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
12.世界的物质特征
无论是古代人对劳动的蔑视,还是现代人对劳动的崇尚,两者都与劳动者的主观态度和活动(怀疑其艰辛的努力或赞扬其生产力)有关。虽然这种主观性在区别复杂劳动与简单劳动时表现得尤为明显,但我们至少在马克思(作为最伟大的现代劳动理论家,他必然为这些探讨提供一种试金石)那里看到,劳动生产力是根据劳动者人口再生产过程的需要来加以衡量的,劳动生产力存在于人类劳动力固有的潜在剩余能力中,而非存在于劳动力产品的性质或特征中。同样,古希腊人认为画家高于雕塑家,当然不是由于古希腊人轻视雕塑而更重视美术的缘故。看来,劳动与工作之间的差异(我们的理论家对此充耳不闻,我们的语言却忠实地将它记载了下来)只是一种程度上的差异,如果产品的世俗特征--它的定位、功能和耐用性--不被考虑的话。面包与桌子之间的差异(前者从生产出来到消费完毕最多不过一天,而后者却可以一代一代传下去,也许过了几百年也不会坏)显然要比面包师和木匠之间的差别来得大。
因此,我们前面提及的语言与理论之间的奇特差异就变成了世界取向的、我们所讲的"宏观"语言与人取向的、我们试图在理解中运用的主观理论之间的差异。是语言以及它表述的基本的人类经历,而不是理论,告诉我们世界上的东西(vita
activa在其中耗尽自身)各具特质;而理论则是由各种各样的活动创造出来的。被视作世界万物的一部分的工作成果(而非劳动成果)保证了一种永恒性和持久性,没有这种永恒性和持久性,世界也就不复存在了。在这个拥有持久性的物质世界里,我们发现了一些消费品,通过这些消费品,生命获得了生存的手段。这些为我们身体所需、又为身体的劳动产生而自身又不长久的消费品,在一个使用东西而非消费东西的环境里生生不息,在这样一种环境中,当我们使用这些物品时,我们变得习以为常。由此,这些物品使世界变得可亲可近,它产生了人和事、以及人和人之间的交往的风俗和习惯。消费品之于人类生活就像使用品之于人类世界。由此消费品也具备了物的特征;而语言(它不让劳动成为一种有形的东西,成为一个非动词性的名词)则暗示没有"我们双手的工作",我们极有可能甚至不知道这一东西是什么。
与消费品和使用品不同,世上还有一种行为与说话的"产品",它们构成了人类人际关系及交往的框架。它们留给自己的不仅缺乏其他物品的有形性,而且比起我们生产用于消费的东西来更少耐久性和有效性。它们的存在完全取决于人类的多样性,取决于其他一些耳闻目睹因而能表明自身存在的人的不断出现。行动与说话是人类生活的外在表现形式,人类生活只知道一种活动(尽管这种活动在许多方面同外部世界有联系)无需这种表现形式,为了变得真实也无需被见被闻被用或被消费--这就是思想。
然而,从现实意义上看,行为、说话、思想这三者的共同点远胜它们各自单独与劳动或工作的共同点,言、行、思本身不生产或带来什么东西,它们像生命本身一样没有结果。为了成为世俗的东西,即业绩、事实、事件以及思想或理念的形式,它们首先必须被看到、听到,被记住,然后被改造,被具体化为诗歌,有书面记载的纸张,或装订成册的书籍,具体为画和雕塑、各种记录、文件和纪念碑。就整个人类现实世界的现实和它的不断存在而言,它首先依赖其他一些耳闻目睹并进行记忆的人的存在。其次,依赖于将无形的东西转化为有形的东西。没有记忆,没有记忆得以表现的具体化,那么正如希腊人认为的,所有艺术之母(即言、行、思的生气勃勃的活动)将在其每一过程的最终表现其存在并消失,好像它们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它们为了在这一世界留下痕迹而必须经历的物化过程需要受到补偿,在这一补偿中,"形同虚设的规定"经常取代那些从"活着的精神"中瞬间产生的东西。它们必须支付这一代价,因为它们本身具有一种超凡脱俗性,因而需要一种性质完全不同的活动的帮助,它们的现实性和物化过程取决于同一种工艺,而这一工艺在人类技能中也制作其他的东西。
但人类生活在一个物质世界中,这个世界中的物质比人类劳动更具永恒性,有时或许比其生产者的寿命更长,因此也就决定了人类物质世界具有现实性及耐久性。人类的生活(就其建造世界而言)致力于一种不停的具体化过程,以及提高所生产东西的世俗程度,所有这些构成了人类的技能,物质世界本身的永恒性决定了构成人类世界的物体的现实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