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骨残肢》51
店伙说着向钱冰一笑,钱冰心中奇怪:“我此处无亲无友,岂会有人替我会帐?不要是弄错了人,那可有意思。”
那面容清癯中年汉子抖抖双袖,哈哈笑道:“黄兄交谊真是遍于天下,小弟不但饱览湖光山色,尝了苏杭名肴,想不到两袖一拂,又有人会帐,人生美事,何过于此,黄兄,小弟他日出游,能附兄台之骥尾,于愿足矣!”
那姓黄的中年书生脸上也是迷惑之色,连连搓手,那店伙道:“今日是抗城方大爷六十整寿,方大爷号称方益尝,江南英雄尽集杭城,替方老爷子作寿,我们当家的招呼下来,凡是这三日来西湖畔的客人,都算方老爷子朋友,由他老人家请客。”
那两个中年书生对望了一眼,姓于的对身旁友人道:“杭城还有这等人物,小弟如非有急事,倒真想见识见识。”
姓黄的点点头。两人微微感叹,相偕而去,那儒巾飘飘,好不潇洒,店伙计走近钱冰道:“方大爷日落在此大宴天下英雄,相公定是赶来替他老人家祝寿的,何不先放舟湖上。烟波起时,再来此赴宴。”
钱冰见他淡吐不俗,不由多瞧了他两眼,心想江南人物,当真不凡,便是贩夫苦力,堂棺走卒,言语都是彬彬有礼,当下忖道:“这方大爷如此好客,四海之内,皆是兄弟,我何不乐得享受?值此多交几个朋友,看看江南英豪岂不是好?”
他这想法也真潇洒,当下连声应好,那堂官见自己主意被人采纳,甚是高兴,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支竹笛,呜鸣吹了几下,远远湖面白浪起处,一条小舟如飞而来,划船的是个年青女子,布巾裹头,面容俏好。
钱冰向店伙道了谢,那店伙见他并不赏钱,心中大为高兴,自觉身份被人看得不低,心想这少年年纪青青,江湖门,槛倒懂得多,当下对钱冰增了几分敬意。
钱冰轻轻上了船,那船娘连浆如飞,连转几个弯,前面又是一番天地。
钱冰这人对任何人都能相适,就是妙龄少女,陌生不识,他态度诚恳亲切,上去问几句话或是帮个忙,最是自然不过,不但别人不觉他是在找机会献殷勤,便是那少女也觉得应该接受他相助,那船娘落落大方,遇到钱冰这种随和的人,不一会便谈得极是投缘。
小舟在湖上荡漾,过了一重又是一重,西湖美景无边,钱冰愈瞧愈是陶醉,话也少得多了,那船娘却是对他极有好感,不时剥些嫩菱与他尝新,钱冰一粒粒接过来,放在口中,只觉又香又甜,不由赞口不绝,那船娘嫣然一笑,船划得慢了。
忽然湖上一声丝竹之声,迎面来一了只小舟,船尾坐着一个十八九岁少年,正在凝神吹箫,那小舟在湖中央不住打转,箫声却愈来愈是动听,真如春明日媚,鸟语花香都在眼前一般,钱冰听了一会,听不出是什么曲子,只见那少年唇红齿白,生得洒洒似玉。
那少年吹了一会箫,高声吟道:“山外青山楼外搂,西湖书舫三月舟,东风醺得游人醉,莫把杭州作汴州。”
他沉吟一完,箫声余音也自消失在空际,抬头一看,钱冰正在注视于他,当下俊脸微红向钱冰一笑拱手道:“小弟一时兴至,胡乱弄箫,扰兄清兴,该罚该罚。”
钱冰和他客气了两句,那少年道声晚上见,只见他用那支竹萧在水中轻轻划动,小舟却如箭矢一般,向前行得又疾又直,不由好生佩服。
回头船娘,正自掩口笑道:“你们两人其实都很是倾慕对方,但却碍于尊严,彼此尽说些没意思的寒喧话,真是老大没趣。”钱冰道:“你真聪明,一眼看透我的心事。”
那船娘脸一红道:“那少年公子是我们江南大大名人,他是太湖慕云山庄的陆公子,不但棋、琴、书、画样样皆精,水陆武功也是大大高手,提起太湖慕云山庄说不定无人知道,但提陆家公子,江南仕女,却没有不知。”
钱冰心中更是仰慕,那船娘低声道:“您别尽发呆了,前面便是苏姑娘的墓园。”
接着便将苏小小一些哀艳佚事,如数家珍般说给钱冰听,这民间传说本就曲折动听,她是杭州姑娘,口舌极是便给,又讲得十分生动,钱冰听得津津有味,不自觉身子往前凑,那船娘嫣然一笑,心中很是高兴。
两人谈谈说说,观看西湖景色,那船娘和钱冰相处,丝毫没有自卑身份的心情,直到夕阳西坠,湖上蒙蒙起了一层薄雾,这才划船回向酒楼。
这回程中船娘默默划船,不再讲话,四周十分寂静,船愈划近酒楼,那船娘脸色愈来愈是黯然,钱冰心中不解,他逗着船娘说话道:“今晚方大爷请客,一定是尽邀东南之美,能参加这种盛会,也算不虚此行了。”
那船娘低声道:“是么?”
运劲一拨水花,转了一个弯,已见酒楼上灯火辉煌,喧哗之声隐隐传了过来,又过一会,小船划近酒楼靠岸,钱冰一跃上岸,向船娘微微一揖道:“多谢姑娘小舟相载,今日之游,实是平生之快,西湖之美,无边无涯,他日再来,必当找姑娘叙旧。”
那船娘连忙欠了欠身,黯然道:“这他日不知道是何日,公子珍重。”
她说完再不敢逗留,只觉眼睛发酸,生怕会流下眼泪来,这时新月初上,忽然见天空一颗流星划过长空,还来不及许愿,便寂然不见了。
钱冰站在岸边呆了一会,他不知那船娘为什么会突然悲从中来,他那里知道一个江南小儿女,为他随和的性格、潇洒的风度,构成了一个美丽的梦,那梦又幻灭了。
钱冰听得楼上喧声热闹,他看那船娘,小舟划到湖心,便往楼上走去,才一上楼,只见整个楼中摆了总有百多桌酒席,坐满了高高矮矮,各色各样的好汉,还有妇女僧尼,好不热闹。
钱冰走到近墙边的一席坐了,向众人作了一揖,各人纷纷道了久仰,其实他心中暗笑,这些人根本连他面都未见过,何云久仰?
这时主人尚未到临,客人中有不少是好友至交,凑在一起,高谈阔论,忽然楼下有人叫道:“方大爷到!”
登时大家都寂静下来,只听笃笃上楼之声,门口出现一个高大老者,面色红润,肤若幼童,他身后跟了四五个汉子。
他这一出现,众人欢声雷动,他向四周大家作了一个罗圈揖,口中不住招呼:“‘乐兄’‘李兄’‘王兄’、‘马兄’……任老……姚老…啊,天一禅师,侬老人家也格来啦,真是弗敢当,弗敢当,金老板,最近财源可好?”“哈哈!”“陆贤兄,令堂腿疾好格啦?…”他不停的与众人寒喧招呼,心中大为高兴,江南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都到齐了,也亏他记性好,这多人他却识得十分之八九,而且能顺口说出渊源。
他一生慷慨任侠,这花甲之年,眼看这。多好朋友不辞辛苦来替自己祝寿,乐得呵呵直笑,老怀甚慰,走到楼当中堆放礼品的桌子上,一件件的赏玩,赞口不绝,每拿走一件,便向送礼的人道谢,但礼品堆积如山,一时之间,那里看得完?
稍时酒席开上,小孟尝方老爷子坐在首席,席间都是江南第一流人物,有普陀山天一禅师,崇明岛九指驼侠,金花三义兄弟,长江白帆帮帮主,太湖慕云庄少主陆公子陪在末位。
酒过三巡方,老爷子一再向众人称谢,那酒席是小天厨掌锅师傅制的,这人祖上多代都是大内御厨,传到他手里,烹调手段,更是高明,他不愿为官,便在杭州开了一家“小天厨”酒店,端的名闻苏杭。他手段果然不凡,钱冰吃得大为过瘾,那酒也是三十年以上的女儿红陈年绍兴,倒在酒杯中,琥珀色如胶似醇,色香俱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