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比出世美谈之类更加健康有益值得推荐的读物吗?这里有关于人类社会进步和理想热情方面的种种应当记取的教训。这里确实有人生的诗篇。荷马所忽略的最为荷马式的主体——如今唯一的叙事诗的主题——即所谓“成功”,在这些读物之中,尽情展开辉煌的羽翼,翱翔于太空。这里的人们快活地呼吸、欢笑、悲伤、愤怒……总之,都在“脚踏实地”地走路。最近的出版物百分之八十七是成功者的传记,这是值得注意的事实。我的书架上百分之八十以上是五花八门的传记类书籍:香水大王的、大政治家的、废纸大王的、大赌场主的、赛马大亨的,还有大百科词典编辑的……其中有一册无名氏X先生写的既华丽又真率的传记,是我唯一最喜爱的读物。这本书自一九九八年第一版至一九九九年为止,接连重印了三十五万六千二百一十二次。X先生的记述开始于五十年前他二十四岁那年。我推介这本书,是希望它能成为各位青年兄弟无比忠诚的良师益友!
一九四八年春天,X先生处于自身最为险恶的时代之中。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神经病似的混乱,可以说是流血渐止、开始化脓的一个时期。一想起一九四八年,他至今依然厌恶得脊梁骨发冷。为什么呢?因为那个时代,天生的两腿必须装扮成假肢;打了哈欠必须申明眼下需要的是悲叹;玫瑰花一定要撒上小便(因为没有臊臭的玫瑰有被误认为假花的危险);汽车来了,必须装作挨车撞倒的样子(因为做一名牺牲者,对于自己固然违背道德,但对于看客们来说却带来道德的满足);黑话也必须以黑话回之;两个青年大白天在一起口沫四溅说个不停,是因为沉溺于那种“观念的淫邪之谈”(猥亵的本质实在没有什么,只能是一种“过剩”)。
此外,这里还有一种麻烦的东西。竖立着写有Zeitgenosse大旗的布幔,位于街道的各个角落。人们经过那里,必须站在布幔前装出一生都愁眉苦脸的样子,哪怕一瞬间也好。这样,就能得到一枚雕有“同时代人”字样的小小银质纪念章。这还算好,戴上这枚纪念章,最后,会员同志(哎呀,多么恶心!)有进行pederasty的义务,所谓“德意志友情”就是这种东西。
他逃跑了。但是,X先生的逃跑方法与众不同,因为他想活下去。这相当于叛逆罪。
请看丸大厦,他相信那里翻卷着生活的波浪。婴儿车、上下班高峰的地下铁、打字机的喧骚、每周晾晒的高级被褥、工资袋、复写纸、上级做媒的婚礼……生活就是这些东西,这种寻常的偏见左右了他。X先生还呈现一种时代病的相反症状,例如,那症状使他虽然沉迷于贝多芬,但却像是听广播体操的音乐(一九四八年,当时已经消失了)一样潸潸流泪。他害怕“结婚”这个词儿,一听到这个词儿就发癫痫病。这个词里有着百万富翁名字般的庄严、丑恶、美丽和可厌。
不管怎么说,他想“还是活着吧”。他被这个国家首屈一指的大银行录用了。那里流淌着刚刚印制的发散着海潮般腥味儿的纸币,人们用指尖儿像撮纸牌一样灵巧地数点着钞票。他眺望着打眼前流过的非属于自我所有的钞票的去向,自言自语:“啊,生活!实在太美好啦!这么多纸币流向多么丰饶的生活的海洋啊!”这里难道没有生活吗?午休的铃铛响了。职员们“吧嗒”一声合上账簿,甩掉钢笔,将饭盒夹在胳肢窝里,搓着两手,一起蜂拥到电梯口。那座该死的食堂位于最顶层,人们一边吃饭一边不停地闲聊。听说田中绢代的脸上生了个大疖子!——这是前天T报上的消息。——似乎有这么回事儿。不过,Y博士一天就给她治好了。——这是昨天T报上的消息。
X先生忽然置身于被排斥和被无视之中,这是当然的趋势。X先生说,他如果跳入“活着”的那些人之中,大喊一声:“我死啦!”一定会迎来雷鸣般的掌声。“我活着来到这里。”——报答他的是令人窒息的群体的沉默。
倏忽瞥一眼抽出的纸牌,这不算数,接着再另抽一张,这人只能算是违反规则,何况他还厚颜无耻说什么:“哎呀,我本来抽的就是这张啊!”玩牌的人扬起眉毛,乍一看是亲友般的忠告,实际是坚决又坚决的fair player的语调。明明活着为何还说“要活下去”呢?难道不明白说出这话的人脸皮有多厚吗?——对待孤独的人就像对待那些传染病患者一样,他们学会了这种手法。
X先生又迎来一个星期天,这是可怕的。这是一个谁也不知道玩法的危险的玩具。
他独自一人走向高耸着阴郁铁栅栏的“旧恩赐动物园”的大门。树木静静晃动着身子,将那华托风的典雅的青荫投在行人道上。互相挽着臂膀的男女中学生走过去了。他们一旦通过,X先生就耸起肩膀将诅咒的唾沫吐到柏油路上。因为诅咒更具有亲密的感情。同年龄很不相合,X先生的西服一色黑哔叽,领带是祖父在柏林买的,脚上是出客用的涂漆高帮皮鞋。一副确乎天才的脑袋,因为颅顶部异常凸起,戴帽子不合适。——这且不说,周围都充满了星期天的气氛!为了集合郊游的队伍,小学老师吹响了哨子。老师们从动物园大门内出出进进,他们为了将拖拖拉拉的学生一个个从园内拽出来,一直忙得不可开交。已经整好队的一年级学生,又打乱队形,紧并着双脚从人行道向车道的浅沟里跳下跳上,打打闹闹。
他从昨天领到的工资中抽出一张崭新的十元大钞买了门票。售票员警惕地凝视着他那伸过来的纤细的白手,因为只有投毒者才会有这般白皙的手。刹那间,一个念头掠过售票员心头:长着这样的手的危险人物不应该放他入园,有没有这样的规定呢?最后,还是职业精神占了上风,她十分严肃地扔出一张票,就像投过来免罪符一般。除了孩子、父亲、母亲、恋人、新闻记者之外,其他人这种免罪符是不能随便授予的。——于是,售票员不知不觉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祸根在她的破袜子上!
X先生眼前展开一种奇异的别样的世界。很久以来,我们的逸乐中早已消失了鸟和兽类的背景。捕到的猛兽忧愤的咆哮再也不会威胁恋人们的香睡了。母狮子的体臭,连同孔雀的开屏和夜莺的鸣啭,再也不能为情人们的幽会起到一点作用了。快乐的重要背景成为孩子们的专有物,他们抑或借此进一步体味快乐的意义吧。而且,在这所孩子们的“无忧宫”里,尽管有着他们绿叶闪亮般的欢声笑语、高亢而悲凉的水鸟的咏唱,以及野兽们时断时续的呼喊,然而,奇妙的静寂,令人想起积木宫殿中庭的静寂,统治着一切。X先生站住了,好一阵子嗅着这种静寂的馨香。此种静寂不是含有某些卫生学方面的东西吗?他把自己所喜欢的丸之内大厦和降临N银行的深夜,同非人的密度所占据的静寂加以比较,这里有着明显的另一种特质,即不受存在不存在所左右的真正的光怪陆离的特质,不是吗?这里有着因不存在而被确定的人的沉默,如今可能成为他自身唯一能感受的某种意志的沉默,不是吗?这是一种卫生学的静寂,它把附着于不具实体的摸索的精神,从先验而实在的、神圣的慈善医院的病床上唤醒。……他再次深深嗅了一下,朝各处瞧了瞧。远方飘荡而来的忧郁的野兽幽微的体臭,于掠过绿叶的微风之中,熏炙着一种宛如海潮般的腥味儿。这使他蓦然想起刚刚印制的钞票的气息。这不正是生活的馨香吗?
X先生摆出一副快活的姿势,他由一只铁笼子走向另一只铁笼子,一次次紧贴着脸孔,仔细打量着鸟兽世界那些珍奇的高贵的面颜。他对那些调皮的小精灵翻着眼皮滴溜溜瞅着他的怪讶的眼神,再也不感到畏葸了。
澳洲产的袋鼠。——有袋目,栖息于澳大利亚、新几内亚岛以及附近岛屿,类似犬、猫,品种不一,母体腹部皆有袋囊。怀胎仅四十日,生下来即育于袋中——多么富于礼节的营生!
白孔雀迈着闲雅的步履,骆驼用烟雾般的眼睛俯视着观众。庄严的老骆驼,犹如拔除羽毛再经煎焙的巨大雏鸟,在铁槛里走动,显示着实体多么缓慢的转移啊!鸸鹋就像英国老处女。
猿猴、天鹅同样给X先生莫名的亲切之感。因为没有语言,因为其中没有那种可悲的人心所缺失的欢笑,因为没有互让精神、交通规则以及那种黏黏糊糊的同时代人的意识,很明显,X先生和动物们之间互相涌动的雄性式亲近的感情,交相感应,眼下于此产生了一种明明白白的“社会意识”(不经过任何语言)。X先生对此深有感悟。
然而,两三日之后,他内心泛起一种冷酷无情的省察。不断威胁这位可怜的梦想家的(实在可怜!),始终不是更加深刻的梦想,而是更加肤浅的梦想。银行午休的时候,猝然瞥见旋转门映出的自己尊容上出现的令人不快的颓相,他立即慌慌张张跑到厕所更明亮(而且更浮薄)的镜子跟前。堪称他的健康唯一例证的“生存的意志”、警示着他的健康的面颊上的肌肉,眼见着欲去又依依了。作为他活着依据的唯一的外表,即“活着的人”的英雄的表象,渐渐变得迷离恍惚了,不是吗?这怎么得了啊!
他对自己的病因精心细致地进行一番会计清账式的检查。支出没有粗陋,然而一部分收入里,这位内省家引以自豪的X光射线找到了似有若无的病灶。什么呀!原来是可怕的病魔的观念在作怪。
合上账簿,他用铁笔杆子搔着颅顶秀美的头皮,然后两手紧紧抱着头,眼睛盯着大白天映在办公桌上的电灯光,沉溺于忧郁的冥想。
——是那“仅仅于动物园中所感觉到的社会意识”,啊,这一可怖的不健康的观念盘踞在我心中。无疑,我的颓相也因此而生。问题很明显。啊,这种病态的观念,一旦被那些对我态度冷淡的同僚看穿了,后果不堪设想!我有了前科了。这一观念,对于我过去生活中所有的梦想和热望来说,是一种极大的侮辱、极大的亵渎,也由此产生了极大的矛盾。
杀?
——他颤栗着抬起脸来。侍女端茶进来了。
——我的内心,如今只在述说一个“杀”字。具体意思是什么呢?到动物园去,杀死那些最能使我付出挚爱之情的动物,对吗?
尽管如此,这个“杀”字,不正属于极端非生活的行为吗?……但也不能这么说。不能把杀戮和栽培玫瑰混为一谈。杀戮这一行为,几乎属于对被杀对象生活的自杀性介入。假如被杀对象是那种不健康观念的对应物,那么我就有部分自杀的可能。这仅限于盘踞在我心中的不健康的观念的自杀。
——猛然间,他抬起头来,眼下犹如觉醒者一般,凭着一副愉快的起居之情,肯定了这一自甘堕落的念头。
——乍看起来,这个不健康的“行为的私生子”,也不外乎是一种生活的行为。自立名目吧。——以毒攻毒!所谓勇气……(他略显踌躇)……也许……总之,他信守这个古训。
于是,X先生于下一个星期日走进了游人稀少的动物园。这天,他身穿褪色的乳白色夹层外套,昏暗的木荫预告着时间已接近闭园,他穿过树影森森的柏油路面走来。西方天边一派华艳,果肉般的天空的肌肤,为地上风景平添了微细画面的效果。独自忧郁的铁栅栏门,面对绚丽的晚霞和园内苍郁的巨树林,宛如一架竖琴站立在那里。这种配置完美的音乐效果,也正来自这架忧郁的竖琴本身。
他掏出十元大钞买了门票。售票员莫非半睡半醒吗?还是屡屡对罪犯报以微笑的那种具有恶意的幸运呢?伸过去的投毒者的白手,又没有被识破。而且,又一次——拿到了免罪符。
这位趁着薄暮溟濛前来动物园的好事的游客,怀里深藏着达到致死量的剧毒药物。不言自明,这种黄白色的非法制造的纤细而精巧的结晶,装在锡制的小盒子里,藏进他的内衣口袋,同时又在外边的口袋装了几片掺入毒药的面包。
无法融入树荫中的夜,虽然渐渐暗淡下来,但广阔的槛栏和鸟类馆的铁丝网里,却依然十分明亮。但是,惧怕暮色的悲凉的咆哮和呼喊,似闪电一般在森林各处回荡。他首先来到那可爱而优雅的袋鼠的笼子边上。
袋鼠用颇为不快和猜疑的眼波倏忽扫了他一下,忽然跳跃着远离开了,只把柔美的脊背的光亮留在X先生的视野里(真聪明!)。袋鼠一旦跳入黑暗的深深巢穴,……再也不肯出来了。
“是的,打一开始我就对袋鼠没有什么好感。”这位犀利地洞察自己的专家嘀咕道。
他转向白孔雀的笼子,趁着一派漆黑,孔雀在点检瑰丽的羽翼以便为明天作准备,或者再度沉迷于自己的艳姿,它正在笼子的一隅展示着灿烂的尾羽。夕阳的光芒宛若射进那个角落的箭镞,几百幅白色光焰的象征画使得孔雀的尾羽剧烈燃烧,随之又冻结起来,看上去就像一方华丽的火场。——但是,一听到X先生的跫音,那豪奢的扇面刹那之间欣然合拢,立即逃走了。
狐狸也一样,驼鹿、白熊、群猴、天鹅、骆驼,所有的禽兽尽皆躲避着X先生,拒绝着他。莫非它们一眼看穿了X先生的来者不善和他心中隐藏的卑鄙意图?
X先生来到一处时断时续的喷水池旁边,坐在冷冰冰的石凳上,一种异端者的寂寥使他浑身战栗。如今他认识到,他之所以产生这种残酷无情的杀机,是因为他偶尔发现这座孩子们的“无忧宫”是最适合于人们安住的地方,他对这一发现感到恐惧。这种心性虚弱的畏惧唆使着他,但这种心性虚弱的畏惧同时又逼迫他丧失自身安住的家园。从今以后,未来无限的日月,X先生只得“耕种随手创造的土地”。
然而,有谁知道,一个新制作的、新谋划的、古今无二的,总之无与伦比的崭新的夜晚,此时正在动物园外部等待着X先生,直到他离开那里。他走出动物园,一边聆听曾经品尝过的实际存在的不可思议的熏香摇荡的声响(可能是周围夜间绿叶流溢出来的声音),一边在黄昏中走了一阵子,然后站在陆桥上,俯瞰着灯火灿烂的市街。
啊,生活!他呼喊起来。
以往对你采取的离奇的态度,对你的恶言秽语和甜腻的谄媚以及优柔的微笑,所有这一切,归根结底,一概都是对你特别的情爱。你能原谅我吗?
——于是,从那暮色包裹的喧骚的市街深处,汇成一股欣然允诺的反响,那无数的灯火一致做出表示应诺的闪烁。X先生(实在可耻)将穿着黑哔叽西服的双肘抵在石栏杆上,感动得泪流满面,哽咽不止。不过,假若此时有人拍拍他肩膀,告诉他,这些意想不到的生活的应诺,完全在于他身上深藏毒药的缘故,即便如此,这位动辄流泪的内省家,也许还会继续痛哭下去。
当夜,他自暴自弃地遍访所有娱乐场所,足迹到达之处,饱享着一齐向他投射过来的热情亲切的眼神。这是过去一直将他的存在视为朝露而不予理睬的温暖的人类爱的表现,是足以使人沉湎其中的同类的感情。依然可怖的是,这种亲切感是难以用金钱购买得到的(有人将从他的风采中联想到某种财富的观念吧)。他究竟持有何种筹码?然而,阴森而亲密的夜的女人,并不打算要求任何享乐的代价。
第二天到N银行上班一看,X先生又大吃一惊。迎接他的同僚们的视线变了。人人眼里闪耀着充满不健全的媚态的社会亲近意识。一切都诱使他置身于将他视作同类的这种同一原理的支配之下。他受到了欢迎,所有的话题都获得好意的社会性微笑。他的判断均以认真的赞赏为大家所接受。所有这一切,都不需任何代价,估计也没有任何缘由,完全是单纯的恩惠,自那之后,毫不犹豫地施于X先生。
过了几天,一种意识迫使他作出明确的判断。在动物园遇见的那些动物们冷漠的面孔,同目前这些截然相反的现象又该作如何解释呢?从那天晚上起,一种什么东西在我心中发生交替呢?自那天夜晚,外部社会开始出现的动物园气氛——而且和他最初在动物园所感受的静寂似是而非——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夜间,他对着镜子脱去上衣,触到内衣口袋时,“忘却”被推到了一旁。那个清冷的锡制小盒子(盛着剧毒药!),由他那投毒者特有的白手掏了出来。
“都是托这毒药的福!”
他突然喊叫起来。仿佛为了回应他的喊叫,一种并非出自他自身意志的恶魔的哄笑,从他的声带发出,深夜里响遍这间屋子每个角落。
和动物们一样,人们也都嗅出了他怀中藏着毒药。出于人类追逐铜臭的习性,这不正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吗?而且,较之价值低落的纸币,他们更痛切更贪婪地追求毒药。他的杀机迷惑了他们,那些人都想被毒死。为此,他们以所有黯然沉默的媚态接纳他走进他们的社会!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或许第一次认识到“活下去的人”的意义。因为这种杀机采取了那种大众性的大时代的形态。——只要看到这一点,活着的人们就只有舍弃他们的生活本身,亦即过于带有实体性质的本身。希冀被毒死的欲望,成为他们新的存在形态以及他们的存在理由。
X先生感到有修正的必要。生活——没有生活。充斥每座楼房的都是希求被毒死的欲望。
——已经有了如此发现的那个夜晚,X先生决心将此作为护身符,一生都不离开自己的肌体。正是因为持有毒药,他才为那些活着的人群所迎迓,成就为一个有益于社会的人,并负载着同一原理内部光辉的成功的幻影。他已经舍弃孤独,成长为一名完美无缺的社会人了。惊人的成长速度,惊人的快速死亡。
成功袭上投毒者的头顶。他暴富,结婚(再也不发癫痫病了),生儿育女,获得国家和社会各种奖赏,流芳百世。他热心于慈善事业,奔走四方,随处都沉浸于尊敬以及同志之爱和异性之爱的暖流中。他肥胖,染上无辜的宿疾。他日渐衰老,如今只等着饭后休息般的安乐死了。那瓶终生不离身的毒药也不需要了。但是,他苦于找不到丢弃的场所。他想,要尽量找到一个对社会有所裨益的场所!尽量有利于社会福祉的场所!
奇妙的是,不安能使人的面貌青春焕发。一天夜里,这位吝啬的老者,经过长久的思索,终于得出一个结论,致使他摆脱了因寻找丢弃场所而引起的苦恼。
“自己吞下去!”
他双手交叠,抚摸了一下胸脯,触到了那凝聚着青年时代满腔热情的锡制小盒子。他的手虽然衰老却依旧白皙而俊美。剧毒药的效能也没有减低。就这样,X先生享年七十五岁,终于成为一名励志传中的人物,一名投毒未遂者,使得长年的夙志得以贯彻。
[18]德文,同时代人。[19]英文,鸡奸。[20]田中绢代(1909-1977),电影女明星,主演《伊豆的舞女》、《爱染假发》和《西鹤一代女》等。[21]英文,规矩的玩家。[22]让·安东尼·华托(Jean-Antoine Watteau,1684-1721),法国18世纪洛可可时期的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