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死人”一个接着一个地“复活”了。
胖胖的欣顿开始脱飞行服,把它往下一褪,她自己就突然脱壳而出往上飞起来,然而飞行服自己“不知为什么不想”落在她的脚下,而她自己则飞得更高,到了天花板底下……欣顿毫无办法地在空中扑腾着。
她现在的位置正好在火箭中央,是离心力几乎完全不起作用的地方。夫人弯下腰想用裙子边儿盖住自己的脚,使她颇为惊异的是,她这么做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感到血液冲到脑袋上。她叫埃伦再帮她一下。灿德尔把侄女朝姑妈推过去,但埃伦和夫人一样束手无策。她飞过了整个房间,头撞到对面的墙壁上,又挥舞着手臂飞了回来,想抓住姑妈的衣服,但她什么也干不成。她的手始终离欣顿的脚有1厘米远,这一点点距离竟成了不可逾越的鸿沟。
“出了什么事啦?这简直不可能!”欣顿生气了。“埃伦,快走到这儿来,或是飞过来!”
“我办不到呀,姑妈!”悬在舱房半当腰的姑娘答道。
灿德尔这时爬进了这间舱房,跟欣顿连声招呼也没打就抓住了她的手,让她看看怎么利用那些小皮带。欣顿学着他的样子“下来”,埃伦紧跟着也“下来”了。
“真不象话!”欣顿想,“早知这样无论如何我也不上这艘飞船!”
她终于把自己整理好,坐到了椅子上,一直沉着脸像是在想事。隔壁公用舱里传来说话声,其中夹杂着一个陌生的女人声音,声调高高的,发出的是颤音,听得出她是在气呼呼地说着什么。这能是什么人呢?难道是客人?不过他们是打哪儿钻到这里来的呢?……
欣顿紧紧地抓住了椅子的扶手。她已经决定一路就这么坐下去了。这是无边无际虚空当中一个由“坚实的土地”构成的小小岛屿……
夫人把后背往椅子背上一靠,一只脚便习惯地去深足凳。椅子顿时朝后面飞去,噢,太可怕啦!它在空中转起来了。
有人敲门,接着她听到了布洛顿的说话声:
“可以爬进来吗?”
让不让他进来?叫他看见自己这个样子真可怕。不过这么转下去更可怕。
“进来!”她说道,可心里本想说的是“别进来”。
“我还没见着您哪,姑妈。您感……”
布洛顿说了半截就哽住了,尽管他受过良好的教养,可一见到可敬的夫人像落到转轮里的松鼠一样手忙脚乱,还是差点儿哈哈大笑起来。
“请允许我来帮您吧,欣顿夫人!”他嚷了一声。
他尽量非常策略地办到这一点,他沿墙从欣顿的头部方向接近她,然后抓住椅子把手,成功地把椅子放到了地上。
欣顿感到极为颓丧。唉,她本以为椅子是她最后的根基,可就连这个根基也靠不住。
欣顿在公用舱受到了应有的欢迎。这里的所有家具都像轮船里那样固定在地板上。坐在椅子上的人可以用皮带把自己系住,这就牢靠了。平奇两膝间夹着自己主人的一个旅行提箱,而斯特罗迈耶两手捧着瓶香槟酒。
“我们决定庆祝一下顺利飞离地球,干一杯香槟,”他说道。
“那就……”斯特罗迈耶一边说一边着手开瓶塞,浸过树脂的梨形软木塞突然砰的一声蹦了出来,香槟酒的泡沫喷了出来。同时酒瓶也脱手而出,斜着向对面的墙壁飞了过去。所有的人都惊叫起来。灿德尔笑了。
“现在你们看到的是说明火箭飞行原理最简明的例证。香槟瓶子就是个喷气式炮弹。”
“唉,这个例证使我们失去了享用香槟的乐趣。”
“一点儿也不会!气体从瓶子里冲出来的只是些泡沫。香槟酒却流不出来,别看瓶子现在是瓶口朝下。”
“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没有重力使瓶子里的液体流出来。我们以后还得不止一次地跟这样的现象打交道。现在我们来看看怎么对付这个酒瓶子吧,”灿德尔又高深莫测地加了一句。“酒一点儿没洒,想喝到它不难。”
斯特罗迈耶捉住了酒瓶,把它在杯子上方倒过来。香槟酒一点儿不往外流。斯特罗迈耶往瓶颈里瞅了瞅,想看看是不是有截瓶塞断在里面了,灿德尔的解释他还不相信呢。没有,瓶颈里什么堵头都没有。他把瓶子抖了一下,从瓶子里飞出一“块”琥珀色的液体,样子就像一截香肠,但很快就变成一个球体。这个球碰到杯子口上,碎成了好多的小球,向四面八方飞去。其中一些像小水珠的酒液落到了坐着的人的手上和脸上。一部分酒液到了杯子里,但不是待在杯子底,而是挂在杯子壁上,形成了薄薄的一层。大家几乎是惊恐地看着这一奇迹,就像是奥尔巴赫小酒馆里的顾客看着和浮士德一起进来的魔鬼靡非斯特耍把戏一样。然后,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到灿德尔的脸上。
“唉,我对此也无能为力,”他对大家无声的问题回答道。“这一切现象都是按物理的法则产生的。要知道所有的液体在失重条件下都因内聚力的作用而成为球体。物体的每个分子都具有向心力,于是所有的分子在一起就逐渐形成球体。”
“可从瓶子里出来的是截肠子一样的东西而不是球体呀,”阿米莉亚说道。
“是瓶颈赋予液体这样一个长条的形状。可是,一旦液体不再受到约束,它就会形成球体。”
“那我们现在拿这些香槟怎么办,您有什么主意呢?”斯特罗迈耶叹了口气。“看来瓶子里还剩些酒。幸亏我没把它们都抖落出来。”
“是啊,这件事可不那么简单呢。”灿德尔回答道。“当我们正式开始我们火箭里的生活时,我们可以在各人的舱房里进食,到时我们会创造出和地球上差不多的条件来。而当我们因为有必要而不得不处于失重世界时,就要用上我预先准备好的东西了。现在,我请诸位见识一下火箭餐具。”
灿德尔从一张桌子底下取出几个特制的瓶子和杯子。瓶子像个带尖嘴的橡皮袋,而杯子像个奶嘴,和真正奶嘴的区别,只是大小不一样。灿德尔又拿出一个不大的唧筒。
在场的人有的笑了,而另外几位生起气来。
“瞧瞧我们活到什么份儿上啦,主教,让人用小孩奶嘴喂我们,”马歇·德特朗说道,这一回他竟然没有结巴,这可是一向所少有的情况。
“呸!一点儿诗意都没啦,”德尔科罗鄙视地撇撇嘴说道。“酒一放进这些皮囊滋味就全变啦!”
“这么说诸位是不想喝香槟啦?”灿德尔问了一声,从斯特罗迈耶手里拿过酒瓶。
“不!不!”响起了七嘴八舌的声音。
“那我就开始啦。”
他用唧筒从酒瓶里吸出酒,注到他的胶皮袋子里。他又在“杯子”上揭开一个小孔,把酒袋一捏,酒液就到了这个“奶瓶”里了。
“瞧,弄好啦,”他说,“哪位想试试?”
大家都犹豫不决地你瞧瞧我,我瞅瞅你。平奇本已要伸出手去,但瞧瞧自己的老板,便把手藏在桌子下面了。
“给我吧,”斯特罗迈耶毅然说道,接过了“奶瓶”,脸上现出了苏格拉底被迫服毒时的表情。所有的人都在看他。他慢慢地,稍稍有些羞涩地吮吸起来。德尔科罗发出了清脆的笑声,小特克尔哭起来。
大家都变得快活起来,人人手里拿着一个“奶瓶”,举“瓶”干杯,为……当然是为祝愿那些成为他们逃亡原因的人早日灭亡而干杯。
早餐之后,欣顿占领了船长舱隔壁的19号舱。紧挨着她的是埃伦,接着是主教、布洛顿、大夫一家和玛丽——总之全是夫人的“属下”。
从火箭尾部温克勒尔和汉斯的舱房之后,依次排列的是马歇·德特朗、德尔科罗、斯特罗迈耶、施尼雷尔、平奇和中国人。灿德尔坚持厨子必须住在汉斯的隔壁的3号舱里。但马歇·德特朗反对:根据股金的多少,他有权像欣顿那样安排得舒适方便些。这种做法惹恼了斯特罗迈耶,他在“挪亚方舟”上的投资一点儿不比马歇·德特朗少,而且还拉来一大批股东呢。
“咱们自己关起门儿来说,他们的不少钱用在了我们的‘方舟’建造上。这大大促进了发射的早日进行。”
“如果他们的钱不够建造‘方舟2号’和其他飞船,股东们将对我们起诉呢,”马歇·德特朗奸笑着说。
“那就让他们把法院的传票寄到这儿来好啦!”斯特罗迈耶回答道。
德尔科罗声称她得和男爵挨着。斯特罗迈耶只得屈居5号。在他后头是施尼雷尔、阿米莉亚、平奇和厨师雅克。
“说到雅克,”灿德尔说,“将来就是你们自己也得很快把3号舱让给他。”
灿德尔决定要树立起自己星际飞船船长的威望,他决定给全体乘客上一堂毋须讲解的“直观课”。
当所有的住处都分配完毕,灿德尔建议大家先学学怎么在失重的条件下运动。
“如果‘步行’,”他说,“你们就永远不能离开墙壁。所以得学会飞。我认为你们会对这种运动方式感到满意的。现在我来把你们变成有翅膀的生物。”
灿德尔取出两把大折扇。德尔科罗一见到扇子便急忙伸出手去,但略一犹豫,先把“翅膀”递给了平奇。平奇接过扇子就扇。他像只蝴蝶似的翩然飞到了天花板上,飞到窗子旁边,在大家头上打着转。
“真灵活!好样的!”众人纷纷赞道。
因为受到大家如此瞩目,平奇决定对着自己的椅子来个漂亮的“着陆”。平奇的右手和大多数常人一样,要比左手有力,所以那只手的扇子扇得劲头要大一些,结果他突然在空中来了个转身,平奇大为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骑到了老板双肩上。
“斯特罗迈耶先生,”灿德尔说,“您得原谅平奇先生,等您自己亲自飞的时候就会确信他对此毫无过错。我希望我们大家很快在飞行艺术上就可以和最棒的蜻蜓媲美。但是,我们还得学习一项更为复杂的技能:在失重状态下转身。平奇先生,请先合拢您的翅膀。好。现在请把手伸给我。”
灿德尔在空中托起平奇,把他的身体脸朝“地”摆成水平姿势,然后松开手。“您现在是脸朝下悬在半空,您需要翻身。试着翻翻吧!”
平奇因为刚才轻轻巧巧就大获成功,所以没等灿德尔的话音落地就自顾动弹起来,可这次等待着他的是彻底的失败。他伸胳膊蹬腿,弯腰弓身,甚至还试着用手去抓鞋尖。但这一切都无济于事。他累得筋疲力竭,只得把身子一挺,还是像灿德尔当初给他摆的那个姿势那样趴着,或更准确地说是飘着。灿德尔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一个金属盘,说道:
“拿住这个盘子,就像托着一碟汤那样,现在让它旋转起来。用不着害怕脱手,它不会掉下来。”
平奇尽力照灿德尔说的去做——于是,这是怎么回事?就在铁盘往一个方向旋转的时候,平奇的身体也慢慢开始往相反方向转起来。这样,他不仅“翻身”脸朝上,而且还像跳水似的继续转体。
“试着朝我的方向转动一下铁盘,脸朝上地停下来。”
这件事可不那么容易办到,但平奇最后毕竟成功了。
“现在把铁盘平放在胸口,转起来。”
于是平奇的身体就像钟表的指针一样在“地板”上方转开了。
“当你们学会使用铁盘,你们就能把自己的身体摆成任何姿势。”
“我原以为这事儿能用翅膀办成呢,”平奇回答道。
“在舱里可以,不过,到了没有空气的空间就不行了。可我们有时还得走出火箭。到那时‘翅膀’就一点儿用场派不上了。我们火箭的飞行也是这样控制的,”灿德尔继续讲道。“利用正面或侧面喷嘴的力量我们能使火箭绕着一根轴线旋转,改变它和太阳的相对方向,迫使火箭‘翻着跟头’飞,这样我们就能控制它的飞行方向,上哪儿都行。”
“我累啦,”欣顿说道。“我要回自己的房间睡觉去。在地球上现在恐怕是半夜了,可这儿的百叶窗都关着,也弄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现在打开百叶窗还为时过早,”灿德尔应道。“但即使打开它们您也看不出什么来。说到时间,我们现在得放弃地球上计算时日的方法了。这一点我们以后要说一说。而现在呢,诸位,的确最好还是躺下睡觉,同时我还要求诸位穿上潜水衣躺到缓冲装置中的水里去。我保证你们会非常理想地睡上一觉。而在此期间要进行加速,同时还要做一些计算。”
“您自己是不是也要躺到箱子里?”
“当然,几乎全部工作我都要躺在箱子里干。好啦,祝诸位晚安。我会叫汉斯来帮助你们的。到醒来之后,你们就按一下箱盖上的那个按钮,箱盖就会打开,你们就可以爬出来啦。不过,在我打电话通知你们发动机已经关闭之前,千万不能这么做。不然你们也会像温克勒尔一样受重伤。”
斯特罗迈耶疑心又起。就算已经把所有乘客顺利从箱子里取出来,也证明不了什么。在“挪亚方舟”上还是可能存在着什么阴谋。应该好好监视一下。
斯特罗迈耶的眼睛十分敏锐,只可惜身子太笨重。因此他决定把暗探的任务交给平奇。平奇很情愿地接受了这一任务,因为他的职业就是用鼻子到处嗅来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