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罗迈耶躺在吊床上,极力想要入眠。他睡了5到10分钟后就醒了。“挪亚方舟”的所有旅客还是睡不了长觉,同时“白天”还得不断地睡短觉。尽管如此,他们的身体从未感到任何不适。
有人悄悄溜进了斯特罗迈耶的舱房。舱房里的窗子拉着窗帘,免得阳光照进来影响睡眠,一盏小电灯泡也是灭着的。只有走廊里的灯光从敞开的门缝射进一道来。
“是谁到这儿来了?”斯特罗迈耶看到挨着天花板那儿有一堆黑乎乎的东西,就问道。他懒得起来。
“嘘……小声点儿。是我,”他听到的是平奇压低嗓门的说话声,“就算您睡着了我也得叫醒您,因为我来是要告诉您一些极为重要的消息,”说着他就到了斯特罗迈耶的床头。
“什么事?”斯特罗迈耶问道,但躺着的姿势一点儿没变。
“我们‘方舟’上有……阴谋分子。”
“什么—么?”斯特罗迈耶飞快地在床上欠起了身子,就好象挨了一下蝎子蜇似的,他瞅着平奇的脸问道:“您没有喝多吧,平奇?……”
“没有,没喝多,斯特罗迈耶先生,”平奇回答道。
“那您怎么说开了鬼话呢?阴谋分子怎么能跑到‘方舟’里来呢?只有一艘飞船飞来把我们捉住了是不是?……”
斯特罗迈耶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快说。您到底知道些什么!”他紧紧地抓住平奇的一只手对他嚷道。
平奇开始吹嘘。
“既然平奇要做一件事,那他就……哎呀!……平奇不是那种……哎呀—哎呀!别这么用力攥我的手哇……既然……哎呀—哎呀!您还是松开手吧,那我就能马上把一切都说出来啦……不知您看到没有,汉斯一离开他的舱房就把门锁上。温克勒尔也是这样……”
“他也这样?……”
“我请求您不要打断我好不好?斯特罗迈耶先生,否则我会漏掉什么的,温克勒尔也用他衣兜里的钥匙把自己的舱房门锁上。对,不是衣兜里——在天上没衣兜。他把钥匙挂在裤带上的钥匙链上……”
“该把您自己挂起来才对,平奇,这些胡言乱语到底是什么意思?赶紧说最主要的。”
“我根本就没有胡言乱语,而且马上就说到正题了。不过,要是您总这么打断我,我当然说不完啦。”
斯特罗迈耶无可奈何地挥了下手,耐下性子。
“讲!”
“这这这就讲。芬格尔和温克勒尔的裤带上都吊着钥匙。所以我怎么也溜不到他们的舱里去。于是我就决定:既然他们总是随身带着钥匙。那就说明没法偷到他们的钥匙,这就是说必须另外想法弄到能开门锁的钥匙。这就是逻辑。哈,就算是歇洛克·福尔摩斯也想不出比这更棒的主意了!在‘方舟’上从哪里去弄钥匙呢?飞回地球请个锁匠来?根本不可能。”
“‘方舟’上有21扇门和21把钥匙。可以都试试吗?”斯特罗迈耶又忍不住了。
“我就是这么干的,先生。因为这是最符合逻辑的结论。可是。知易行难哪。把钥匙从各舱房弄到手倒是不难。只有欣顿和埃伦的房门是从里面锁上的。弄到手是不难,可您试试在汉斯的房门口捅上21次吧,而且温克勒尔那儿也得捅这么多次呢,况且还不能叫人看见,尤其是不能让他们本人看见。得时刻伺候,找个适当的时机——总之,又得一直忙恬,又得脑瓜聪明,还得机灵,这才能干得成。就这样我发现主教大人的钥匙能开温克勒尔的门。而玛德兰的能开汉斯的门。既然德尔科罗的钥匙能开汉斯的锁。那么芬格尔的钥匙也能开漂亮的玛德兰的锁。我个人的事先放在一边,可我不止一次见玛德兰和汉斯密谈……”
平奇不明白他怎么突然一下子就到了走廊里。他的下巴和后脑勺都在疼。斯特罗迈耶这霹雳般的一拳把他打得懵头转向。
他又急急忙忙把脑袋伸进舱房的门缝,像说急口令似的赶紧把话说完:
“我趁汉斯值班时钻进舱,在他桌子上方发现了列宁像。桌上摆着马克思的德文《资本论》,还有译成德文的列宁的书。”
“温克勒尔那儿的情况如何?”斯特罗迈耶问。
“如果您嫌这些还不够,那我还能给您提供点儿更好的,”平奇继续说道,但他不再走进舱里来,只把声音压得像耳语一样低,接着说下去:“当汉斯和温克勒尔在驾驶舱时我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那个汉斯说:‘我们的军队能彻底粉碎这伙败类,如果他们胆敢进攻苏联的话。’您听听他说的:‘这伙败类’。而温克勒尔回答说:‘虽然这些事情做起来不会像你汉斯想象得那么简单快当,但我毫不怀疑我们……的胜利已经指日可待。我们的敌人苟延残喘的时间已经可以以小时,甚至是以分钟来计算了。’然后汉斯说:‘我们还值得在这儿,在这个‘挪亚方舟’上演戏吗?是不是到了该结束的时候啦?’接着温克勒尔又回答:‘不,不到时候,汉斯。对此事我有明确的指示。你还记得你曾经想要制止旅客怠工的事吗?那一切没有我们干涉也自己解决了。蓝牌罐头粉碎了他们的对抗!’说完他俩就笑了起来。”
汉斯和温克勒尔的全部谈话平奇是以极其严重的口气转述的,看来他自己也被自己讲的故事所动。
他从腰间系着的皮夹子里掏出一个记事本,用手指哗啦哗啦地翻着说道;
“我在这儿逐字逐句都记下来啦。原话照录。马上交给侦察员都行。我冒了多大的风险哪,万一他们发现我干这事,当场就会把我打死。啊,平奇可不是个胆小鬼!要是平奇想干什么的话……”
斯特罗迈耶不再听他喋喋不休的自吹自擂。他对这个意外事件大为震惊,开始考虑自己该怎么办。
“应该马上去找男爵,把一切都告诉他。归根结底他是火箭上最聪明的人……仅次于我。不过只能由我来讲,否则您一说起来又没完没了啦。”
马歇·德特朗从头到尾听完了斯特罗迈耶讲的情况——平奇几乎每分钟都要插话,加以“纠正或补充”——但反应出人意料地镇定。他低着头,一言不发地沉吟起来。
斯特罗迈耶自己开了口:
“你们想想看,他们一直跟我们一起飞,还……竟然还没有把我们给宰掉!”
“他们不就两个人吗,干不了呗,”平奇反驳道。
“就两个人?”斯特罗迈耶嘲笑地答道。“真的就两个人吗?您能担保他们没有把仆人们拉去吗?”
“对啦,我是忘了说了,”平奇赶忙说道,“您的揣测不无道理,最起码玛丽就成问题。我有两次看见她和温克勒尔在驾驶舱附近走廊的一个隐蔽角落里谈得正上劲。他们谈的是什么我不知道,因为玛丽一见我就马上走开了。”
“就算他们只有两个人,”斯特罗迈耶继续思索道,“我们也完全被他们捏在手心里。我躺在那口盛着水的棺材里,分分秒秒不是白过的。想想就明白啦!他们只要不把我们从那里弄出来,再一停止输送空气,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我们憋死,然后从‘方舟’里往外一扔就得了。我得承认我不能理解他们为什么至今还没这么干。”
“他们反—反—反对个个人暗杀,”马歇·德特朗回答说。
“对不起,可在火箭的范围之内这就算大屠杀了,”斯特罗迈耶反驳道。“不管怎么说,我是不打算再跟这些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就会打发我们去见老祖宗的刽子手一起旅行了。”
“汉斯和温克勒尔必须尽快除掉,”平奇把老板的思路续完。
“我认为这是唯一正确的结论。”
这一次斯特罗迈耶同意了平奇的看法,没有斥骂他“乱插嘴”。斯特罗迈耶甚至还想对自己的秘书表示一下温情。
“您不是自己吹嘘自己很勇敢吗,”他开始说了,“但这勇气到底有多大呢?它能否足以使您下决心一个人把这件事干成呢?”
“就算他们有100个人我也不会有丝毫胆怯,”平奇回答道。“可问题并不在于我下不下决心。把两颗子弹楔进这两个罪犯的心口——这又有什么难办的。但是,如果让我一个人去干,偶然出点儿什么小事就会把大事给毁了。到了那时,完蛋的当然不单单是我,还有你们大伙。”
“也许这一次您又说对了,尽管这是出自胆小的缘故,”斯特罗迈耶应道。
他俩开始商量再吸收谁参加这一阴谋,而男爵则还是默不吭声。
最合适的人选就是布洛顿。这家伙有劲儿,胆大,敢干。他也说过,火箭里不是风平浪静,他也有所怀疑……他会同意的,尽管他一直声称不问政治。主教呢?……他可能只适合用肥胖的身体堵走廊,如果有这个必要的话。他不会积极地参加到这种行动里来,他嘴上会说他“不杀生”,而实际上只不过是胆小罢了。他在地球上“莫希干人”的教堂门口台阶上大声疾呼时不是早就把这一圣训“忘记”了吗?……究竟还有谁呢?雅克吗?他当然得算作敌方的人啦。特克尔呢?他肯定不干这事。施尼雷尔?这家伙更指不上。他会回答说,手枪,这是机器,而他是不会把机器拿在手中的……
“是不是吸收妇女们参加?”平奇问。“比如阿米莉亚小姐,她是个勇敢的女人,还是个出色的射手,她自己一直这么说的。当然啦,我们是绝不会让妇女置身枪林弹雨之中的……”
“愚一愚蠢!”马歇·德特朗简短地插了一句,“干干吗把火箭变成战场?他一他们根本不一不会碰我们一下……”
斯特罗迈耶气坏了,劈头盖脸地给马歇·德特朗来了通臭骂,真没想到马歇·德特朗会说出这种话来。不会碰一下?太棒了!那是谁“碰”的马歇·德特朗的资本?谁是导致他的朋友同事破产和死亡的罪魁祸首?最后,是谁逼得他们狼狈出逃的?
“他们今天不杀我们,明天也得杀,”斯特罗迈耶说道。“如果您,男爵,害怕看见血的话,我也不会逼着您端着枪去冲锋陷阵。可以另想办法。比如说当他们——汉斯和温克勒尔——走到火箭表面时,我们当中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用锋利的刀子给他们的太空服划个口子。他们眨眼就会爆炸,连眼珠子都会在太空里冻成冰。这一切完全可以悄悄进行,一点儿也见不着血。我们只要把他们的死尸一推,他们就进入无限之中啦,而我们只要说一声发生意外就行了:汉斯‘不小心失足了’,温克勒尔去追他,结果两人都不见啦。让灿德尔试试去找他们吧。”
“这真是一个伟大的主意!”平奇欢呼道。“斯特罗迈耶先生,您会成为一个出色的大侦探……”
“愚—愚蠢,”男爵又挤出一句来。“尼—您没有理解我的意思。我巴不得他们死上七次、七十七次呢。可什么事情都得等待时机……”
“我们还要等什么?等他们向我们宣战吗?”
“请—请让我把话说完。您—您想啊,没—没了他们之后,怎—怎么驾驶,谁来驾驶火—火—火箭?我们被逼到了虚空之中,我们还得逃离这个虚空呀。”
这事儿那两个家伙的确没想到。
“那您究竟有什么主意呢?”斯特罗迈耶问道,他为银行家的老谋深算折服了。
“这,这是明摆着的,我—我—我们得等到没有他们,自己也能对付得了的时候。也许是在什么行星上降落之后,也许是在回到地球之后——如果有朝一日能回去的话。”
“原来如此呀。可这么一来我们的生命不跟在地球上一个样,始终悬于一线吗。一想到这个我就浑身发软。每天跟他们打头碰面、点头哈腰,嘴上应付着而心里想的是:‘你们什么时候允许我们把你们掐死呢?’不,当个俯首帖耳的奴仆我不干,我宁可自己跳到火箭外头,也不捱这种日子。”
平奇灵机一动想到了个主意,他乐得差点蹦到了天花板上。的确,马歇·德特朗和斯特罗迈耶都是火箭上的聪明人……但座次还得排在他平奇之后。
“听我说,先生们。男爵出了绝妙的主意,可惜意思不全。他说:‘要等到不需要他们时再把他们收拾掉。’说到这儿就打了个句号。接下去就是等待时机到来。可是为什么要坐等呢?我们为什么需要他们?还不是因为他们掌握着我们所没有的知识吗。他们会驾驶火箭而已。难道我们自己掌握这点儿知识就那么难?我认为不难。我见过汉斯和温克勒尔发动和关闭喷嘴。把操纵杆这么一拉那么一转——齐啦。这就像开电车一样。难道我们就当不了个电车司机?噢,说得准确点儿是火箭司机。我们现在的闲工夫多了。我们可以利用起来学学汉斯和温克勒尔现在干的那些事。”
“哼……事—事—事情是—是否像您—您—您说说得那么简—简—简单,我还极为怀疑,”男爵答道。
从实质上说,男爵并不反对这个主意。斯特罗迈耶也支持了平奇的这个想法。
“实际上,干吗不试试看呢?这至少可以使我们绷得紧紧的神经松弛一下,同时它看起来是像条出路。不可能我们大伙都是笨蛋学生吧。这还不算现在就已经帮着灿德尔干活的布洛顿呢。”
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应该让灿德尔来教他们。阴谋家们各自回舱,拼命想睡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