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漆黑一片,钟上有一根针指向了10,但朱利安不确定到底是时针还是秒针。他躺在那里十分惬意,实在懒得去看一眼手表证实一下。他知道自己为什么醒了。门铃一直在响。他起来,理了理头发,套上背心和外套,打上领带。肯定是卡罗琳在敲门。来的人和卡罗琳一样高。他靠近些看,发现她戴了眼镜。他开了门,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
“呃,我想我还是别进去了。那可是新闻啊。”她看见朱利安的微笑,心怦怦直跳。“当然我的意思并不是说如果我不进去的话,那就是新闻了。”
“进来喝一杯吧。”他说。天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想和她聊聊,但是她好歹是个人。
“好吧,只呆一会儿。我是说你们不办晚会的话,那才是新闻呢。改期了?家中有人生病了?英格里斯太太身体不舒服?或者别的什么原因?”
“是啊,我也去过那儿。”
“是嘛?你去过布朗,英格里斯先生?这里上过布朗大学的人不太多。”
“我讨厌一个人喝酒。据说如果一个人独自喝酒,那说明他精神不太正常。”
“可能也只是开酒馆的人随便说说的,就好像三人约会是在瑞典兴起的一样。”
“我不想脱。我就呆一会儿,还得回去通知大家舞会延期了。能告诉我为什么吗,英格里斯先生?”
“哦,不太容易。大部分时间都没什么,偶尔会满腹气愤。有些女人打电话投诉名字遗漏了,或者舞会没有她们认为该到的名流,等等,都是胡搅蛮缠。我当然得帮她们解决了,最后她们就给我钱。上星期,一些犹太人差点害得我被炒。他们抽走了广告和所有的东西,就因为我没用他们拿过来的故事。你没见过那个故事!我可不敢用,报纸登出来后会被别人笑话的,可他们支持我吗?没有。最后我不得不屈服,用他们的故事,这样他们才同意继续登广告,我得对每个上社会版的人毕恭毕敬,英格里斯太太除外,但我不会同你们的朋友说这些。好了,谢谢你的酒,很遗憾你们没办晚会。见到你非常高兴,我常常见你开着那辆迷人的凯迪拉克。我第一次来到吉布斯维尔的时候,就在想你到底是谁……我的上帝啊,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个?”
“走之前再喝一杯吧。再呆一会儿,多聊聊。” 本文来自
“好的……你难道不能去找我吗?不了,我还是趁早走吧。哦,英格里斯先生,请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是镇上的人总爱说三道四的。”朱利安立即想到浸礼会牧师的女儿不穿袜子就跑到教堂去的那件事,他不禁看了一眼她的腿,她马上猜到他在想些什么。“好了,你自己也听说过了。我决不会不穿袜子就到处跑的。这样的事情在圣母玛丽亚面前可以做,在吉布斯维尔却不行。再次谢谢你,以后再见。”
“别走。”朱利安说。不知道为什么,他喜欢她,而且不想让她戴上眼镜。她长得不难看,但也说不上好看,但是真的不难看,身材也还不错,虽说不上绝佳,但是让人有探索的欲望。他开始讨厌自己,竟然对面前这个女孩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还不到10点,才9点多,9点35,9点37,差不多这样,还早着呢。”
“好吧,虽然我不清楚你为什么让我留下来,还是再喝一杯吧。我快要受不了了,从办公室出来之后还没有回过家呢。”她看了一眼四周,准备找个地方坐下来,然后接着又说:“英格里斯先生,如果能找个地方让我洗洗手那就再好不过了。”
“哦,真对不起,请跟我来。”
“告诉我在哪就行了,我自己去。”
“还是我带你去吧。那个地方没有灯。”
“真是太不好意思了,不要这样客气。和结过婚的男人呆在一起,我会比较自然,不那么拘谨。不过说实话,我还真有一点点湿润了。”
听她这样说,他着实吓了一跳,还好灯光比较暗,她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也许是酒精起了作用吧,也或许是小卡特莱特小姐——其实说不上小,声音倒是很娇嫩——爱说笑罢了。他点上灯,下楼为自己倒了杯酒。听到脚步声,朱利安看见她慢慢地从楼上下来,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从她的脚步声中能听出些许的自信来,这让朱利安不太喜欢。他想引诱这个女孩,无论是从经验还是学识来讲,他觉得他都比她优越,有条件这样做。他不期望别的,只想让她顺从他,何况,她还有些近视,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她走路才那样小心翼翼。
“来点黑麦姜汁啤酒?”
“好吧。”卡特莱特说完就坐下了,现在朱利安更加确信,那是一种自信的表现。可能没有人会觉得她有多么迷人,但是此刻她的自信可以赶上诺玛·谢伊尔或者佩吉·乔伊斯或者其他的人。他想,既然知道她已经不是处女了,那么之前无论他对她有什么想法都不算过分。给她倒酒的时候,朱利安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幅很荒唐的画面:一个学兽医的学生身上挂着两三串学校里的钥匙,背心上有兄弟会的徽章——总之,此刻他想占有她的欲望比任何时候都强烈。他在想这位卡特莱特小姐有多大了,趁着给她递酒的当儿,他问了她这个问题。 本文来自
“不小了,已经23岁了。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仅仅是因为好奇还是……”
依然能听得出来,她很自信。“啊,我也不知道,只是好奇,自己猜不准,就问你了。”
“很新鲜的问题。那你多大了?” 欢迎到看书
“30。”
“是的,和我的差不多,事实上,你在楼上的时候我已经喝了一杯了。你在哪儿上的大学?”
“密苏里州立大学。”
“那么你肯定没有去过密苏里州,因为我们学校不在康福利斯。”
“哦,我以为在。”
“不在。我来吉布斯维尔之前住在密苏里州,我当时想搬到哥伦比亚城去住,这样可以省下一笔交通费,但是后来还是继续住在那了。我是学新闻的。” 本文来自
“我知道了。”她的胸很小,穿上衣服之后几乎看不出来,但是肯定很干净。 欢迎到看书
“没有搬成家我还是觉得有些遗憾,因为我本想在纽约呆一两年。等我攒够了钱,我要去纽约的一家报纸工作。我很想进《世界报》,但是很难。现在在哪找份工作都不容易,尤其是做报纸这一行。我的一个朋友在《圣路易斯邮报》工作,他是那儿最优秀的员工之一,拿着相当高的工资。有一次他去纽约度假,顺便到一家报社转了转,你知道他们给他开多少钱吗?”
“多少?” 本文来自
“一周40美元!天啊,我一周都20美元呢,像他这样能干的人肯定不能接受这点钱。你可以猜得到他是怎么回答的。”卡特莱特轻摇着头,眼神有些迷离,并不看朱利安,好像在回忆着什么。和结过婚的男人呆在一起,她的确是越来越自在了。
“一周40美元怎么养家糊口啊?哦,我知道那也够;但是我觉得在报社工作你应该穿得体面些吧?”朱利安不解地问。 本文来自
“我的那个朋友也是这么说的。他还有妻子和儿子,一周40美元在纽约怎么能支撑得下去呢?他的朋友们总是说,他为什么不去纽约呢?看,那就是原因。”
确实是这样,朱利安这样想着。那的确就是原因。所以为什么一个拖家带口的男人能获得成功?这很可能是因为他处理起问题来比大学生老道得多,掌握更多的技巧和经验。“再来一杯?”朱利安问。
“好的。”
“好吧,你自己决定。”
“好吧,你走吧。”
朱利安不想回去和卡罗琳正式离婚,不想回去,但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他已经30岁了。“她才20岁,他却已经30了。她才22岁,他却已经30岁了。她才18岁,他却已经30岁了,而且还结过一次婚。他已经不再年轻了。他起码30岁了。不,我们不能要他了,他都是老男人了。朱利安·英格里斯该做他自己的事情。他不能总来跟我们抢。他们那些人都不要他了。我觉得他应该主动退出俱乐部。听我说,如果你再不告诉他你不愿意和他跳舞,那我就去了。不了,谢谢,朱利安,我自己走着去吧。谢了,朱利安,没有多远的。听着,朱利安,我要你听着,我是你们家多年的老朋友了,你不要总是来找我了,我父亲很生气。你最好离我远点。听着,你,朱利安,离我妹妹远点。你好啊,亲爱的,你要找安吗?她现在很忙,呆会再来吧。不喝酒,不吃肉,不喝咖啡,多喝水,经常运动,我们保证你一年内准能变苗条,或者用更短的时间。”
朱利安喝了一杯,又喝了一杯,然后起身去拿他的外套、背心和领带。接着是第三杯。他把苏格兰威士忌拿过来,放在地上。他拿出自己最喜欢的唱片。每次喝醉了之后,他都要拿出来听一听,但是现在,他只想把它们放在身边。朱利安先是躺下,然后又起身去拿矿泉水和冰块放在威士忌旁边。他看了看,酒已经没多少了,所以他从房间里又拿了一瓶,打开,把塞子放回去。他边走边喝——用杯子就不会这么方便了。忽然,他想到一个好主意。他把花从花瓶里拿出来,然后把酒倒在里面,他要为自己倒一杯最大的冰水威士忌。没多久,他又站起来,从厨房里拿了些点心。这些酒和食品让他有些肚胀,他松了松裤子的吊带,感觉好了一点。
“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把音量开大一些吧。”他自言自语,声音很大。他放了一张保罗·惠特曼的《去往天堂的楼梯》,到说唱那一部分的时候,他也跟着一起大声喊唱。电唱机自动停了,他又站起来去换上一张比较新的唱片,是吉恩·高德科特乐队的《桑尼·迪斯珀希施》。地板上七零八落地摆了一大堆唱片,他并不看它们的名字,而是用手转动一根木勺,木勺停下来时指向哪张唱片,他就放哪张。然后和着音乐打拍子,一时间手忙脚乱,刚放了三张唱片,他心爱的那张惠特曼的《妓女》就被摔坏了。这张唱片对他来说非常珍贵,它的结尾非常有趣,可以说是独树一帜。他欲哭无泪。朱利安俯身去拾地上的碎片,身体却失去平衡,压碎了另外一张唱片。他懒得去看,只知道是布朗斯维克的,最旧的也是最好的。他又为自己倒了杯酒,不动的时候他就拿花瓶喝酒,动的时候就用杯子喝酒,这样他就可以一直喝下去,站起来或坐下去的时候都可以倒酒。渐渐地,他躺下了,嘴里咕哝着:“我醉了。醉了。醉了。”他像瞎子一样在地上摸着酒瓶,眼神黯淡,酒浇了自己一身。“不加冰块,醉得更快,更快了,”他大声说着,又自言自语。“我现在看上去一定很棒。”他发现自己刚才点了两支烟,一支放在地板上的烟灰缸里,另一支正在唱片机的边缘上燃烧着,留下一道烫痕。他正努力地想编个借口来解释那道烫痕怎么会出现在那儿,但突然间他意识到那没有一点意义;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意识。 本文来自
朱利安起身向楼上走去。“还有谁在家吗?”他嚷道。
“还有谁在家吗?”
“有——人——在——家——吗?”
他摇了摇头。“没有,没有人在家。这样大声叫恐怕都能把死人吵醒了。”他喃喃道。
他从桌上拿了包烟,然后又拿了一瓶威士忌。他多么希望自己还有时间检查一下屋里是不是一切照旧,看还有没有烟头把哪里烧着了,或者其他什么事。可是来不及了。没有时间关灯了,没有时间收拾了,没有时间把地毯弄整齐了。甚至连穿件外套、提好吊裤带的时间都没有了。他走出走廊,紧接着下了楼,打开车库的门,然后从里面关上。车库里很冷,他不禁打了个寒战。他加快了速度。他必须检查一下窗户是不是都关上了。入冬后,屋顶的空调机已经关掉了。
他钻进前座,发动了车子。发动机欢快地响了起来,强劲有力,仿佛已经准备就绪。“狗娘养的,都见鬼去吧!”说着,朱利安拿起酒瓶砸碎了车上的时钟,他想让时间永远定格在10点41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