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骨残肢》29
何子方啊了一声却忽然转变题道:“听说你才到咱们这里没有几天?”
钱冰答是,何子方又道:“瞧你模样倒像是读书相公,做工的生活过得惯么?”
钱冰不知他问这些干什么,他一时想不通对方是什么用意,便答道:“也没有什么不惯的,庄主待咱们工人十分厚道,咱们无一不衷心感激。”
何子方道:“钱小哥儿恐怕不会长留这里?”钱冰老实道:“说来惭愧,小可投此实是因为短了几个川资,只等稍有积蓄就要赶路南行。”
何子方点首优闲地道:“少年能有机会跑跑天下,那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他停了一停,似乎想等钱冰说下去,钱冰却是只想离开,他没有说话,何子方却接着道:“便以我来说,这一生虽是没有什么出息,但是天下东南西北几乎是无一处没有走到,现在回忆起来,也真有趣得紧。”
钱冰敷衍着道:“古人说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何先生足迹遍天下,真是学问满胸腹了。”
何子方笑道:“我那称得上什么学问,不过各处的名山大川看过,胸襟气度自然会开阔起来,以我个人来说,江南美景虽如图画,却是终不及塞北的浩瀚壮景――”
他摇头摆脑地接着道:“塞外游牧之民以狼烟为联络讯号,有时数个山头狼烟齐举,真是壮观……”
钱冰听他说到塞北狼烟,不自觉地嘴角挂上一个微笑,答腔道:“有时烟柱冲上云霄,仿佛和天都接在一起哩。”
何子方道:“一点也不错,我就喜爱那种景色……啊,你瞧我只顾聊天,耽误了你时间……”
钱冰提桶道:“没有,没有,我这就走……”
他转身欲走,何子方忽然道:“钱冰,你可以是从塞北来?”
钱冰骤然吃了一惊,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何先生要这样绕着圈子盘问他,他的脸色不由微微一变,但他立刻微笑道:“不,不过我曾经去过关外。”
他提着桶转身离去,却仍旧忘了拿那石井边的汗巾,这一回,何子方却没有再提醒他。
钱冰走出了天井,何子方依然凝视着他背影消失处喃喃地自语:“他是从塞北来的,为什么我一提他从塞北来,他就脸色一变?……”
他在天井中踱了几步,缓缓走到左边的小花园中,这时,花园中菊花正放,黄白相间之中,一个苗条的少女正在浇灌花圃。“容瑛,你在浇花么?”
那少女歪过头来,甩了甩一头秀发,叫道:“何叔叔,你不是看见我在浇花么?”
何子方笑骂道:“你对我这个叔叔是愈来愈没有礼貌了。”
蓉瑛放下手中水壶,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侄女蓉瑛给叔父大人问安――这总可以了吧?”
何子方笑道:“你爹爹呢?”
蓉瑛道:“不知道呀,整整一下午不曾见他影子?”
何子方忽然故作神秘地低声道:“蓉瑛,你可知道咱们庄里的工人中有一个潇洒无比的少年?”
蓉被听了这话,眼前马上浮出钱冰那带着微笑的脸孔,她的脸上忽然不自主地现出红晕。
何子方哈哈笑了起来,似乎十分得意的样子,这时,花圈的前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何子方望了望,只见前面小径上来来了一个少年,一袭青衫,正是那钱冰。
何子方面上神色微微一变,沉吟了一会儿道:“蓉瑛,你走过去对那少年说一声,叔叔要找他一谈好么?”
蓉瑛怔了怔,她也发现了钱冰,这时钱冰正负手背站着,面对一堆假山石,并没有察觉自己正在看他,于是对何叔叔道:“找他作什么?何叔叔?”
何子方摇头道:“叔叔自有用意,侄女,你尽管去叫他吧――”
蓉瑛看了看何子方,发觉他面上的神色似乎相当沉重的样子,心中不由吃了一惊,想了一会,也不得要领,便满怀疑念的点了点头缓缓走去。
何子方望着她走远了,轻轻移动足步,走到一株大树下面,这时秋意正浓,树上黄叶密集,他望了一会,心中默默计算妥当,只听那边交谈了两句,钱冰便走了过来。
何子方双目一闪,只见钱冰走了过来,文文静静,微风拂起那青布衣袂,更透出一股清挺之气,心中不由暗暗赞道:“这少年真是一表人材――”
正转念向,钱冰来得近了,抱拳一礼道:“何先生唤叫在下有何教示?”
何子方微微一笑,上前一步,忽然踏着了一粒光滑的圆石子,身形倾倒在那大树上。
钱冰啊了一声,忙一把扶了去过,何子方右手的竹杖一伸,点在地上,钱冰身形才动,他已扶着树干站稳了,大树一阵摇动,簌簌掉下枯叶。
钱冰收回双手,何方子摇摇头道:“年老力衰,唉,站都站不妥当了――啊,你的身上一片落叶,老夫帮你拂去!”
钱冰一怔,还来不及寻看,那何子方左手一佛如风,有意无意之间对准他左前胸点去。
何子指出如风,却沾衣立停,他退后一步双目一闪,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钱冰。
钱冰微微一笑道:“有劳何先生!”
何子方目中神光一闪而灭,伸手入怀摸出一方布巾递了过去道:“这是你的吧!”钱冰啊了一声道:“正是正是,多谢何先生!”何子方微笑道:“那里的话!”
点了点头,缓缓走开去,钱冰收起汗巾!也不再多言,慢慢走开,何子方待他走远了,回到身来,望着他的背影发呆,好一会喃喃自语道:“若说这少年果真不明武术,来此毫无目的,老夫却不承认老眼已花,但若果真深藏不露,方才在死穴受袭之下,面上阴阳不变,这份城府真是深不可测!”
他呆呆想了一会,心中疑虑起伏不定,却始终放不下心来,便缓步踱入房中。
大风横扫着,枯枝落叶被卷得满天飞舞,钱冰独个儿一个人走到了小丘的顶上。
他默默计算着收藏在那个小布包中的银两,大约也有几十两了,若是用得省些,将就可以作一时的川资了。
他站在山丘的顶上,向四面随意地眺望了一下,肃杀之中透出一丝广阔寂寞的味道,但是比起塞外来,却是大有生意,钱冰默默地道:“愈向南走一分,山色便愈更绿一分了。”