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特尼格乡村俱乐部烟雾缭绕,人头攒动,似乎已达到饱和,但其中的人们仍然穿梭自如,游刃有余。这个俱乐部现在已经男女混用,但在1920年俱乐部建立之初,它仅对男士开放。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在这里举行婚礼,最初的规矩也被打破。婚礼是私人聚会,在这种情况下,俱乐部为承办大型私人聚会,规矩自然让位。于是,这个香烟弥漫的俱乐部渐渐有了女会员的身影。现在,这里的男女比例已经持平。刚过3点,此时舞会正是高潮,没有人在乎舞会何时结束。事实上,任何想结束它的人随时可以离开,没人会在意他们。只有继续呆在这里的人,才真正属于这里。
到目前为止,一切仍井然有序。小约翰尼·迪比偷别人的藏酒时被当场抓住,屁股上挨了几脚。爱利诺·哈洛威的肩带又滑到了胳膊上,也可能是故意的,总之她的左乳房露了出来,这对乳房早就被许多年轻的男人看过甚至摸过。弗兰克·戈尔曼、乔治敦、德怀特·罗斯和耶鲁正在讨论一场球赛,就戈尔曼队是否应该在对罗斯队的比赛中替换中卫这一问题,他们争吵起来,最后不欢而散。在俱乐部突然出现的一丝安静中,人们听见特德·牛顿大声对妻子说:“妈的,我喝多少关你屁事!”身材肥胖的伊丽莎白·戈尔曼是哈里·莱利的外甥女,她曾经因为不雅的打嗝声让她舅舅蒙羞,现在却是上等人了,她的社会地位的蹿升可以说是有目共睹。罗利摩·古尔德三世从纽约来,可能是为了私人拜访,据说来之前他就多次听说过吉布斯维尔,传说这里像混浊的鱼塘一样,终年混乱不堪。但是所有外省人都认为,圣诞节最有活力的地方应该在吉布斯维尔。博比·荷尔曼曾经因为欠债和拖欠住宿费被拘留过,此刻,他身着西装,已经喝得酩酊大醉(博比·荷尔曼在这里也算家喻户晓,因为他曾对着空无一人的高尔夫球场说:“球场现在一定是亏本了。”),正在向朋友们的妻子或者未婚妻们解释,如果不是因为被拘留,他一定早就和她们跳舞了。每个人都在喝酒,有的刚刚喝完,有的正准备再来一杯。除了少数几杯装在高脚杯里的苹果酒,人们无一例外地喝着黑麦威士忌和干姜水。只有内部会员才喝苏格兰威士忌。那些烈酒,或说黑麦威士忌,味道基本上一样:大多数人用医院处方购买药用黑麦(同是俱乐部会员的医生常用这种方法为他的病人们省钱),然后将这些黑麦和酒精以及有颜色的水混合在一起。它无毒易醉,恰好满足这里的需要,因此备受欢迎。 欢迎到看书
乐队(吉布斯维尔的本地乐队“汤米湖的忠实歌迷”)的到来,在这间烟雾缭绕的屋子里引起了一阵骚乱。年轻人开始哼唱歌曲《往事》。小伙子们向漂亮的姑娘伸出手:“赏脸跳支舞吗?”姑娘们回答:“很乐意”、“非常好”或者“当然”。渐渐地,这里不再那么拥挤。靠近墙角的一张硕大的桌子前,仍然围坐着一群人。这张桌子被公认为专属于维特·霍夫曼等人,当然,也可能是被他们强行占有的。桌子前,哈里·莱利正操着浓厚的爱尔兰口音讲荤段子,可能是因为他假牙的齿桥,这些段子由莱利讲起来显得既真实又好玩。
说起莱利的齿桥,那时莱利家族还没有现在这么富裕,装的假牙不是特别合适,因此他说话时便有些漏风。莱利脸盘宽大,皮肤白皙,一头灰色的头发。他的嘴唇薄而扁阔,眼睛细小机灵,体态臃肿。莱利脑后扎着辫子,辫子上的白丝带已开始发黑——在讲故事的间歇,莱利总是习惯性地摸一摸辫子上的白丝带。莱利穿着讲究,但他出身于一个产煤的小山村,或“山旮旯”,当地人喜欢这么叫,而且莱利自己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你可以让孩子从山旮旯里出来,但是却不能让孩子忘记山旮旯。”
莱利的故事总是分成若干段落。他讲故事时,身子向前微倾,一只胳膊撑在膝盖上,宛如油画中的牛仔。每讲到段末,他总是回头瞟一眼身后,像是担心讲到精彩的结局时被人打断——他紧闭嘴唇,看似漫不经心地摸一下丝带,然后诡异地转向听众——“…于是帕特说……”人们听故事时的表情也非常有意思。如果有人想喝水,总是非常小心地抿一口,动作缓慢,像是怕被发现一样。同时,人们总是知道什么时候该笑,就连听有关天主教的笑话时也是如此——每次抖出笑料前,莱利都会拍一下自己的大腿,这就是要开始笑的信号。当大家都笑了(莱利会逐个检查每个人脸上是否有笑容),莱利便会顺便讲讲这个故事的背景——他从哪儿听到的以及当时是什么情形,故事的背景往往会引出另一则故事。这时候,人们就会说:“莱利,你真有两下子。我也听过不少故事,却总是想不起来。”莱利的聪明因此获得赞誉——人们称他为聪明的爱尔兰人。
朱利安·英格里斯则坐在一旁观察莱利,酒精让他的眼皮不断下垂。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会那么讨厌哈里·莱利,简直是无法忍受。他甚至对自己说:“如果那家伙再讲这种老掉牙的故事,我一定把这杯酒泼在他脸上。”但是朱利安很明白,他不能这么做,不能拿这杯酒或者其他任何东西泼哈里·莱利。但想一想也碍不着谁,而且这么想着实令人快慰。(那边哈里还在讲笑话:一个老女人去教堂忏悔,她对牧师说自己曾做过违背道德的事情。牧师问她做过多少次,老女人说就一次,发生在30年前。“但是,神父啊,我却常常想起它。”)的确是一个有趣的故事。朱利安看着这些酒,还有杯中三颗圆角的冰块——只要一块冰就能让莱利的眼睛尝到苦头,一杯酒就足以浇湿那家伙的衬衣——苏格兰威士忌混着苏打水会泼在那家伙的胸口,然后流到腰上,再顺着马甲渗进衬衣里。如果真这么发生了,大家一定会非常惊讶地站起来,说:“这是怎么了,朱利安?”卡罗琳会惊叫。伏罗杰·奥咯噔也会被吓着,但他肯定会大笑。伊丽莎白·戈尔曼也一定会大笑不止——不是她喜欢看自己的舅舅如此狼狈,也不是因为爱慕朱利安——总之就是会那样。
“你们从来没有听过这个故事吗?”莱利还在兴头上,“哦,圣母玛丽亚,这算最老的天主教故事了。是一个牧师告诉我的,哦,我想这是25年前的事了。克利尔维勒教堂的老教父布克,曾经是‘圣玛丽海之星’的牧师。是的,的确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是一个脾气很好的怪老头。我记得……”
朱利安还在琢磨他刚才产生的念头,这杯酒肯定能渗进马甲,而且还会往下流,一直流到那家伙的裤子里。即便冰块没有伤到他的眼睛,裤裆上的污渍也足以让他难堪。如果是这样,那家伙肯定会立即滚蛋。的确,有些事情是莱利所不能容忍的,比如所有让他难堪的人和事,但莱利看起来总是很棒。现在朱利安一动不动地看着莱利,他还没有确定如果把酒泼在莱利身上,下一步该怎么做。
对牛顿的日常安排,朱利安一点都没放在心上。“哦,是吗?”他大声说,“那么,圣诞快乐。”
“谢谢,朱,”牛顿说,“圣诞快乐,那么我们在‘单身汉之家’见?”
“当然。”在其他人与牛顿道晚安时,朱利安悄悄凑近牛顿说:“别叫我朱。”
乐队正在演奏《灵与肉》,这段曲子的中间部分演奏起来非常吃力。演奏者们表情严肃,眉头紧皱,只有鼓手始终面带微笑,有节奏地敲击。维尔米娜·霍尔6年前从威斯特佛学院毕业,至今仍然是俱乐部里最好的舞者。现在,她是这里最抢手的人。她会和一个舞伴在舞场里转上两圈,然后就会有人从单身队伍里站出来,插进来和她接着跳。每个人都想插进去和她跳一曲,因为她的舞姿最优美;当然,还因为大家都说她至今仍单身一人,除非是吉米·莫洛伊追求她。但和吉米·莫洛伊谈恋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至少大家都这么说。插进来和她跳舞的男人有老有少,形形色色,但喜欢与如今还在威斯特佛上学的凯·弗纳跳舞的男人,几乎全是大学预科班的学生。凯是个非常漂亮的姑娘,目前正和亨利·刘易斯拍拖,至少大家都这么说。
康斯坦丝今晚又没有戴眼镜,她摘掉眼镜连桌子对面的东西都看不见,这个小傻瓜还以为大家不知道呢。在这个舞场,人人都知道她是那种会主动约人跳舞的女孩。她在史密斯女子学院读书,是个好学生。她的确很可爱,尤其是胸部。这个多情的小丫头,确实有几分姿色,但她的胸部太平了,况且,不戴眼镜让她看起来很糟糕。如果有年轻的男子插进来和她跳舞,她会非常开心,而男人们也能如愿以偿地抚摸到她的乳房乃至全身上下。在和她跳舞前,小伙子们总喜欢说:“我猜我跟她不会射精的。”奇怪的是,有4个小伙子曾经和她在舞场外面欢愉并射精了。显然,康斯坦丝不是处女了。可是这些年轻的男人们却为此感到羞愧,羞愧自己居然被这样一个丑小鸭诱惑。因此,男人们从来不交流他们与康斯坦丝做爱的感觉,这恰恰让康斯坦丝名声圣洁。关于她最糟糕的话是这样说的:“的确,她一点儿也不诱人,我完全同意。但你们见过她穿着浴衣的样子吗?太热辣了。”
“不,不知道。”他们回答。
“你们没听说?朱利安·英格里斯?”
“没有,怎么了?”
“朱利安·英格里斯刚刚把一整杯酒泼在了哈里·莱利脸上。哦——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