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稗类钞》優伶類
像姑
都人稱雛伶為像姑,實即相公二字,或以其同於仕宦之稱謂,故以像姑二字別之,望文知義,亦頗近理,而實非本字本音也。朝士之雅重像姑者,殆以涉迹花叢,大干例禁,無可遣興,乃召像姑入席,為文酒之歡,然亦未必謂真個銷魂,不食馬肝,即為不知味。如王文簡公、錢牧齋、龔芝麓、吳梅村輩,詩酒流連,皆眷王紫稼,畢秋帆且持狀元夫人以去,動於情感,亦尚無傷大雅,固未可與斷袖傖奴同日而語也。
伶人所居曰下處,其萃集之地為韓家潭,櫻桃斜街亦有之,懸牌於門曰某某堂,並懸一燈。客入其門,門房之僕起而侍立,有所問,垂手低聲,厥狀至謹。俄而導客入,庭中之花木池石,室中之鼎彝書畫,皆陳列井井。及出,則湘簾一桁,瀹茗清談。門外僕從,環立靜肅,無耳語聲,無嗽聲,至此者,俗念為之一清。
光緒中葉,士大夫好此者尤盛,韓潭月上,比戶清歌,誠足為點綴昇平之一助也。
伶互相語而指其所交之客,則曰老斗。
京師雛伶皆躡靴,必離師獨立始履,而僕亦稱之曰主人矣。堂主之子曰少主人。伶出見老斗,憑其肩,致寒暄。資格深者,伶直呼其字。曰爺者,疏遠之詞也。
伶既出師而積有餘資,得蓄雛以自立,而自身尚周旋於酬應場中者,固數數覯。然亦有侘傺無聊,幾難存活者。或有詩詠之曰:「萬古寒滲氣,都歸黑相公。打圍宵寂寂,下館【戲館也。】晝匆匆。飛眼無專斗,翻身即輭篷。【相公之落拓至甚者,每至輭篷為龍陽君。】陡然條子至,開發又成空。」孽海中而有如此苦惱,人不知也。
客飲於旗亭,召伶侑酒,曰叫條子。伶之應召,曰趕條子。光緒中葉之例賞,為京錢十千,就其中先付二千,曰車資,八千則後付。來時,面客而點頭,就案取酒壺,徧向座客斟之,眾必謙言曰:「勿客氣。」斟已,乃依老斗而坐,唱一曲以侑酒,亦有不唱者,猜拳飲酒,亦為老斗代之。
老斗在劇場,為臺上素識之伶所見,戲畢下臺,趨近老斗座,屈膝為禮,致寒暄,曰飛座兒。嘉慶時,或作《都門竹枝詞》云曰:「園中官座列西東,坐褥平鋪一片紅。雙表對時交未正,到來恰已過三通。坐時雙腳一齊盤,紅紙開來窄戲單。左右並肩人似玉,滿園不向戲臺看。簾子纔掀未出臺,齊聲喝彩震如雷。樓頭飛上迷離眼,訂下今宵晚飯來。」
老斗飲於下處,曰喝酒。酒可恣飲,無熱肴,陳於案者皆碟,所盛為水果、乾果、糖食、冷葷之類。酒罷,啜雙弓米以充飢。光緒中葉,酒資當十錢四十緡,賞資十八緡,凡五十八緡耳。其後銀價低,易以銀五兩。銀幣盛行,又易五金為七圓或八圓,數倍增矣,然猶有請益者。
老斗與伶相識,若已數數叫條子矣,則必喝酒於其家,大率必數次。或為詩以紀之,中四語云:「得意一聲拏紙片,傷心三字點燈籠。資格深時鈔漸短,年光逼處興偏濃。」拏紙片者,老斗至下處,即書箋,召其他下處之伶以侑酒也。點燈籠者,酒闌歸去時之情景也。
老斗之飯於下處也,曰擺飯,則肆筵設席,珍錯雜陳,賢主嘉賓,旣醉且飽。一席之費,輒數十金,更益以庖人、僕從之犒賞,殊為不貲,非富有多金者,雖屢為伶所嬲,不一應也。
老斗之豪者,遇伶生日,必擺飯。主賓入門,伶之僕奉紅氍毹而出,伶即跪而叩首。是日,於席費犒金外,必更以多金為伶壽。簉座之客,且贈賀儀,至少亦人各二金,伶亦向之叩首也。
伶有花榜
官署文告之揭示,俾眾周知者,曰榜。若文武考試之中式者,其姓名亦次第列之,亦曰榜。就會試而言,則有狀元、榜眼、探花諸名目。而京朝士大夫旣醉心於科舉,隨時隨地,悉有此念,流露於不自覺。於是評騭花事,亦以狀元、榜眼、探花等名詞甲乙之,謂之花榜。光緒壬寅春季,蜀南蕭龍友訂壬寅杏譜,於菊部之俊秀者取十名,評其姿態,述其家世。譜中首選為安華堂主人王琴儂,【像姑之最著名者。】次朱幼芬,次姜妙香。王溫文爾雅,舉止大方,朱俊偉,姜明麗。且朱能書,姜善畫,並師吳根梅。根梅日必一至二伶家,抗顏據講座,彬彬儒雅,方駕橫渠矣。
京伶狎妓
宣統時,京伶日事冶遊,如姚佩秋、佩蘭兄弟之於泉湘班喜鳳、松鳳班雙喜,日夕狎媟,醜聲四播。而南妓花翠玉至非梅某不歡,都人咸詫為異事。宋芸子觀察育仁則謂兩美相合,惺惺相惜,此情理之可言者。惟潤卿之嫁俞振庭,玉仙之嫁田際雲,則甚不可解。振庭面首不佳,際雲年逾不惑,而潤、玉二子,在北里中極負盛名,何求不得,而乃甘與賤奴為伍,真奇聞也。
角色
俗稱娼優之著名者曰角色,亦曰名角。蓋古有角妓,以藝相角勝為優劣,故今謂娼優等色藝足以自樹一幟者曰角色。
角色又曰腳色,蓋梨園以副末開場為領班,副末以下老生、正老、老外、大面、二面、三面七人謂之男腳色,老旦、正旦、小旦、貼旦四人謂之女腳色,打諢一人謂之雜,此江湖十二腳色,固元代院本之舊制也。
京師梨園角色將成之時,必遍遊京、津附近一帶,以歷試其能,然後重返都門,聲名突起,始得稱為名角。若藝成之伶,在京演唱,無人過問,不得已而出京者,則呼之曰下天津。
角色命名之義,實寓勸懲。正末,能指事之當場男子也。副末,即昔之蒼鶻,以其能擊賊,故謂為鶻。狙,淫獸,狐屬,後譌曰旦。狐,扮官者,後譌曰孤。靚,取義於傅粉墨供笑諂也,後譌曰淨。猱,猛獸,食虎腦,亦狐屬,故以猱為妓之通稱。又元人雜劇向有十二科,而以神頭鬼面、烟花粉黛為最下乘。
或曰,戲中角色,都凡生、旦、淨、末、丑、貼、副、外、雜九種,後人求其解而不得。有謂皆反言者,如生有鬚,是老而將死,故反言生。旦為婦人,昏夜所用,故反言旦。末本用以開場,故反言末。淨本大污不潔,故反言淨。外充院子,日常在內,故反言外。丑皆街猾,雞鳴不起,故反言丑。此說亦自有致,然非本義。其本義蓋皆以人色分定其名,間以標誌符號,特伶人粗傖,識字無多,始而減筆,繼而誤寫,久之一種流傳,遂為專門之名詞,明知其誤而不可改矣。譬如外,員外也。生,生員也。末,末將也。副,副帥也。小旦,小姐也,先去女旁,後又改且為旦,但圖省筆而已。丑,醜之代音字也。淨,須淨面而後繢,方能著彩,此符號標誌也。貼,須貼花鈿也,亦符號標誌,言與旦之素裝不同也。雜,雜色也。九種名稱,此為確解。
京劇角色之名稱,曰生、旦、淨、丑。漢劇則別為一末、二淨、三生、四旦、五丑、六外、七小、八貼、九夫、十雜十行。末即京劇之白鬚生,淨即京劇之大面。【大面之名,見於《樂府雜錄》云:「大面出於北齊蘭陵王長恭,才武而貌美,常著假面以對敵,擊周師勇冠三軍,齊人壯之,為此舞以效其指麾擊刺之容,謂之《蘭陵王入陣曲》。」】而漢劇分淨為紅淨、黑淨、粉淨,紅淨如姜維,李克用,黑淨如高旺、包文正,粉淨如姚期、曹操等是也。生即黑鬚生,旦即青衣,外即做工老生及文武老生,貼即花衫,夫即老旦,雜即武二花,丑則京、漢文武皆同。
二黃各劇,以正生為多,故正生為二黃之中堅,其他皆副材也。亞於正生者惟武生,則以工架為能事。
武旦分三派,一專講技擊,一專尚柔術,一專講排面。
花旦派別最多,大抵不出閨門旦、【即青衣旦。】頑笑旦、刀馬旦、【與武旦微別。】粉旦數種,而以口齒犀利、情態逼真為貴則一。
京班分青衣旦為二派,一為二黃花旦,一為梆子花旦,各以一人專習,無兼唱者。二黃花旦則口齒須鋒利,梆子花旦之唱工尤須以京艷取勝,令人有百回不厭之能力而後可。
花旦須得喜怒哀急四字訣,二黃花旦有喜字怒字,而無哀字急字,如《雙沙河》、《破洪州》等戲,四字不能得一字,《鴻鸞喜》、《馬上緣》等戲,僅占一喜字,尚不能痛快淋漓,《探親相罵》、《烏龍院》等戲,僅占一怒字,均不能令閱者奪目。梆子花旦如《新安驛》、《胡蝶夢》、《紅梅閣》、《烈女傳》、《日月圖》等戲,則兼四者而有之。餘如《梵王宮》、《真珍珠》、《拾玉鐲》等戲,但缺一怒字,而唱工亦至可聽。要之,態度須深沉,裝飾貴素淨,大雅不凡,無兒女氣者,斯為上品。
俗呼旦腳曰包頭者,蓋昔年伶人皆戴網子,故曰包頭。晚近則梳水頭,與婦女無異,乃猶襲包頭之名,誠哉觚不觚矣。
京旦之飾小腳者,昔時不過數齣,舉止每多瑟縮。自魏長生擅名而後,無不以小腳登場,足挑目動,在在關情,其媚人之狀,若晉侯之夢與楚子搏焉。
丑角以優孟、曼倩為先聲,開幕最早,伶界以此為最貴,無論扮唱與否,均可任情談笑,隨意起坐,不為格律所拘,相傳唐明皇曾為之。至本朝,高宗亦嘗扮此,故人人尊視,異乎其儔。此角以利口為長,而真有學力者,究以臺步技術並優者為上。崑曲無論矣,若在皮黃,則以能唱《羣英會》中之蔣幹,《弔金龜》中之張益,有白有唱,諧正兼行者為首選。
戲園中有跑龍套者,其品格甚低,而其為用則甚大。每逢要角登場,此輩必全數出臺,或執旗吶喊,或跕班助威,實戲場中不可少之附屬品也。
伶界有所謂戲包袱者,言無所不能,若衣包然,生旦淨末之裝,悉可收貯,故以包袱名,殆隨取皆是也。伶界亦頗重之,班中亦不可少。蓋拾遺補闕,若醫門敗鼓之兼收;問字傳聲,作野寺閒鐘之待叩。先輩之儀型在目,雖不能效而能言;劇場之詞句填胸,雖不可歌而可風。其人或本名伶,或原雜外,非廢於病,即限於天,窮老可憐,令其飲啜於此,亦梨園養老之不可無者也。
燕舞環歌,女伶遠祖,近三百年,當以陳圓圓為第一。圓圓為李自成唱崑曲,李不勝其柔細,而自唱秦腔,殿下皆呼萬歲。以是知其善於扮唱,非妓實伶,不僅能琵琶工小調已也。傳者謂其色甲天下之色,聲甲天下之聲,一侍明思宗,再侍李自成,三侍吳三桂。三桂因圓圓沖冠一怒,乃出關借兵,其人有關世變,實非常人可比。外此則顧眉樓扮《燕子箋》一劇,亦舉國若狂。李麗貞教其女香君學歌,蘇崑生輩復為之按腔譜節,遂亦名蓋南都,聲動朝列矣。
女伶之以生、淨、丑、外、末諸角著者,雖不乏人,然終不若旦之易於出色當行,殆限於天稟也。且若輩唱曲,以童聲為貴,教者防護甚密,若與人通,則歌喉不復圓潤,發口轉吭,便已知之。
京師舊無女伶,光、宣間始有之,固不若天津、奉天、武昌、上海之久著也。
臺灣之梨園子弟,垂髫即穴耳,傅粉施朱,儼如女子。
伶之派別
伶人初無所謂派別也,自程長庚出,人皆奉為圭臬,以之相競。張二奎名在長庚下,于三勝英挺華發,獨據方面,是為前三派。汪桂芬為長庚琴師,譚金福亦在長庚門下,平日模楷,各自不同。長庚既謝世,分道揚鑣。桂芬則純宗長庚之法,譚鑫培已旁得三勝之神,惟孫菊仙特立孤行,不事阿附,說者已謂其有似二奎。然茲三人,亦能確乎不拔,謂為後三派亦無不可。夫所宗何派,即有何劇之長。長庚所長為《文昭關》、《取成都》、《戰長沙》,而桂芬與之相同。三勝所長為《李陵碑》、《捉放曹》、《烏盆記》,而鑫培亦精。二奎所長為《迴龍閣》、《乾坤帶》、《打金枝》,而菊仙亦並能焉。譚派【即鑫培。】之人,如張毓庭、王雨田、貴俊卿,皆確守榘矱,不可劘滅。汪派【即桂芬。】惟王鳳卿一人,魄力自雄。孫派則雙處既老,後起無人。至於奎派【即二奎。】中人,昔有楊月樓、爐台子等,後惟許蔭棠、白文奎。王九齡一派,昔有王仙丹,後惟時慧寶而已。若夫作工,則賈洪林具有典型,此外皆不足當正流焉。
徽班世家
嘉慶以還,京師蘇班日就衰微,徽班乃遂錚錚於時。班中上流,大抵徽人居十之七,鄂人間有,不及徽人之多也。其初入都,皆操土語,僑居數代,變而為京音,與土著無異。伶界最重門閥,而徽、鄂人後裔之流寓在京者,大抵均世其業,稱為世家。諸家姻婭相連,所居皆在正陽門外五道廟一帶。
伶人畜徒
京師伶人,輒購七八齡貧童,納為弟子,教以歌舞。身價之至鉅者,僅錢十緡。契成,於墨筆劃一黑線於上,謂為一道河。十年以內,生死存亡,不許父母過問。
同、光間,京師曲部每畜幼伶十餘,人習戲二三折,務求其精。其眉目美好,皮色潔白,則別有術焉。蓋幼童皆買自他方,而蘇、杭、皖、鄂為最,擇五官端正者,令其學語、學視、學步。晨興,以淡肉汁盥面,飲以蛋清湯,肴饌亦極醲粹,夜則敷藥遍體,惟留手足不塗,云洩火毒。三四月後,婉孌如好女,回眸一顧,百媚橫生。惟貌之妍媸,聲之清濁,秉賦不同,各就其相近者習之。或曰,八九歲時,恆延師教曲於家,必先習鬚生而喊嗓子,每日黎明,至廣漠之處,或林邊水隈,隨意發聲,由丹田衝喉直呼,彷彿道家之鍊呼吸。久之,愈喊愈宏,則登場發聲,自能充滿四座。若喉小,始習青衫,其次習小生,貌劣者習花臉,纖妍而嗓不高者習花旦。蓋伶界最重鬚生,其次青衫,其次花旦,小生又其次也。
童伶學戲,謂之作科。三月登臺,謂之打礮。六年畢業,謂之出師。鬻技求食,謂之作藝。當就傅時,鷄鳴而起喊嗓後,日中歸室,對本讀劇,謂之念詞。夜臥就溼,特令發疥,癢輒不寐,期於熟記,謂之背詞。初學調成,琴師就和,謂之上絃。閉門教演,師弟相效,禁人竊視,凡一嚬笑,一行動,皆按節照式為之,稍有不似,鞭箠立下,謂之排身段。凡此種種,皆科班所必經,其難其苦,有在讀書人之上者。故學者十人,成者未必有五。劇詞滿腹,無所用之,不得已,乃甘於作配角,充兵卒,謂之擋下把。否則為人執役,謂之潤場;料量後臺,謂之看衣箱;前臺奔走,謂之拉前場。伶人至此,一生已矣。
王紫稼風流儇巧
王稼,字紫稼,一作子玠,又作子嘉,明末之吳伶也。風流儇巧,明慧善歌。順治辛卯,年三十矣,從龔芝麓入京師。先至常熟,告別於錢牧齋,牧齋乃為送行十四絕句,以當折柳,蓋於贈別之外,雜有寄託,諧談無端,讔謎間出也。詩云:「桃李芳年冰雪身,青鞋席帽走風塵。鐵衣毳帳三千里,刀軟弓欹為玉人。」「官柳新栽輦路旁,黃衫走馬映鵝黃。垂金曳耬千千樹,也學梧桐待鳳凰。」【自注:時聞燕京郊外夾路栽柳。】紅旗曳製倚青霄,鄴水繁花未寂寥。如意館中春萬樹,一時齊讓鄭櫻桃。」「篳篥休吹蘆管喑,金尊檀板夜沈沈。莫言北地無鸜鵒,乳燕雛鶯到上林。」「多情莫學野鴛鴦,玉勒金丸傍苑牆。十五胡姬燕趙女,何人不願嫁王昌。」「壓酒胡姬墜馬妝,玉缸重碧臘醅香。山梨易栗皆凡果,上苑頻婆勸客嘗。」「閣道雕梁雙燕棲,小紅花發御溝西。太常莫倚清齋禁,一曲看他醉似泥。」【自注:王郎云,此行將倚龔太常。】「可是湖湘流落身,一聲紅豆也沾巾。休將天寶淒涼曲,唱與長安筵上人。」「邯鄲曲罷酒人衰,燕市悲歌變柳枝。無復荊高舊徒侶,侯家一嫗老吹箎。」【自注:以下三首寄侯家故妓冬哥。】憑將紅淚裹相思,多恐冬哥沒見期。相見只煩傳一語,江南五度落花時。」「江南才子杜秋詩,垂老心情故國悲。金縷歌殘休悵恨,銅人淚下已多時。」「灰洞溟濛朔吹哀,離魂昔昔繞蘇臺。紅香翠暖山塘路,燕子楊花並馬回。」【自注:范石湖云,涿南、燕北謂之灰洞。】春風作態楝花飛,清醥盈觴照別衣。我欲覆巾施梵咒,要他才去便思歸。」「左右風懷老漸輕,捉花留絮漫多情。白頭歌叟今禪老,彌佛燈前咀汝行。」【自注:錫山雲間徐叟。】熊雪堂侍郎文舉聞之,和韻以諷曰:「金臺玉峽已滄桑,細雨梨花枉斷腸。惆悵虞山老宗伯,浪垂清淚送王郎。」牧齋見之,不懌者累日。
紫稼既入都,諸貴人皆惑之,吳梅村嘗作《王郎曲》云:「王郎十五吳趨坊,覆額青絲白皙長。孝穆【指明徐文靖公沂。】園亭常置酒,風流前輩醉人狂.同伴李生柘枝鼓,結束新翻善財舞.鎖骨觀音變現身,反腰貼地蓮花吐.蓮花婀娜不禁風,一斛珠傾宛轉中.此際可憐明月夜,此時脆管出簾櫳.王郎水調歌緩緩,新鶯嘹嚦花枝暖.慣拋斜袖卸長臂,眼看欲化愁應懶.摧藏掩抑未分明,拍數移來發曼聲.最是轉喉偷入破,殢人斷腸臉波橫.十年芳草長洲綠,主人池館惟喬木.王郎三十長安城,老大傷心故園曲.誰知顏色更美好,瞳神翦水清如玉.五陵俠少豪華子,甘心欲為王郎死.寧失尚書期,恐見王郎遲.寧犯金吾夜,難得王郎暇.坐中莫禁狂呼客,王郎一聲聲頃息.移牀敧坐看王郎,都似與郎不相識.往昔京師推小宋,外戚田家舊供奉.只今重聽王郎歌,不須再把昭文痛.時世工彈白翎雀,婆羅門舞龜茲樂.梨園子弟受傳頭,請事王郎教絃索.恥向王門作伎兒,博徒酒伴貪歡謔.君不見康崑崙,黃幡綽,承恩白首華清閣.古來絕藝當通都,盛名肯放優閒多,王郎王郎可奈何!」此曲成而芝麓口占贈之曰:「薊苑霜高舞柘枝,當年楊柳尚如絲.酒闌卻唱梅村曲,腸斷王郎十五時.」
甲午春盡,紫稼南歸,芝麓和牧齋韻以送之云:「吳苑曾看蛺蝶身,行雲乍繞曲江塵。不知洗馬情多少,宮柳長條欲似人。醉拋錦瑟落花傍,春過蜂鬚未褪黃。十里芙蕖珠箔捲,試歌一曲鳳求凰。香韉紫絡度烟霄,金管瑶笙起碧寥。誰唱涼州新樂府,舊人彈淚覓紅桃。漁陽鼓動雨鈴喑,長樂螢流皓月沈。不信銅駝荊棘後,一枝瑶草秀中林。將身莫便許文鴦,羅袖能窺宋玉牆。歸到茱萸溝水上,一叢仙蕊擁唐昌。盤髻搊箏各鬬妝,當筵彈動舞山香。酒錢夜數留人醉,不是胡姬不可嘗。生成珠樹有鸞棲,丞相鐘鳴邸第西。為報五侯鯖又熟,平津花月賤如泥。長恨飄零入洛身,相看憔悴掩羅巾。後庭花落腸應斷,也是陳隋失路人。蕭騷蓬鬢逐春衰,入座偏逢白玉枝。珍重何戡天寶意,雲門誰與奏塤箎。天半明霞繫客思,杜鵑無賴促歸期。紅泉碧樹堪銷暑,妬殺銀塘倚笛時,金谷人宜障紫絲,杜陵猶欠海棠詩。玉喉幾許驪珠轉,博得虞山絕妙辭。烟月江南庾信哀,多情沈炯哭荒臺。流鶯正繞長楸道,不放春風玉勒回。韋公祠畔乳鶯飛,花下聞歌金縷衣。細雨左安門外路,一行芳草送人歸。初衣快比五銖輕,越水吳山並有情。不舸便尋香粉去,不須垂淚祖君行。」
紫稼返蘇而禍作矣。時掖縣李琳枝給諫森先方巡按下江,訪拏三遮和尚,而紫稼亦與焉,枷於閶門,三日而死。其後有人自北濠歸家,聞水濱有二人閒話云:「惡人受報不爽,三遮和尚死後,仍問斬罪,紫稼死後,又問徒罪,變成馬騾之類,日日受負重行遠之報。」互相歎息。其人駐足審視,二人豁然入水而去,方知為落水鬼也。
徐紫雲為陳其年所眷
徐紫雲,廣陵人,冒巢民家青童,獧巧善歌,與陽羡陳其年狎。其年因贈其師陳九《滿江紅》一闋云:「鐵笛鈿箏,還記得白頭陳九,曾消受妓堂絲竹,毬場花酒。籍福無雙丞相客,善才第一琵琶手。歎今朝寒食草青青,人何有。弱息在,佳兒又,玉山皎,瓊枝秀。喜門風不墮,家聲依舊。生子何須李亞子,少年當學王曇首。對君家兩世濕青衫,吾衰醜。」賦成,書於陳九之扇。其年又為雪郎合巹賦《賀新郎》詞一闋云:「小酌酴釄釀,喜今朝釵光簟影,燈前滉漾。隔著屏風喧笑語,報道雀翹初上。又悄把檀奴偷相,撲朔雌雄渾不辨,但臨風私取春弓量。送爾去,揭鴛帳,六年孤館相依傍。最難忘,紅蕤枕畔,淚花輕颺。了爾一生花燭事,宛轉婦隨夫唱,努力做藁砧模樣。只我羅衾渾似鐵,擁桃笙,難得紗窗亮。休為我,再惆悵。」
魏長生為伶中子都
魏三,名長生,字婉卿,四川金堂人,京伶中之子都也。幼習伶倫,困阨備至。乾隆己亥入都,時雙慶部不為眾賞,歌樓莫之齒及,長生告其部人曰:「使吾入班兩月,而不為諸君增價者,甘受罰無悔。」既而以《滾樓》一劇,名動京城,觀者日千餘人,六大班頓為之減色。其他雜劇子冑,無非科諢誨淫之狀,使京腔舊本置之高閣,一時歌樓觀者如堵。
長生尤工《葡萄架》、《銷金帳》二齣,廣場說法,以色身示人,輕薄者至推為野狐教主。壬寅秋,奉禁入班,其風始息。
長生齒既長,物色陳銀官【即漢碧。】為徒,傳其媚態,以邀豪客。庚辛之際,徵歌舞者,無不以雙慶部為第一也。且為人豪俠好施,一振昔年委靡之氣,鄉人之旅困者多德之。未幾歸。及年六十餘,復入京師,理舊業,鬑鬑有鬚矣。日攜其十餘歲之孫赴歌樓,眾人屬目,謂老成人尚有典型,登場一齣,聲價十倍。夏月自劇場歸,暴卒。
陳銀官為李載園所眷
魏長生尚有弟子一人曰陳金官,人但知銀官而已。金官白皙,銀官面微麻。銀官負盛名,常以白眼待人。時李載園太守年少下第,留京過夏,銀官獨傾倒之。每值梨園演劇,載園至,必為致殽核,下場周旋。觀者萬目攢視,咸嘖嘖歎羡,望之如天上人。或赴他臺,聞載園至,亟脫身以往。後與金官同買屋於孫公園,別宅而居。園為亢氏所有,中有古墓。既歸銀,復賂亢氏子孫,使遷葬。大興土木,窮極侈麗,不三月而禍作,門外築馬牆猶未竟也。
李桂官為狀元嫂
京師伶人李桂官識畢秋帆尚書沅於未遇,秋帆及第,史文靖公貽直戲呼李為狀元嫂。
郭郎為孫淵如所暱
乾隆時,畢秋帆撫陝,孫淵如觀察客其幕。西安有歌者郭郎,與孫暱。一日,孫留之節署,至夜而出,則門已扃,乃引郭梯後苑牆,以縋諸外,為干棷所得,縶於長安縣。畢聞之,命速釋,謂無使孫知。
荷官為百菊溪所眷
百菊溪相國齡總制江南時,閱兵江西,胡果泉中丞設席宴之。百嚴厲威肅,竟日無言,自中丞以下,莫不震慴。次日,再宴,演劇。有伶曰荷官者,舊在京師,色藝冠倫,為百所昵。是日承值,百見之色動,顧問:「汝非荷官耶?何至是?年亦稍長矣,無怪老夫之鬢皤也。」荷官因跪進至膝,作捋其鬚狀曰:「太師不老。」蓋依院本貂蟬語。百大喜,為之引滿三爵,曰:「爾可謂荷老尚餘擎雨蓋,老夫可謂菊殘猶有傲霜枝矣。」荷官叩謝。是日四座盡歡,核閱營政,亦少舉劾。然不知此承值者,適然而遇耶,抑預儲以待也?
林韻香工愁善病
林韻香以失身舞裙歌扇間,居恆鬱鬱不自得。雖在香天翠海中,往往如嵇中散,土木形骸,不假修飾。而何郎湯餅,彌見自然。既工愁,復善病。日日來召者,紙如山積,困於酒食,至夜漏將盡,猶不得已,每攬鏡自語曰:「叔寶璧人,則吾豈敢。然看殺衛玠,是大可慮。」道光甲午,三年期滿,將脫籍去。其師,黠人也,密遣人自吳召其父來,閟之別室,父子不相見,啗以八百金,再留三年。既成券,韻香始知之,慨然曰:「錢樹子固在,顧不能少忍須臾耶?」迺廣張華筵,集諸貴游子弟,籌出師計,得三千金,盡以畀其師,乃得脫籍去。於是署所居室曰梅鶴堂。
其父固庖人也,時自入廚下調度,以故韻香家殽饌清旨冠諸郎。於時文酒之會,茶瓜清話,必在梅鶴堂。韻香周旋其間,或稱水煮茶,或按拍倚竹,言笑宴宴,皆疑天上非人間矣。而愁根久種,病境已深,居三月而疾作,不半載竟死。死之日,扶病起,誓佛曰:「淚痕洗面,此生已了,願生生世世勿再作有情之物。」時方十二月也。年僅十八耳。
慶齡為男子中之夏姬
京伶有慶齡者,善琵琶,故稱琵琶慶,男子中之夏姬也。嘉慶朝即擅名。道光時,年過不惑,而猶韶顏穉態,為男子裝,視之纔如弱冠。若垂鬟擁髻,撲朔迷離,真乃如盧家少婦春日凝妝。豈楞嚴十種仙中,固有此一類耶?且於酒人中當推為大戶,巨觥到手,如驥奔泉,未嘗見其有醉容。又吸阿芙蓉膏,日盡兩許,服之二十餘年,而豐腴潤澤,視疇昔少好時容華不少衰。
沈蕊仙為甘某所眷
道光時,都城有太史甘某自經致死事,或謂伶人沈蕊仙致之,而實不然。時蕊仙已自立門戶,與甘情好方深,無阻之者。某日,甘開筵宴客,蕊仙亦在座。入夜客去,甘約蕊仙清晨過寓,聯車出游。次晨,蕊仙至,室未啟扉,隔窗呼之,不應,抉門入視,則縊矣。其家人言客散後,得家書,無他事,特怪其用錢太多,言此後不復籌寄旅費也。
某庶常漁色而殞
咸豐己未,長沙有某庶常者,父逝祖存,家無次丁。弱冠登第,喜漁色,宿優宿娼,榜後不百日而亡矣。亡時,汗血淋漓,脫陽於騾車中,懷中猶抱一優,優即攫其珊瑚朝珠而去。
金德輝乞言於嚴問樵
伶人金德輝工度曲,曾供奉景山,以老病乞退。粗通翰墨,喜從文人游。一日,請於丹徒嚴問樵太史保鏞曰:「予老矣,業又賤,他無所願,願從公乞一言,繼柳敬亭、蘇崑生後足矣。」嚴感其意,為書一聯云:「我亦戲場人,世味直同鷄棄肋;卿將狎客老,名心還想豹留皮。」
程長庚獨叫天
程長庚,字玉山,安徽灊山人,咸、同以來號為伶聖。初,嘉、道間,長庚輿笋估都下,其舅氏為伶,心好之,登臺演劇,未工也,座客笑之。長庚大恥,鍵戶坐特室,三年不聲。一日,某貴人大讌,王公大臣咸列座,用《昭關》劇試諸伶。長庚忽出為伍胥,冠劍雄豪,音節慷慨,奇俠之氣,千載若神。座客數百人皆大驚起立,狂叫動天。主人大喜,遍之客已,復手巨觥為長庚壽,呼曰叫天,於是叫天之名徧都下。王公大臣有讌樂,長庚或不至,則舉座索然。然性獨矜嚴,雅不喜狂叫,嘗曰:「吾曲豪,無待喝彩,狂叫奚為!聲繁,則音節無能入;四座寂,吾乃獨叫天耳。」客或喜而呼,則徑去。於是王公大臣見其出,舉座肅然。天子詫其名,召入內廷,領供奉,授品官。長庚亦面奏毋喝采,且曰:「上呼則奴止,勿罪也。」上大笑,許之。終其身數十年,出則無敢呼叫者,用此叫天之名重天下。
長庚既以善皮黃名於京師,三慶班乃延之主班事。班人呼主者為老班,長庚名德才藝,並時無兩,無論何班,皆呼之為大老班。京師伶界,設機關於岳忠武廟,謂之精忠廟會,有公守條件,違者議罰,例以老成人掌之。長庚為眾所仰,掌之終身,人皆呼以大老班,亦以此故。士大夫雅好其劇,更貴其品,故亦以人之呼之者相呼矣。
長庚專唱生戲,聲調絕高。其時純用徽音,花腔尚少,登臺一奏,響徹雲霄。雖無花腔,而充耳饜心,必人人如其意而去,轉覺花腔拗折為可厭。其唱以慢板二黃為最勝。生平不喜唱《二進宮》,最得意者為《樊城》、《長亭》、《昭關》、《魚藏劍》數戲。又善唱紅凈,若《戰長沙》、《華容道》之類,均極出名,尤以《昭關》一劇為最工。後人併力為之,終不能至,故此劇幾虛懸一格,成為皮黃中之陽春白雪。長庚本工崑曲,故於唱法字法,講求絕精,人皆奉之為圭臬。
長庚日課甚嚴,其在中年,到班時刻,不差寸晷。每張報將演某劇,至期,風雨必演。日取車資,【京伶無包銀之說,每日唱後但取車錢而去。】不過京錢四十千而止。
長庚唱不擇人,調可任意高下,必就人之所能。而每一發聲,則與之配戲者,往往自忘其所演,專注耳以盡其妙,臺下人笑之,不覺也。傳者謂當演《草船借箭》時,樂工或停奏癡聽,忘其所以,固無論其他矣。
長庚與小生徐小香善。小香積資頗豐,屢欲輟業,苦留之。一日,小香不辭而別,逕返蘇州。長庚知之,即謁某親貴,託其函致蘇撫,押解小香回京。小香至,長庚謂之曰:「汝既受包銀,何得私遁?促汝來者,整頓班規耳,豈果非汝不可耶?不煩汝唱,請汝聽戲可也。」自是,長庚每日除老生戲外,必多排一小生戲。凡小香所能者,長庚無不能之。小香媿服,自是仍入三慶。
長庚晚歲上臺,須人扶挽,而喉音仍清亮如昔。一日,演《天水關》,唱「先帝爺白帝城」句時,適嗽,白字音彷彿拍字。次日,都人轟傳其又出新聲,凡唱此戲者,莫不效之。
有以長庚晚年登臺而諷之曰:「君衣食豐足,何尚樂此不疲?」則曰:「某自入主三慶以來,於茲數十年,支持至今,亦非易易。且同人依某為生活者,正不乏人,三慶散,則此輩謀食艱難矣。」及楊月樓入京,見之,歎曰:「此子足繼吾主三慶。」極力羅致之,卒以三慶屬月樓,謂之曰:「汝必始終其事,以竟吾老,庶不負吾賞識也。」故月樓亦終於三慶。月樓歿,諸伶復支持年餘,始解散。
長庚晚歲不常演唱,而三慶部人材寥落,故每日座客僅百餘人,班主至萬不得已時,走告之曰:「將斷炊矣,老班不出,如眾人何!」於是詔之曰:「明日帖某戲,後日帖某戲。」紅單一出,舉國若狂,園中至無立足地。然往往不唱,必為此者三四次,始一登臺。久之,羣知其慣技,亦不上座,必三四次,方往觀。一日,又帖一戲。及到園,坐客仍百餘人,恚甚,自立臺上,顧坐客而言曰:「某雖薄有微名,每奏技,客必滿坐,然此輩不過慕程長庚三字名而來耳。若諸君之日必惠臨,方為吾之真知音者。今當竭盡微長,博諸君歡,以酬平日相知之雅。願演二戲,戲目並由諸公指定可也。」坐客因共商定二戲,長庚無難色。次日,凡有戲癖者知之,莫不懊喪萬狀。自後程又帖戲,羣往聽,程仍不到。或到園,僅在簾內略一露面,及曲終,仍不見。蓋窺見人多,即曰:「此輩非真知戲者。」不顧而去。自此或唱或不唱,人無從測之。有時明知其不登臺,然仍不敢不往也。
梨園俗例,扮關羽者,塗面則不衣綠袍,衣綠袍則不塗面。而長庚獨不然,以胭脂勻面,出場時,自具一種威武嚴肅之概,不似近人所演之桀驁也。
長庚晚歲頗擁巨貲,一日,忽析產為二,以一與長子,命其攜眷出京,寄籍於正定,事耕讀;次子居京,仍習梨園業。人問其故,則曰:「余家世本清白,以貧故,執此賤業。近幸略有積蓄,子孫有噉飯處,不可不還吾本來面目,以繼書香也。惟余去都,無人不知,若後人盡使讀書,設能上進,人反易於覺察,是求榮反辱矣。今使吾次子仍入伶界,庶不露痕迹。且伶雖賤業,余實由此起家,一旦背之,亦覺忘本。」光緒辛卯,其孫已食廩餼,次子以無嗓音,為月樓鼓手。孫長兒為武生,執業於楊全之門,所演《八大鎚》、《探莊》諸戲絕佳,時年僅十六耳。
爐臺子為程長庚配角
程長庚性傲,而獨禮重讀書人。有爐臺子者,盧姓,因喜漁男色,人以其姓盧而呼之。或云為安徽舉人,流落京師。其人夙有戲癖,尤崇拜長庚,日必至劇場,聆其戲,久之遂識長庚。長庚詢得其狀,頗憐之,遂留至寓中,供其衣食。爐亦以功名坎坷,無志上進,願廁身伶界。長庚復為之延譽,凡演戲,非爐為配角不唱,爐因是得有噉飯地矣。
爐之唱工平正,長於做工,演《盜宗卷》、《瓊林宴》等劇,容色神肖,臺步靈捷,能人之所不能,故亦有聲於伶界。至光緒中葉而衰老,喉涸無音。唱時僅及調底,且痰閉氣短,多為斷續,方能終調,猶時為巧腔曼聲,聊以示意。都人重牌號,每唱,猶必以喝彩報之,實則廢竈無烟,生氣久盡矣。
爐善排戲,三慶部所演全本《三國志》,由馬跳檀溪起,多出爐之手筆,詞句關目,均有可觀,雖他伶演之,亦能體貼入微,栩栩欲活,故一時有活張飛、【錢寶峰。】活曹操、【黃潤甫。】活周瑜【徐小香。】之號。孔明一角,爐則自去。長庚歿,爐仍在三慶,誓不他往,自謂非遇長庚,久遼倒而死矣。
楊月樓扮猴子
楊月樓,安徽懷寧籍,自稱順天,非也。少時鬻於張二奎家,習武生,兼習鬚生。甫登場,名即噪。後為蔣某以千金贖之去。蔣有姊,適林氏,其夫方握浙藩篆,苦無嗣,言於蔣,欲以月樓充假子,蔣諾之,月樓遂之浙。咸豐粵寇之亂,浙圍急,林棄城,遁入雲栖,乃披薙為僧。寇既平,月樓奉義母至上海,隸劉維忠所設之新丹桂茶園,以所入供養膳。如是者約數年。已而卒,月樓馳書告蔣,蔣持其喪歸湖北。月樓旅居上海既久,漸習輕浮,其演劇,時效世俗所謂釣蚌珠故事,雖豐軀幹,而面瑩潔,每著胭脂,帶雨桃花,無斯豔麗,以故婦女皆趨之若騖。
武生為武劇之主腦,其人必神采奕奕,而又長於技擊,熟於臺步,嫻於金鼓節拍,乃始盡善,若更能唱,斯第一人矣。月樓獨能兼此數者之長。人稱之曰楊猴子。演《西遊記》悟空,必以武生繪面為之,或竟有不繪面者,此角以超距靈捷、舞棒圓熟為工。月樓本善武生,扮相絕佳,而技擊、臺步、身段、打把,又靡不精。每扮悟空,如《芭蕉扇》、《五花洞》、《蟠桃會》、《金錢豹》等劇,皆靈活如猴,有出入風雲之概,故以猴子見稱。且武生最重在脛,無論猿超鶴立,必腳踏實地,毫不傾佐,方為能手。月樓工力甚至,舒轉自如,且力大於身,雖長劇如《長坂坡》,身在重圍,七進七出,備諸牌調、架式,而始終不汗不喘,一絲不走,恢恢乎遊刃有餘,而又喉寬善唱,腔調兼勝。其子曰小楊月樓,頗得家法,扮武生,亦精悍絕倫。惟面色微紺,輝麗不逮老鳳,喉音之堅實洪敞,亦若稍遜。惟兩脛熟練,動止合節,穩重不陂,固猶能繼武也。
汪桂芬以醇酒婦人死
汪桂芬,徽人,伶界世家也,以額廣,人以大頭呼之。幼習戲,無異常童。十五後,倒倉閉音,不復能唱。習胡琴,能工,初僅為常伶之琴師,後以音調見賞於程長庚,乃為長庚技手,久隨不去。凡唱,必恃琴善和,乃益發音,且轉折間可節力,小有偷減,腔中換氣,琴如其調,貫而注之,人不覺也。若琴與唱左,則唱者非惟罔所假力,且牽而謬焉。能久隨者,其人聲調,耳熟能詳,某劇作某調,某段應某腔,得手應心,事誠兩便。從長庚久,於其所能者,無不能於手,然固未嘗擬以喉也。
長庚死,桂芬殊無聊,為人言長庚聲調。人謂君何不自為,曰:「我喉久閉,不能也。」強試之,殊高,遂勸其登臺。自訝曰:「我未冠失音,今乃未失耶?」惟初用微狹,臺步本夙習,因試唱老旦,人疑長庚復生。初登臺,即聲譽翕然,乃自壯曰:「唱不過爾爾,吾苟知者,為之久矣。」至是,乃肆力於唱。唱日進,喉亦日佳,雖不甚宏,而中聲自足,又甚精銳,名遂大起。
桂芬在京,孝欽后擬傳入演劇,太監代奏其已蓄髮為道士,不敢來。孝欽謂可剃髮進內當差。太監遂授意於桂芬,乃剃髮登場,演《舉鼎》、《昭關》等戲,孝欽大喜,並嘉其削髮之誠,賞給五品頭銜,以示優異。於是相傳汪大頭奉旨剃頭,欽賞五品頂戴。
桂芬晚年至上海,上海女閭繁盛,樂此不疲,日夜無休息,不恆執其業,而其喉固不衰。光緒庚子復入京,人以其老而不久於世,益相傾重。時妻子皆死,削髮作外家裝,忽往忽來,居無恆所。與南妓林桂生狎,每至,同游者嬲之唱,無或諉,嘗自午至夕,屢唱不停,且得意引吭,尤多佳韻。後數年,卒以醇酒婦人病瘵死,徽調遂絕。
孫菊仙為老鄉親
孫菊仙,天津人,津中呼為老鄉親者是也。初為商,以喉佳,雅好唱,在津為票友,即有聲。及入都,盡聆當時諸名家之唱,試之以喉,罔不利,乃入四喜班,為巨角,唱壓冑子劇。與汪桂芬、譚鑫培鼎足而三,各有至處。其喉寬窄高下,攸往咸宜,尖腔嘎調,不經意而自出。尤難在每唱煞尾,傾喉一放,如雷入地宮,殷殷不絕,世謂之曰孫調。其調大抵寬宏處多,花腔不甚用,以簡老痛快勝,而唱時亦自有花尖各腔。惟效之者專就重濁短禿處求之,轟轟突突,實如連放花礮,不成聲調矣。
菊仙不善臺步,而體魁梧,背微僂,拱手闊步,自近大方。扮方巾鶴氅員外一流,最為閒適,得山林氣。其初入班,於讀字法略欠講求,後亦日進,如演《澠池會》,扮藺相如,其說白乾板垜字,【此四字為戲家緊要名詞。】沈著痛快,得未曾有。有時好作遊戲,如光緒癸巳夏,演《硃砂痣》,時忽雨雹,至吳相公賣子歸,倒攜雨具,即以途中遇雹為問。雹字北音讀如包,乃以南音讀之曰白,闔座叫絕,是亦不獨以唱勝矣。
譚鑫培為伶界大王
譚鑫培,鄂人。其父某唱武老生,長於技擊,喉音狹而亢。南方有鳥曰叫天,其音哀以戾,鑫培之父音近之,人呼之為叫天,因而及於鑫培,遂以小叫天稱之。初學老生,未幾,喉敗不能任,乃改武生,以技名於近畿。中年還都,喉復出,仍唱老生。由于【于三勝派。】派而變通之,融會之,苦心孤詣,加之以揣摩,越數年而聲譽鵲起。其唱以神韻勝。本工崑曲,故讀字無訛;又為鄂人,故漢調為近,標新領異,巍然大家。他人襲其一二餘音,即以善歌自命。其實神化於此,唱無定法,初不著力,至筋節處,慢轉輕揚,或陡用尖腔,或偶一洪放,清醇流利,餘音繞梁,蓋全在吞吐急徐處著意。故乍聞似亦平平,及應變出奇,人直不知為聲何以能至於此。其於舊本劇詞支離過甚者,輒求通人改削,字不協律,復以己意定之,故其戲文,與常伶逈異。至於運喉弄調,瀟灑不羣,如唱《碰碑》,正調已佳,反調更勝,字音清利,韻調悠揚,愈唱愈高,遞轉遞緊,揚之則九天之上,抑之則九淵之下,喉之任用,直如意珠,而且憔悴之容,剛烈之氣,又時時見於眉宇。為劇至此,可歎觀止,宜其有伶界大王之號也。
譚在京師三慶圓時,其唱工復取法於馮瑞祥,惟習焉不精,與張毓庭相髣髴。後因程長庚責其為小家派,遂發奮自雄,極力改正,就程、于、馮三人之所長,取精用宏,合而為一,乃始不同於凡俗。
譚嘗奉召入內廷,使為內務府小伶工之教習,時有恩賞,遂有稱之為譚貝勒者。
譚與汪桂芬齊名,聲價絕高。汪性頗劣,往往受人重聘,而延不登臺,屢以此涉訟。譚亦高自位置,班中每日演戲外,如有堂會戲,須其登臺者,每齣須五十金,尚須主者夙與聯絡,方演兩齣。人於延請時,若不得當,則必往求其妻及其長子,且須別有賂遺,故即賞金亦不止五十兩也。
都人喜譚之唱,殆有奇癖。中和園號為譚所開,時有署譚名於戲招而不上臺者,顧人終不以其失信之故,而下次為之減少。且有謂若譚死,願以身殉者,亦可謂奇矣。或諷譚絕人太甚,譚曰:「君殊不解事,使吾聞召即至,人將賤視我,與常優等。且東呼西喚,奔命不遑,孰若示人以不可近,使人俯而就我之為愈也。質言之,此等歌曲,實亦何足聽,若日聒於人耳,人且唾棄之不暇,故與其隨人以招厭,無寧自高以取重也。」
都中江蘇會館團拜,名伶麕集,譚獨抗傳不到。時吳江殷李堯方掌山東道御史,拘譚至,縶諸廳事以辱之,待演劇既畢,方釋之去。後此逢會館戲,聞命即赴,不敢或違矣。
譚與人語,好引劇場中之故實為談資,又好效人腔調以供嗤點。光緒某年南下,渡海時,舟中時時效孫菊仙或楊月樓,酷摹其狀,一時觀者,咸軒渠不已。
王福壽,南府之三十年老供奉也,於伶界鮮所許可,謂當今之世,僅有個半人,個自謂,半則譚也。
譚面瘦削,而一經扮裝,則精采奕奕,兩目尤神。居常嗜阿芙蓉,臨場非二人攜具,更迭料量不可。每日睡起必在夕陽以後,飲食居處,奢侈無度。有妻有妾,有子有媳有孫,歲進不為不多,而恆患不足。其子均不肖,不能繼業。仲唱旦,每與之同演《慶頂珠》,作漁家裝,扮蕭恩女,以真父子為父女,人樂道之。餘或唱武旦,或唱武生,輕裘肥馬,類五陵豪。每出,輿從相隨,酒肆茶樓間,羣焉尊以爺稱,儼然貴游子弟矣。
昔時各班歷轉諸園,四日一易。譚雖慵憊,而四日中少必兩至,至時雖遲,亦必酉末戌初,無過晏者。其後愈延愈久,成為慣例,往往日戲至亥初始登。座客忍飢,電燈待熾,人人暫墮黑暗餓鬼道,而終無一人不待而去者。宣統初元,國喪遏音已久。及開禁,譚有登場消息,人人犇走相告,甚或輾轉屬其戚黨,預以期告,為據地計,直若景星慶雲之一現者。一日,演《天雷報》,時已夜九時後,慷慨激昂,千人髮指,並肩累足,園中直無容人行動之餘地。至叟觸壁死後,譚已入場,座客久飢,俟其唱畢應散,後臺逆知人意,故於後半全不扮演。詎譚指說時許,人已入神,視臺上之張繼保,如人人公敵,非坐視其伏天誅,憤不能洩,故竟不去。諸伶草草終劇,乃相率出門。
張二奎工於做
張二奎,徽人。善徽調,唱不奇而工於做,老生中有所謂奎派者,其流裔也。不貴花腔,喉音近乾,故學奎派者以乾腔為貴。乾腔者,簡老無枝、枯直不潤之謂也。
于三勝為老生中之不祧祖
于三勝,鄂人,老生中之不祧祖也。其唱以花腔著名,融會徽、漢之音,加以崑、渝之調,抑揚轉折,推陳出新。其唱以西皮為最佳,《探母》、《藏劍》、《捉放》、《罵曹》,皆並時無兩。而二黃反調,亦由其剏製者為多,如今所盛傳之《李陵碑》、《牧羊圈》、《烏盆計》諸劇,皆是也。且知書,口才甚雋,能隨地選詞,滔滔不絕。惟擇配至嚴,若與旦配,非喜祿登臺,必不肯唱,寧舍車資而去,從無強而可者。一日,唱《坐宮盜令》,喜應扮公主,已出場,適喜以事遲至,前後場汗下如雨,三返與商,易人作配,卒不可,然願久唱以待。不得已,亦姑聽之。及開板,唱楊延輝坐宮院一段,舊本有「我好比籠中鳥,有翅難展;我好比失水魚,困在沙灘;我好比中秋月,烏雲遮掩;我好比東流水,一去不還」四句,于隨口編唱,連唱我好比至七十四句之多。後臺使人要喜至,草草裝束,抱兒而待,于方合眸緩唱,其興猶未艾也。知喜至,乃以常詞終。時歷數十分鐘,使者往返七八里,固猶未誤。座客含笑靜聽,知其有待,以愛其唱,亦姑忍之。後有問之者曰:「設再延不至,將奈何?」則曰:「我試以八十句為度,若仍未至,可以說白歷敘天波家世,雖竟日可也。」
三勝善詼諧,能望文生訓,即景生情。舊時臺規至嚴,諸名宿之臺步、身段、場面、說白,從不偶誤。一日,扮一君主,鑾衞出場,例有內官四人執戟前導,入場,分半而左右立。適其人荒莽,前一隊已分立,後隊竟誤投一方,成左三右一之式。三勝出,顧而怒,視以目,不覺,不得已,乃於唱引後,忽增唱搖板云:「這壁一個那壁三,【京音讀曰撒平聲,在花麻韻。】還須孤王把他拉。」唱畢,牽其一以右之。臺上下均鬨然失笑,不可仰視,其人亦慚沮自笑,逡巡去。場規本不應妄增,非謔劇不應打諢,惟重其名,又樂其敏,故觀者不以為侮,反羣起而譽之。
陳彩林傾倒一時
同、光間,上海有名伶陳彩林者,隸金桂園。其初居京師勝春奎班,班為內監某所蓄。時彩林尚髫齡,以不赴某侍御召,侍御銜之,因劾宦官不得私蓄梨園,上韙其言。班散而彩林遂至海上,登場四顧,傾倒一時。
許蔭棠有許八齣之號
許蔭棠為票友出身之鬚生,歌喉以寬宏厚實見長,宜於富麗堂皇之劇,尤以王帽著。每句拖音嫋嫋,歷久不絕,所以示其能力有餘也。惟所演之戲不多,有許八齣之號。在光緒中葉,負盛名,與譚鑫培、孫菊仙、汪笑儂埒,稱許老板。每劇畢出園,恆有多人圍繞,蓋以得瞻顏色為幸也。
賈洪林痛詆端剛趙董
賈洪林,小字狗兒,受業於張勝奎,故一切規模有酷似孫春恆處。又為譚鑫培之私淑弟子,嘗與劉永春、羅百歲合演全本《烏盆記》,即摹譚派也。為人豪邁不羈,光緒庚子,拳匪肇事,孝欽后與德宗西狩。一日,在天和館演《罵曹》,以時事改為白文,痛詆端、剛、趙、董輩,慷慨悲憤,不可一世,觀者為之聲淚俱墮。
黃三演罵曹被杖
黃三演奸雄之劇最肖,嘗供奉內廷,與譚鑫培同演《罵曹》。黃演至修書黃祖一節,孝欽后遽傳旨笞杖。杖畢,厚賞之,曰:「此伶扮奸雄太肖,不得不杖。而演劇如此聰明,又不得不賞。」
謝寶雲為名角之配
謝寶雲,幼名昭兒,演鬚生,《金水橋》、《二進宮》均著名。其發音蒼秀而高寒,倒板亢而圓,劉鴻升、譚鑫培皆遠不及,如文家善用逆筆,雲垂海立,石破天驚,行腔之陡峻,並世無第二人也。然挾此異術,僅為名角之配以餬口,亦可傷矣。
時慧寶有父風
時慧寶,吳人。父琴香,同治時,以善崑曲知名於時,並善徽調,與鄭秀蘭同師,皆有聲望。琴香尤善於酬酢,曾在某園演《趕三關》,皖人御史徐某置酒於臺欄上,以戲劇為下酒物,而琴香遽浮一大白,同觀者為之絕倒。慧寶長,有父風。父歿,家中落,綺春堂舊居之在朱茅胡同者,鬻於人矣。或誚之,慧寶憤然曰:「父析薪,子不克負荷,非丈夫也。」遂殫心竭慮,專習鬚生,所演如《法門寺》、《上天臺》等齣,聞者無不謂其音節蒼涼,一空凡響也。
慧寶平居安貧自得,酷嗜翰墨,於名人碑帖,雖重值,必稱貸以購。尤喜大小篆,每日折紙為範,作數百字,然後治他事。
汪笑儂演新劇
舊劇伶人,編演新劇最早者,厥惟汪笑濃。笑儂,名僢,字冷笑,亦字仰天,富有思想,兼善詞章,唱做之佳,猶餘事也。所編《黨人碑》一劇,乃採《六如亭說部》東坡逸事,略加附會,暗刺政府,而科白關目,亦能鼓舞觀者興趣。如在酒樓獨歎時,酒保誤蔡京為菜心,司馬光為絲瓜湯,謂蘇東坡有三弟,曰西坡、南坡、北坡,東扯西拉,詼諧有趣。至題詩一段,高唱「連天烽火太倉皇,幾個男兒死戰場。北望故鄉看不見,低聲私唱小秦王。長安歸去已無家,瑟瑟西風吹黯沙。豎子安知亡國痛,喃喃猶唱後庭花」,腔調抑揚,不襲皮黃陳套。花字由低而高,延長至二十餘音,宛轉自如,尤為難得。在專制政府之下,笑儂竟能排演革命戲,膽固壯,心亦苦矣。
宣統末,劉永春與汪笑儂均在濟南演劇,劉隸鵲華居,汪隸富貴茶園,以營業競爭,漸成仇敵。汪尚有涵養,劉則逢人便罵,輒曰:「汪笑儂何能唱戲!」一日,值某會館堂會戲,主者以二人皆負盛名,強令合演《捉放》,劉去曹操,出場唱「八月中秋桂花香」句,改「香」字為「開」字。唱罷,目視汪,汪應聲曰:「棄官拋印隨他來。」座客咸以汪之才思敏捷,歎賞久之。劉自是誓不與汪合演,而罵如故。
笑儂所演之劇,皆自撰,即演舊有之戲,穿場唱白,亦與常伶不同。其演《斬馬謖》一劇,城樓一段正板、西皮及二六,一字一句,自出心裁,而不離《出師表》之大旨。入後,聞馬謖失守街亭,白云:「當年先帝在白帝城託孤之時,曾對山人言講,馬謖為人言過其實,不可重用。山人以平南之役,馬謖有攻心為上之論,頗曉兵機,故每畀以重任,不想今日失了街亭。如此看來,知人之明,不如先帝多矣」云云。此等念白,斷非俗伶所能夢想及之者也。
陸小香為小生巨擘
小生之難,難於小旦,以腔與旦等,而須雜用寬喉,又戲兼武功者多,做工科諢,亦所在多有,故曠世得人無幾。此中巨擘,識與不識,咸推陸小香。小香南人,為崑曲小生,亦善徽調,喉音與旦絕不相蒙,天然寬潤,是雄非雌,特與老生之過洪有別,一聞而即知為小生,與以旦唱充數者迥然不類。其工力至深,崑曲臺步,日必按折遞演以為常。且室懸巨鏡,日必作周瑜裝,臨鏡自照,凡一嚬一笑,必揣摩《三國演義》中之意義,達之於容,喜怒藏奸,必備一種少年英雄好勝卞急之態。且常伶冠插雉尾,往往掃眉盪口,左右不適於用,甚或動而墜地。小香於雉尾用力頗勤,每一低頭,則其上作左右轉,盤旋上矗,如雙塔凌空,且不露挺頸努力之狀。縱有極力摹之者,亦僅能互逐並旋,欲左俱左,欲右俱右,絕無天東去而日西來,各為軌道,如扶搖羊角之相對而舞者也。
德珺如由旦改生
德珺如為穆彰阿之孫,酷好唱旦,家人不能禁,監守之,輒逸去。初本客串,稱為德處。以不謹故,銷除旗檔。後無所得食,乃遂入班為優矣。其唱喉音絕佳,高響圓潤,無一不備,腔亦純熟。未幾改小生,頗能以意出奇。惟唱時故為吐茹,喉際含蓄太過,多斷續哽咽之音,肆意急徐,無復規律,用喉如哨,論者比之唱灤州影戲也。
俞菊笙為武生中鐵漢
俞菊笙者,武生中之鐵漢,性躁急,故以俞毛包見稱。毛包者,都人稱性暴之謂也。精悍無倫,力亦絕大。其演劇,出門上馬,盛氣如虹,勇猛精神,溢於眉宇。至唱時,凡樂工、前場、配腳等,小有不合,則以氣相凌,無絲毫之假借容忍。其登場演劇,同列咸有戒心,而裂冠擲帶、拍案頓足【樂工不能依節和奏,唱者對之頓足即為痛詈。其勢愈重者,則詈亦愈深,與面辱人尊親無異。】之事,仍靡日靡有。且胸挺眉豎,時時若有餘怒,故無論唱者、觀者,皆以毛包呼之,轉有不知俞菊笙三字為其姓名者。其唱以《挑華車》一劇為最得手。此劇場面身段,至為繁重,愈後愈緊,叱咤生風。他人不待終劇,精力已疲,惟菊笙舉重若輕,無懈可擊,至揮舞緊急時,則如電閃風馳,直使人目迷神駭,旋歌【唱牌子。】旋舞,真能品也。
張八十張長保劇半入場
武生不尚翻轉,專講氣度及刀劍能事。有八十、長保者,皆姓張,長於技擊,無論短衣盔靠,往往劇半入場,專以往來對敵、揮舞捷密取勝。兵將多人,遞出奏技,而兩人僅倚劍左肩,於從容大雅中,作一足之飛旋而止,【戲中謂之打飛腳,以聲響而距高者為上。】衣髮不亂,氣宇雍容,不似時流之猱犬其身,與下把同其起伏,失大將體也。長保且善扮悟空,長於超躍,並工崑曲,凡武場各種牌調,靡不能之。【武揚牌調最多。】八十體肥,不尚柔術,惟臺風偉麗,又揮劍戟如風,每出不過一二場,觀者已心滿志足矣。
尚和玉有真能力
尚和玉,寶坻人,確有真能力之武生也。一步一躍,一擊一刺,皆具有尺寸,妙合音節。或獨立如夔,或平翻似燕,從容穩練,絕無努力喫重之痕,不偏不陂,適可而止。每唱《拿高登》、《金錢豹》等劇,伶人均往竊視,察其舞弄作何花式,臺步作何尺度,急徐間若何與金鼓相應。蓋以其學力深至,悉具老成典型,固非後生專恃質敏力裕猝欲學步者所能也。有時繪面演《四平山》,扮李玄霸,其雙錘在手,重若千鈞,轉動有時,低揚有節。每擡足,則靴見其底,【戲中謂之亮靴底,非足擡平不見。】每止舞,則樂終其聲。【戲中謂之傢伙眼。】且盔靠在身,略無紊亂,平翻陡轉,全符節拍。未事時不形匆遽,已過後直若無事。然種種藝能,多出於崑曲中牌場舊式,而從心化之,用得其當,固不獨以一劇一藝顯也。
張占福獷悍矯捷
張占福,即張黑,為開口跳,獷悍矯捷,其演《漢銀壺》、《九義十八俠》、《大蓮花》、《銅網陣》,殊有江湖豪俠氣概。
生旦演劇被斬
光緒中葉,方照軒軍門曜,威震粵中,有謂其過嚴者。其鎮潮州時,嘗觀劇。粵劇向多男女雜演者,適某優夫婦飾生旦,同演一淫戲,備極媟狎。方叱下,即於戲臺前斬之。
朱四芬柔情綽態
道光時,京師有蘇旦朱四芬者,年十四,與徽旦中至美者劉愛紅并稱第一花.以劉長一歲,人又呼朱為亞紅.有倪姓者入都應京兆試,狎之,一日,開筵宴客,令朱佐觴,柔情綽態,四庭(目咢)眙.命歌《藏舟》劇《小坡羊》一曲,此曲本哀感者,其起句為「淚盈盈做了江干花片」,朱慮聽者不歡,櫻喉乍啟,一笑嫣然.客有袌周郎癖者,乃口占一絕調之曰:「看花燈下愛花明,花為人看花有情.粉面春風年十四,樽前笑唱淚盈盈.」朱曰:「殆謂歌此曲不應笑耶?」因又唱《跌包》劇《紅衫兒》一曲,嫩喉淒涼,神色慘至,合座傾聽,不覺泣下,倪至挽其頸令勿再唱,而客亦傾倒備至矣.
旺兒為花旦
同治初,京伶旺兒為茶寮中捧盤童子,面白皙,性儇巧,遂為好事者慫慂入鞠部,為花旦,振動一時,趨之者如蟻附羶。其唱,以黃腔為最工,惟步武不中繩尺,蓋未從師之故也。
張三福性坦易
蘇州張三福,字梅生,同治初之京伶也,所居曰月新堂。性坦易,貌姣好,而眉黛間常若有恨色。演《剌虎》最工,亦以其愁眉雙蹙相稱也。頗解作字,凈几明窗,雜陳古帖,兼之魚盎花缾,殊覺別饒清趣。
夏天喜長身玉立
夏天喜,字秋芙,揚州人,同治初之京伶也。長身玉立,回眸一笑,觀者惝怳不能自持。王蘂仙與天喜美豔相匹,蘂仙固是好女,天喜則近於蕩姬矣。蘇長公謂食河豚值得一死,蘿摩庵老人謂天喜儻是女子,為我作妾,亦值得一死也。所居曰裕德堂。或贈以楹帖曰:「秋水為神玉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
杜蝶雲為生末淨
杜蝶雲,蘇州人,同治時之京伶也。所居曰玉樹堂。初扮旦,後則生、末、淨恣意為之。偶飾吐火判官,觀者譁訝,蓋聰穎人也。
沈芷秋舉止灑落
沈芷秋,蘇州人,同治時之京伶也,所居曰麗華堂。舉止灑落,矯矯不羣。工崑曲,靜細沈著,不作浮響,每一轉喉,座客肅聽,無復喧呶。一聲初動物皆靜,四座無言星欲稀,蓋芷秋之度曲,有琴理焉。其在春華堂時,齒方稚,時有中書舍人吳某悅之,欲購為侍史,力不能致,竟吞生鴉片以死。
周稚雲質麗神清
周翠琴,字稚雲,蘇州人,同治時之京伶也。質麗神清,有藐姑仙人之目。未久告殂,知與不知,莫不嗟惋,有以聯輓之者曰:「生在百花前,萬紫千紅齊俯首;春歸三月暮,人間天上總銷魂。」蓋稚雲以花朝前一日生,而其卒也正當春盡耳。
朱蓮芬為潘文勤所眷
潘文勤公少年鼎貴,悅歌童朱蓮芬而眷之,故其所作之詞多詠蓮華,託興綿邈。蓮芬子幼芬,風貌亦楚楚可人,唱青衫子,雖平平,而舉止嫻雅,猶是承平故態也。
侯俊山顧盼自喜
侯俊山,即老十三旦,張家口人,同、光間在京聲震一時,穆宗殊嬖之。同治某科鄉試,御擬試題「君子坦蕩蕩」,即隱十三旦。「坦」字為「十」為「一」為「旦」,「蕩蕩」則含有兩「旦」字之音,合之為十三旦也。其《八大錘》舞雙鎗,五花八門,到底不懈,顧盻自喜,遊刃有餘。蓋以秦腔花旦而兼武生,為楊小樓所不及也。
田桂鳳負盛名
京伶之貼中巨子曰田桂鳳者,負盛名,每唱,則舉國若狂,奔走恐後。貌清麗,微削,兩睛畧露兇光,為美中不足。其扮戲,以閨門有情致者為妙,如《拾玉鐲》、《鴻鸞喜》是也。
田善裝束,每登場,必有數人伺應之,梳髮者,貼花者,著衣者,夏則揮扇者,冬則持爐者。且篤嗜阿芙蓉,臨演,非二人更迭裝置不可。其妙在身材嫋娜,穠纖修短,雅近婦人,而冠服釵鈿又至精絕華,蓋皆自出心裁,製從新式,故益動人目。扮時一釵一髮,加意安排,鬢若刀裁,眉經新畫,衣裙合度,珠翠盈頭,於一容字,備極工細。故好之者眾,雖姍姍遲至,眾頗耐之。
田性驕,向例末劇皆演冑子,後則有老生作殿者,貼則僅在中劇。自田出,而貼乃為後勁焉。其睡起最遲,雖夏日,亦及暮。光緒癸巳、壬辰之際,與譚鑫培同主春臺部,故多與之配戲。譚到已晏,而有時猶須待田。及劇止場終,往往柳梢月上矣。田以多得貴人眷,頗致富。
楊桂雲善扮貼
楊桂雲,字朵仙,體胖,善扮貼.面橫闊,多酒肉氣,喉帯北鄙殺伐之音,半啞而近豺,故長於作潑悍劇.最佳者,如《雙釘計》,如《送盒子》,如《馬四遠開茶館》,其猛如雌虎,極奸刁兇淫之致.而又詞鋒鑿鑿,層出不窮,他人為之,無狂厲至此者.次則如《殺皮》,《十二紅》,《南通州》等劇,凡謀夫害子為淫婦而具兇悍性者,舉能效之.善哭善笑,面備春秋兩氣,見所歡,惟恐不盡其歡,見所惡,惟恐不恣其惡,頑婦情態,描摹入細.且每至主兇時,心亦似餒,而必強嗤所歡為無丈夫氣,挽袖登牀,抽刀便斷,至此聲色俱厲,喉皆變徵,若惴惴而強以自支也者.及至訟庭對讞,詞勝則上逼官府,詞敗則雜以詼諧,刁狡淫兇,可歎觀止.
胖巧玲工貼劇
胖巧玲,【一作鈴,又作林。】京師人,以貼劇著。體貌厚重,扮相【化妝之後謂之扮相,南人謂之臺風。】不佳,而舌具燦花,如嚦嚦鶯聲囀於花外,長言短語,妙合自然。如《胭脂虎》中之史鍾玉,《浣花溪》中之任容卿,說白皆駢語雅辭,與尋常科白不類。常伶不諳文義,按圖索驥,如拙童背書,斷續梗塞,文理全失。且又多引古書古語,滿篇之乎也者,讀頓頗難,稍不留心,全無收束。如容卿道白中之「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數句,更為難讀,非畧通文義,以精神貫之,殊無可取。巧玲貌雖不颺,而心有靈犀,於諸劇雅詞,不啻若自口出,以此見賞於上流人物,不以環肥而少之。
某邸與巧玲善,其卒也,某往送其喪,而懼人之指摘也,乃便衣步其後,兩僕捧衣冠從焉。某侍郎聞而笑之曰:「此頗似《紅樓夢》中賈寶玉在芙蓉池上祭晴雯時也。」某邸聞之,不以為忤,猶服為雋論。
于紫雲為旦界名宿
于紫雲,鬚生三勝之子也,為旦界名宿。其唱聲柔脆而堅,絕非後輩虛浮一派,去臺遠坐,字音絕清,《彩樓配》、《御碑亭》、《趕三關》、《祭江》、《別宮》、《坐宮盜令》等劇,皆委婉動人。晚年稍近游戲,好演《虹霓關》一劇,效婢子裝,見夫人與伯黨論婚,腹誹眉語,方隻手擎盤茗而出,見之而怒,乃啣杯而指弄其盤,迅急如風,官體並用,喉仍作唱。其唱西皮二六一段,至「自古常言講得好,最狠狠不過婦女心腸」等句,字字酸心,針針見血,觀者點首太息,深入人心。四十以後,不恆登臺,以常奔走達官貴人之門,能鑑別古器,遂以販鬻古董為業,頗致富。如端忠愍公、楊文敬公,皆常與講論金石、購覓書畫者也。其子小小于三勝,能繩祖武,年十三四,即登臺演《李陵碑》等劇,饒有家風,老輩見之,謂尚不失三勝舊範也。
一汪水為戲中嬰寧
一汪水,京師金店藝徒也。性蕩,好作婦人妝,梨園中人有導之入班者,龍門一登,身價十倍。以目波韶秀,體復清潤,故有一汪水之稱,其姓名不可得而詳也。扮戲專重淫蕩一流,如《賣胭脂》、《戰宛城》以色身示人,備諸褻狀,做工唱工,舉所不講。戲規本以笑場為大忌,水蕩極,故多笑,笑而近美,故人不以為失場,轉樂觀之。凡與配戲者,必以金店為諷。都門金店,皆筦捐納、銓選等事,偶演《得意緣》等劇,生為旦按摩,原本以赴京應舉為講,以水故,輒以到京捐納為言。臺下適有此賈,怒將用武,而水不為辱,亦不還答,每聞妙謔,輒以巾掩口,笑不可仰,倍饒韻致,論者稱之為戲中之嬰寧也。
時小福唱青衣
時小福,吳人,唱青衣,名出于紫雲、常子和上。素與宜興任筱園制軍道鎔善。光緒辛丑,任以山東巡撫陛見入都,與時遇,時已鬑鬑滿頰,久不登場,任再三強之,乃為之剃鬚而唱《落花園》一折,酬以三千金,不受。
王瑶卿有名貴氣
王瑶卿少時姿首,不過中人,而有一種名貴氣,盛飾衣冠,儼然貴族。與譚鑫培同供奉內廷,有青衣叫天之號。孝欽后甚眷之,每頒賞,必與譚埒,故頗饒私蓄。
姜妙香擅名一時
姜妙香以青衣小生擅名一時,頗孤介,工繪事。其妻,國色也,至劇場觀劇,為俞五所見,百計奪之,妙香竟不能與爭,遂鬱鬱得咯血疾。乃輟演,杜門不出,一意畫蘭,嘗自題其端,有「幽花只作閉門香」之句。
旦之諸名角
閨門旦須有貞靜氣,當推田桂鳳、王蕙芳,姚佩秋亦差近似。頑笑旦須有潑悍氣,當推楊桂雲及五九。刀馬旦須有富麗氣,【如《反延安》、《馬上緣》、《破洪州》之類為貼劇,非武旦劇也。短衣披氅者方為武旦。】當推楊小朵及蕙芳。粉旦須有淫蕩氣,當推一汪水及桂鳳。此外則專重說白,如《胭脂虎》、《玉玲瓏》、《浣花溪》、《下河南》等劇,固全以長舌取勝之。
五九為張樵野所眷
五九為光緒時京師之美伶,張樵野侍郎蔭桓嬖之甚,嘗招之至家,使改婦人妝,侍左右,日酬以五十金,令家人僕役呼之為少奶奶。久之,亦遂視之為少主婦也。
楊小朵為武子彝所眷
武子彝,滇人。任江西知縣,嘗以解餉入都,暱楊小朵。【桂雲之子。】流連久,囊金罄盡,則為小朵司簿記,小朵呵叱如僕役,子彝安之,怡然若甚樂者。後其同鄉以子彝迷溺玷鄉譽,迫小朵逐之,不得已,回贛,每語人云:「吾平生最愉快者,獨為小朵司會計時耳。」
想九霄屢受辱詈
想九霄即田際雲,色藝兼優,風流籍甚,而屢為士大夫所辱詈,工部郎中龔才傑口角鋒利,偶於會館堂會中,見九霄至筵前請安,輒呼之為兔兒。九霄聞之,反身即去。是日九霄應唱之堂會戲,竟排而未唱。遣人往催,則語來人曰:「想九霄為供奉王爺之人,非爾等窮措大之玩具。」會館中人竟無如之何。未幾,龔竟為御史所劾,去官。文芸閣學士亦以其驕而惡之,嘗詈之為忘八旦,聞者謂此語可為想九霄三字之的對。其後竟以弄權納賄,怙惡縱淫,奉旨拿辦,忘八旦三字不意成為考語矣。
寶珊秀美天成
光緒中葉,京伶顏色最麗者,有寶珊,秀美天成,扮《賣餑餑》、《拾玉鐲》等劇,唱做不必甚工,而能使人目注神癡,其麗可想。每出入園市,隨而環視者如蜂屯,如蟻聚。後得故舊提攜,改節讀書,為人記室以終。
朱素雲美秀而文
朱素雲美秀而文,工書善歌。光緒甲申以前,猶未露頭角也。然李蓴客侍御慈銘識之於前,樊雲門方伯增祥眷之於後,而尤為陳小亭所暱。小亭,戶部書吏子,家饒於財,暱素雲最早,飲食宴處,悉在其家者十年。素雲性揮霍,皆小亭所供,既竭其藏金,復售屋得三四十萬金以繼之。
謝寶琨放意怠工
謝寶琨唱老旦,喉調尚佳,入內廷供奉,孝欽后聞而賞之,遂膺每劇二金之賜。【內廷賞賚有等,以次遞加。】謝以初唱即獲慈賚,榮而自驕,放意怠工,唱日以退,甚至有走板失調之弊。再入內廷,遂被逐。
四十花門最多
四十者,京師四喜班有名之武旦也,傳槍轉棒,花門最多,如唱《蟠桃會》、《嘉興府》等劇,或多人互擲齊拋,或一人單轉雙弄,奇而不亂,緊而不乖,金鼓和鳴,使人目炫。拋擲一類,戲中謂之傳傢伙;轉弄一類,戲中謂之撚鞭,非水到渠成者不辦,手目偶疏,便虞閃失,場面一失,全節俱隳矣,而四十獨無之。
余莊兒色藝均備
京師武旦,自四十以後,效顰者多,卒不能至,惟余莊兒技與相埒。莊面整意侈,善歌,且工技擊,矯矯不羣,士大夫好與往還,頗負時譽。自編新戲多種,以《十粒金丹》為最。莊扮十三妹,挺然有女丈夫風,奇技俠情,見者心醉。其於傳弄各式,亦精熟圓緊,為武旦中色藝均備之材。光緒朝,供奉內廷,德宗頗賞之。一日,在大內演《十粒金丹》畢,未解妝,德宗召至內殿,攜手顧隆裕后曰:「此子可稱文武全才。」隆裕以其近御坐,大怒,將訴之孝欽后。上懼,乃以莊所佩倭刀為真者,將律以御前持械罪,揮之出,曰:「送刑部。」莊遂賄部吏,報病故,不敢復出,【京中謂之報黑人。】埋頭燕市,近二十年。至宣統時,乃稍稍與人晉接焉。
兩陣風翻轉凌踔
兩陣風,不知何許人,由秦腔改入徽班之武旦也。其柔術精絕,翻轉凌踔,倒行旋舞,種種新式,均非常人所能。與武丑張黑演《賣藝》,各奏所能,皆矯然不落恆逕。
何桂山有鐵喉之目
何桂山,即何九,淨之名角,有鐵喉之目。曾與程長庚配戲,長庚亦服之。其喉之高響寬洪,罕與倫比,隨用隨至,從無一時音閉或唱久稍疲者。惟其人為登徒一流,男女色靡不篤好。每日演劇畢,即挾資為冶游,或與同班旦貼之流,相期於南下窪之蘆中以卜晝。俗稱伶與伶相偶者謂之同單。單者,北人呼衾之謂也。桂山之同單,多至不可紀數,有財則散之,無則取諸其偶,人以其誠直,多樂就之。性又好酒,靡日不醉,酒色戕伐至甚,而喉固不失其佳。至老,其好不衰,而其唱亦不衰,異材也。
桂山之演劇,不落恆蹊,而天性躁急,每日興至則入園,入園即扮演而出,或時已晏而壓冑子不為榮,時或早而頭三齣亦不為辱,持錢而去,每不知所之。
其唱純取中聲,無一字一句不在至響極高之域,雖園廣數畝,樓高數仞,座客仰而靜聽,雖至遠者,亦如覿面促膝,聲聲如在左右,每一放響,誠有貫耳如雷者。惟唱之遲早,難以預定,聞名而來者,午飯稍延,及到園而已去矣。何本崑曲能手,後以樂工配角不備,佳劇亦不能多,惟《鍾馗嫁妹》、《五鬼鬧判》等,為都人所篤嗜。前場隨手及各觔斗虎【戲界謂赤身朱褲,專打觔斗之下把,每戲或四或八者,謂之觔斗虎。】經其教演,尚流傳未絕,且此兩劇皆他人所斷不能為者,桂山死,遂成絕調矣。
李牧子為淨界大家
李牧子,京伶淨界中之革命大家也,自李出而黑頭之唱一變。其唱以鼻音正音兼用,花腔最多,峭拔鏗鏘,頗足娛耳,如《天水關》中姜維一段,《御果園》中敬德一段,皆燕市人人所效慕者。然學之不善,輒陷為輕薄子,花腔過多,必至無腔,滑調過多,轉不成調,故自李之後,即謂淨界無人亦無不可。
錢寶峯唱做並佳
錢寶峯以鼻音勝,尤能一嘯震人,【劇中謂之哇呀。】直如海浪簸舟,人身為之起落者再,聲巨至此,疑古人嘯旨不外是矣。其唱以兼戲謔者為最佳,正唱如《沙陀國》、《取洛陽》,兼謔者如《白虎帳》【即《斬子》。】中之焦贊,《大名府》中之李逵,《岳家莊》中之牛皋,極魏徵嫵媚之長,有阿叔不癡之概。光緒中葉,年已六十以外,頭童齒豁,猶能發巨響以驚人。淨以繪面為難,其花色極精極細。從前師弟授受,有專譜備載其式,謂之臉譜。寶峯固以繪面見長者,唱做並佳,各藝咸備,亦淨界之名家大家也。
金秀山為淨角第一
金秀山,京人,咸、同間在某部為官役。官役者,專伺官吏而司奔走者也。操作之餘,恆引吭高歌,聲若洪鐘。聞者咸驚異之,謂之曰:「若之藝宜可以雄長曲部,睥睨一世,豈懷才而以潦倒終耶?」秀山心動,於是毅然辭役,而師何桂山。藝成,隸嵩祝成班。當是時,有小穆者,名淨角也,銅錘架子,無不擅長,與孫菊仙同隸嵩祝成。秀山親炙其緒餘,益致力於銅錘,其藝乃駸駸乎駕諸名淨而上也。
勝春、同春、四喜先後立,秀山實終始其事。光緒庚子拳亂後,同春蹶而復起,秀山在其中,與譚鑫培偕,論者推為淨角第一。其為劇也,雄壯沈著,端凝渾厚,喑嗚叱咤,四座為之震驚。晚年則蒼勁更甚,凡就聽者,莫不為之神往。
小穆用鼻音
小穆,即名淨穆鳳山。黑凈唱腔之用鼻音,小穆實作之俑。蓋以氣弱,遂藉鼻孔出氣以取巧也。將登場,輒先以煙酒、大麥之屬遍餉後臺小角及前臺之看座者,令俟其出臺皆為之喝采。梨園中人之不滿於小穆者,僉謂小穆之享名即由於此。
劉鴻聲唱善用氣
劉鴻聲,京師闤闠中人也。以喉佳,能摹擬諸家唱法,人爭譽之。遂入班,唱黑頭,多剏新調,聲名鼎鼎,見重一世。惟酷好酒色,兼容併包,夜無虛夕。積久,體不支,兩脛竟廢,失業貧甚。基庫李某憐之,輿至其家,為之飲食醫藥。期年漸起,久之遂能步,後竟杖而行。未幾大健,復能登臺,惟略跛耳。李年老而慈,於劉有再生恩,劉遂父事之。初出,猶止宿其家,後乃自為室,而仍間日往省,李亦時時顧之,事無大小,多秉命而行。性絕驕,園人不能御,惟李可以強之。每近色,則李之所以防而戒之者嚴,故不至橫逸,其技之進,皆李左右之也。
劉病起,氣較弱,以淨用力多,改唱生,而生唱中仍時時雜以淨,蓋習之久耳。其唱響脆高洪,以善用氣,故能延極長之聲,雖時以太過取譏於人,而音之充滿,究特異於眾也。
劉趕三敏於口
京師名丑之以有白有唱諧正兼行者,前有楊三胖丑,後有劉趕三。趕三敏於口,片語能歡座人,如扮《闖山》中之周鼎,《查關》中之娑羅院,皆盡掃陳言,獨標新諦。扮貼者舌戰少弱,為所窘者不知凡幾矣。
劉於崑曲、徽調皆能之,居常一驢一笠,往來長安市。唱《探親相罵》時,即以驢上臺,驢亦熟諳臺步,不異蕭梁舞馬也。惟詈人太過,往往口給取憎。然性至木強,屢辱不改,肆口傷眾,受桎於巡城御史署中溺桶旁者屢矣。後以獲罪親貴,頗知悔,漸謹飭。每行,見車有前導者,則鞭驢避道。或喝問之,輒下騎,去頂上所盤髮辮,垂手屈一膝作禮,敬對曰:「小的劉趕三。」其人乃大笑而去。
羅百歲為丑界翹楚
羅百歲,京師人,專唱丑角,而唱工特勝,能效汪桂芬、譚鑫培各音,故於丑界為翹楚。說白清利圓穩,有真能力,做工、臺步靡不精到。扮蔣幹,扮賈貴,均為人所難能,而獨唱《拾金》之聲調之佳,合唱《活捉》之臺步之敏,更不可復得,固非以專工俚語,便可作丑也。
羅與秦腔老生十三紅最莫逆。蓋羅初甚窘迫,十三紅與有解衣推食之誼。迨羅聲譽既起,同輩爭與交好,羅輒不為禮。問之,則曰:「十三紅與我不同道,愛我而好我若此,是真知己也。若輩回想前數年待我如何者,可以休矣。」
趙仙舫滿口新名詞
趙仙舫,名丑也。以隆準故,人以大鼻子呼之。【都中好作此類諧稱,如從前名丑大骨頭之類,奇稱甚多。】齒牙伶利,語妙如環。光緒庚子以來,海內尚新學,趙頗通文理,專以新名詞見長。每登臺,改良、進化諸名詞,滿口皆是,妙在運用切合,不知者或誤以為東瀛負笈歸也。宣統辛亥以前,病死京師,後遂無繼起者。然滬伶之似此者則較多,固不僅夏月珊、夏月潤、潘月樵諸人已也。
草上飛張黑之縱躍
草上飛、張黑,京師武丑之曠世罕有者也,皆捷如猿猱,迅如飛燕,任意翻倒,隨情縱躍。唱《三上弔》時,貫索兩樓之顛,由臺飛跨而上,或往或來,或倒懸,或斜絆,或踞坐其上,或徐步其端,最後以髮掛而口啣之,掣令其身上下,此二人所並能者也。
草上飛不知其姓名,以鯉魚打挺為最奇,平臥於地,初則身高五六尺,次八九尺,再則一丈以外,每下,復落於原處,不知何由運力也。張黑幼習拳術,毆人亡命,遂入梨園。其得意者為《賣藝》、《三上弔》等劇,能以手拍圈椅兩足,躍而登,旋翻而上,即以手持椅,與之同翻,以椅之足為其手,足起則椅落,椅起則足落,憑空增其半身,翻騰自若。後以樓上有人議其微瑕,飛而及樓,將與尋衅。未至樓,而人擲以茗具,顛,遂傷脛腰,不復能奏奇技,一從事於說白,輒演《盜御馬》中楊襄武之類,以自矜異。
昭容雪如覲高宗
高宗南巡至清江,曾召女伶昭容,旋以鈿車錦幰送揚州,賜玉如意、粉盝、金瓶、綠玉簪、赤瑛、玉杯、珠串諸珍物。又有雪如者,高宗嘗以手撫其肩,雪如乃於肩上繡小龍,以彰其寵。
黃翠兒色藝冠時
黃翠兒,字綠筠,嘉慶初之常熟女伶,王天福妾也。初,大婦三胖子遇之虐,旋以色藝冠時,舉家仰食於翠,始善視之。山陰童杏浦見而傾倒,留頓浹旬,欲以多金贖之,翠亦願奉杏浦盥匜,格於勢,未果。無何,而遂有小玉奴之事。小玉奴者,天福之媳,早歲曾適童姓,繼歸於王,亦以脂粉為生,其父母知之有年,一旦訟之有司,意欲別售富室子。事本與翠不相涉,有以讒言進者,將居翠為奇貨,遂被逮。時翠方娠,杏浦為之上下營救,始以疾放歸。驚心甫定,懷珠遽隕,風雨梨花,幾經摧折矣。
先是,有河南某丞慕翠名,思購為妾。某素漁色,且自頂及趾,無雅骨,翠百計辭之,僅而獲免。會以訟餘養疴江寧,某又極於所往,覘翠孤弱,將劫之以行。翠闔戶悲號,截髮以誓,事乃寢。比其反也,歲聿云暮,天福夫婦方以訟事破家,不能自存,翠雖心乎杏浦,而身處窘鄉,義難恝然以去,且天福夫婦亦不欲遽捨此錢樹子也,遂不果。時杏浦館安宜,歲時問遺,常不絕也。
大寶齡氣象崢嶸
大寶齡,廣陵人。面目開闊,氣象崢嶸,一洗青樓冶蕩之習。舊在揚州演劇,扮大花面,聲若洪鐘,《紅樓夢》中之葵官也。同治初,至江寧,或嫌其過於豪放,解之者曰:「柳耆卿曉風殘月,與蘇長公大江東去,並美詞場,何必嫋嫋娉娉之為是,而錚錚佼佼之為非乎?」
張桂芬演女劇
光緒初,滬有女伶張圭芳者,專演女劇。其女芷香能繼之,則扮小生、官生角色。
周處演御果園
滬有女伶曰周處者,以唱淨著。一日,有豪客臨劇場,使演《御果園》,語之曰:「果能袒裼登臺,當以巨金為犒。」蓋《御果園》中之飾尉遲恭者,每赤身出場,客故云云。周利其金,竟從之。其實周登臺時,有長尺許之假鬚,披拂胸前,兩乳被掩無跡,此外雖袒以示人,原無別於男子也。
金月梅以做工勝
女伶金月梅初以晉人而久居南方,故柔媚如蘇杭佳麗。其於戲,用心甚至,每扮一角,必有所揣摩,或貞或淫,或悲或喜,或賢妻慈母,或靜女妖姬,傳意傳神,惟妙惟肖,大抵尤以悲惋有情致者為最得手。且以識字,能閱小說,往往自排新戲,如演《占花魁》中之花魁,《怒沉百寶箱》中之杜十娘,抑鬱牢騷,儼同實事。初著稱於海上,一時名士頗有欲納之者。且月梅有戲癖,悲歡一發於戲,故揣摩能工。後嫁傖伶李長山,致富數十萬金,蟄居津門,母喪後亦不復出。女伶以做工勝者,惟此一人。惟做戲過近人情,口白亦流走太過,似新戲非舊戲,於戲界究為別派也。
謝珊珊演彩樓配
光緒癸卯冬,御史張元奇以某貴人狎妓,有失大臣體,具摺嚴參。蓋某美丰儀,喜狹邪游,南妓謝珊珊至京,某宴客於城東餘園,招之侑觴。酒酣,就餘園劇場演劇,與珊珊合演《彩樓配》,為張所聞,據實上奏也。其父某方綰樞要,怒甚,遂令南營將士悉將妓館封閉數日以示懲。
王克琴有得意之作
女伶王克琴在津,亦以技名,惟喉音過尖,唱頗刺耳。性頗暴,往往於臺上詈人。特尚能京語,較津音略佳。演《雙釘計》等劇,兇燄大張,習與性合,亦為得意之作。他如《翠屏山》、《梵王宮》、《浣花溪》,或尚做工,或尚態度,或尚口齒,均能近似,然欲以名家則尚遠也。
楊翠喜長身玉立
天津女伶,以楊翠喜為最著,實亦浪得虛名也。以親貴某見而垂青,經臺垣一疏,遂傳不朽。某旋即內不自安,上疏請解職,疏略云:「臣系出天潢,夙叨門蔭,誦詩不達,乃專對而使四方;恩寵有加,遂破格而躋九列。倏當時事艱難之會,本無資勞才望可言。卒因更事之無多,遂至人言之交集。雖水落石出,聖明無不燭之私;而地厚天高,跼蹐有難安之隱。所慮因循戀棧,貽衰親後顧之憂;豈惟庸懦無能,負兩聖知人之哲。不可為子,不可為人。再四思維,惟有懇請開去一切差使,願從此閉門思過,得長享光天化日之優容。倘他時晚蓋前愆,或尚有墜露輕塵之報稱。」
翠喜貌本平平,惟長身玉立,有弱柳迎風之致,觀者重之。其唱口不佳,說白亦僅平穩。原籍本文安,稍長,從母鬻技津門,居常不與人往還,尚守伶界清律。鹺商王五夤緣得近之,旋與之約,以三千金貯之金屋,乃與有交。事定,適貝子至津,觀之而善,以佳人難得為歎,為翠喜所聞,恐入侯門,遂急踐五之約,得半價。其母挾以返里,料量田宅而歸。五遣人伴之,雖來往過都,實未駐足,更無入府復出之事,至津即歸於五。每梨園演劇,時與諸姬往觀,人多識者,疏中所云「水落石出」,即指此也。
恩曉峯舉止大雅
恩曉峯,幼讀書,酷好聽戲,心領神會,於名伶所長,咸能默悟。及長,遂獻藝梨園。唱工摹譚鑫培派,間有孫菊仙、汪桂芬之餘音。鎔冶既久,自樹一幟,舉止大雅,恰合鬚生,臺步之佳,猶其餘事也。
尤鑫培為吳綬卿所眷
吳綬卿中丞祿貞督辦延吉墾務時,佩邊防大臣印駐節瀋陽,跅弛自憙,朝飲麞血,夕走脂坡,歌臺舞榭中,無日不有其蹤跡,尤賞女伶尤鑫培。尤以夭媚蜚聲一時,既受吳眷,名益著。未幾,以五千金聘之而去。宣統辛亥秋,石家莊之變,吳既被害,尤在津門,仍操故業矣。
金玉蘭夙慧
自鮮靈芝由津入都,而京都始有女伶,於是楊翠喜、劉喜奎相繼而往,未幾而金玉蘭亦至。玉蘭本貧家女,或曰京師人,或曰揚州人,不可知。父早死,其母攜之寓天津,與下天仙戲園鄰。時翠喜方馳譽津門,其出入也,怒馬澤車,裝飾眩麗,潤色并及其母。而玉蘭之母豔之,乃以玉蘭師某伶,教之劇曲,學秦腔。玉蘭夙慧,未一歲,即通其技,合拍中節,遂登場演劇。久之,名噪甚。有某將軍者,深賞之,乃出二千金為之梳櫳。
宣統辛亥,改革事起,吳綬卿死於灤州,六鎮兵譁,天津亂兵亦乘機搶掠,伶人星散。玉蘭與母逃之鄉,途為亂兵所掠,見其母老,欲戕之,玉蘭力求免母,願殺己以代。兵憐而從之,仍挾母女行。俄有二卒尾至,相與擁玉蘭入道旁叢塚間,欲遞淫焉。方纏縛間,玉蘭視旁一卒若有不然色,乃急呼曰:「某叔,豈忍視我辱耶?」卒於劇場中固識玉蘭者,乃大呼,起斥眾,不當行強凌一弱女子,且謂此吾盟姪也,何可污。於是眾謝不知,以玉蘭付卒,卒脫玉蘭衣飾與眾,攜之俱歸。玉蘭深感卒義,拜為義父,且告卒以某將軍視己厚,倘語之,必可得濟。時某將軍駐兵近畿,卒持玉蘭手書詣之。將軍大動,出金,令二人偕卒往,慰玉蘭,并召之,自此玉蘭遂寓將軍所,卒亦得玉蘭力,補伍。將軍欲納玉蘭,而母望奢,將軍不能如所欲,因不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