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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史百家杂钞》●卷十四·书牍之属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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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传-郑子家与赵宜子书

寡君即位三年,召蔡侯而与之事君。九月,蔡侯入于敝邑以行。敝邑以侯宣多之难,寡君是以不得与蔡侯偕。十一月,克灭侯宣多而随蔡侯以朝于执事。十二年六月,归生佐寡君之嫡夷,以请陈侯于楚而朝诸君。十四年七月,寡君又朝,以蒇陈事。十五年五月,陈侯自敝邑往朝于君。往年正月,烛之武往朝夷也。八月,寡君又往朝。以陈、蔡之密迩于楚而不敢贰焉,则敝邑之故也。虽敝邑之事君,何以不免?在位之中,一朝于襄,而再见于君。夷与孤之二三臣相及于绛,虽我小国,则蔑以过之矣。今大国曰:“尔未逞吾志。”敝邑有亡,无以加焉。古人有言曰:“畏首畏尾,身其余几。”又曰:“鹿死不择音。”小国之事大国也,德,则其人也;不德,则其鹿也,铤而走险,急何能择?命之罔极,亦知亡矣。将悉敝赋以待于鯈,唯执事命之。 

文公二年六月壬申,朝于齐。四年二月壬戌,为齐侵蔡,亦获成于楚。居大国之间而从于强令,岂其罪也。大国若弗图,无所逃命。

○左传-吕相绝秦之辞

昔逮我献公,及穆公相好,戮力同心,申之以盟誓,重之以昏姻。天祸晋国,文公如齐,惠公如秦。无禄,献公即世,穆公不忘旧德,俾我惠公用能奉祀于晋。又不能成大勋,而为韩之师。亦悔于厥心,用集我文公,是穆之成也。文公躬擐甲胄,跋履山川,逾越险阻,征东之诸侯,虞、夏、商、周之胤,而朝诸秦,则亦既报旧德矣。郑人怒君之疆埸,我文公帅诸侯及秦围郑。秦大夫不询于我寡君,擅及郑盟。诸侯疾之,将致命于秦。文公恐惧,绥静诸侯,秦师克还无害,则是我有大造于西也。无禄,文公即世,穆为不吊,蔑死我君,寡我襄公,迭我淆地,奸绝我好,伐我保城,殄灭我费滑,散离我兄弟,挠乱我同盟,倾覆我国家。我襄公未忘君之旧勋,而惧社稷之陨,是以有殽之师。犹愿赦罪于穆公,穆公弗听,而即楚谋我。天诱其衷,成王殒命,穆公是以不克逞志于我。穆、襄即世,康、灵即位。康公,我之自出,又欲阙翦我公室,倾覆我社稷,帅我蝥贼,以来荡摇我边疆。我是以有令狐之役。康犹不悛,入我河曲,伐我涑川,俘我王官,翦我羁马,我是以有河曲之战。东道之不通,则是康公绝我好也。

及君之嗣也,我君景公引领西望曰:“庶抚我乎!”君亦不惠称盟,利吾有狄难,入我河县,焚我箕、郜,芟夷我农功,虔刘我边陲。我是以有辅氏之聚。“君亦悔祸之延,而欲徼福于先君献、穆,使伯车来,命我景公曰:“吾与女同好弃恶,复修旧德,以追念前勋,”言誓未就,景公即世,我寡君是以有令狐之会。君又不祥,背弃盟誓。白狄及君同州,君之仇仇,而我之昏姻也。君来赐命曰:“吾与女伐狄。”寡君不敢顾昏姻,畏君之威,而受命于吏。君有二心于狄,曰:“晋将伐女。”狄应且憎,是用告我。楚人恶君之二三其德也,亦来告我曰:“秦背令狐之盟,而来求盟于我:“昭告昊天上帝、秦三公、楚三王曰:“余虽与晋出入,余唯利是视。”不谷恶其无成德,是用宣之,以惩不壹。”诸侯备闻此言,斯是用痛心疾首,昵就寡人。寡人帅以听命,唯好是求。君若惠顾诸侯,矜哀寡人,而赐之盟,则寡人之愿也。其承宁诸侯以退,岂敢徼乱。君若不施大惠,寡人不佞,其不能以诸侯退矣。敢尽布之执事,俾执事实图利之!

○左传-叔向诒子产书

始吾有虞于子,今则已矣。昔先王议事以制,不为刑辟,惧民之有争心也。犹不可禁御,是故闲之以义,纠之以政,行之以礼,守之以信,奉之以仁,制为禄位以劝其从,严断刑罚以威其淫。惧其未也,故诲之以忠,耸之以行,教之以务,使之以和,临之以敬,莅之以强,断之以刚。犹求圣哲之上,明察之官,忠信之长,慈惠之师,民于是乎可任使也,而不生祸乱。民知有辟,则不忌于上,并有争心,以征于书,而徼幸以成之,弗可为矣。夏有乱政而作《禹刑》,商有乱政而作《汤刑》,周有乱政而作《九刑》,三辟之兴,皆叔世也。今吾子相郑国,作封洫,立谤政,制参辟,铸刑书,将以靖民,不亦难乎?《诗》曰:“仪式刑文王之德,日靖四方。”又曰:“仪刑文王,万邦作孚。”如是,何辟之有?民知争端矣,将弃礼而征于书。锥刀之末,将尽争之。乱狱滋丰,贿赂并行,终子之世,郑其败乎!肸闻之,国将亡,必多制,其此之谓乎!”

○乐毅-报燕惠王书

臣不佞,不能奉承王命,以顺左右之心,恐伤先王之明,有害足下之义,故遁逃走赵。今足下使人数之以罪,臣恐侍御者不察先王之所以畜幸臣之理,又不白臣之所以事先王之心,故敢以书对。

臣闻贤圣之君不以禄私亲,其功多者赏之,其能当者处之。故察能而授官者,成功之君也;论行而结交者,立名之士也。臣窃观先王之举也,见有高世主之心,故假节於魏,以身得察於燕。先王过举,厕之宾客之中,立之群臣之上,不谋父兄,以为亚卿。臣窃不自知,自以为奉令承教,可幸无罪,故受令而不辞。

先王命之曰:“我有积怨深怒於齐,不量轻弱,而欲以齐为事。”臣曰:“夫齐,霸国之馀业而最胜之遗事也。练於兵甲,习於战攻。王若欲伐之,必与天下图之。与天下图之,莫若结於赵。且又淮北、宋地,楚魏之所欲也,赵若许而约四国攻之,齐可大破也。”先王以为然,具符节南使臣於赵。顾反命,起兵击齐。以天之道,先王之灵,河北之地随先王而举之济上。济上之军受命击齐,大败齐人。轻卒锐兵,长驱至国。齐王遁而走莒,仅以身免;珠玉财宝车甲珍器尽收入于燕。齐器设於宁台,大吕陈於元英,故鼎反乎磿室,蓟丘之植植於汶篁,自五伯已来,功未有及先王者也。先王以为慊於志,故裂地而封之,使得比小国诸侯。臣窃不自知,自以为奉命承教,可幸无罪,是以受命不辞。

臣闻贤圣之君,功立而不废,故著於春秋;蚤知之士,名成而不毁,故称於后世。若先王之报怨雪耻,夷万乘之彊国,收八百岁之蓄积,及至弃群臣之日,馀教未衰,执政任事之臣,脩法令,慎庶孽,施及乎萌隶,皆可以教后世。

臣闻之,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终。昔伍子胥说听於阖闾,而吴王远迹至郢;夫差弗是也,赐之鸱夷而浮之江。吴王不寤先论之可以立功,故沈子胥而不悔;子胥不蚤见主之不同量,是以至於入江而不化。

夫免身立功,以明先王之迹,臣之上计也。离毁辱之诽谤,堕先王之名,臣之所大恐也。临不测之罪,以幸为利,义之所不敢出也。

臣闻古之君子,交绝不出恶声;忠臣去国,不絜其名。臣虽不佞,数奉教於君子矣。恐侍御者之亲左右之说,不察疏远之行,故敢献书以闻,唯君王之留意焉。

○鲁仲连-遗燕将书

吾闻之,智者不倍时而弃利,勇士不却死而灭名,忠臣不先身而后君。今公行一朝之忿,不顾燕王之无臣,非忠也;杀身亡聊城,而威不信於齐,非勇也;功败名灭,后世无称焉,非智也。三者世主不臣,说士不载,故智者不再计,勇士不怯死。今死生荣辱,贵贱尊卑,此时不再至,愿公详计而无与俗同。

且楚攻齐之南阳,魏攻平陆,而齐无南面之心,以为亡南阳之害小,不如得济北之利大,故定计审处之。今秦人下兵,魏不敢东面;衡秦之势成,楚国之形危;齐弃南阳,断右壤,定济北,计犹且为之也。且夫齐之必决於聊城,公勿再计。今楚魏交退於齐,而燕救不至。以全齐之兵,无天下之规,与聊城共据期年之敝,则臣见公之不能得也。且燕国大乱,君臣失计,上下迷惑,栗腹以十万之众五折於外,以万乘之国被围於赵,壤削主困,为天下僇笑。国敝而祸多,民无所归心。今公又以敝聊之民距全齐之兵,是墨翟之守也。食人炊骨,士无反外之心,是孙膑之兵也。能见於天下。虽然,为公计者,不如全车甲以报於燕。车甲全而归燕,燕王必喜;身全而归於国,士民如见父母,交游攘臂而议於世,功业可明。上辅孤主以制群臣,下养百姓以资说士,矫国更俗,功名可立也。亡意亦捐燕弃世,东游於齐乎?裂地定封,富比乎陶、卫,世世称孤,与齐久存,又一计也。此两计者,显名厚实也,愿公详计而审处一焉。

且吾闻之,规小节者不能成荣名,恶小耻者不能立大功。昔者管夷吾射桓公中其钩,篡也;遗公子纠不能死,怯也;束缚桎梏,辱也。若此三行者,世主不臣而乡里不通。乡使管子幽囚而不出,身死而不反於齐,则亦名不免为辱人贱行矣。臧获且羞与之同名矣,况世俗乎!故管子不耻身在缧绁之中而耻天下之不治,不耻不死公子纠而耻威之不信於诸侯,故兼三行之过而为五霸首,名高天下而光烛邻国。曹子为鲁将,三战三北,而亡地五百里。乡使曹子计不反顾,议不还踵,刎颈而死,则亦名不免为败军禽将矣。曹子弃三北之耻,而退与鲁君计。桓公朝天下,会诸侯,曹子以一剑之任,枝桓公之心於坛坫之上,颜色不变,辞气不悖,三战之所亡一朝而复之,天下震动,诸侯惊骇,威加吴、越。若此二士者,非不能成小廉而行小节也,以为杀身亡躯,绝世灭后,功名不立,非智也。故去感忿之怨,立终身之名;弃忿悁之节,定累世之功。是以业与三王争流,而名与天壤相弊也。愿公择一而行之。

○司马迁-报任安书

太史公牛马走司马迁再拜言。少卿足下:曩者辱赐书,教以慎于接物,推贤进士为务。意气勤勤恳恳,若望仆不相师,而用流俗人之言。仆非敢如此也。仆虽罢驽,亦尝侧闻长者之遗风矣。顾自以为身残处秽,动而见尤,欲益反损,是以独抑郁而与谁语。谚曰:“谁为为之?孰令听之?”盖钟子期死,伯牙终身不复鼓琴。何则?士为知己者用,女为说己者容。若仆大质,已亏缺矣。虽材怀隋、和,行若由、夷,终不可以为荣,适足以见笑而自点耳。书辞宜答,会东从上来,又迫贱事,相见日浅,卒卒无须臾之间,得竭至意。今少卿抱不测之罪,涉旬月,迫季冬,仆又薄从上雍,恐卒然不可为讳,是仆终已不得舒愤懑以晓左右,则长逝者魂魄私恨无穷。请略陈固陋。阙然久不报,幸勿为过。

仆闻之:修身者,智之符也;爱施者,仁之端也;取与者,义之表也;耻辱者,勇之决也;立名者,行之极也。士有此五者,然后可以托于世,而列于君子之林矣。故祸莫憯于欲利,悲莫痛于伤心,行莫丑于辱先,诟莫大于宫刑。刑余之人,无所比数,非一世也,所从来远矣。昔卫灵公与雍渠同载,孔子适陈;商鞅因景监见,赵良寒心;同子参乘,袁丝变色,自古而耻之。夫中材之人,事有关于宦竖,莫不伤气,而况于慷慨之士乎?如今朝廷虽乏人,奈何令刀锯之余,荐天下豪俊哉!

仆赖先人绪业,得待罪辇毂下,二十余年矣。所以自惟,上之不能纳忠效信,有奇策材力之誉,自结明主;次之又不能拾遗补阙,招贤进能,显岩穴之士;外之不能备行伍,攻城野战,有斩将寨旗之功;下之不能积日累劳,取尊官厚禄,以为宗族交游光宠。四者无一遂,苟合取容,无所短长之效,可见如此矣。乡者仆尝厕下大夫之列,陪奉外延末议,不以此时引纲维,尽思虑,今已亏形为扫除之隶,在阘茸之中,乃欲仰首伸眉,论列是非,不亦轻朝廷,羞当世之士邪?嗟乎!嗟乎!如仆尚何言哉!尚何言哉!

且事本末未易明也。仆少负不羁之才,长无乡曲之誉。主上幸得以先人之故,使得奏薄技,出入周卫之中。仆以为戴盆何以望天,故绝宾客之知,忘室家之业,日夜思竭其不肖之才力,务壹心营职,以求亲媚于主上。而事乃有大谬不然者夫!

仆与李陵俱居门下,素非能相善也。趣舍异路,未尝衔杯酒,接殷勤之馀欢。然仆观其为人,自守奇士,事亲孝,与士信,临财廉,取与义,分别有让,恭俭下人,常思奋不顾身,以徇国家之急。其素所蓄积也,仆以为有国士之风。夫人臣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赴公家之难,斯亦奇矣。今举事一不当,而全躯保妻子之臣,随而媒孽其短,仆诚私心痛之。且李陵提步卒不满五千,深践戎马之地,足历王庭,垂饵虎口,横挑强胡,仰亿万之师,与单于连战十有余日,所杀过当。虏救死扶伤不给,旃裘之君长威震怖。乃悉征其左右贤王,举引弓之人,一国共攻而围之。战斗千里,矢尽道穷,救兵不至,士卒死伤如积。然陵一呼劳军,士无不起,躬自流涕,沫血饮泣,更张空弮,冒白刃,北向争死敌者。陵未没时,使有来报,汉公卿王侯皆奉觞上寿。后数日,陵败书闻,主上为之食不甘味,听朝不怡,大臣忧惧,不知所出。仆窃不自料其卑贱,见主上惨怆怛怛,诚欲效其款款之愚,以为李陵素与士大夫绝少分甘,能得人死力,虽古之名将,不能过也。身虽陷败,彼观其意,且欲得其当而报于汉。事已无可奈何,其所摧败,功亦足以暴于天下矣。仆怀欲陈之,而未有路,适会召问,即以此指,推言陵之功。欲以广主上之意,塞睚眦之辞。未能尽明,明主不深晓,以为仆沮贰师,而为李陵游说,遂下于理。拳拳之忠,终不能自列,因为诬上,卒从吏议。家贫,货赂不足以自赎,交游莫救,左右亲近不为一言。身非木石,独与法吏为伍,深幽囹圄之中,谁可告诉者。此真少卿所亲见,仆行事岂不然耶?李陵既生降,隤其家声,而仆又佴之蚕室,重为天下观笑。悲夫!悲夫!事未易一二为俗人言也。

仆之先人,非有剖符丹书之功。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固主上所戏弄,倡优所畜,流俗之所轻也。假令仆伏法受诛,若九牛亡一毛,与蝼蚁何以异?而世俗又不能与死节者次比,特以为智穷罪极,不能自免,卒就死耳。何也?素所自树立使然也。人固有一死,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辞令,其次诎体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关本索、被箠楚受辱,其次剔毛发、婴金铁受辱,其次毁肌肤、断肢体受辱,最下腐刑极矣!传曰:“刑不上大夫。”此言士节不可不勉励也。猛虎在深山,百兽震恐,及在槛阱之中,摇尾而求食,积威约之渐也。故有画地为牢,势不可入,削木为吏,议不可对,定计于鲜也。今交手足,受木索,暴肌肤,受榜箠,幽于圜墙之中。当此之时,见狱吏则头抢地,视徒隶则心惕息。何者?积威约之势也。及已至是,言不辱者,所谓强颜耳,曷足贵乎?且西伯,伯也,拘于羑里;李斯,相也,具于五刑;淮阴,王也,受械于陈;彭越、张敖,南面称孤,系狱抵罪;绛侯诛诸吕,权倾五伯,囚于请室;魏其,大将也,衣赭衣,关三木;季布为朱家钳奴;灌夫受辱于居室。此人皆身至王侯将相,声闻邻国,及罪至罔加,不能引决自裁,在尘埃之中。古今一体,安在其不辱也?由此言之,勇怯,势也;强弱,形也。审矣,曷足怪乎?夫人不能早自裁绳墨之外,以稍陵迟,至于鞭箠之间,乃欲引节,斯不亦远乎!古人所以重施刑于大夫者,殆为此也。

夫人情莫不贪生恶死,念父母,顾妻子。至激于义理者不然,乃有所不得已也。今仆不幸,早失父母,无兄弟之亲,独身孤立,少卿视仆于妻子何如哉?且勇者不必死节,怯夫慕义,何处不勉焉?仆虽怯懦,欲苟活,亦颇识去就之分矣,何至自湛溺缧绁之辱哉!且夫臧获婢妾,犹能引决,况仆之不得已乎?所以隐忍苟活,幽于粪土之中而不辞者,恨私心有所不尽,鄙陋没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世也。古者富贵而名磨灭,不可胜纪,惟倜傥非常之人称焉。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乃如左丘无目,孙子断足,终不可用,退而论书策,以舒其愤,思垂空文以自见。

仆窃不逊,近自托于无能之辞,网罗天下放失旧闻,略考其行事,综其终始,稽其成败兴坏之纪,上计轩辕,下至于兹,为十表,本纪十二,书八章,世家三十,列传七十,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草创未就,会遭此祸。惜其不成,是以就极刑而无愠色。仆诚以著此书,藏诸名山,传之其人,通邑大都,则仆偿前辱之责,虽万被戮,岂有悔哉!然此可为智者道,难为俗人言也。

且负下未易居,下流多谤议。仆以口语会遭此祸,重为乡里所戮笑,以污辱先人,亦何面目复上父母之丘墓乎?虽累百世,垢弥甚耳!是以肠一日而九回,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其所往。每念斯耻,汗未尝不发背沾衣也!身直为闺阁之臣,宁得自引深藏岩穴邪?故且从容浮沉,与时俯仰,以通其狂惑。今少卿乃教以推贤进土,无乃与仆私心刺谬乎?今虽欲自雕琢,曼辞以自饰,无益,于俗不信,适足取辱耳。要之,死日然后是非乃定。书不能悉意,略陈固陋。谨再拜。

○杨恽-报孙会宗书

惲材朽行秽,文质无所底,幸赖先人余业得备宿卫,遭遇时变以获爵位,终非其任,卒与祸会。足下哀其愚,蒙赐书,教督以所不及,殷勤甚厚。然窃恨足下不深惟其终始,而猥随俗之毁誉也。言鄙陋之愚心,若逆指而文过,默而息乎,恐违孔氏“各言尔志”之义,故敢略陈其愚,唯君子察焉!

惲家方隆盛时,乘朱轮者十人,位在列卿,爵为通侯,总领从官,与闻政事,曾不能以此时有所建明,以宣德化,又不能与群僚同心并力,陪辅朝廷之遗忘,已负窃位素餐之责久矣。怀禄贪势,不能自退,遭遇变故,横被口语,身幽北阙,妻子满狱。当此之时,自以夷灭不足以塞责,岂意得全首领,复奉先人之丘墓乎?伏惟圣主之恩,不可胜量。君子游道,乐以忘忧;小人全躯,说以忘罪。窃自思念,过已大矣,行已亏矣,长为农夫以没世矣。是故身率妻子,戮力耕桑,灌园治产,以给公上,不意当复用此为讥议也。

夫人情所不能止者,圣人弗禁,故君父至尊亲,送其终也,有时而既。臣之得罪,已三年矣。田家作苦,岁时伏腊,亨羊炰羔,斗酒自劳。家本秦也,能为秦声。妇,赵女也,雅善鼓瑟。奴婢歌者数人,酒后耳热,仰天拊缶而呼乌乌。其诗曰:“田彼南山,芜秽不治,种一顷豆,落而为其。人生行乐耳,须富贵何时!”是日也,拂衣而喜,奋袖低卬,顿足起舞,诚淫荒无度,不知其不可也。惲幸有余禄,方籴贱贩贵,逐什一之利,此贾竖之事,污辱之处,惲亲行之。下流之人,众毁所归,不寒而栗。虽雅知惲者,犹随风而靡,尚何称誉之有!董生不云乎?“明明求仁义,常恐不能化民者,卿大夫意也;明明求财利,常恐困乏者,庶人之事也。”故“道不同,不相为谋。”今子尚安得以卿大夫之制而责仆哉!

夫西河魏土,文侯所兴,有段干木、田子方之遗风,漂然皆有节概,知去就之分。顷者,足下离旧土,临安定,安定山谷之间,昆戎旧壤,子弟贪鄙,岂习俗之移人哉?于今乃睹子之志矣。方当盛汉之隆,愿勉旃,毋多谈。

○王生-遗盖宽饶书

明主知君洁白公正,不畏强御,故命君以司察之位,擅君以奉使之权,尊官厚禄已施于君矣。君宜夙夜惟思当世之务,奉法宣化,忧劳天下,虽日有益,月有功,犹未足以称职而报恩也。自古之治,三王之术各有制度。今君不务循职而已,乃欲以太古久远之事匡拂天子,数进不用难听之语以摩切左右,非所以扬令名全寿命者也。方今用事之人皆明习法令,言足以饰君之辞,文足以成君之过,君不惟蘧氏之高踪,而慕子胥之末行,用不訾之躯,临不测之险,窃为君痛之。夫君子直而不挺,曲而不诎。《大雅》云:“既明且哲,以保其身。”狂夫之言,圣人择焉。唯裁省览。

○刘歆-移让太常博士书

昔唐虞既衰,而三代迭兴,圣帝明王,累起相袭,其道甚著。周室既微,而礼乐不正,道之难全也如此。是故孔子忧道不行,历国应聘,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乃得其所。修易序书,制作春秋,以记帝王之道。及夫子没而微言绝,七十子卒而大义乖。重遭战国,弃笾豆之礼,理军旅之阵,孔氏之道抑,而孙吴之术兴。陵夷至于暴秦,焚经书、杀儒士,设挟书之法,行是古之罪,道术由此遂灭。

汉兴,去圣帝明王遐远,仲尼之道又绝,法度无所因袭,时独有一叔孙通,略定礼仪。天下惟有易卜,未有他书。至於孝惠之世,乃除挟书之律。然公卿大臣绛灌之属,咸介胄武夫,莫以为意。至孝文皇帝,始使掌故晁错,从伏生受《尚书》。《尚书》初出於屋壁,朽折散绝,今其书见在,时师传读而已。《诗》始萌芽,天下众书,往往颇出,皆诸子传说,犹广立於学官,为置博士。在朝之儒,唯贾生而已。至孝武皇帝,然后邹、鲁、梁、赵,颇有《诗》、《礼》、《春秋》先师,皆出於建元之间。当此之时,一人不能独尽其经,或为《雅》,或为《颂》,相合而成。《泰誓》后得,博士集而赞之。故诏书曰:礼坏乐崩,书缺简脱,朕甚闵焉。时汉兴已七八十年,离於全经,固以远矣。

及鲁恭王坏孔子宅,欲以为宫,而得古文於坏壁之中,《逸礼》有三十九篇,《书》十六篇。天汉之后,孔安国献之,遭巫蛊仓卒之难,未及施行。及《春秋》左氏丘明所脩,皆古文旧书,多者二十馀通,藏於秘府,伏而未发。孝成皇帝愍学残文缺,稍离其真,乃陈发秘藏,校理旧文,得此三事。以考学官所传经,或脱简,或脱编。博问人间,则有鲁国桓公、赵国贯公、胶东庸生之遗学与此同,抑而未施。此乃有识者之所叹敏,士君子之所嗟痛也。

往者缀学之士,不思废绝之阙,苟因陋就寡,分文析字,烦言碎辞,学者罢老,且不能究其一艺,信口说而背传记,是末师而非往古。至於国家将有大事,若立辟雍封禅巡狩之仪,则幽冥而莫知其原。犹欲保残守缺,挟恐见破之私意,而亡从善服义之公心。或怀疾妒,不考情实,雷同相从,随声是非,抑此三学,以《尚书》为不备,谓左氏不传《春秋》,岂不哀哉!

今圣上德通神明,继统扬业,亦愍此文教错乱,学士若兹,虽深照其情,犹依违谦让,乐与士君子同之。故下明诏,试左氏可立不,遣近臣奉旨衔命,将以辅弱扶微,与二三君子比意同力,冀得废遗。今则不然,深闭固距,而不肯试,猥以不诵绝之,欲以杜塞馀道,绝灭微学。夫可与乐成,难与虑始,此乃众庶之所为耳,非所望於士君子也。且此数家之事,皆先帝所亲论,今上所考视,其为古文旧书,皆有徵验,内外相应,岂苟而已哉!夫礼失求之於野,古文不犹愈於野乎!

往者博士,《书》有欧阳,《春秋》公羊,《易》则施孟,然孝宣帝犹复广立《穀梁春秋》、《梁丘易》、《大小夏侯尚书》,义虽相反,犹并置之。何则?与其过而废之,宁过而立之。传曰:文武之道,未坠於地,在人。贤者志其大者,不贤者志其小者。今此数家之言,所以兼包大小之义,岂可偏绝哉?若必专己守残,党同门,妒道真,违明诏,失圣意,以陷於文吏之议,甚为二三君子不取也。

○马援-与杨广书

春卿无恙,前别冀南,寂无音驿。援间还长安。因留上林。窃见四海已定,兆民同情,而季孟闭拒背畔,为天下表的。常惧海内切齿,思相屠裂,故遗书恋恋,以致恻隐之计。乃闻季孟归罪于援,而纳王游翁谄邪之说,自谓函谷以西,举足可定,以今而观,竟何如邪?援间至河内,过存伯春,见其奴吉从西方还,说伯春小弟仲舒望见吉,欲问伯春无它否,竟不能言,晓夕号泣,婉转尘中。又说其家悲愁之状,不可言也。夫怨仇可刺不可毁,援闻之,不自知泣下也。援素知季孟孝爱,曾、闵不过。夫孝于其亲,岂不慈于其子?可有子抱三木,而跳梁妄作,自同分羹之事乎?季孟平生自言所以拥兵众者,欲以保全父母之国而完坟墓也,又言苟厚士大夫而已。而今所欲全者将破亡之,所欲完者,将毁伤之,所欲厚者将反薄之。季孟尝折愧子阳而不受其爵,今更共陆陆,欲往附之,将难为颜乎?若复责以重质,当安从得子主给是哉!往时子阳独欲以王相待,而春卿拒之;今者归老,更欲低头与小儿曹共槽枥而食,并肩侧身于怨家之朝乎?男儿溺死何伤而拘游哉!今国家待春卿意深,宜使牛孺卿与诸耆老大人共说季孟,若计画不从,真可引领去矣。前披舆地图,见天下郡国百有六所,奈何欲以区区二邦以当诸夏百有四乎?春卿事季孟,外有君臣之义,内有朋友之道。言君臣邪,固当谏争;语朋友邪,应有切磋。岂有知其无成,而但萎腇咋舌,叉手从族乎?及今成计,殊尚善也;过是,欲少味矣。且来君叔天下信士,朝廷重之,其意依依,常独为西州言。援商朝廷,尤欲立信于此,必不负约。援不得久留,愿急赐报。

○朱浮-与彭宠书

盖闻智者顺时而谋,愚者逆理而动。尝窃悲京城太叔,以不知足而无贤辅,卒自弃于郑也。伯通以名字典郡,有佐命之功,临民亲职,爱惜仓库;而浮秉征伐之任,欲权时救急。二者皆为国耳。即疑浮相谮,何不诣阙自陈?而为灭族之计乎!

朝廷之于伯通,恩亦厚矣。委以大郡,任以威武,事有柱石之寄,情同子孙之亲。匹夫媵母,尚能致命一飡,岂有身带三绶,职典大邦,而不顾思义,生心外叛者乎。伯通与吏民语,何以为颜?行步拜起,何以为容?坐卧念之,何以为心?引镜窥影,何以施眉目?举措建功,何以为人?惜乎!弃休令之嘉名,造枭鸱之逆谋,捐传叶之庆祚,招破败之重灾,高论尧舜之道,不忍桀纣之性,生为世笑,死为愚鬼,不亦哀乎!

伯通与耿侠游,俱起住命,同被国恩。侠游谦让,屡有降挹之言;而伯通自伐,以为功高天下。往时辽东有豕,生子白头,异而献之。行至河东,见群豕皆白,怀惭而还。若以子之功高,论于朝廷,则为辽东豕也。今乃愚妄自比六国。六国之时,其势各盛,廓土数千里,胜兵将百万,故能据国相持,多历年所。今天下几里?列郡几城?奈何以区区渔阳而结怨天子?此犹河滨之民,捧土以塞孟津,多见其不知量也。

方今天下适定,海内愿安,士无贤不肖,皆乐立名于世。而伯通独中风狂走,自捐盛时,内听骄妇之失计,外信谗邪之谀言,长为群后恶法,永为功臣鉴戒,岂不误哉。定海内者无私仇,勿以前事自疑,愿留意顾老母少弟。凡举事无为亲厚者所痛,而为见仇者所快。

○冯衍-奏记邓禹

衍间明君不恶切悫之言,以测幽冥之论;忠臣不顾争引之患,以达万机之变。是故君臣两兴,功名兼立,铭勒金石,令间不忘。今衍幸逢宽明之日,将值危言之时,岂敢拱默避皋而不竭其诚哉。

伏见天下离王莽之害久矣。始自东郡之师,继以西海之役,巴蜀没于南夷,缘边破于北狄,远征万里,暴兵累年,祸挐未解,兵连不息。刑法弥深,赋敛愈重,众强之党,横击于外,百僚之臣,贪残于内。元元无聊,饥寒并臻,父子流亡,夫妇离散,庐落丘墟,田畴芜秽,疾疫大兴,灾异蜂起。于是江湖之上,海岱之滨,风腾波涌,更相骆藉。四垂之人,肝脑涂地,死亡之数,不啻大半。殃咎之毒,痛人骨髓,匹夫僮妇,咸怀怨怒。皇帝以圣德灵威,龙兴凤举,率宛叶之众,将散乱之兵,歃血昆阳,长驱武关,破百万之陈,摧九虎之军,雷震四海,席卷天下,攘除祸乱,诛灭无道。一期之间,海内大定。继高祖之休烈,修文武之绝业,社稷复存,炎精更辉,德冠往初,功无与二。天下自以去亡新,就圣汉,当蒙其福而赖其愿。树恩布德,易以周洽,其犹顺惊风而蜚鸿毛也。然而诸将虏掠,逆伦绝理,杀人父子,妻人妇女,燔其室屋,略其财产。饥者毛食,寒者裸跣,冤结失望,无所归命。今大将军以明淑之德,秉大使之权,统三军之政,存抚并州之人,惠爱之诚,加乎百姓,高世之声,闻乎群士。故其延颈企踵而望者,非特一人也。且大将军之事,岂特珪璧其行,束修其心而已哉。将定国家之大业,成天地之元功也。昔周宣中兴之主,齐桓霸强之君耳,犹有申伯、召虎、夷吾、吉甫,攘其螫贼,安其疆宇。况乎万里之汉,明帝复兴,而大将为之梁栋,此诚不可以忽也。

且衍闻之:兵久则力屈,人愁则变生。今邯郸之贼未灭,真定之际复扰。而大将军所部,不过百里,守城不休,战军不息,兵革云翔,百姓震骇,奈何自怠,不为深忧。夫并州之地,东带名关,北逼强胡,年谷独熟,人庶多资,斯四战之地,攻守之场也。如其不虞,何以待之?故曰:德不素积,人不为用,备不预具,难以应卒。今生人之命,县于将军;将军所杖,必须良才。宜改易非任,更选贤能。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审得其人,以承大将军之明,则虽山泽之人,无不感德,思乐为用矣。然后简精锐之卒,发屯守之士,三军既整,甲兵已具,相其土地之饶,观其水泉之利,制屯田之术,习战射之教,则威风远畅,人安其业矣。若镇太原,抚上党,收百姓之欢心,树名贤之良佐,天下无变,则足以显声誉;一朝有事,则可以建大功。惟大将军开日月之明,发深渊之虑,监六经之论,观孙、吴之策,省群议之是非,详众士之白黑,以超周南之迹,垂甘棠之风,令夫功烈施于千载,富贵传于无穷。伊、望之策,何以加兹。

○李固-与黄琼书

闻已度伊、洛,近在万岁亭,岂即事有渐,将顺王命乎?盖君子谓伯夷隘,柳下惠不恭,故传曰“不夷不惠,可否之间”。盖圣贤居身之所珍也。诚遂欲枕山栖谷,拟亦巢、由,斯则可矣;若当辅政济民,今其时也。自生民以来,善政少而乱俗多,必待尧、舜之君,此为志士终无时矣。常闻语曰:“峣峣者易缺,皦皦者易污。”《阳春》之曲,和者必寡,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近鲁阳樊君,被征初至,朝廷设坛席,犹待神明。虽无大异,而言行所守无缺。而毁谤布流,应时折减者,岂非观听望深,声名太盛乎?自顷征聘之士,胡元安、薛孟尝、朱仲昭、顾季鸿等,其功业皆无所采,是故俗论皆言处士纯盗虚声。愿先生弘此远谟,令众人叹服,一雪此言耳。

○孔融-论盛孝章书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五十之年,忽焉已至。公为始满,融又过二,海内知识,零落殆尽,惟会稽盛孝章尚存。其人困於孙氏,妻孥湮没,单孑独立,孤危愁苦,若使忧能伤人,此子不得复永年矣。春秋传曰:“诸侯有相灭亡者,桓公不能救,则桓公耻之。”今孝章实丈夫之雄也,天下谭士依以扬声,而身不免於幽执,命不期於旦夕,是吾祖不当复论损益之友,而朱穆所以绝交也。公诚能驰一介之使,加咫尺之书,则孝章可致,友道可弘也。今之少年,喜谤前辈,或能讥平皮柄反。孝章;孝章要为有天下大名,九牧之民所共称叹。燕君市骏马之骨,非欲以骋道里,乃当以招绝足也。惟公匡复汉室,宗社将绝,又能正之,正之之术,实须得贤。珠玉无胫而自至者,以人好之也,况贤者之有足乎?昭王筑台以尊郭隗,隗虽小才,而逢大遇,竟能发明主之至心,故乐毅自魏往,剧辛自赵往,邹衍自齐往。向使郭隗倒县而王不解,临溺而王不拯,则士亦将高翔远引,莫有北首燕路者矣。凡所称引,自公所知,而有云者,欲公崇笃斯义也,因表不悉。

○阮瑀-为曹公作书与孙权

离绝以来,于今三年,无一日而忘前好。亦犹姻媾之义,恩情已深;违异之恨,中间尚浅也。孤怀此心,君岂同哉?每览古今所由改趣,因缘侵辱,或起瑕衅,心忿意危,用成大变。若韩信伤心于失楚,彭宠积望于无异,卢绾嫌畏于已隙,英布忧迫于情漏,此事之缘也。孤与将军,恩如骨肉,割授江南,不属本州。岂若淮阴捐旧之恨;抑遏刘馥相厚益隆,宁放朱浮显露之奏,无匿张胜贷故之变,匪有阴构贲赫之告,固非燕王淮南之衅也。而忍绝王命,明弃硕交,实为佞人所构会也。夫似是之言,莫不动听,因形设象,易为变观。示之以祸难,激之以耻辱,大丈夫雄心能无愤发。昔苏秦说韩,羞以牛后;韩王按剑,作色而怒,虽兵折地割,犹不为悔,人之情也。仁君年壮气盛,绪信所嬖,既惧患至,兼怀忿恨,不能复远度孤心,近虑事势,遂赍见薄之决计,秉翻然之成议。加刘备相扇扬,事结衅连,推而行之。想畅本心不愿于此也。

孤之薄德,位高任重,幸蒙国朝将泰之运,荡平天下,怀集异类,喜得全功,长享其福。而姻亲坐离,厚援生隙。常恐海内多以相责,以为老夫包藏祸心,阴有郑武取胡之诈,乃使仁君翻然自绝。以是忿忿,怀惭反侧。常思除弃小事,更申前好,二族俱荣,流祚后嗣,以明雅素。中诚之效,抱怀数年,未得散意。昔赤壁之役,遭离疫气,烧船自还,以避恶地,非周瑜水军所能抑挫也。江陵之守,物尽谷殚,无所复据,徙民还师,又非瑜之所能败也。荆土本非已分,我尽与君,冀取其余,非相侵肌肤,有所割损也。思计此变,无伤于孤,何必自遂於此,不复还之?高帝设爵以延田横,光武指河而誓朱鲔,君之负累,岂如二子?是以至情,愿闻德音。

往年在谯,新造舟船,取足自载,以至九江。贵欲观湖漅之形,定江滨之民耳,非有深入攻战之计,将恐议者大为己荣,自谓策得,长无西患,重以此故,未肯回情。然智者之虑,虑于未形;达者所规,规于未兆。是故于胥知姑苏之有廉鹿;辅果识智伯之为赵禽;穆生谢病,以免楚难;邹阳北游,不同吴祸。此四士者,岂圣人哉?徒通变思深,以微知著耳。以君之明,观孤术数,量君所据,相计土地,岂势少力乏,不能远举,割江之表,晏安而已哉?甚未然也。若恃水战,临江塞要,欲令王师终不得渡,亦未必也。夫水战千里,情巧万端,越为三军,吴曾不御;汉潜夏阳,魏豹不意,江河虽广,其长难卫也。

凡事有宜,不得尽言,将修旧好而张形势,更无以五臣作似为威胁重敌人。然有所恐,恐书无益。何则?

往者军逼而自引还,今日在远而兴慰纳,辞逊意狭,谓其力尽,适以增骄,不足相动。但明效古,当自图之耳。昔淮南信左吴之策,隗嚣纳王元之言,彭宠受亲吏之计,三夫不寤,终为世笑。梁王不受诡胜,窦融斥逐张玄,二贤既觉,福亦随之。愿君少留意焉。若能内取子布,外击刘备,以效赤心,用复前好,则江表之任,长以相付,高位重爵,坦然可观。上令圣朝无东顾之劳,下令百姓保安全之福,君享其荣,孤受其利,岂不快哉。若忽至诚,以处侥幸,婉彼二人,不忍加罪,所谓小人之仁,大仁之贼,大雅之人,不肯为此也。若怜子布,愿言俱存,亦能倾心去恨,顺君之情,更与从事,取其后善。但禽刘备,亦足为效。开设二者,审处一焉。

闻荆扬诸将并得降者,皆言交州为君所执,豫章距命,不承执事,疫旱并行,人兵减损,各求进军,其言云云。孤闻此言,未以为悦。然道路既远,降者难信,幸人之灾,君子不为。且又百姓国家之有,加怀区区,乐欲崇和,庶几明德,来见昭副,不劳而定,于孤益贵。是以按兵守次,遣书致意。古者兵交,使在其中。愿仁君及孤,虚心回意,以应诗人补衮之叹,而慎周易牵复之义。濯鳞清流,飞翼天衢,良时在兹,勖之而已。

○王粲-为刘荆州与袁谭书

天降灾害,祸难殷流,初交殊族,卒成同盟,使王室震荡,彝伦攸攵。是以智达之士,莫不痛心人骨,伤时人不能相忍也。然孤与太公,志同愿等。虽楚魏绝邈,山河迥远;戮力乃心,共奖王室,使非族不干吾盟,异类不绝吾好,此孤与太公无贰之所致也。功绩未卒,太公殂陨。贤允承统以继洪业,宣奕世之德,履丕显之祚,摧严敌于邺都,扬休烈于朔土,顾定疆宇,虎视河外,凡我同盟,莫不景附。何悟青蝇飞于竿旌,无忌游于二垒。使股肱分成二体,胸膂绝为异身。初闻此问,尚谓不然。定闻信来,乃知阏伯实沉之忿已成,弃亲即仇之计已决,旃施交于中原,暴尸累于城下。闻之哽咽,若存若亡。昔三王五伯下及战国,君臣相弑,父子相杀,兄弟相残,亲戚相灭,盖时有之。然或欲以成王业,或欲以定霸功,皆所谓逆取顺守而徼富强于一世也。未有弃亲即异,兀其根本,而能全于长世者也。

昔齐襄公报九世之仇,士丐卒苟偃之事,是故《春秋》美其义,君子称其信。夫伯游之恨于齐,未若太公之忿于曹也;宣子之臣承业,未若仁君之继统也。且君子违难,不適仇国,交绝不出恶声。况忘先人之仇,弃亲戚之好,而为万世之戒,遗同盟之耻哉。蛮夷戎狄,将有诮让之言;况我族类而不痛心邪。

夫欲立竹帛于当时,全宗祀于一世,岂宜同生分谤,争校得失乎。若冀州有不弟之傲,无惭顺之节;仁君当降志辱身,以济事为务。事定之后,使天下平其曲直,不亦为高义邪。今仁君见憎于夫人,未若郑庄之于姜氏;昆弟之嫌,未若重华之于象敖。然庄公卒崇大隧之乐,象敖终受有鼻之封。愿捐弃百疴,追摄旧义,复为母子昆弟如初。今整勒士马,瞻望鹄立。

○魏文帝-与朝歌令吴质书

五月十八日丕白:季重无恙!涂路虽局,官守有限,愿言之怀,良不可任。足下所治僻左,书问致简,益用增劳。每念昔日南皮之游,诚不可忘。既妙思六经,逍遥百氏,弹棋间设,终以博弈,高谈娱心,哀筝顺耳。驰骛北场,旅食南馆,浮甘瓜於清泉,沈朱李於寒水。皦日既没,继以朗月,同乘并载,以游后园,舆轮徐动,宾从无声,清风夜起,悲笳微吟,乐往哀来,凄然伤怀。余顾而言,兹乐难常,足下之徒,咸以为然。今果分别,各在一方。元瑜长逝,化为异物,每一念至,何时可言?方今蕤宾纪辰,景风扇物,天气和暖,众果具繁。时驾而游,北遵河曲,从者鸣笳以启路,文学讬乘於后车,节同时异,物是人非,我劳如何!今遣骑到邺,故使枉道相过。行矣,自爱!丕白。

○魏文帝-与吴质书

二月三日丕白:岁月易得,别来行复四年。三年不见,《东山》犹叹其远,况乃过之,思何可支。虽书疏往返,未足解其劳结。

昔年疾疫,亲故多离其灾,徐、陈、应、刘,一时俱逝,痛可言邪!昔日游处,行则连舆,止则接席,何曾须臾相失。每至觞酌流行,丝竹并奏,酒酣耳热,仰而赋诗,当此之时,忽然不自知乐也。谓百年已分,可长共相保;何图数年之间,零落略尽,言之伤心!顷撰其遗文,都为一集,观其姓名,已为鬼录,追思昔游,犹在心目,而此诸子,化为粪壤,可复道哉。

观古今文人,类不护细行,鲜能以名节自立。而伟长独怀文抱质,恬淡寡欲,有箕山之志,可谓彬彬君子者矣。著《中论》二十余篇,成一家之言,辞义典雅,足传于后,此子为不朽矣。德琏常斐然有述作之意,其才学足以著书;美志不遂,良可痛惜。间者历览诸子之文,对之抆泪,既病逝者,行自念也。孔璋章表殊健,微为繁富;公斡有逸气,但未遒耳。其五言诗之善者,妙绝时人。元瑜书记翩翩,致足乐也。仲宣续自善于辞赋,借其体弱,不足起其文;至于所善,古今无以远过。昔伯牙绝弦于钟期,仲尼覆醢于子路,痛知音之难遇,伤门人之莫逮。诸子但为未及古人,自一时之隽也。今之存者,已不逮矣。后生可畏,来者难诬,恐吾与足下不及见也。

年行已长大,所怀万端,时有所虑,至通夜不瞑。志意何时,复类昔日,已成老翁,但未白头耳。光武言:年三十余,在兵中十岁,所更非一。吾德不及之,年与之齐矣。以犬羊之质,服虎豹之文,无众星之明,假日月之光,动见瞻观,何时易乎?恐永不复得为昔日游也。少壮真当努力,年一过往,何可攀援。古人思炳烛夜游,良有以也。顷何以自娱?颇复有所述造否?东望于邑,裁书叙心。丕白。

○曹植-与吴季重书

植白季重足下:前日虽因常调,得为密坐,虽宴饮弥日,其于别远会稀,犹不尽其劳积也。若夫觞酌凌波于前,萧笳发音于后,足下鹰扬其体,凤观虎视,谓萧、曹不足俦,卫、霍不足作也。左顾右盼,谓若无人,岂非吾子壮志哉?过屠门而大嚼,虽不得肉,贵且快意。当斯之时,愿举泰山以为肉,倾东海以为酒,伐云梦之竹以为笛,斩泗滨之梓以为筝,食若填巨壑,饮若灌漏卮,其乐固难量,岂非大丈夫之乐哉。然日不我与,曜灵急节,面有逸景之速,别有参差之阔。思欲抑六龙之首,顿羲和之辔,折若木之华,闭蒙汜之谷,天路高邈,良无由缘,怀恋反侧,如何如何!

得所来讯,文采委曲,晔若春荣,浏若清风。申咏反覆,旷若复面。其诸贤所著文章,想还所治,复申咏之也。可令憙事小吏,讽而诵之。夫文章之难,非独今也,古之君子,亦犹病诸。家有千里骥而不珍焉;人怀盈尺,和氏而无贵矣。夫君子而不知音乐,古之达论,谓之通而蔽。墨翟不好伎,何为过朝歌而回车乎?足下好伎,而正值墨氏回车之县,想足下助我张目也。

又闻足下在彼,自有佳政。夫求而不得者有之矣,未有不求而得者也。且改辙而行,非良、乐之御;易民而治,非楚、郑之政。愿足下勉之而已矣。适对嘉宾,口授不悉。往来数相闻。曹植白。

○曹植-与杨德祖书

植白:数日不见,思子为劳,想同之也。仆少小好为文章,迄至于今,二十有五年矣。然今世作者,可略而言也:昔仲宣独步于汉南,孔璋鹰扬于河朔,伟长擅名于青土,公斡振藻于海隅,德琏发迹于北魏,足下高视于上京。当此之时,人人自谓握灵蛇之珠,家家自谓抱荆山之玉。吾王于是设天网以该之,顿八纮以掩之,今悉集兹国矣。然此数子,犹复不能飞轩绝迹,一举千里。以孔璋之才,不闲于辞赋,而多自谓能与司马长卿同风,譬画虎未成,反为狗也。前有书嘲之,反作论盛道仆赞其文。夫钟期不失听,于今称之。吾亦不能妄叹者,畏后世之嗤余也。

世人之著述,不能无病。仆尝好人讥弹其文,有不善者,应时改定。昔丁敬礼常作小文,使仆润饰之。仆自以才不过若人,辞不为也。敬礼谓仆:“卿何所疑难?文之佳恶,吾自得之,后世谁相知定吾文者邪?”吾常叹此达言,以为美谈。昔尼父之文辞,与人通流;至于《春秋》,游、夏之徒乃不能措一辞。过此而言不病者,吾未之见也。盖有南威之容,乃可以论于淑媛;有龙泉之利,乃可以议于断割。刘季绪才不能逮于作者,而好诋河文章,掎摭利病。昔田巴毁五帝,罪三王,呰五霸于稷下,一旦而服千人。鲁连一说,使终身杜口。刘生之辨,未若田氏;今之仲连,求之不难,可无叹息乎。人各有好尚:兰茞荪蕙之芳,众人所好,而海畔有逐臭之夫;咸池六茎之发,众人所共乐,而墨翟有非之之论,岂可同哉。

今往仆少小所著辞赋一通,相与夫街谈巷说,必有可采,击辕之歌,有应风雅,匹夫之思,未易轻弃也。辞赋小道,固未足以揄扬大义,彰示来世也。昔扬子云先朝执戟之臣,犹称壮夫不为也。吾虽德薄,位为蕃侯,犹庶几戮力上国,流惠下民,建永世之业,留金石之功;岂徒以翰墨为勋绩,辞赋为君子哉。若吾志未果,吾道不行,则将采庶官之实录,辩时俗之得失,定仁义之衷,成一家之言。虽未能藏之于名山,将以传之于同好。非要之皓首,岂今日之论乎。其言不惭,恃惠子之知我也。明早相迎,书不尽怀。植白。

○吴质-答魏太子笺

二月八日庚寅,臣质言:奉读手命,追亡虑存,恩哀之隆,形于文墨。日月冉冉,岁不与我。昔侍左右,厕坐众贤,出有微行之游,人有管弦之欢,置酒乐饮,赋诗称寿,自谓可终始相保,并骋材力,效节明主。何意数年之间,死丧略尽。臣独何德以堪久长?

陈、徐、刘、应,才学所著,诚如来命;惜其不遂,可为痛切。凡此数子,于雍容侍从,实其人也。若乃边境有虞,群下鼎沸,军书辐至,羽檄交驰,于彼诸贤,非其任也。往者孝武之世,文章为盛。若东方朔、枚皋之徒,不能持论,即阮、陈之俦也。其唯严助、寿王,与闻政事。然皆不慎其身,善谋于国,卒以败亡,臣窃耻之。至于司马长卿,称疾避事,以著书为务,则徐生庶几焉。而今各逝,已为异物矣。后来君子,实可畏也。

伏惟所天,优游典籍之场,休息篇章之圃,发言抗论,穷理尽微,摛藻下笔,鸾龙之文奋矣。虽年齐萧王,才实百之。此众议所以归高,远近所以同声也。然年岁若坠,今质已四十二矣,白发生鬓,所虑日深,实不复若平日之时也。但欲保身敕行,不蹈有过之地,以为知己之累耳。游宴之欢,难可再遇,盛年一过,实不可追。臣幸得下愚之才,值风云之会,时迈齿耋,犹欲触胸奋首,展其割裂之用也。不胜慺慺。以来命备悉,故略陈至情。质死罪死罪。

○吴质-在元城与魏太子笺

臣质言:前蒙延纳,侍宴终日,曜灵匿景,继以华灯。虽虞卿适赵,平原入秦,受赠千金,浮觞旬日,无以过也。小器易盈,先取沉顿,醒寤之后,不识所言。即以五日到官。

初至承前,未知深浅。然观地形,察土宜,西带恒山,连冈平代,北邻柏人,乃高帝之所忌也。重以泜水,渐渍疆宇,喟然叹息。思淮阴之奇谲,亮成安之失策。南望邯郸,想廉、蔺之风。东接钜鹿,存李齐之流。都人士女,服习礼教,皆怀慷慨之节。包左车之计,而质暗弱,无以莅之。若乃迈德种恩,树之风声,使农夫逸豫于疆畔,女工吟咏于机抒,固非质之所能也。至于奉遵科教,班扬明令,下无威福之吏,邑无豪侠之杰,赋事行刑,资于故实,抑亦懔懔有庶几之心。

往者严助释承明之欢,受会稽之位;寿王去侍从之娱,统东郡之任,其后皆克复旧职,追寻前轨。今独不然,不亦异乎。张敞在外,自谓无奇,陈咸愤积,思入京城,彼岂虚谈夸论,诳曜世俗哉?斯实薄郡守之荣,显左右之勤也。古今一揆,先后不贸,焉知来者之不如今?聊以当觐,不敢多云。质死罪死罪。

○吴质-答东阿王书

质白:信到,奉所惠贶,发函伸纸,是何文采之巨丽,而慰喻之绸缪乎!夫登东岳者,然后知众山之逦<辶也>也;奉至尊者,然后知百里之卑微也。自旋之初,伏念五六日,至于旬时。精散思越,惘若有失。非敢羡宠光之休,慕猗顿之富。诚以身贱犬马,德轻鸿毛,至乃历玄阙,排金门,升玉堂,伏虚槛于前殿,临曲池而行觞。既威仪亏替,言辞漏渫,虽恃平原养士之懿,愧无毛遂擢颖之才;深蒙薛公折节之礼,而无冯谖三窟之效;屡获信陵虚左之德,又无候生可述之美。凡此数者,乃质之所以愤积于胸臆,怀眷而悁邑者也。

若追前宴,谓之未究,欲倾海为酒,举山为肉,代竹云梦,斩梓泗滨,然后极雅意,尽欢情,信公子之壮观,非鄙人之所庶几也。若质之志,实在所天,思投印释黻,朝夕侍坐,钻仲父之遗训,览老氏之要言,对清酤而不酌,抑嘉肴而不享,使西施出帷,嫫母侍侧,斯盛德之所蹈,明哲之所保也。若乃近者之观,实荡鄙心,秦筝发徽,二八迭奏,埙萧激于华屋,灵鼓动于座右,耳嘈嘈于无闻,情踊跃于鞍马。谓可北慑肃慎,使贡其楛矢;南震百越,使献其白雉,又况权、备,夫何足视乎。

还治讽采所著,观省英玮,实赋颂之宗,作者之师也。众贤所述,亦各有志。昔赵武过郑,七子赋诗,《春秋》列载,以为美谈。质小人也,无以承命。又所答贶,辞丑义陋,申之再三,赧然汗下。此邦之人,闲习辞赋,三事大夫,莫不讽诵,何但小吏之有乎?

重惠苦言,训以政事,恻隐之恩,形乎文墨。墨子回车,而质四年虽无德与民,式歌且舞。儒墨不同,固以久矣,然一旅之众,不足以扬名;步武之间,不足以骋迹。若不改辙易御,将何以效其力哉?今处此而求大功,犹绊良骥之足,而责千里之任;槛猿猴之势,而望其巧捷之能者也。不胜见恤,谨附遣白答,不敢繁辞。吴质白。

○杨修-答临淄侯笺

修死罪死罪:不待数日,若弥年载。岂由爱顾之隆,使系仰之情深耶?损辱嘉命,蔚矣其文,诵读反覆,虽讽《雅》《颂》,不复过此。若仲宣之擅汉表,陈氏之跨冀域,徐、刘之显青、豫,应生之发魏国,斯皆然矣。至于修者,听采风声,仰德不暇,自周章于省览,何遑高视哉。

伏惟君侯,少长贵盛,体发、旦之资,有圣善之教,远近观者,徒谓能宣昭懿德,光赞大业而已。不复谓能兼览传记,留思文章。今乃含王超陈,度越数子矣。观者骇视而拭目,听者倾首而竦耳,非夫体通性达,受之自然,其孰能至于此乎。又尝亲见执事握牍持笔,有所造作,若成诵在心,借书于手,曾不斯须少留思虑。仲尼日月,无得逾焉,修之仰望,殆如此矣。是以对鹖而辞,作《暑赋》,弥日而不献,见西施之容,归憎其貌者也。

伏想执事不知其然,猥受顾锡,教使刊定。《春秋》之成,莫能损益。《吕氏》《淮南》,宇值千金。然而弟子箝口,市人拱手者,圣贤卓荦,因所以殊绝凡庸也。今之赋颂,古诗之流,不更孔公,《风》《雅》无别耳。修家子云,老不晓事,强著一书,悔其少作。若此仲山、周旦之畴,为皆有愆耶?君侯忘圣贤之显迹,述鄙宗之过言,窃以为未之思也。

若乃不忘经国之大美,流千载之英声,铭功景钟,书名竹帛,斯自雅量,素所蓄也,岂与文章相妨害哉?辄受所惠,窃备蒙瞍诵咏而已,敢望惠施,以忝庄氏。季绪璅璅,何足以云。反答造次,不能宣备。修死罪死罪。

○薛综-与诸葛恪书

山越恃阻,不宾历世,缓则首鼠,急则狼顾。皇帝赫然,命将西征。神策内授,武师外震。兵不染锷,甲不沾汗。元恶既袅,种党归义,荡涤山薮,献戎十万。野无遗寇,邑罔残奸。既埽凶慝,又充军用。藜稂莠,化为善草,魑魅魍魉,更成虎士。虽实国家威灵之所加,亦信元帅临履之所致也。虽《诗》美执讯,《易》嘉折首,周之方、召,汉之卫、霍,岂足以谈。功轶古人,勋超前世,主上欢然,遥用叹息。感四牡之遗典,思饮至之旧章,故遣中台近官,迎致犒赐,以旌茂功,以慰劬劳。

○高崧-为会稽王昱与桓温书

寇难宜平,时会宜接,此实为国远图,经略大算。能弘斯会,非足下而谁!但以此兴师动众,要当以资实为本。运转之艰,古人之所难,不可易之于始而不熟虑,须所以深用惟疑,在乎此耳。然异常之举,众之所骇,游声噂<口沓>,想足下亦少闻之。苟患失之,无所不至。或能望风振扰,一时崩散。如其不然者,则望实并丧,社稷之事去矣。皆由吾暗弱,德信不著,不能镇静群庶,保固维城,所以内愧于心,外惭良友。吾与足下虽职有内外,安社稷,保家国,其致一也。天下安危,系之明德。先存宁国,而后图其外,使王基克隆,大义弘著,所望于足下。区区诚怀,岂可复顾嫌而不尽哉!

○王羲之-与会稽王笺

古人耻其君不为尧舜,北面之道,岂不愿尊其所事,比隆往代,况遇千载一时之运?顾智力屈于当年,何得不权轻重而处之也。今虽有可欣之会,内求诸己,而所忧乃重于所欣。《传》云:“自非圣人,外宁必有内忧。”今外不宁,内忧已深。古之弘大业者,或不谋于众,倾国以济一时功者,亦往往而有之。诚独运之明足以迈众,暂劳之弊终获永逸者可也。求之于今,可得拟议乎!

夫庙算决胜,必宜审量彼我,万全而后动。功就之日,便当因其众而即其实。今功未可期,而遗黎歼尽,万不余一。且千里馈粮,自古为难,况今转运供继,西输许洛,北入黄河。虽秦政之弊,未至于此,而十室之忧,便以交至。今运无还期,征求日重,以区区吴越经纬天下十分之九,不亡何待!而不度德量力,不弊不已,此封内所痛心叹悼而莫敢吐诚。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愿殿下更垂三思,解而更张,令殷浩、荀羡还据合肥、广陵,许昌、谯郡、梁、彭城诸军皆还保淮,为不可胜之基,须根立势举,谋之未晚,此实当今策之上者。若不行此,社稷之忧可计日而待。安危之机,易于反掌,考之虚实,著于目前,愿运独断之明,定之于一朝也。

地浅而言深,岂不知其未易。然古人处闾阎行阵之间,尚或干时谋国,评裁者不以为讥,况厕大臣末行,岂可默而不言哉!存亡所系,决在行之,不可复持疑后机,不定之于此,后欲悔之,亦无及也。

殿下德冠宇内,以公室辅朝,最可直道行之,致隆当年,而未允物望,受殊遇者所以寤寐长叹,实为殿下惜之。国家之虑深矣,常恐伍员之忧不独在昔,麋鹿之游将不止林薮而已。愿殿下暂废虚远之怀,以救倒悬之急,可谓以亡为存,转祸为福,则宗庙之庆,四海有赖矣。

时东土饥荒,羲之辄开仓振贷。然朝廷赋役繁重,吴会忧甚,羲之每上疏争之,事多见从。又遗尚书仆射谢安书曰:

顷所陈论,每蒙允纳,所以令下小得苏息,各安其业。若不耳,此一郡久以蹈东海矣。

今事之大者未布,漕运是也。吾意望朝廷可申下定期,委之所司,勿复催下,但当岁终考其殿最。长吏尤殿,命槛车送诣天台。三县不举,二千石必免,或可左降,令在疆塞极难之地。

又自吾到此,从事常有四五,兼以台司及都水御史行台文符如雨,倒错违背,不复可知。吾又瞑目循常推前,取重者及纲纪,轻者在五曹。主者莅事,未尝得十日,吏民趋走,功费万计。卿方任其重,可徐寻所言。江左平日,扬州一良刺史便足统之,况以群才而更不理,正由为法不一,牵制者众,思简而易从,便足以保守成业

仓督监耗盗官米,动以万计,吾谓诛翦一人,其后便断,而时意不同。近检校诸县,无不皆尔。余姚近十万斛,重敛以资奸吏,令国用空乏,良可叹也。

自军兴以来,征役及充运死亡叛散不反者众,虚耗至此,而补代循常,所在凋困,莫知所出。上命所差,上道多叛,则吏及叛者席卷同去。又有常制,辄令其家及同伍课捕。课捕不擒,家及同伍寻复亡叛。百姓流亡,户口日减,其源在此。又有百工医寺,死亡绝没,家户空尽,差代无所,上命不绝,事起成十年、十五年,弹举获罪无懈息而无益实事,何以堪之!谓自今诸死罪原轻者及五岁刑,可以充此,其减死者,可长充兵役,五岁者,可充杂工医寺,皆令移其家以实都邑。都邑既实,是政之本,又可绝其亡叛。不移其家,逃亡之患复如初耳。今除罪而充杂役,尽移其家,小人愚迷,或以为重于杀戮,可以绝奸。刑名虽轻,惩肃实重,岂非适时之宜邪!

○王羲之-遗殷浩书

知安西败丧,公私惋怛,不能须臾去怀,以区区江左,所营综如此,天下寒心,固以久矣,而加之败丧,此可熟念。往事岂复可追,顾思弘将来,令天下寄命有所,自隆中兴之业。政以道胜宽和为本,力争武功,作非所当,因循所长,以固大业,想识其由来也。

自寇乱以来,处内外之任者,未有深谋远虑,括囊至计,而疲竭根本,各从所志,竟无一功可论,一事可记,忠言嘉谋弃而莫用,遂令天下将有土崩之势,何能不痛心悲慨也。任其事者,岂得辞四海之责!追咎往事,亦何所复及,宜更虚己求贤,当与有识共之,不可复令忠允之言常屈于当权。今军破于外,资竭于内,保淮之志非复所及,莫过还保长江,都督将各复旧镇,自长江以外,羁縻而已。任国钧者,引咎责躬,深自贬降以谢百姓。更与朝贤思布平政,除其烦苛,省其赋役,与百姓更始。庶可以允塞群望,救倒悬之急。

使君起于布衣,任天下之重,尚德之举,未能事事允称。当董统之任而败丧至此,恐阖朝群贤未有与人分其谤者。今亟修德补阙,广延群贤,与之分任,尚未知获济所期。若犹以前事为未工,故复求之于分外,宇宙虽广,自容何所!知言不必用,或取怨执政,然当情慨所在,正自不能不尽怀极言。若必亲征,未达此旨,果行者,愚智所不解也。愿复与众共之。

复被州符,增运千石,征役兼至,皆以军期,对之丧气,罔知所厝。自顷年割剥遗黎,刑徒竟路,殆同秦政,惟未加参夷之刑耳,恐胜广之忧,无复日矣。

○王羲之-报殷浩书

吾素自无廊庙志,直王丞相时果欲内吾,誓不许之,手迹犹存,由来尚矣,不于足下参政而方进退。自儿娶女嫁,便怀尚子平之志,数与亲知言之,非一日也。若蒙驱使,关陇、巴蜀皆所不辞。吾虽无专对之能,直谨守时命,宣国家威德,固当不同于凡使,必令远近咸知朝廷留心于无外,此所益殊不同居护军也。汉末使太傅马日磾慰抚关东,若不以吾轻微,无所为疑,宜及初冬以行,吾惟恭以待命。

○王羲之-与尚书仆射谢安书

顷所陈论,每蒙允纳,所以令下小得苏息,各安其业。若不耳,此一郡久以蹈东海矣。

今事之大者未布,漕运是也。吾意望朝廷可申下定期,委之所司,勿复催下,但当岁终考其殿最。长吏尤殿,命槛车送诣天台。三县不举,二千石必免,或可左降,令在疆塞极难之地。

又自吾到此,从事常有四五,兼以台司及都水御史行台文符如雨,倒错违背,不复可知。吾又瞑目循常推前,取重者及纲纪,轻者在五曹。主者莅事,未尝得十日,吏民趋走,功费万计。卿方任其重,可徐寻所言。江左平日,扬州一良刺史便足统之,况以群才而更不理,正由为法不一,牵制者众,思简而易从,便足以保守成业。

仓督监耗盗官米,动以万计,吾谓诛翦一人,其后便断,而时意不同。近检校诸县,无不皆尔。余姚近十万斛,重敛以资奸吏,令国用空乏,良可叹也。

自军兴以来,征役及充运死亡叛散不反者众,虚耗至此,而补代循常,所在凋困,莫知所出。上命所差,上道多叛,则吏及叛者席卷同去。又有常制,辄令其家及同伍课捕。课捕不擒,家及同伍寻复亡叛。百姓流亡,户口日减,其源在此。又有百工医寺,死亡绝没,家户空尽,差代无所,上命不绝,事起成十年、十五年,弹举获罪无懈息而无益实事,何以堪之!谓自今诸死罪原轻者及五岁刑,可以充此,其减死者,可长充兵役,五岁者,可充杂工医寺,皆令移其家以实都邑。都邑既实,是政之本,又可绝其亡叛。不移其家,逃亡之患复如初耳。今除罪而充杂役,尽移其家,小人愚迷,或以为重于杀戮,可以绝奸。刑名虽轻,惩肃实重,岂非适时之宜邪!

○王羲之-诫谢万书

以君迈往不屑之韵,而俯同群辟,诚难为意也。然所谓通识,正自当随事行藏,乃为远耳。愿君每与士之下者同,则尽善矣。食不二味,居不重席,此复何有,而古人以为美谈。济否所由。实在积小以致高大,君其存之。

○王羲之-与吏部郎谢万书

古之辞世者或被发阳狂,或污身秽迹,可谓艰矣。今仆坐而获逸,遂其宿心,其为庆幸,岂非天赐!违天不祥。

顷东游还,修植桑果,今盛敷荣,率诸子,抱弱孙,游观其间,有一味之甘,割而分之,以娱目前。虽植德无殊邈,犹欲教养子孙以敦厚退让。或以轻薄,庶令举策数马,仿佛万石之风。君谓此何如?

比当与安石东游山海,并行田视地利,颐养闲暇。衣食之余,欲与亲知时共欢宴,虽不能兴言高咏,衔杯引满,语田里所行,故以为抚掌之资,其为得意,可胜言邪!常依陆贾、班嗣、杨王孙之处世,甚欲希风数子,老夫志愿尽于此也。

○卢谌-赠刘琨书

故吏从事中郎卢谌,死罪死罪!谌禀性短弱,当世罕任。因其自然,用安静退。在木阙不材之资,处雁乏善鸣之分。卷异蘧子,愚殊甯生。匠者时眄,不免馔宾。尝自思惟,因缘运会,得蒙接事。自奉清尘,于今五稔。谟明之效不著,候人之讥以彰。大雅含弘,量苞山薮。加以待接弥优,款眷逾昵,与运筹之谋,厕宴私之欢。绸缪之旨,有同骨肉,其为知己,古人罔喻。昔聂政殉严遂之顾,荆轲慕燕丹之义。意气之间,靡躯不悔。虽微达节,谓之可庶,然苟曰有情,孰能不怀?故委身之日,夷险已之。事与原违,当忝外役,遂去左右,收迹府朝。盖本同末异,杨朱兴哀;始素终玄,墨翟垂涕。分乖之际,咸可叹慨,致感之途,或迫乎兹。亦奚必临路而后长号,睹丝而后歔欷哉?是以仰惟先情,俯览今遇,感存念亡,触物眷恋。《易》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然则书非尽言之器,言非尽意之具矣。况言有不得至於尽意,书有不得至於尽言邪?不胜猥懑!谨贡诗一篇,抑不足以揄扬弘美,亦以摅其所抱而已。若公肆大惠,遂其厚恩,锡以咳唾之音,慰其违离之意,则所谓咸池酬於北里,夜光报於鱼目。谌之原也,非所敢望也。谌死罪、死罪。

浚哲惟皇,绍熙有晋。振厥弛维,光阐远韵。有来斯雍,至止伊顺。三台摛朗,四岳增峻。伊陟佐商,山甫翼周。弘济艰难,对扬王休。苟非异德,旷世同流。加其忠贞,宣其徽猷。伊谌陋宗,昔遘嘉惠。申以婚姻,著以累世。义等休戚,好同兴废。孰云匪谐?如乐之契!王室丧师,私门播迁。望公归之,视险忽艰。兹愿不遂,中路阻颠。仰悲先意,俯思身愆。大钧载运,良辰遂往。瞻彼日月,迅过俯仰。感今惟昔,口存心想。借曰如昨,忽为畴曩。畴曩伊何,逝者弥疏。温温恭人,慎终如初。览彼遗音,恤此穷孤。譬彼樛木,蔓葛以敷。妙哉蔓葛,得讬樛木。叶不云布,华不星烛。承侔卞和,质非荆璞。眷同尤良,用乏骥騄。承亦既笃,眷亦既亲;饰奖驽猥,方驾骏珍。弼谐靡成,良谋莫陈。无觊狐赵,有与五臣。五臣奚与?契阔百罹。身经险阻,足蹈幽遐。义由恩深,分随昵加。绸缪委心,自同匪他。昔在暇日,妙寻通理。尤彼意气,使是节士。情以体生,感以情起。趣舍罔要,穷达斯已。由余片言,秦人是惮。日磾效忠,飞声有汉。桓桓抚军,古贤作冠。来牧幽都,济厥涂炭。涂炭既济,寇挫民阜。谬其疲隶,授之朝右。上惧任大,下欣施厚。实祗高明,敢忘所守。

相彼反哺,尚在翔禽。孰是人斯,而忍斯心。每凭山海,庶觌高深。遐眺存亡,缅成飞沈。长徽已缨,逝将徙举。收迹西践,衔哀东原。曷云涂辽?曾不咫步。岂不夙夜?谓行多露。绵绵女萝,施于松标。禀泽洪幹,晞阳丰条。根浅难固,茎弱易彫。操彼纤质,承此冲飙。

纤质寔微,冲飙斯值;谁谓言精,致在赏意。不见得鱼,亦忘厥饵。遗其形骸,寄之深识。 先民颐意,潜山隐机。仰熙丹崖,俯澡绿水。无求於和,自附众美。慷慨遐踪,有愧高旨。爰造异论,肝胆楚越。惟同大观,万殊一辙。死生既齐,荣辱奚别?处其玄根,廓焉靡结。福为祸始,祸作福阶。天地盈虚,寒暑周回。夫差不祀,衅在腾齐。勾践作伯,祚自会稽。邈矣达度,唯道是杖。形有未泰,神无不畅。如川之流,如渊之量。上弘栋隆,下塞民望。

○刘琨-答卢谌书

琨顿首:损书及诗,备辛酸之苦言,畅经通之远旨。执玩反覆,不能释手。慨然以悲,欢然以喜。昔在少壮,未尝检括。远慕老庄之齐物,近嘉阮生之放旷。怪厚薄何从而生?哀乐何由而至?自顷辀张,困於逆乱,国破家亡,亲友彫残。负杖行吟,则百忧俱至,块然独坐,则哀愤两集。时复相与举觞对膝,破涕为笑,排终身之积惨,求数刻之暂欢。譬由疾疢弥年,而欲一丸销之,其可得乎。夫才生於世,世实须才。和氏之璧,焉得独曜於郢握?夜光之珠,何得专玩於随掌?天下之宝,当与天下共之。但分析之日,不能不怅恨耳。然后知聃、周之为虚诞,嗣宗之为妄作也。昔騄骥倚辀於吴坂,长鸣於良乐,知与不知也。百里奚愚於虞而智於秦,遇与不遇也。今君遇之矣,勖之而已!不复属意於文,二十馀年矣。久废则无次,想必欲其一反,故称指送一篇。適足以彰来诗之益美耳。琨顿首顿首。

厄运初遘,阳爻在六。乾象栋倾,坤仪舟覆。横厉纠纷,群妖竞逐。火燎神州,洪流华域。彼黍离离,彼稷育育。哀我皇晋,痛心在目。天地无心,万物同涂。祸淫莫验,福善则虚。逆有全邑,义无完都。英蕊夏落,毒卉冬敷。如彼龟玉,韫椟毁诸。刍狗之谈,其最得乎?咨余软弱,弗克负荷。愆衅仍彰,荣宠屡加。威之不建,祸延凶播。忠陨于国,孝愆于家。斯罪之积,如彼山河。斯衅之深,终莫能磨。郁穆旧姻,燕婉新婚。裹粮携弱,匍匐星奔。未辍尔驾,已隳我门。二族偕覆,三孽并根。长惭旧孤,永负冤魂。亭亭孤幹,独生无伴。绿叶繁缛,柔条修罕。朝采尔实,夕捋尔竿。竿翠丰寻,逸珠盈椀。寔消我忧,忧急用缓。逝将去乎?庭虚情满。虚满伊何,兰桂移植。茂彼春林,瘁此秋棘。有鸟翻飞,不遑休息。匪桐不栖,匪竹不食。永戢东羽,翰抚西翼。我之敬之,废欢辍职。音以赏奏,味以殊珍。文以明言,言以畅神。之子之往,四美不臻。澄醪覆觞,丝竹生尘。素卷莫启,幄无谈宾。既孤我德,又阙我邻。光光段生,出幽迁乔。资忠履信,武烈文昭。旌弓骍骍,舆马翘翘。乃奋长縻,是辔是镳。何以赠子?竭心公朝。何以叙怀?引领长谣。

○邱迟-与陈伯之书

迟顿首:陈将军足下无恙,幸甚幸甚。将军勇冠三军,才为世出,弃燕雀之小志,慕鸿鹄以高翔。昔因机变化,遭遇明主,立功立事,开国称孤,朱轮华毂,拥旄万里,何其壮也。如何一旦为奔亡之虏,闻鸣镝而股战,对穹庐以屈膝,又何劣邪?

寻君去就之际,非有他故,直以不能内审诸己,外受流言,沉迷猖獗,以至于此。圣朝赦罪责功,弃瑕录用,推赤心于天下,安反侧于万物,此将军之所知,不假仆一二谈也。朱的喋血于友于,张绣剚刃于爱子,汉主不以为疑,魏君待之若旧。况将军无昔人之罪,而勋重于当世。夫迷途知返,往哲是与,不远而复,光典攸高。主上屈法,伸恩,吞舟是漏;将军松柏不剪,亲戚安居,高台未倾,爱妾尚在,悠悠尔心,亦何可言。

今功臣名将,雁行有序,佩紫怀黄,赞帷幄之谋;乘轺建节,奉疆埸之任,并刑马作誓,传之子孙。将军独靦颜借命,驱驰毡裘之长,宁不哀哉。夫以慕客超之强,身送东市;姚泓之盛,面缚西都,故知霜露所均,不育异类;姬汉旧邦,无取杂种。北虏僣盗中原,多历年所,恶积祸盈,理至燋烂。况伪嬖昏狡,自相夷戮,部落携离,酋豪猜贰。方当系颈蛮邸,悬首藁街;而将军鱼游于沸鼎之中,燕巢于飞幕之上,不亦惑乎!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见故国之旗鼓,感生平于畴日,抚弦登陴,岂不怆悢?所以廉公之思赵将,吴子之泣西河,人之情也,将军独无情哉?

想早励良规,自求多福。当今皇帝盛明,天下安乐,白环西献,楛矢东来,夜郎滇池,解辫请职,朝鲜昌海,蹶角受化;唯北狄野心,掘强沙塞之间,欲延岁月之命耳。中军临川殿下,明德茂亲,总兹戎重,吊民洛油,伐罪秦中。若遂不改,方思仆言。聊布往怀,君其详之。邱迟顿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