人有以見天下之動而觀其會通,以行其典禮,繫辭焉以斷其吉凶,是故謂之爻。』又曰:『《易》有四象,所以示也。繫辭焉,所以告也。定之以吉凶,所以斷也。』又曰:『設卦以盡情偽,繫辭焉以盡其言。』其說雖多,要其旨歸,止于繫辭明吉凶 爾,可一言而足也。凡此數說者,其略也。其餘辭雖小異而大旨則同者,不可以勝舉也。謂其說出于諸家,而昔之人雜取以釋經,故擇之不精,則不足怪也。謂其說出于一人,則是繁衍叢脞之言也。其遂以為聖人之作,則又大謬矣。孔子之文章,《易》、《春秋》是已。其言愈簡,其義愈深。吾不知聖人之作,繁衍叢脞之如此也。雖然,辯其非聖之言而已,其于《易》義,尚有未害也。而又有害經而惑世者矣。《文言》曰:『元者,善之長也。亨者,嘉之會也。利者,義之和也。貞者,事之《幹》也。是謂乾之四德。又曰:「乾元者,始而亨者也,利貞者,性情也。則又非四德矣。謂此二說出于一人乎,則殆非人情也。《繫辭》曰:『《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所謂《圖》者,八卦之文也。神馬負之,自河而出,以授于伏羲者也。蓋八卦者,非人之所為,是天之所降也。又曰:『包犧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于天,俯則觀法于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于是始作八卦。』然則八卦者,是人之所為也,《河圖》不與焉。斯二說者,已不能相容矣,而《說卦》又曰:『昔者聖人之作《易》也,幽贊于神明而生蓍,參天兩地而倚數,觀變于陰陽而立卦。』則卦又出于蓍矣。八卦之說如是,是果何從而出也。謂此三說出于一人乎,則殆非人情也。人情常患自是其偏見,而立言之士莫不自信,其欲以垂乎後世,惟恐異說之攻之也。其肯自為二三之說以相牴牾而疑世,使人不信其書乎﹖故曰:非人情也。凡此五說者,自相乖戾,尚不可以為一人之說,其可以為聖人之作乎﹖』童子曰:「于此五說,亦有所取乎﹖」曰:「《乾》無四德,河、洛不出《圖》、《書》,吾昔已言之矣。若元亨利貞,則聖人于《彖》言之矣。吾知自堯、舜以來用卜筮爾,而孔子不道其初也,吾敢妄意之乎!」童子曰:「是五說,皆無取矣。然則繁衍叢脞之言,與夫自相乖戾之說,其書皆可廢乎﹖」曰:「不必廢也。古之學經者,皆有大傳。今《書》、《禮》之傳尚存。此所謂《繫辭》者,漢初謂之《易大傳》也,至後漢已為《繫辭》矣。語曰:『為趙、魏老則優,不可以為滕、薛大夫也。』《繫辭》者,謂之《易大傳》,則優于《書》、《禮》之傳遠矣;謂之聖人之作,則僭偽之書也。蓋夫使學者知《大傳》為諸儒之作,而敢取其是而舍其非,則三代之末,去聖未遠,老師名家之世學,長者先生之餘論,雜于其門者在焉,未必無益于學也。使以為聖人之作,不敢有所擇而盡信之,則害經惑世者多矣。此不可以不辯也。吾豈好辯者哉!」童子曰:「敢問四德。」曰:「此魯穆姜之所道也。初,穆姜之筮也,遇《艮》之隨,而為『《隨》,元亨利貞』說也,在襄公之九年。後十有五年而孔子始生,又數十年而始贊《易》。然則四德非《乾》之德,《文言》不為孔子之言矣。」童子曰:「或謂左氏之傳《春秋》也,竊取孔子《文言》,以上附穆姜之說,是左氏之過也。然乎﹖」曰:「不然。彼左氏者,胡為而傳《春秋》﹖豈不欲其書之信于世也﹖乃以孔子晚而所著之書為孔子未生之前之說,此雖甚愚者之不為也。蓋方左氏傳《春秋》時,世猶未以《文言》為孔子作也,所以用之不疑。然則謂《文言》為孔子作者,出于近世乎!」童子曰:「敢問八卦之說,或謂伏羲已受《河圖》,又俯仰于天地,觀取于人物,然後畫為八卦爾。二說雖異,會其義則一也。然乎﹖」曰:「不然。此曲學之士牽合傅會以苟通其說,而遂其一家之學爾。其失由于妄以《繫辭》為聖人之言而不敢非,故不得不曲為之說也。《河圖》之出也,八卦之文已具乎:則伏羲受之而已,復何所為也﹖八卦之文不具,必須人力為之,則不足為《河圖》也。其曰觀天地、觀鳥獸、取于身、取于物,然后始作八卦,蓋『始作』者,前未有之言也。考其文義,其創意造始,其勞如此,而後八卦得以成文,則所謂《河圖》者,何與于其間哉!若曰已受《河圖》,又須有為而立卦,則觀于天地鳥獸、取于人物者,皆備言之矣,而獨遺其本始所受于天者,不曰取法于《河圖》,此豈近于人情乎﹖考今《繫辭》,二說離絕,各自為言,義不相通。而曲學之士牽合以通其說,而誤惑學者,其為患豈小哉!古之言偽而辯、順非而澤者,殺無赦。嗚呼,為斯說者,王制之所宜誅也。童子曰:「敢問『生蓍』『立卦』之說,或謂聖人已畫卦,必用蓍以筮也,然乎﹖」曰:「不然。考其文義可知矣。其曰『昔者聖人之作《易》也』者,謂始作《易》時也。又曰『幽贊于神明而生蓍,參天兩地而倚數,觀變于陰陽而立卦,發揮于剛柔而生爻』者,謂前此未有蓍,聖人之將作《易》也,感于神明而蓍為之生,聖人得之,遂以倚數而立卦。是言昔之作《易》立卦之始如此爾。故漢儒謂伏羲畫八卦由數起者,用此說也。其後學者知幽贊生蓍之怪,其義不安,則曲為之說曰:用生蓍之意者,將以救其失也。又以卦由數起之義害于二說,則謂已畫卦而用蓍以筮,欲牽合二說而通之也。然而考其文義,豈然哉!若曰已作卦而用蓍以筮,則『大衍』之說是已。大抵學《易》者莫不欲尊其書,故務為奇說以神之。至其自相乖戾,則曲為牽合而不能通也。」童子曰:「敢請益。」曰:「夫諭未達者,未能及于至理也,必指事據以為言。余之所以知《繫辭》而下非聖人之作者,以其言繁衍叢脞而乖戾也。蓋略舉其易知者爾,其餘不可以悉數也。其曰『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說』,又曰『精氣為物,游魂為變,是故知鬼神之情狀』云者,質于夫子平生之語,可以知之矣。其曰『知者觀乎彖辭,則思過半矣』,又曰『八卦以象告,爻彖以情言』云者,以常人之情而推聖人,可以知之矣。其以《乾》、《坤》之策三百有六十,當期之日,而不知七、八、九、六之數同而《乾》、《坤》無定策,此雖筮人皆可以知之矣。至于『何謂』、『子曰』者,講師之言也。《說卦》、《雜卦》者,筮人之占書也。此又不待辯而可以知者。然猶皆也。若夫語以聖人之中道而過,推之天下之至理而不通,則思之至者可以自得之。」童子曰:「既聞命矣,敢不勉!」(下卷。)

  (梓材謹案:謝山《學案劄記》:「歐陽公《易童子問》三卷。據此補入。又案《序錄》楊文靖言:「佛入中國千餘年,秖韓、歐二公立得定耳。」文忠《本論》中、下,足與韓文《原道》、《諫佛骨表》等篇並傳千古,故并入之。)

  文集

  佛法為中國患千餘歲,世之卓然不惑而有力者,莫不欲去之。已嘗去矣,而復大集。攻之暫破而愈堅,撲之未滅而愈熾,遂至于無可柰何。是果不可去邪﹖蓋亦未知其方也。夫醫者之于疾也,必推其病之所自來。而治其受病之處。病之中人,乖乎氣虛而入焉。則善醫者不攻其疾而務養其氣,氣實則病去,此自然之效也。故救天下之患者,亦必推其患之所自來,而治其受患之處。佛為夷狄,去中國最遠,而有佛固已久矣。堯、舜、三代之際,王政修明,禮義之教充于天下。于此之時,雖有佛,無由而入。及三代衰,王政闕,禮義廢,后二百餘年而佛至乎中國。由是言之,佛所以為吾患者,乘其闕廢之時而來,此其受患之本也。補其闕,修其廢,使王政明而禮義充,則雖有佛,無所施于吾民矣。此亦自然之勢也。昔堯、三代之為政,設為井田之法,籍天下之人,計其口而皆授之田,凡人之力能勝耕者,莫不有田而耕之。斂以什一,差其征賦,以督其不勤,使天下之人力皆盡于南畝,而不暇乎其他。然又懼其勞且怠而入于邪僻也,于是為制牲牢酒醴以養其體,弦匏俎豆以悅其耳目,于其不耕休力之時而教之以禮。故因其田獵而為蒐狩之禮,因其嫁娶而為婚姻之禮,因其死葬而為喪祭之禮,因其飲食群聚而為鄉射之禮。非徒以防其亂,又因而教之,使知尊卑長幼,凡人之大倫也,故凡養生送死之道,皆因其欲而為之制。飾之物釆而文焉,所以悅之,使其易趨也;順其情性而節焉,所以防之,使其不過也。然猶懼其未也,又為立學以講明之。故上自天子之郊,下至鄉黨,莫不有學。擇民之聰明者而習焉,使相告語而誘勸其愚惰。嗚呼,何其備也!蓋三代之為政如此。其慮民之意甚精,治民之具甚備,防民之術甚周,誘民之道甚篤。行之以勤而被于物者洽,浸之以漸而入于人者深。故民之生也,不用力乎南畝,則從事于禮樂之際;不在其家,則在乎庠序之間。耳聞目見,無非仁義,樂而趨之,不知其倦,終身不見異物,又奚暇夫外慕哉!故曰雖有佛無由而入者,謂有此具也。及周之衰,秦并天下,盡去三代之法而王道中絕,後之有天下者,不能勉彊,其為治之具不備,防民之漸不周,佛于此時乘間而出。千有餘歲之間,佛之來者日益眾,吾之所為者日益壞。井田最先廢,而兼并游惰之姦起。其後所謂蒐狩、婚、喪祭、鄉射之禮,凡所以教民之具,相次而盡廢,然後民之姦者有暇而為他,其良者泯然不見禮義之及己。夫姦民有餘力則思為邪僻,良民不見禮義則莫知所趨,佛于此時乘其隙,方鼓其雄誕之說而牽之,則民不得不從而歸矣。又況王公大人往往倡而敺之,曰「佛是真可歸依者」,然則吾民何疑而不歸焉!幸而有一不惑者,方艴然而怒曰:「佛何為者﹖吾將操戈而逐之!」又曰:「吾將有說以排之。」夫千歲之患,于天下,豈一人一日之可為!民之沈酣入于骨髓,非口舌之可勝。然則將柰何﹖曰:莫若修其本以勝之。昔戰國之時,楊、墨交亂,孟子患之,而專言仁義,故仁義之說勝,則楊、墨之學廢。漢之時,百家並興,董生患之,而退修孔氏,故孔氏之道明而百家息。此所謂修其本以勝之之效也。今八尺之夫,被甲荷戟,勇蓋三軍,然而見佛則拜,聞佛之說則有畏慕之誠者,何也﹖彼誠壯佼,其中心茫然無所守而然也。一介之士,眇然柔懦,進趨畏怯,然而聞有道佛者則義形于色,非徒 不為之屈,又欲驅而逐之者,何也﹖彼無他焉,學問明而禮義熟,中心有所守以勝之也。然則禮義者,勝佛之本也。今一介之士知禮義者,尚能不為之屈,使天下皆知禮義,則勝之矣。此自然之勢也。(《本論》中。)

  昔荀卿子之說,以為人性本惡,著書一篇以持其論。予始愛之,及見世人之歸佛者,然後知荀卿之說繆焉。甚矣,人之性善也。彼為佛者,棄其父子,絕其夫婦,于人之性甚戾,又有蠶食蟲蠹之弊,然而民皆相率而歸焉者,以佛有為善之說故也。嗚呼,誠使吾民曉然知禮義之為善,則安知不相率而從哉﹖柰何教之諭之之不至也!佛之說,熟于人耳,入乎其心久矣,至于禮義之事,則未嘗見聞。今將號于眾曰:「禁 汝之佛而為吾禮義!」則民將駭而走矣。莫若為之以漸 ,使其不知而趨焉可也。蓋鯀之治水也,鄣之,故其害益暴。及禹之治水也,導之,則其患息。蓋患深勢盛,則難與敵,莫若馴致而去之易也。今堯、舜、三代之政,其說尚傳,其具皆在。誠能講而修之,行之以勤而浸之以漸,使民皆樂而趨焉,則充行乎天下,而佛無所施矣。《傳》曰:「物莫能兩大。」自然之勢也。奚必曰「火其書」而「廬其居」哉!昔者戎狄蠻夷雜居九州之間,所謂徐戎、白狄、荊蠻、淮夷之類是也。三代既衰,若此之類並侵于中國,故秦以西戎據宗周,吳、楚之國皆僭稱王,《春秋》書「用鄫子」,《傳》記被髮于伊川,而仲尼亦以不左衽為幸。當是之時,佛雖不來中國、幾何其不夷狄也﹖以是而言,王道不明而仁義廢,則夷狄之患至矣。及孔子作《春秋》,尊中國而賤夷狄,然後王道復明。方今九州之民莫不右衽而冠帶,其為患者特佛爾。其所以勝之之道,非有甚高難行之說也,患乎忽而不為爾。夫郊天祀地,與乎宗廟、社稷、朝廷之儀,皆天子之大禮也,今皆舉而行之。至于所謂蒐狩、婚、喪祭、鄉射之禮,此郡縣有司之事也,在乎講明而頒布之爾。然非行之以勤,浸之以漸,則不能入于人而成化。自古王者之政,必世而後仁。今之議者將曰:「佛來千餘歲,有力者尚無可柰何,何用此迂緩之說為!」是則以一日之功不速就,而棄必世之功不為也,可不惜哉!昔孔子歎為俑者不仁,蓋歎乎啟其漸而至于用殉也。然則為佛者,不猶甚于作俑乎﹖當其始來,未見其害,引而內之。今之為害著矣,非待先覺之明而後見也,然而恬然不以為怪者,何哉﹖夫物極則反,數窮則變,此理之常也。今佛之盛久矣,乘其窮極之時,可以反而變之,不難也。昔三代之為政,皆聖人之事業。及其久也,必有弊,故三代之術皆變其質文而相救。就使佛為聖人,及其弊也,猶將救之,況其非聖者乎!夫姦邪之士見信于人者,彼雖小人,必有所長以取信,是以古之人君惑之,至于亂亡而不悟。今佛之法,可謂姦且邪矣。蓋其為說,亦有可以惑人者,使世之君子雖見其弊而不思救。豈又善惑者與﹖抑亦不得其救之之術也﹖救之,莫若修其本以勝之。舍是而將有為,雖賁、育之勇,孟軻之辯,太公之陰謀,吾見其力未及施,言未及出,計未及行,而先已陷于禍敗矣。何則﹖患深勢盛,難與敵,非馴致而為之,莫能也。故曰:修其本以勝之。(《本論》下。)

  附錄

  呂紫微《童蒙訓》曰:滎陽公嘗言。少時與叔祖同見歐陽公,至客次,與叔祖商議見歐陽公敘契分、求納拜之語。及見歐陽公,既敘契分,即端立受拜,如當子姪之禮。公退,謂叔祖曰:「觀歐陽公禮數,乃知吾輩不如前輩遠矣!」

  施德操曰:歐公語《易》,以謂《文言》、《大繫》皆非孔子所作,乃當時《易》師為之耳。韓魏公心知其非,然未嘗與辯,但對歐公終身不言《易》。

  汪玉山《與呂逢吉書》曰:歐陽公作《濮議》,謂范堯夫、傅欽之、呂獻可、趙大觀皆誣謗英宗以取直名。其後章惇以此書納之禁中。歐陽公有知,當悔怍于地下矣。以此知文字不可不慎。

  呂東萊《與周子充書》曰:歐陽公每以平心自許。《濮議》之成,蓋在治平之後,辭氣尚有餘怒。以此知臨事之難。

  葉水心《習學記言》曰:以經為正而不汨于章讀箋詁,此歐陽氏讀書法也。然其間節目甚多,回未易言。以其學考之,雖能信經,而失事理之實者不少。

  又曰:歐陽氏語「文學止于潤身,政事可以及物,」始悟人之窮力苦心于學問文辭者,徒欲藻飾其身,聖賢之事業,非所以責之也。

  又曰:歐陽氏策,為三代井田禮樂而發者五,似歎先王之道不得行于後世者。然其意則不以漢唐為非。豈特不以為非,而直謂唐太宗之治幾乎三王,則不必論矣。

  王厚齋曰:歐陽公以《河圖》、《洛書》為怪妄。東坡云:「著于《易》,見于《論語》,不可誣也。」南豐云:「以非所習見,則果于以為不然,是以天地萬物之變為可盡于耳目之所及,亦可謂過矣!」蘇、曾皆歐陽公門人,而議論不苟同如此!

  ◆廬陵講友

  舍人尹河南先生洙

  尹洙,字師魯,河南人。博學,深于《春秋》,為文謹嚴。舉進士,累遷起居舍人。唐末以來,文章寢敝,先生與穆伯長倡為古文,以矯時所尚,自是文風少變云。(參《姓譜》。)

  正獻呂晦叔先生公著(別為《范呂諸儒學案》。)

  員外梅先生堯臣

  梅堯臣,字聖俞,宣城人,侍讀學士詢從子也。工為詩,以深遠古淡為意,間出奇巧,初未為人所知。用侍讀蔭,為河南主簿。錢惟演留守西京,特嗟賞之,引與酬唱,一府盡傾。歐陽兗公自以為不及。大臣累薦宜在館閣,召試,賜進士出身,為國子監直講 ,累遷尚書都官員外郎。與修《唐書》,未奏而卒。寶元、嘉祐中,仁宗有事郊廟,輒獻歌詩。又嘗上書言兵,注《孫子》十三篇,撰《唐載記》二十六卷、《毛詩小傳》二十卷、《宛陵集》四十卷。先生家貧,喜飲酒,賢士大夫多從之遊,時載酒過門。善談笑,與物無忤云。(參史傳。)

  ◆廬陵學侶

  文公蘇老泉先生洵(別為《蘇氏蜀學略》。)

  ◆廬陵家學

  大理歐陽先生發

  歐陽發,字伯和,廬陵人,文忠公之長子。少師安定,盡傳其古樂鐘律之說,不治科舉業,文忠謂其得文昭之學。以父蔭,官至大理寺丞。所著有《古今系譜圖》、《宋朝二府年表》、《年號錄》。

  (梓材謹案:大理傳本在《安定學案》。考《宋史》先生本傳:「卒年四十六,蘇軾哭之,謂其得文忠之學,漢伯喈、晉茂先之流也。」當以范忠宣例之,移入《廬陵》,以見歐陽子之家學。)

  直閣歐陽先生棐

  歐陽棐,字叔弼,文忠中子。廣覽強記,能文詞。年十三時,見文忠著《鳴蟬賦》,侍側不去。文忠撫之,曰:「兒異日能為吾此賦否﹖」因書以遺之。用蔭,為祕書省正字,登進士乙科,調陳州判官,以親老不仕。文忠卒,代草遺表,神宗 讀而愛之,意文忠自作也。服除,始為審官主簿,累遷職方員外郎、知襄州。曾布執政,其婦兄魏泰倚聲勢來居襄,郡縣莫敢誰何。至是,指州門東偏官邸廢址為天荒,請之。吏具成牘至,先生曰:「孰謂州門之東偏而有天荒乎!」卻之。眾共白曰:「泰橫于漢南久,可卻邪﹖」先生竟持不與。泰怒,譖于布,徙知潞州,旋又罷去。元符末,還朝,歷吏部、右司二郎中,以直祕閣知蔡州,奉詔罷覆折之令。未幾,坐黨籍廢,十餘年卒。(參史傳。)

  附錄

  呂滎陽曰:朝廷獎用言者,固是美意,然亦不可不審。歐陽叔弼最為靜默,自正獻當國,常患其不來。而劉器 之攻之,以為奔競權門。器之賢者,猶有此誤,況他人乎!

  ◆廬陵門人

  祕閣焦先生千之

  焦千之,字伯強,潁州焦陂人也。從歐陽公學,稱上弟。其時同門之士如曾南豐、王深父皆以文學名,而先生最有得于躬行。歐陽公知潁州,呂正獻公為通判,正獻日與公講學,其于諸弟子中,獨敬先生,延之館,使子希哲輩師事焉。耿介不苟,終日危坐,未常妄笑語。諸生有不至,則召之坐,面切責之,不少假借。其後希哲兄弟雖從安定、泰山、康節、伊川諸公遊,然其學所以成者,內則正獻及其夫人督課甚嚴,外則先生之力。正獻歸京師,以先生偕,歐陽嘗贈之詩,所云「有能掇之行,可謂仁者勇」是也。後以遺逸薦,為祕閣校理、知無錫。呂待制希純知潁州,築宅于城南以居先生,潁人稱曰焦館。

  侍讀劉公是先生敞

  劉敞,字仲邍父,新喻人,學者稱為公是先生。舉慶曆進士,廷試第一。編排官王堯臣,其內兄也,以親嫌自列,乃以為第二。通判蔡州,直集賢院,判尚書考功。夏竦歿,賜諡文正,先生疏駮之,三上,改諡文莊。方議定大樂,使中貴人參其間,先生諫曰:「王事莫重于樂。今儒學滿朝,辯論有餘,而使若趙談者參之,臣懼為袁盎笑也。」權度支判官,徙三司使。吳充以典禮得罪,先生因對,極論之。帝曰:「充能官,京亦亡它。中書惡其太直,不相容耳。對曰:」陛下寬仁好諫,而中書乃排逐言者,是蔽君之明,止君之善也。」帝深納之。奉使契丹,順州山中有異獸,如馬,而食虎豹,契丹不能識,問先生,曰:「此所謂駁也。」為說其時聲形狀,且誦《山海經》、《管子》書曉之,契丹益歎服。使還,求知揚州,徙鄆州。時蜀人龍昌期著書傳經,以詭僻惑眾,文潞公薦諸朝,賜五品服。先生與歐陽公俱曰:「昌期違古畔道,學非而博,王制之所必誅。未使即少正卯之刑,已幸矣,又何賞焉!乞追還詔書,毋使有識之士窺朝廷深淺。」昌期聞之,懼不敢受 賜。先生以議論與眾忤,求知永興軍,拜翰林侍讀學士。先生侍英宗講讀,每指事據經,因以諷諫。時兩宮方有小人間言,諫者或訐而過直。先生進讀《史記》,至堯授舜以天下,拱而言曰:「舜,至側微也,堯禪之以位,天地享之,百姓戴之。非有他道,惟孝友之德光于上下耳!」帝竦體改容,知其以義理諷也。患眩瞀疾,予告。帝固重其才,每 燕見他學士,必問先生安否。帝食新橙,命賜之。疾少間,復求外,以為汝州,旋改集 賢院學士、判南京御史臺。熙寧元年,卒,年五十。先生學問淵博,自佛老、卜筮、方藥、山經、地志,皆究知大略,尤精于天文。嘗得先秦彝鼎數十,銘識奇奧,皆案而讀之,因以攷知三代制度。尤珍惜之,每曰:「我死,子孫以此蒸嘗我。」朝廷每有禮樂之事,必就其家以取決焉。為文尤贍敏,掌外制時,將下直,會追封王子、公主九人,立馬卻坐,頃之九制成。歐陽兗公每于書有疑,折簡來問,對其使揮筆答之不停手,公服其博。長于《春秋》,為書四十卷,行于時。(參史傳。)

  公是先生弟子記

  永叔問曰:「人之性必善,然則孔子謂上智與下愚不移,可乎﹖」劉子曰:「可。愚智非善惡也。雖有下愚之人,不害于為善。善者,親親、尊尊而已矣。孔子謂子貢曰:『女與回也孰愈﹖』對曰:『賜也聞一以知二,回也聞一以知十。』然則其亦有聞十而知一、聞百而知一、聞千而知一者矣。愚智之不可移如此。」

  永叔曰:「以人性為善,道不可廢。以人性為惡,道不可廢。以人性為善惡混,道不可廢。以人性為上者善,下者惡,中者善惡混,道不可廢。然則學者雖毋言性可也。」劉子曰:「仁義,性也;禮樂,情也。以人性為仁義,猶以人情為禮樂也。非人情,無所作禮樂;非人性,無所明仁義。性者,仁義之本;情者,禮樂之本也。聖人惟欲道之達于天下,是以貴本。今本在性而勿言,是欲導其流而塞 其源,食其實而伐其根也。夫不以道之不明為言,而以言之不及為說,此不可以明道而惑于言道,不可以無言而迷于有言者也。」

  (雲濠謹案:《公是先生弟子記》,《四庫書目》入《子部》《儒家類》,語多可釆。今特釆其與廬陵問答者二條,亦可見其學之一斑云。)

  謝山《公是先生文鈔序》曰:予嘗謂文章不本于《六經》,雖其人才力足以凌厲一時,而總無醇古之味,其言亦必雜于機變權術。至其虛矯恫喝之氣,末流或一折而入于時文。有宋諸家,廬陵、南豐、臨川,所謂深于經者也。而皆心折于公是先生。蓋先生于書無所不窺,尤篤志經術,多自得于先聖。所著《七經小傳》、《春秋五書》,經苑中莫與抗。故其文雄深雅健,摹《春秋》《公》、《穀》兩家,大、小《戴記》,皆能神肖。當時先生亦自負獨步,虎視一時。雖歐公尚以不讀書為所誚,而歐公不敢怨之。世或言先生卒以此忤歐公,今稽之墓志,始知其不然也。(梓材案:黃涪翁跋先生帖,謂:「劉侍讀,文忠公門人也。」涪翁及見先生,此語當得其實。觀謝山所云,蓋先生之于廬陵,及門而未心折者耳。《邵氏聞見後錄》言呂汲公終身重敬原父之學,知先生之見重當世如是。又案:先生之弟公非先生被薦于文忠,亦得列廬陵之門也。)

  舍人劉公非土先生攽

  劉攽,字叔贛父,公是先生之弟也,學者稱為公非先生。與公是同登科第。仕州縣二十年,始為國子監直講。歐陽兗公與趙公薦試館職,歷知曹州、兗州、亳州、襄州、蔡州。孫莘老、蘇文忠等言其「博記能文章,政事侔古循吏,身兼數器,守道不回」,召拜中書舍人。著書百卷,尤邃史學。司馬溫公修《資治通鑑》,專職漢史。(參史傳。)

  附錄

  劉靜春曰:吾家原父、貢父二先生,高才博物,風節凜然。惜其與關、洛同時,而不偕之講學。

  (雲濠謹案:原父即邍父,貢父即贛父,古今字耳。)

  縣令陳先生舜俞(別見《安定學案》。)

  正言丁先生

  丁,字公點,蘇州人。嘉祐進士,以經學倡後進,尤長于《易》、《春秋》,為文自成一家。官太常博士。元祐中為左正言,五上章論何正臣治獄殘酷,巧詆刻深,甚于羅織。黨錮事載國史。著有《文集》二十卷。(參《姑蘇志》。)

  直講張先生巨

  張巨,字微之,晉陵人。嘉祐中舉明經,薦為國子監直講。王荊公新法行,乃引去,時論高之。先生嘗從安定學,復與蔣之奇、胡宗愈、丁同學《易》于歐陽公,著《易解》十卷。

  簡修胡先生宗愈

  胡宗愈,字完夫,晉陵人,文恭從子。舉進士甲科,為光祿丞。文恭得請杭州、英宗問子弟誰可繼者,以先生對,召試學士院。神宗立,累遷至同知諫院。王介甫用李定為御史,先生言:「御史不因薦得,是殆一出執政意。即大臣不法,誰復言之﹖」蘇頌、李大臨不草制,坐絀,先生又爭之。介甫怒,出判真州。元祐初,以吏部右司郎中進起居郎、中書舍人、給事中、御史中丞,請刪差法。哲宗嘗問朋黨之弊,對曰:「君子指小人為姦,則小人指君子為黨。陛下能擇中立之士而用之,則黨禍熄矣。」明日,具《君子無黨論》以進。拜尚書右丞。于是諫議大夫王覿論其不當,而劉安世、韓川、孫覺等合攻之,朝廷依違。踰年,出覿潤州,而言者愈力,乃罷為資政殿學士、知陳州。徙成都府,蜀人安其政。召為禮部尚書,遷吏部。卒,年六十六。贈左銀青光祿大夫,諡簡修。(參史傳。)

  文公王臨川先生安石(別為《荊公新學略》。)

  文定曾南豐先生鞏

  曾鞏,字子固,南豐人。生而警敏,讀書數百言,脫口輒誦。年十二,試作六論,援筆而成,辭甚偉。甫冠,名聞四方,歐陽公見而奇之。中嘉祐二年進士第,調太平州司法參軍。召編校史館書籍,遷館閣校勘、集賢校理,為實錄檢討官。出判越州,遷知齊州,累徙襄州、洪州、福州,最後徙明、亳、滄三州。先生負才名,久外徙,世頗謂偃蹇不偶。一時後生輩鋒出,先生視之泊如也。過闕,神宗召見,勞問甚寵,遂留判三班院。上疏議經費,帝曰:「鞏以節用為理財之要,世之言理財者未有及此。」帝以《三朝》、《兩朝》各自為書,將合而為一,加先生史館修撰專典之,不以大臣監總。既而不克成,會官制行,拜中書舍人。時自三省百執事 ,選授一新,除書日至十數,人人舉其職于訓辭,典約而盡。尋掌延安郡王牋奏。故事命翰林學士,至是特屬之。甫數月,丁母艱去。又數月而卒,年六十五。先生性孝友。父亡,奉繼母益至,撫四弟、九妹于委廢單弱之中,宦學婚嫁,一出其力。平生嗜書,家藏至二萬餘卷,手自讎對,雖白首不倦。又集古今篆刻為《金石錄》五百餘卷。所著文集曰《元豐類稿》(雲濠案:《四庫書目》釆錄《元豐類稿》五十卷,其《續稿》四十卷、《外集》十卷並佚。其文開闔馳騁,應用不窮,然言近旨遠,要其歸必止于仁義,一時工作文詞者鮮能過也。呂申公嘗告神宗,以先生為人,行義不如政事,政事不如文章,以是不大用云。(參史傳。)

  附錄

  葉水心《習學記言》曰:曾某不附王安石,流落外補,汲汲自納于人主,其辭皆諂而哀。要之,其文與識皆未達于大道。

  問:「南豐云:『有知之之明,而不能好之,未可也,故加之以誠心好之。有好之之心,而不能樂之,亦未可也,故加之以至意樂之。』用工夫卻在誠心、至意上否﹖」陳潛室曰:「此用《論語》意,從致知上發源,皆先儒所不道。南豐屢屢言之,度越諸公遠矣。但其說樂處,語不瑩耳。樂者,極至之意,是他『知』『好』工夫到後,自見此境界耳。若 用一物以樂之,即非所以為樂。」(《木鐘集》。)

  文忠蘇東坡先生軾

  文定蘇潁濱先生轍(並見《蘇氏蜀學略》。)

  王回,字深父,侯官人。先生敦行孝友,質直平恕,造次必稽古人所為,而不為小廉曲謹以求名譽。由進士為衛真簿,有所不合,稱病自免。作《告友》曰:「古之言天下達道五者,名以其 義行而人倫立,其義廢則人倫亡。然而父子、兄弟之親,天性也;夫婦之合,人情也;君臣之從,眾心也。雖欲自廢,而理勢持之。惟朋友者,舉天下之人莫不可同,亦舉天下之人莫不可異。同異在我,則義安所卒歸乎﹖是其漸廢之所由也。親非天性也,合非人情也,從非眾心也;群而同,別而異;有善不足與榮,有惡不可與辱。大道之行,公於義者可至焉;下斯而言,其能及者鮮矣。是以聖人崇之,以列于君臣、父子、夫婦、兄弟,而壹為達道也。夫人有四肢,所以成身,一體不備,則謂之廢疾。而人倫缺焉,何以為世﹖姑求其肯告吾過而樂聞其過者,與之友乎!」退居潁州,久之不肯仕,在廷多薦者。治平中,以為忠武軍節度推官、知南頓縣,命下而卒。先生在潁川,與處士常秩友善。熙寧中,秩上其《文集》,補其子汾為郊社齋郎。(參史傳。)

  (梓材謹案:焦祕閣傳云:「同門如曾南豐、王深父,皆以文學名。」故以先生次南豐。)

  教授徐先生無黨

  徐無黨,永康人。從歐陽永叔學古文詞,永叔嘗稱其文日進,如水湧山出;又云其馳騁之際,非常人筆力可到。嘗註《五代史》,妙得良史筆意。皇祐中,以南省第一人登進士第,仕至郡教授。別附

  文穆蔣穎叔之奇

  蔣之奇,字穎叔,宜興人。舉進士。元祐初,累拜翰林學士,兼侍讀。坐責守汝州,徙慶州。徽宗 立,拜知樞密院事。崇寧元年,知杭州。以棄河、湟事奪職,降中大夫,以疾告歸,提舉靈仙觀。三年,卒。嘗入元祐常籍。後錄其陳紹述之言,盡復官職。諡文穆。(參史傳。)

  (梓材謹案:謝山為《文穆端研記》云:「文穆在熙寧、元祐、崇寧推為博聞強識之儒,曾在禁林,記諸典章文物之舊,曰《逸史》,至數百卷。是亦北宋一魁儒也。惜其受知廬陵,因患『姦邪』之目,轉劾廬陵,為瑜不揜瑕耳。」)

  ◆焦氏門人(廬陵再傳)

  侍講呂原明先生希哲(別為《滎陽學案》。)

  庶官呂先生希績

  待制呂先生希純(並見《范呂諸儒學案》。)

  ◆劉氏家學

  僉樞劉先生奉世

  劉奉世,字仲馮,新 喻人,邍父子。天資簡重,有法度。以進士歷官至樞密直學士、僉書院事。坐黨籍累貶,謫居沂、兗。以赦歸,復端明殿學士。優于吏治,尚安靜。文詞雅贍,最精《漢書》學。常云:「家世唯知事君、內省不愧、恃士大夫公論而已。得喪,常理也,譬如寒暑加人,雖善攝生者不能無病也,正須安以處之。」(參史傳。)

  ◆劉氏門人

  縣令王先生回(見上廬陵門人。)

  江季恭先生端禮(別見《安定學案》。)

  ◆曾氏家學

  文昭曾曲阜先生肇

  曾肇,字子開,南豐人,南豐先生之弟也。舉進士,累官至龍圖閣學士。坐黨籍,安置汀州數年,歸潤而卒。先生天資仁厚,而容貌端嚴。自少力學,博覽經傳,為文溫潤有法。其調黃巖簿也,邵安簡公聞其賢,請為州學教授,四方之士聞風踵至,授經無虛席。後更十一州,類多善政。(雲濠案:先生著有《曲阜集》四十卷、《外集》十卷、《奏議》十二卷、《尚書講義》八卷、《邇英殿故事》一卷、《元祐外制集》十二卷、《庚辰外制集》三卷、《內制集》五卷,又《曾氏譜圖》一卷。楊龜山狀其行。)紹興初,諡曰文昭。(參史傳。)

  ◆曾氏門人

  通判李先生撰

  李撰,字子約,吳縣人。受業南豐,官至通判袁州。以興學校為先務,有文翁、常兗風。(雲濠案:先生著有《毛詩訓解》二十卷、《孟子講義》十四卷、《文集》五十卷、《史贊論》五卷。龜山楊文靖公誌其墓。)子彌遜、彌大、彌正。

  正字陳後山先生師道

  陳師道,字履常,一字無己,彭城人。好學苦志。年十六,以文謁曾子固,大奇之,許以文著時,留受業焉。熙寧中,王氏經學盛行,先生心非其說,遂絕意進取。子固典五朝史事,得自擇其屬,朝廷以白衣難之。元祐初,蘇文忠軾、傅獻簡堯俞、孫莘老覺薦其文行,起為徐州教授。又用梁燾薦,為太學博士。言者謂在官嘗越境出南京見軾,改教授潁州;又論其進非科第,罷 歸。調彭澤令,不赴。家素貧,或經日不炊,妻子慍見,弗恤也。久之,召為祕書省正字。卒,年四十九,友人鄒浩斂之。先生高介有節,安貧樂道,于諸經尤邃《詩》、《禮》。為文精深雅奧,嘉作詩,自云學黃庭堅。至其高處,或謂過之。然小不中意輒焚去,今存者纔十一。世徒喜誦其詩文,至若奧學至行,或莫之聞也。初,遊京師,踰年未嘗一至貴人之門。傅獻簡欲識之,先以問秦少游,曰:「是人非持刺字,俛顏色,伺侯乎公卿之門者,殆難致也。」獻簡曰:「非所望也。吾將見之,懼其不吾見也。子能介于陳君乎﹖」知其貧,懷金欲為餽,比至,聽其論義,益敬畏,不敢出。章惇在樞府,將薦于朝,亦屬少游延致。先生答曰:「辱書諭以章公降屈年德,以禮見招。不佞何以得此,豈侯嘗欺之邪﹖公卿不下士,尚矣,乃特見于今,而親于其身,幸孰大焉!愚雖不足以齒士,猶當從侯之後,順下風以成公之名。雖然,有一于此,幸公之他日成功謝事,幅巾東歸,師道當御款段,乘下澤,侯公于上東門外,未晚也。」及惇為相,又致意焉,終不往。官潁時,東坡知州事,待之絕厚,欲參諸門弟子間,而先生賦詩有「嚮來一瓣香,敬為曾南豐」之語,其自守如此。學者稱為後山先生。(參史傳。)

  附錄

  葉水心《習學記言》曰:陳師道所師獨曾鞏,至與孔子同稱。然其云「學欲至之捷而守之迂,識欲覺之先而持之後,」見理未盡,而執志甚堅,惜乎!

  魏鶴山《師友雅言》曰:後山詩「仰看一鳥過,虛負百年身」,甚有深意。

  ◆李氏家學(廬陵三傳。)

  侍郎李筠溪先生彌遜

  尚書李先生彌大(合傳。)

  李彌遜,字似之,吳 縣人,通判撰子。弱冠,以上舍登大觀三年第,調單州司戶,累官起居郎。以封事剴切,貶知盧山縣,改奉嵩山祠,廢斥隱居者八載。宣和末,知冀州,金人犯河朔,諸郡皆警備,先生率勇士邀斬甚眾。靖康初,召為衛尉少卿,出知瑞州。二年,建康牙校周德叛,單騎招降之。時李綱行次建康,先生與謀,誅首惡五十人,撫其餘黨,一郡帖然。改淮南運副,後奉興國宮祠,知饒州。召對,首奏「當堅定規模,排斥姦言」。輔臣有不悅者,以直寶文閣知吉州。陛辭,帝曰:「行召卿矣。」七年秋,遷起居郎。先生自政和未以上封事得貶,垂二十年,及復居是職,直前論事,骾切如初。冬,試中書舍人,奏六事,曰:固藩維以禦外侮,嚴禁衛以尊朝廷,練兵卒以壯國勢,節財用以備軍食,改民心以固根本,擇守帥以責實效。時駐蹕未定,有旨料舟給卒以濟宮人,先生繳奏曰:「事雖至微,懼傷大體。」帝嘉納之。試戶部侍郎。秦檜再相,惟先生與吏部侍郎晏敦復有憂色。八年,上疏乞外甚力,詔不允。趙豐公罷相,檜專國,贊帝決策通和。胡忠簡銓上疏乞斬檜,范如圭、曾開抗聲折檜,皆遭貶逐。先生乃請對,言金使之請和,欲行君臣之禮,有大不可。帝詔廷臣大議。檜邀先生至私第曰:「政府方虛員,苟和好無異議,當以兩地相浼。」答曰:「彌遜受國恩深厚,何敢見利忘義。今日之事,獨有一去可報相公。」次日再上疏,言愈切直。檜大怒,先生引疾。九年春,再上疏乞歸田,以徽猷閣直學士知端州,改知漳州。十年,歸隱連江西山。十二年,檜追仇向者盡言之臣,嗾言者論先生與豐公、王庶、曾開四人同沮和議,于是先生落職。十餘年間,不通時相書,不請磨勘,不乞任子,不序封爵,以終其身。二十三年,卒。朝廷思其忠節,詔復敷文閣待制。有《奏議》三卷、《外制》二卷、《議古》三卷、《詩》十卷。(雲濠案:先生著有《筠溪》集二十四卷。)弟彌大,字似矩,官刑、工、戶三部尚書。(參史傳。)

  祖望謹案:先生在兄弟中最以風節著。至其講學,則固未有聞也。予攷其經紀胡邦衡之家事而贈以遠竄之言,曰「有天命,有君命,不擇地而安之」,曰「唯君子困而不失其所,故亨」,曰「名節之士猶未及道,更宜進步」,曰「無我方能為大事」,曰「天將任之,必有所摧折」,曰「建功立名,非知道者不能」,曰「學必明心,記問辯說其餘也」,然則先生之講學者深矣。其歸隱連江也,張忠獻公為治田宅,力辭不受。

  吏部李先生彌正

  李彌正,字似表,通判子。官吏部郎兼史館。上書忤秦檜,指為趙忠簡公黨人,廢二十年。

  ◆廬陵續傳

  機宜鄭先生耕老

  鄭耕老,字穀叔,莆田人。紹興十五年進士,明州教授。以薦召見,孝宗 擢國子監簿,添差福建安撫司機宜文字。著《詩》、《易》、《中庸》、《洪範》、《論》、《孟訓釋》。(參《閩書》。)

  讀書說

  立身以力學焉先,力學以讀書為本。今取《六經》及《論語》、《孟子》、《孝經》,以字計之,《毛詩》三萬九千二百二十四字,《尚書》二萬五千七百字,《周禮》四萬五千八百六字,禮記九萬九千二十字,《周易》二萬四千二百七字,《春秋左氏傳》一十九萬六千八百四十五字,《論語》一萬二千七百字,《孟子》三萬四千六百八十五字,《孝經》一千九百三字。大小九經合四十八萬九十字。且以中材為率,若日誦三百字,不過四年半可畢。或以天資稍鈍,中材之半,日誦一百五十字,亦止九年可畢。苟能熟讀而溫習之,使入耳著心,久不忘失,全在日積之功耳。里諺曰:「積絲成寸,積寸成尺。寸尺不已,遂成為匹。」此語雖小,可以喻大。後生其勉之!

  (梓材謹案:此說有作《歐陽公讀書法》者,其數諸經,先《孝經》,次《論語》一萬一千七百五字,次《孟子》,次《周易》二萬四千一百七字,次《尚書》,次《詩》三萬九千二百三十四字,次《禮記》九萬九千一十字,次《周禮》,次《春秋左傳》。先後、字數微有不同 。又云:「九經正文,通不過四十七萬八千九百九十五字。童子日誦三百字,不五年,略可上口。」是先生之說蓋本歐公,而字數有異爾。又其闢佛亦與歐公同,故移《水心文集》一段于後而特為立傳云。)

  附錄

  葉水心志其墓曰:穀叔嘗著《仁義》、《禮樂》、《扶中》、《截流》等論,推明聖人之道,歸于中正不偏,常行不厭。而佛者以寂滅無為亂之,此性命道德之蠹。

  ◆劉氏續傳

  縣令劉先生恭

  劉恭,字伯協,南城人。紹熙元年進士,知瑞安縣。象山嘗作書,言郡縣官貪殘之害,以告大吏。先生以「其人家世方盛,若極言之,恐攖其怒;且居是邦非其大夫,或于名分未安」。象山答以「向來區區之意,不在利害,至于理之所在,必爭,雖區夫不可犯」。先生又以「道大,何所不容」為辭,象山以「不知務」示之。

  (梓材謹案:是傳謝山稿底列《象山門人》。顧象山與書,一稱之以「門下」,再尊之以「來示」又自遜曰「敬虛心以俟教」,則先生特象山講友,初未及象山之門也。攷《楊誠齋集》,先生為新吉守,誠齋與之書曰:「近世人物之盛,莫江西若者。江西人物之盛,又莫劉氏若者。公是、公非二先生偕以道鳴,如古文篇何必減《原道》,如弟子所記何必減《法言》,如西垣訓詞何必減西京。家傳正學之派,心授斯文之脈,不在執事而在誰乎」據此,則先生固承二劉家學者,不必附之陸門矣,故移入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