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头杖》1
第一章
死神的足音
深秋。
在夜之神即将来临大地之前,疲惫的夕阳,以他那奇妙的画笔,在西天涂抹着灿烂缤纷的色彩,使那些枯黄憔悴的树木和花草,像过气落魄的舞娘,在现实的鞭策下,不得不脱下一件件褪了色的舞衫,伴着善奏凄凉曲调的秋虫,在晚风中瑟索摇曳着。
其实,这一片原野上不光是满目苍凉,一重重危机阴影,正向一个峭拔的高峰上包围掩进,那是数十个矫捷的身影,以不同的角度,四面八方向峰头欺近,快得像热锅中激射的爆豆。
这时,三间茅屋之中,一老两少,正在监视着四周的大敌,那老人望着四周隐伏的人影,嘴角上挂着一抹冷峭的笑意,冷电似的双目中,射出有恃无恐的厉芒。
然而,这老人太老了,老得仅剩下后脑一撮稀疏的银发,虽然他的眼神是那么犀利慑人,态度是那么镇静笃定,但仍不免使人意识到,他的生命之火,像烛炬将尽前一度明亮,然后必将烽开一篷火花后永久熄灭。
两个年轻人又太年轻了,一个二十三岁,另一个仅有十八九岁,和老人相比是一个强烈的对照。
六道冷厉的目光在黑暗的茅屋中闪烁着,显然,他们都在考虑,以何种方式,使那些赶尽杀绝的大敌闻到自己的腥味。
终于,那个年纪较大的年轻人忍不住了,他低沉着嗓音道:“师父,让徒儿出去挫挫他们的锐气!”
其实,这是两个年轻人共同的意愿,只是年纪较大的抢先了一步。
“好!”老人冷峻地道:“左边大树最高的枝桠上有两个,手段狠一点,杀了就退――”
几乎在老人的语尾未完之时,那年龄较大的少年已像一个诡谲的幽灵,仅将窗子启开一线就滑了出去,小窗相距那左边大树约十二三丈,他脚未沾地,已经平掠上树,动作快得不给人家转念思考的机会,像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锹,眨眼工夫在枝桠间换了七个不同的方位,两掌交迭拍出,快得像织布机上弹出的木梭。
两声惨嗥,不!仅是一个半声惨嗥,血雨四溅,像晓风摇落树上缀满的夜雨。碎肉残皮、断肢败体挂在树枝上,为这已经光秃的树枝上增添了无数的奇异树叶。
就在这同一时间,人影疾射而回,滑进小窗,四周的幢幢人影一阵骚动,发出忿怒的低吼。
“师兄,真痛快!小弟佩服极了!”年轻那个激动地续道:“师傅,这次该轮到我了吧?”
老人冷笑道:“别忙!今夜你们会知道,功力再高,也有杀不胜杀的时候!”他向窗外扫视一匝道:“岳群,右边十丈外最高的一块岩石之后有三个,记住,速战速回――”
岳群轻应了一声,尾音已在窗外,只能看到一缕黑影贴地疾掠,到了大石附近仰头挺胸,斜拔而起。居高临下,一口气劈出一十三掌。
无俦的狂飙山压而下,像忿怒暴虐的雷神,以人类最大耐力所无法负荷的力道,将三个尚未喝叱出口的敌人震出一丈之外。
由于力道由上而下压到,那三个高手的头颅,像三个尚未成熟的蕃茄被踏了一脚,四分五裂,直冒红白相间的水渍。
岳群正要倒纵而回,数声怒吼来自不同的角度,像一群负伤而无处可遁的野兽,血红的眼睛在夜色中像接曳的红灯,挟着数道罡风,连人带掌,扑向岳群。
岳群本就没有过瘾,不过碍于师命。不得不退,现在他像一只见了蜂蜜的苍蝇,正是求之不得,低吼一声,身躯有如狂涛激流中的剑鱼,扫、劈、推、快速、雄浑,无法以人类所知字眼来形容。
他的招式本就无法臆测,加之地上黄尘和石粉暴溅,三丈之内无法透视,那些视死如归的高手,像狂风中的草梗失去自制,甚至于想退出这罡飙漩涡都不可能了。
岳群知道再缠下去,必会受到师父的斥责,于是十五掌影向四面排压,有如四道钢墙,十余个高手连喘一口气的机会都没有,一个个血肉模糊的躯体飞向峰下。
岳群的面孔没有一丝表情,冷漠木纳得像冰型石雕,带着一声冷哂,回到茅屋之中。
同时,又是十余个人影跟踪而上,突闻一声厉喝,冰冷得令人颤栗,为这峰上带来仅有的活人气味,道:“退下去!别作无谓的牺牲!”
岳群抖抖衣衫上的肉屑和血渍,叫了一声“师傅”!
老人目光一寒,道:“你以为多杀了几个人就占了便宜么?”
岳群虽然不敢顶撞师父,却因天真未泯,道:“师傅,多杀一个就少一个――”
“哼!”老人别过头去,怕那脸上的笑意被徒儿看到,冷笑道:“现在,不是多杀少杀的问题了,而是如何突围的问题,想想看!他们今夜来了多少,我们能统通杀光么?”
岳群道:“百十来个杀不光也剩不了多少!”
“哼!”老人这次似乎动了火气,冷峻地道:“今夜共来了四拨人,每一拔都有七八十个,算算看该有多少?”
两小愕了一下,三和三百之比正是百分之一,况且这些货物不过是三四流,仍有几个厉害人物在后面。
老人叹了口气,他那满布皱纹的脸上,升起一片茫然之然,喃喃地道:“为师一生从未叹过气,也没有遇上任何不可能之事,但今夜情势不同,为师的意思是,我们三人在突围之先,绝不能有一人受伤,刚才我叫你们闪电出手,不过是先声夺人,不战而屈人之兵,为突围时打下寒敌肝胆的基础,事实上杀死一二十个小喽罗,对他们来说像搔痒一样!”
老人看了岳群一眼,脸上闪过一丝爱意,但岳群并未看到,他这时正在黯然伤怀,不错!师傅,这也许正是师傅比较喜欢自己的主要原因。
“现在再看为师的!”老人坚定而冷漠的语气,使两个年轻人精神为之一振,感觉师傅在这刹那间年轻了许多。
“师傅!”岳群抢着说:
“有徒儿在,何用你老人家动手?”
老人的目光突然变得柔和起来,摸摸他的肩胛,道:“群儿,你这时的举止和神态,很像为师年轻的时候,虽然并非好现象,却也是练武人的本色……”
他说到这里没有再说下去,也许恐怕大徒心中不安,他面色一肃,道:“陆萍和群儿小心监视,别让他们趁为师出手之时冲进屋中――”
语音未毕,已到了门边,竟敞开柴扉走了出去。
两小一愕,立即听到老人哈哈敞笑之声,只见老人缓缓前进,岩石后及树上的人影纷纷后退。
这就叫着先声夺人!以数百之众的声势,竟被一个老人骇得后退,使那几个厉害人物为之气结。
数声沉喝,人影激射,四个老者以肉眼难以捉摸的速度欺到老人的四周,嘿嘿狞笑。
老人嘎然止步,环视一周,然后以低沉的嗓音道:“四位可曾想到这是一件包赔不赚的买卖?为了三个活人,可能要赔上百十个死的,四位即使能保得一命,贵派也将从此在江湖中除名!”
一阵挪揄似的狞笑,表示老人的看法和他们完全相反,其中一个老者阴声道:“老夫大胆说句话,今夜的买卖包赚不赔――”
他说到这里,一使眼色,四道罡风呼啸而至,像一个罡气之桶,没有一寸一分的空隙可容老人闪避。
但是老人嘴角的冷笑,正明确答覆他们,自负和低估敌人,都是自杀的另一种方式,因为乌鸦也自认为是飞禽中最美丽的动物。
老人的冷笑未失,身形飘旋了十七个方位,那一双苍白的手所幻出的掌影,绵密像水银泻地,无孔不入。身法巧妙得像一个精灵。
在罡风中穿插滑行。
“蓬蓬!”其中两个老者像宿酒未醒似的退了五步,衣衫上的扣于都被震掉,发髻全开,形同厉鬼。
另外两个正要暴退,但时间已不属于他们,眼前一花。两叠爪影已到了肩头,“唰唰”两声,肩头衣屑纷飞,露出皑皑的白骨,踉跄退了七步。
老人绝不拖泥带水,像一阵阴风,飘落茅屋之中,岳群立即掩上柴扉。
两小心里清楚,这四个老鬼,是四大派中二流高手,四人联手,足抵五十个次流人物,而师傅竟在第七招上痛挫强敌,实在令人心折。
“哈……”屋外传来一阵慑人心脾的狂笑,道:“娄子云!别躲在屋子里,出来看看今夜的月色吧!老夫深信这是你一生中所看到最美好的月亮,因为你――”
老人没有被那冷嘲热刺激怒,相反地,更加稳沉,但他心理清楚,数月前被那四个绝世高手围攻,斗了七百多招,结果中了一掌,虽能突围回山,却不给他一刻时间来疗伤,因为这是数百高手联手攻击的第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